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一摆手,身边的总角小童迟疑了片刻,却有些不甘不愿地模样:“爷爷,当初多少人重金苦求,咱们都不曾……。”
“闭嘴,大人说话,哪里轮到你一个黄毛小儿插嘴。”老头儿恼怒地瞪了眼那小孩儿,伸出手一把抓过他手上的包袱呈到楚瑜的面前。
楚瑜见那小童子瞪自己,脸蛋鼓成个薄皮包子,心中好笑,却也好奇这老头儿要怎么个为这大比赌局出一份力。
但她见那老头儿虽然面如枯树老皮,但是一双手却骨节匀称,修长,连皱纹都不多,只拇指、食指与中指有些老茧。
这样的手,她见过,琴学绣门里、琴家绣坊里的那些绣娘与绣工身上都有一双类似的手。
琴笙的手则是她见过其中最美的,甚至,那双手杀人的时候,也很美。
她心中一动,一边打开包袱,一边暗道——这老头儿看来真是绣师,倒是没有诓她。
包袱一打开,里面露出一片鲜艳七彩之色。
那些青红靛紫,明黄胭白如一团团会流动的七彩之光一般明丽动人,几可用姹紫嫣红来形容。
楚瑜一愣:“这是……绣丝?”
她再细看下去,便发现整整齐齐码着的绣丝白里还分雪白、月牙白、象牙白、灰白等等,赤橙红绿青蓝紫都各自也分出各种色度不同的色度来,唯一相同的都是流光溢彩。
楚瑜这等才接触了刺绣不多的外行人都看得出这是极上好的货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印象里琴家库房最好的绣丝也还要稍微逊色那一分。
“没错,小姐,这是我天工绣坊所出独一无二的绣丝,这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家,老朽献出来便是希望您能将这绣丝带回琴学之中,帮忙交给那位应战的楚家小姐。”老头含笑点点头,脸上难掩盖自傲之色。
楚瑜沉默了一会,却有些心底泛嘀咕,她虽然看得出这是好货,但她毕竟是外行,看不出门道,只能看个热闹,哪里晓得这漂亮的绣丝到底是不是真好。
这些日子,她已经发现绣这一门技艺,真真是艺术与人工最精巧的结合,讲究不少。
老头似看出楚瑜脸上的犹豫之色,也不以为忤,只叹息了一声:“老朽知道这是唐突了,只是老朽这等身份卑贱的人,也不敢上琴家绣坊去自取其辱,更不要说敢上琴学去献物,这是老朽和身边人的一份心意,劳烦您将东西带上去,若是那位楚家小姐看不上,便扔了这些贱物就是。”
说罢,他转身巍巍颤颤地就要走。
“爷爷!”那小童子忍不住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他。
楚瑜一愣,迟疑了片刻,见那祖孙模样这般可怜,还是不忍,不管对方这东西好不好,总是一片心意。
她便将布包包好,交给一边的霍二娘拿着,自己几步上前转到那老头儿身边,也作了个揖:“这位老丈,不知您怎么称呼,且要多谢您的好意,请问这些绣丝需要银钱几何,我们总不能白拿您的东西。”
却不想那老头摆摆手,淡淡地道:“老朽虽然卑贱,但是这丝线却也只送人,不会卖的,更不会收钱,小姐若是不放心用这些东西,也可以唤老朽一声吴老儿,老朽就住在还剑湖五进胡同里,那里的人都知道老朽的名字,这绣丝出了问题,您只管着人打上门来就是了。”
说罢,便拂袖而去。
楚瑜一愣,知道那老人误会自己了。
她目送他一瘸一拐地远去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挠了挠头:“怎么办?”
“夭寿哦,谁让你这条咸鱼随便收人家东西。”水曜一边照着手镜整理和霍二娘厮打时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绯红着脸扭着小腰就过来了。
霍二娘也凑了过来,这一回倒是难得没往水曜身边挨蹭,只低头瞅了瞅楚瑜手里的东西,又闻了闻:“这东西没有毒,看着倒像是挺值钱的样子。”
虽然只是丝线,但是那光泽之美,一看就非凡物。
水曜白了她一眼,没有好气地挥了把小手绢:“这东西本来就没毒,要有毒等你这恰查某这会才来发现,这条咸鱼才就死了八百回了,哼!”
楚瑜瞥了眼水曜,想想这怪胎确实不光是砍人的手法和这副娇滴滴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暴力狠辣,也似极懂得毒理的。
她如果没有记错,刚进乾坤院她被金曜放倒,在金曜身边掏出蓝蓝毒针威胁她的家伙就是水曜罢?
楚瑜冷哼一声,挪了下步子远离水曜这一身毒的怪胎,只道:“我先拿回去给年大管事瞅瞅,水曜你去跟着那老丈,看看他住在哪里?”
水曜一甩小手绢,娇滴滴地白了她一眼:“臭咸鱼,就知道指使娇弱的人家!”
但却利落地飞身向老头儿消失的方向掠去。
楚瑜抬手就扯着准备跟过去霍二娘,没好气地道:“你得送我回去,别见色忘主,一个小娘炮就把你魂都勾没了,忘了前几天还有人要把你家小姐我炸成碎鱼沫呢。”
霍二娘媚笑着大马金刀地拍了把楚瑜的肩膀:“哎呀,小姐说哪里的话,金曜那种一会清朗,一会风骚的百变美人虽然难得,但在咱们心里小姐肯定是最重要的。”
小姐挂了,她们也会跟着完蛋大吉,当然小姐重要!
