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弗斯的话,让柏拉图一边倾听一边思索,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道“既然陛下你说要继承好的希腊传统,摒弃不好的,那么你成为国王,将戴奥尼亚联盟变成王国,是认为王政制度优于其他政体对吗?”
戴弗斯同样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看过你的《理想国》,对于你认为‘只有哲学家才是最好的城邦统治者’的观点,我并不认同。甚至让哲学家当政,只会让城邦变得更糟糕!”
柏拉图一听这话,双目一睁,随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加重语气问道“国王陛下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戴弗斯不慌不忙的说道“我们希腊人把哲学称为‘爱智慧之学’,是一门探究天地、社会、人间……万事万物演变的高深学问,能够被称之为哲学家的人,必然是要将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其中,才能获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精辟见解,这并不是一件易事,那么他哪里有多余时间来治理国家?!你看看我这里——”
戴弗斯指着自己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信件、提案、资料……,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一天要处理的王国事务,除此之外我还要招集官员进行商讨,参与元老院各项提案的讨论……在这一天里,我几乎没有什么空余的时间。就连和你会面,我也要事先计划好,才抽出了半个小时的空闲,而且这还会导致今晚我必须晚一点回家,否则一些决议不能及时批复,就只能推到明天,这不但意味着行政效率的降低,也可能意味着王国的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地区的民众生活受到很大影响……
你瞧,要想当好一个国王,他就没有时间专研哲学,只能将自己大半的精力都投入到繁杂的城邦事务之中。我王国的各个城市行政长官也是如此,他们的权力相当于其他城邦的统治者,他们必须勤勉努力、脚踏实地的去解决其管辖城市的实际问题,如果谁将精力花费在钻研学问上,而不干正事,不用我撤换他,当地的议员和保民官就会向他提出抗议……”
“陛下,你的勤政让我惊叹!”柏拉图先做出夸赞,然后镇定自若的说道“既然陛下您都说了,哲学是爱智慧的学问,那么智慧并不是靠坐在那里空想就能得来的,他要靠从实践中去提炼。当你在处理政务中遇到了难题,去认真的思考,发现其中的规律,并最终找到解决的方法,甚至能够将这种方法提炼成制度,推而广之,这难道不是运用哲学的结果吗!……”
“看来我和王国内的各个行政长官都是哲学家啰,这哲学家也太容易当了。”戴弗斯轻轻的反驳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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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全希腊学者大会召开()
“如果城邦的统治者们都能够在不断的实践中不断的学习,而不是沉迷于的享受。他们都能够怀着善念对待城邦民众,能够视觉敏锐的透过事物发现本质,制定出有利于城邦公民的关于美、正义和善的法律,并且引导民众去遵守它,守卫它……那么他们当然是哲学家,这是毋庸置疑的!”柏拉图言语坚定地说道。
戴弗斯知道柏拉图将哲学家的概念扩大了,但他觉得没必要去直接反驳,而是转向了别的问题“在《理想国》一书中,你认为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应该具有爱真实而不虚假,有节制而不贪图享乐,心胸开阔,豁达大度,有胆量不怕死,公正贤良,聪明好学,天生和谐,进退有度……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善人,这样的哲学家才能成为真正的治国者,是这样的对吧?”
“没错,基本上是这样。”柏拉图坦然说道,接着又加了一句“但是在现在很难达到。”
“为什么现在很难达到?”戴弗斯追问了一句。
“因为现在的城邦中没有给予哲学家施展治国之才的舞台!”柏拉图略显激动的回答“一些所谓的‘智者’在城邦公民大会上,只知道肆意讨好和迎合民众,攻击真正追求事物真实的哲学家,因为真实总比虚假更让民众难以接受,因此哲学家们不受城邦民众欢迎。而城邦这种恶劣的环境引诱着才华出众的年轻人,使他们变得野心勃勃,宁愿去学习花言巧语迎合民众而赚取权力和财富,也不愿通过奴隶一般的艰苦磨练,去获得理性。
这样一来,真正的哲学家越来越少,就像落入野兽群中一样,他们既不愿参与作恶,又不能独立对抗所有野兽,因此只好保持沉默,只关注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写了《理想国》,事实上它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戴弗斯若有所悟。
“不,它总有一天会存在!”柏拉图目光坚毅的说道“为此,我建立了阿卡德米学园!……”
戴弗斯被柏拉图的话语所震动,注视着这位前世被称之为“伟大”的哲学家,戴弗斯深深感觉到他要为自己的理念奋斗一生的决心,这让他想到了前世另一位几乎和柏拉图同一时代、影响了中国2000多年的先哲,他们都是同一类人,所以才能成就其伟大。
想到此,戴弗斯不再就《理想国》一书中他认为不足的地方进行刁难,而是言语平和的请教道“在《理想国》一书中,你提到‘严格的社会分工是理想城邦建立的首要原则,统治者、护卫者、农民、工匠各守其职,才能保证国家秩序井然,每个人安乐幸福……’但是,在城邦中占据人口大多数的奴隶和外邦人,你似乎没有把他们考虑在内,这或许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因为奴隶和外邦人也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一旦城邦无法给予他们,那么他们必将给城邦的秩序带来很大的破坏。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本应团结一致、对抗外敌的雅典却因为2万多名矿工奴隶的叛逃给它的民众带来了重大打击;狄奥尼修斯统治下的锡拉库扎与我们戴奥尼亚作战时,一直遭受歧视的锡拉库扎港口自由民成为进行暴动、推翻狄奥尼修斯统治的主要力量……
此外,你将城邦的民众分成几个等级,农民就只能从事农业,工匠就只能从事手工业,护卫者就只能参与战争……这样的一种划分是不是太过理想化,却又太过僵化了。因为大多数民众都有想获得更好的城邦地位,农夫、工匠或许也想成为护卫者,护卫者也想成为统治者,不管他们能不能做到,你应该给予他们这种可能事先其愿望的途径,让整个城邦的不同阶级保持着一种流动性,城邦的民众才会拥有勃勃的生机。你不是想知道戴奥尼亚迅速强大的原因吗,这就是原因之一!”
