眼下林如海新丧无子,刚好是一瞌睡就给他送来了个枕头。林江猜测,林如海留下的家产之丰厚,只怕十个长房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钱。
把小儿子过继给林如海当继子,又能摆脱低人一等的庶子身份,成为林家另一支名正言顺的家主。眼下,等他的大儿子考中进士,还可以利用林如海在官场上留下的人脉留京做官。林江觉得,这正是上天为了眷顾他的一家子才送上来的好机会。
黛玉幼小,身边没有可以依傍的亲人,哄骗拿捏一番,不怕这十来岁的丫头不就范。苏州林家这边的人,谁也都要给他长房族长的面子。因此,他觉得一切几乎已经成了到嘴的肥肉、烤熟的鸭子,都是定局了。
过继之后,只要说黛玉才刚刚十岁,继子也刚刚五岁,都还需要大人的监管照料。那么林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林如海留下的财产。等到黛玉十三四岁的时候,给她定一户人家嫁出去,也就轻松打发了出去。
而眼下,林河和林源都在从林黛玉那里拿钱修建书院,在林江看来,就是在烧他小儿子的钱。烧他小儿子的钱就是烧他的钱,由不得他不心急上火。
林黛玉正注意听着五婶婶的话,思索着怎样应对,自然就没有顾及到二房媳妇的反应。这位林家的“凤辣子”毕竟比不上贾府的“凤辣子”那样厚的脸皮,插科打诨的本事,当下捧完了长房回头看向黛玉,却发现黛玉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望着某处,压根没有注意到她一样。二房媳妇羞恼得脸上发烧,努力扮出一副大方体谅的样子。她本想去携了黛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再细细地陈述利害,好言宽慰,甚至临出来之前,连抹了洋葱和胡椒的帕子都准备好了,只等黛玉伏在她膝头痛哭的时候,用帕子擦一擦自己的眼睛,也辣出两条眼泪来,就可以让长房痛痛快快地承下这个人情。将来长房发迹,由不得他们不提携一二。
可是二房媳妇不敢过去。林河与林源的夫人,黛玉的三婶婶和五婶婶两位都是不好惹的,那两张嘴说起话来温和平顺,却处处让人觉得脸皮刺痛。
如果她过去了,却不能把黛玉带过这边来坐,那可就是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只敢向黛玉招手:“大侄女,过来这边坐吧,让婶婶仔细看看你。”那模样,活像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林黛玉抿嘴微笑,大大方方地回答:“二房的大婶婶,我坐在三婶婶、五婶婶旁边很好,就不过去给您添麻烦了。”她打定了主意,拖着三婶婶和五婶婶下水,就是拖着林河、林源这两个唯二在朝中有官职,可以和长房族长的名头抗衡的人下水。
既然修建书院,他们和黛玉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能由着他们脚不沾泥,安安稳稳的作壁上观?
第十七章 闹剧()
二房媳妇十分尴尬,她已经尽可能地做出了和善的表情,可是黛玉不为所动。其他人热烘烘地说了一通吹捧的话之后,差不多词穷了,一安静下来,正好注意到了二房媳妇的尴尬。
只见这位林家的“凤辣子”羞得满脸通红,把刚刚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放在膝盖上揉起了帕子。再看十岁的林家另一支的继承人,如雪一般的脸上一片沉静,双眸含笑,泰然地注视着二房媳妇的窘态。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二房媳妇还想挣扎一把,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让长房欠下人情的。帮了林江一家的忙,二房在族里的地位也会相应地提高不少。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理会众人目光中的戏虐,笑着向黛玉道:“好孩子,可不要因为你三叔和五叔做官,就怕了你三婶婶和五婶婶,不敢到婶娘身边来了。过来和婶娘说说话,也给其他房里的婶婶都看看。”
这是要把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拉上了。
黛玉嘴角噙笑,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那神情看着二房媳妇,显的格外的认真老实。她也懂得了如今在贾家借住的那位薛宝钗的行事,如今借过来一用,果然很是方便妥当。处处表现大方和老实,实在是一面非常好的盾牌。
她一派十来岁小女孩的天真模样,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上去毫无心机,只是脚下一步也不肯挪动:“我不怕。婶娘你要是不怕,何必一个人在那边坐着,也不来和三婶婶还有五婶婶说话呢?其他各位婶婶伯娘也是,你们因为三婶婶和五婶婶总不在家,就不来同三婶婶和五婶婶说话,叫别人看了,还以为这里的主人家大伯娘和二房的婶娘故意让你们冷落三婶婶和五婶婶呢?”这话让长房媳妇郑氏也满脸通红了。
其他的各房媳妇哪里敢说自己故意冷落族里最有权势的两家子?纷纷涌过来和三婶婶与五婶婶搭话。
这两个人无奈地瞪了黛玉一眼,不得不和那些涌上来的妯娌寒喧客套。大厅的另一边顿时空空荡荡的,只剩下郑氏和二房媳妇两个人,还有一个充当布景的端茶倒水的丫头。
二房媳妇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恨不得自己也化身成后面的布景了。郑氏半张着嘴,还没有适应眼下的状况。自己家贵为长房,历来能左右家族里的任何一家子的命运,向来只有这些人阿谀巴结,奉承讨好的份。现在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冷落了,让她怎么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落差。
就在这时,一个外院的小厮来到门口闪了一闪。郑氏知道是外面在陪着族里那些男人说话的林江派来探消息的。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让林黛玉心甘情愿地同意过继的事情,但是现在根本就找不到能够说那些话的机会。
在一大群婶婶伯娘的包围中,林黛玉身边,那位五婶婶的眼睛没有错过外面一探头又缩回去的小厮身影,她立刻站了起来,厉声向外面喝问:“谁!谁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滚出来!”