……
戴弗斯和柏拉图相互交流着对城邦制度的见解和看法,时而激烈的争论,时而平静的探讨,两人都非常的投入。
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转瞬即过,直到书记官赫尼波利斯出言提醒,戴弗斯才不得不停止了交流,向柏拉图歉意的表示他接下来还有要事要做,这场谈话只能到此结束。
柏拉图面露遗憾之色,从最初被接见时的漫不经心,到现在的全情投入,在这场谈话中,他确实受益良多。
此刻,他诚挚的请求道“戴弗斯陛下,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你请说。”
“能否允许我参观戴奥尼亚王国下属的各个机构的实际运作情况,像你刚才所说的学校、巡察部、建筑部、还有考核和招收公职人员的官员管理委员会……”
“这当然没有问题。”戴弗斯爽快的答应,并且说道“这是我的书记官赫尼波利斯、戴奥尼亚元老院元老。等柏拉图你在学院演讲结束,由他带领你到图里伊各处参观。”
柏拉图立刻表示了感谢。
他离去之后,赫尼波利斯疑惑的问道“陛下,您真要让柏拉图去仔细参观我们的行政机构?”
“当然。柏拉图是全希腊知名学者,而且还建有自己的学园,我正希望他在希腊本土宣扬我戴奥尼亚王国的政体优越,为戴奥尼亚扬名。”戴弗斯不假思索的说道。
“可是这可能会让其他城邦将我们的制度偷学了去。”赫尼波利斯略显担忧的说道。
戴弗斯哈哈一笑“赫尼,一件武器装备的制作可以偷学,一件手工艺品的制作可以偷学,唯独政治制度是很难偷学的,尤其是对那些建城很久的城邦,传统守旧的势力众多而且实力雄厚,要想改变政体,就必然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到时候避免不了一场血腥的暴动,锡拉库扎的赫罗利斯就是榜样啊!所以说,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鞋,乱来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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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希腊学者大会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开幕仪式,这是考虑到学者们崇尚自由,不喜欢浪费时间坐在那里听人讲套话,但是如何协调被邀学者的讲课和讨论交流时间却是一个麻烦的问题。
这一次举行会议的主要在戴奥尼亚学园里的四个地方,分别是数学院、文学院、医学院和哲学院。不少被邀学者在多个领域均有建树,比如德谟克利特的弟子塞恩斯特里安对哲学、数学、医学均有研究;吕西斯作为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重要人物,不但在数学、物理上深有研究,而且拥有自己独特的哲学理念……这几个学院都想让学者们首先到自己这边讲解,因此争论不休。
好在戴弗斯兼任了这次大会的筹办主席,他将四个学院的院长聚在一起,经过反复商议,很快就制定了日程的安排。
柏拉图的学生们来到戴奥尼亚学园,发现正如福斯特卡达所说,这个学园面积之大、建筑之多、环境之优美确实远超过阿卡德米学院,这让他们的心里略有失落,但是很快他们就沉迷在高深奥妙的各种知识中。
他们频繁穿梭于各个学院之间,倾听学者们的讲课。
在文学院,他们倾听吕西亚斯的《逻辑学在法庭辩论中的应用》,伊索克拉底的《如何雕琢你的演讲》;
在数学院,他们思索马提克里斯的《物质振动曲线的规律性探讨》,门托提克埃尔斯的《概率初论》(这是戴弗斯委托数学院这六七年来一直为球类比赛计算赔率,数学院从中发现并总结出来的一门知识。);
在哲学院,他们要仔细辨别吕西斯讲述的有关“万物皆数”的哲学、安德罗斯提尼讲述的《论事物的存在》(他是埃利亚的巴门尼德派的学生,同样也是戴奥尼亚学园哲学院的副院长)与柏拉图老师所教授的哲学有何异同;
在医学院,他们瞪大眼睛看赫尔普斯讲述和演示心脏运作的功能,斯泰西科达斯的《人类常见病——感冒的发病原理初探》,以及希波克拉底提出的“服从自然”的医学观点(即人体自身才是抵抗疾病的最佳良药,医生的主要责任就是站在自然一边,促进病患身体和精神的恢复)……
斯庇西普斯他们在学习和吸收知识的同时,也认识了不少年轻俊杰,他们大多是戴奥尼亚学园的学生,个个自信大方,勤奋好学,在听学者们演讲时不但随时用莎草纸记录要点,而且积极提问,甚至多次因为问题深刻而难住了演讲者。