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恭维话的众人一下子愣住了,有个别眼尖的也看到了一角不属于丫头婆子的衣料,立刻附和起来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立刻扭送去官府了!”
这一声一出,众位婶婶伯娘也嚷了起来:“还得了,大白天的,一个男人就敢在内宅乱走?”
更有比别人十二分害羞的,早已拿帕子捂脸,嘤嘤低泣:“要是被这哪里来的野男人看到了,人家的名节嘤嘤嘤家里的死鬼还不要气疯了”其他人纷纷侧目,暗暗腹诽:就您,夏天穿个肚兜单裤就敢往外跑,提着扫把追着揍自家的汉子十里地的,还在乎这点儿名节?
只一瞬安静,众人又纷纷嚷起来:“赶紧扭送到官府去,这还得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气愤,还是为了盖过那不绝如缕如怨如诉的低泣声。
三婶婶和五婶婶两人,可不就是官府吗?二人相视一笑。
郑氏见群情激愤,一下子头痛起来。只怕自己如果不处理好这一茬子事儿,晚上就有谣言满天飞了。
这些长舌头利嘴的内宅妇人,难得有个机会在背后编排是非,才不管外面的是不是小厮呢。只说长房的内院有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出没,就够郑氏黄泥巴掉进裤子里,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了。林江的那张老脸,也没法在外面端架子装威严了。
她更气林源的媳妇,自己的五弟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小厮了,怎么用得着嚷出来,还故意装糊涂?郑氏愤怒地瞪了她们一眼,却见五弟媳一脸无辜地看了过来,好像在说:大嫂子,我不是故意给你添堵的,不过你的院子里怎么会有男人啊!
郑氏气得一腔血都往脑袋里涌,她厉声向外面喝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把他给我扭过来!”
不用郑氏自己的丫头动手,黛玉的三婶婶和五婶婶手底下的丫头早就把这个小厮按倒在了地上。尤其是五婶婶的丫头,既然听到了自己主子的声音,怎么能放过眼皮子底下的可疑人物?
郑氏话音刚落,那个小厮就被扭送到了门旁跪着,脑门上还印着一枚纤巧的鞋印子,如果把外面丫头们的鞋子纷纷拿来对照,就会发现这枚鞋印子属于黛玉身边的雪雁。雪雁本人已经用红红的耳朵招认了,谁让这一家子老少,都欺负算计自己家的姑娘呢?
门内,众位婶婶伯娘的声音在小厮跪倒在门前的时候,就安静了下来。等到那小厮抬起一张包含无限委屈惊恐的脸,看起来分外的惹人同情时,屋里顿时发出一阵了然的不明意义的声音,随后这种声音就发展成了一片的嗡嗡细语。
郑氏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到细碎的片言只语:“原来大嫂喜好这样的”、“当真是我见犹怜”、“原来是这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郑氏一口黑血差点没喷到地上。她转向地上的小厮,只见那张白净的稚嫩脸蛋上印了一个鞋印子,当真是我见犹怜,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啊呸!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氏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恨恨地瞪了人群后面的黛玉还有自己的两个弟媳,最后转过来,大声喝问外面的小厮:“老爷叫你来做什么的?为什么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
随后,郑氏又尴尬地向屋里的众妯娌解释:“这人不是什么贼,他是老爷身边的小厮,可能是要传什么要紧的话儿,没找到丫头,愣头愣脑的闯进内院来了。”
众人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让郑氏更加尴尬起来。
“还不快说是为了什么事情,老爷让你过来的?”这话一问出来,郑氏更想打自己的嘴。这话中的歧义,太引人遐想了。回头一看,果然几个最爱嚼舌根的已经陷入到朦胧的幻想中。
“还不快打嘴巴!”郑氏把气往小厮身上出。小厮一脸鼻涕一脸泪的,他哪知道自己怎么就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一边委屈地打着自己的耳光,一开口,直接让郑氏恨不得缝上他的嘴,再把他打出去:
“老爷让我来问太太,有没有说动让另外一支的小姐答应把咱家的小少爷过继过去?”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看了看黛玉,又一齐看向郑氏。郑氏此刻,恨不得地上裂一条地缝,好一头钻进去。
第十八章 长房谋(下)()
满房的人纷纷明白了过来,原来郑氏拿着所有的妯娌做了幌子,软硬兼施来逼迫林黛玉就范。把林江的那个五岁的宝贝蛋子过继到林如海的名下,他舍得吗?在场的谁不是后宅里的人精,一下子就品出了里面的味道:
这哪里是送儿子去给人家继承香火?明摆着就是谋上了四代公侯累积下来的家产。
林黛玉没想到林江竟然这么心急,派个小厮来**裸地连个弯都不拐,就直接把目的捅出来了。事情尚未浮出水面的时候,她还可以拉着三婶婶和五婶婶一起,滴水不漏地把郑氏和二房媳妇的试探挡回去,而现在,究竟整个姑苏林家,有多少是支持林江过继庶子给自己的父亲的?
黛玉的脸色雪白,她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只见那些婶婶伯娘们都是一脸惊讶还有错愕的神情,她的心里缓缓安定了下来:这屋里的人,除了二房的媳妇是郑氏的帮手,其他人原本是不知情的。郑氏有二房媳妇帮助,但是自己这边,必须要时刻和三婶婶还有五婶婶绑在一起。只有借助这两个人的威势,其他人才不敢倒向郑氏,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和郑氏还有二房对抗。
门旁,郑氏已经恼羞成怒了。她连声唤来几个外院的仆人把这小厮拖出去,恨得咬牙切齿:“把这个东西给我拖去狠狠地打,打完了赶出去!”
那小厮一听怎么会愿意,他本来就是奉了林江的命令来探虚实的,方才被几个丫头一顿踹,脑门上还挨了一记,已经够委屈了。这要是被郑氏下死手一打,哪还有命在?他连忙挣开仆人的手分辩:“太太,真的是老爷吩咐的!他让我来问你,扬州来的那一支的小姐可同意过继了?”
旁边的仆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黛玉看着那小厮就要被拖出内院了,心下不忍:“大伯娘且慢让人动手,如果真的是大伯吩咐来的,传错了话可能也是有的。”
郑氏也不想这时候打出人命来,如果自己的大儿子今年秋闱高中,家里却传出了打死仆人的恶名,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以后的选官考核。
“还不拖回来!”郑氏喝道。要论心情,她现在自然是想要除掉这个小厮而后快,只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拿住话柄子。两个一左一右拖着那小厮的仆人松开了手,那小厮早已吓得不轻,浑身抖糠般颤个不停,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黛玉不必假装,她的脸色现在就是雪白的,透露着几分惊讶、迷惑还有恐惧。她双眼盯着地上跪着的小厮,轻轻地说:
“大伯娘,这真的是大伯派来的小厮吗?他刚才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说着话,就缓缓地扬起了双睫,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平静地看着郑氏。平静之后,是看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正厅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走动,也没有人咳嗽一声。这一声轻轻的问话,就显得分外清晰、冷静,平淡。郑氏在黛玉的注视下,竟然有些慌乱。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躲避着黛玉的目光,随后又尴尬地抬起头来。郑氏想:我身为林家族长的媳妇,为什么要避开这一个小毛丫头的眼神?过继一个孩子到林如海名下,就不会使林家的另外一支断绝了香火。道理在这里,绝顶的善事,有谁能说出一个不好来?
郑氏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时,早已被人忽略的二房媳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玉丫头年纪还小不懂事,所以你大伯和大伯娘替你想了个主意,给你过继个弟弟,陪着你不好吗?”
黛玉想起了五岁那年早逝的弟弟,一层哀伤的情绪浮现在她的眼底。二房媳妇自以为说动了黛玉的心,把先前的尴尬抛在了脑后,继续鼓动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玉丫头你又毕竟是个女孩儿,将来是别人家的人,这一支的香火就断了。你忍心让自己的父母双亲、祖辈代代都没有人上香供奉吗?”
黛玉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刀子在心里剜着一般。她死死地盯着二房媳妇,雪白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些。二房媳妇自以为已经拿捏到了黛玉的软肋,眼看众妯娌都在默默思索,没有一个人反对自己的话,不禁有些志得意满。郑氏正处在尴尬中,眼看二房媳妇为自己解了围,还说得黛玉哑口无言,当即向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随后暗暗下令、让仆人和那小厮快快退下。
二房媳妇得到了郑氏的鼓励,有心再次卖弄自己的手段,要逼迫眼前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心神崩溃,不得不答应自己和郑氏的所有安排。
她脸上带笑,又向黛玉说了一句话:“再说,不光是我和大伯娘,连你三婶婶和五婶婶也是赞同的。”正是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
厅里的众妯娌一齐哗然,纷纷朝林河、林源两位的媳妇看去。黛玉一口气堵在胸口,哽咽了一声,哭倒在三婶婶的怀里。旁边的五婶婶,也就是林源的媳妇气极反笑,道:“过继不过继,那是黛丫头的家事,与我和三嫂有什么利害相关?与你和大嫂又有什么利害相关?不管黛丫头打算不打算,她爱过继谁家的孩子,又和你们有什么相干?”一席话,说得二房媳妇和郑氏哑口无言。三婶婶一边给黛玉抚背顺气,一边也是恼了,远远地指着二房媳妇的鼻子道:“你们是打量着黛玉年纪小、父母都没了,孤苦伶仃的一个,方便你们算计是不是?她没了父母,难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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