下来之后,这些戴奥尼亚学园的学生还进行激烈的讨论,斯庇西普斯他们也加入其中,却常常跟不上他们思维的敏捷,因为缺乏更丰富的知识。事实上这可以理解,阿卡德米学园的老师主要只有一位,柏拉图虽然知识渊博,但他不可能各个领域都有深入的研究,而戴奥尼亚学园老师众多,大多都是知名的学者,并且允许各专业的学生旁听和交流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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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关于一个数学惨案的激辩()
这虽然让斯庇西普斯他们感到有点沮丧,却更激发了他们努力学习的决心。
此外,让斯庇西普斯他们感到好奇的是自学者大会开始以来,来学院听讲课的戴奥尼亚民众就络绎不绝,整个学院都塞满了人,甚至图里伊不得不派士兵进学院维持秩序,最后学园强行规定,“每天只给予来听课的民众固定的名额进入学园。”即使如此,每天仍可见学园外不少民众徘徊。
奥勒阿斯曾经和他们交谈过,这些民众中有公职人员、农夫、商人、工匠……有图里伊人,也有来自坎帕尼亚、大希腊、阿普利亚、西西里……而且不光是希腊人,还有卢卡尼亚人、布鲁提人、梅萨皮人……他们大多都在戴奥尼亚各个城市的学校学习过,即使忙于生活,也仍然渴望知识。
从他们在会场中所提出的问题,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知识水平并不低,这很让斯庇西普斯、奥勒阿斯他们吃惊,因为像这种层次的演讲和交流往往都是少数人的事,在众多希腊城邦中知识并不普及,即使繁荣如雅典,也是如此。每年的雅典公民大会推选将军或者驱逐政客时,不识字的公民请旁人帮自己在陶片上写字的情况是比比皆是……戴奥尼亚人对知识的追求是如此的热烈,令他们汗颜。
这一天的下午,奥勒阿斯他们急匆匆的从哲学院赶到数学院,因为这里有福斯特卡达的一个演讲。
戴奥尼亚举行的这个学者大会同时也为年轻学者提供舞台,只要他们的申请通过,也可以登台演讲,穿插在知名学者的演讲中间。
上台演讲的年轻人中当然是以戴奥尼亚学园的学生居多,毕竟他们准备得更充分,自然通过考核的也多。
福斯特卡达作为斯庇西普斯、奥勒阿斯他们认识最早、关系最好的戴奥尼亚学园的学生,还曾在昨天晚上邀请他们到城内的克莉斯托娅餐厅就餐,因此斯庇西普斯他们当然要来捧场,同时也在好奇福斯特卡达会讲什么,因为在昨晚的聊天时,他始终守口如瓶。
他们进入数学院的会场时,福斯特卡达的演讲已经开始。
他们看到的是令人惊奇的一幕场下的一些观众大吼大叫的要冲上台,被士兵们阻拦,有的人甚至往台上扔石头。福斯特卡达被同学围在中央,他毅然不惧的用更大的声音讲述着自己的观点,同时用石灰石制作的白笔在漆黑的壁板上书写它的论证过程。
“福斯特卡达的演讲标题是什么?”奥勒阿斯忙问旁边的听众。
这位听众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论除整数和整数比之外的数的存在》。”然后又专注的继续倾听。
奥勒阿斯觉得这个题目有些熟悉。
“希帕索斯!”斯庇西普斯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奥勒阿斯恍然大悟。他之所以觉得熟悉的原因是因为这个题目涉及到几十年前大希腊发生的一个学术惨案。
希帕索斯,是梅塔蓬图姆人,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门徒。他在研究正五边形时,发现其对角线和边长无法用整数或整数比来表示。接着,他又发现正方形的边长和对角线也是同样的情况。
于是充满探索精神的他经过反复的求证,确认了一件事即除整数和整数比之外,还存在一种数,它无法被整除,得不到准确的数字,除之不尽,又不能循环。
然后,他在学派成员的讨论会上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成员恐慌了,因为希帕索斯的发现如果经确认和推广开来,就推翻了学派创始人毕达哥拉斯所提出的“万物皆数,一是所有数的生成元,宇宙的一切都归结于整数和整数之比”的哲学理念,结果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其他成员将希帕索斯囚禁,并最终将其投入海中,活活淹死。
但这件事经希帕索斯家人的控诉最终流传开来。
奥勒阿斯大约知道有这么一个事件,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详细过程,但是看到台下那些愤怒抗议的听众,他知道那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