楚瑜沉默了一会:“刚才那个是水曜,他也没有百变,一贯娘炮……。”
霍二娘疑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大胸部,一脸茫然:“哦,是吗?我一直觉得他那桃花眼冷冰冰的,老勾人了。”
楚瑜:“……你的脸盲症没治了。”
水曜要是知道霍二娘一直把他和金曜认作一个人,估计能把霍二娘扎成人棍。
……*……*……
琴家绣坊
“这线……。”年大管事一看那一包绣丝,原本淡然的神情梭然一变,竟有些激动地一把抓住楚瑜的手:“这绣丝是哪里来的?”
楚瑜一愣,倒是心中有些惊讶,这年大管事并非无知妇人,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怎么地竟会这般激动,莫非这绣丝真有什么异样?
她便将之前在还剑湖附近遇见那吴老儿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与年大管事听了。
年大管事越是听她说,越是神色复杂:“竟然如此,也是机缘巧合了,楚小姐所遇见那位吴老儿乃是一位奇人,也是曾经风光一时的绣中大家。”
原来那吴老儿年轻时唤作吴用,年轻时也是风姿极佳,江南吴家在在琴家起势前,才是江南绣行的魁首。
吴家有一门家传独门的染色之技,这种染色之技染出来的绣丝,非但颜色鲜艳明丽非常,各种颜色层次分明,连单纯的白色都能染出十余种色度来。
“真丝之物,除了绣之外,最重要便是染色,绣丝原本就比棉麻之物的容易褪色,若是稍不注意洗涤,洗了几水再一晒便都褪了色,再好的绣也显不出好来,但是吴家染的绣丝固色极牢,极耐洗晒。”年大管事轻叹了一声。
楚瑜此生虽然穿不起真丝,但前生却是穿过的,知道这真丝一怕洗,二怕晒,确实易皱又爱褪色,价格在那个生产力爆发的年代都不低,所以并不算好销。
年大管事又道:“当年的吴家论绣技算不得一绝,但他们便是凭借这独门染绣丝的绝技,得了江南织造的眷顾,成为皇商,宫中的娘娘们都喜穿他们奉上之物,而天工绣坊还是先帝御赐的牌匾。”
“后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见那老丈很是潦倒。”楚瑜托着腮,看着那些丝线若有所思地问。
既然是好东西,那么确实对她赢得大比极有帮助。
年大管事点点头,神色有些感慨:“人间世事多无常,那吴老儿奉上的织绣之物被皇后娘娘选做大祭时所用,却不知怎么忽然在大祭前一日忽然被雨水淋了,竟然褪色褪得一塌糊涂,连娘娘的凤袍都染了。”
年大管事顿了顿:“最后查出是吴老儿暗中贪墨,送上之物以次充好,皇后娘娘勃然大怒,吴家被打下天牢,抄家查办,流放三千里,吴家从此便彻底没落了,这吴老儿也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放还原籍。”
楚瑜一愣,随后轻嗤一声:“什么以次充好,我看吴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御用之物上动手脚,只怕是得罪了什么人。”
年大管事点点头,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皇商岂能是好做的,何况吴家这独步天下的染色之技不知多少人愿意倾家荡产以求去,吴老儿回来以后,不少人威逼利诱,但他宁愿被打断腿,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肯交出这技法,只道是他什么都不记得,反倒是让人拿他无法。”
说罢,她看了着那些灿烂非常的绣丝,又看了看楚瑜,有些感慨地笑道:“这绣丝多少年都没有看见过了,想不到还是楚姑娘有这等机缘。”
楚瑜闻言,一愣,挑眉笑道:“是啊,机缘呢。”
她也不多说,只岔开了话题径自对年大管事道:“既然有了这么好的绣丝,我想您拨出一间绣房给我做改造,不知可否?”
年大管事一愣,随后有些为难地道:“虽然说金姑姑说了要我们尽力配合,您要调配什么人,什么物料,我们全无意见,但是这绣房却动不得,我们要赶完今年最后一批御供之物……。”
她顿了顿,笑道:“虽然金姑姑发话了,我们自然还是要配合的,但还请楚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这赶不上御供之物的工期,倒霉的还是我们底下人……。”
楚瑜一抬手,淡淡地一笑:“您不用说了,我知道,我不会去和金姑姑告状的。”
说罢,她起身,也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
年大管事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有些无奈又轻慢地笑道:“年轻人,真是妄尊自大,也不知道金姑姑怎么就这么信一个小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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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章 尹志平和小龙女 上(九千更求票)
“啪!”琴笙轻嗤一声,忽然抬手就将她手里的糕点拍散在地上。
楚瑜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糕点,不禁一愣,蹙眉道:“白白,你……!”
“你不是要扔了我么?”琴笙睨着她,轻飘飘地道:“你既嫌本尊麻烦,就滚好了,还做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来给谁看。”
说罢,他一挑精致的下巴,转过身飘然而去。
楚瑜甚至觉得她能看见他那飘起的白袍下似有傲娇的尾巴一翘。
她呆了片刻,之前种种不顺这会子全化作了腹中一把恶火,梭地爆燃,她一撸袖子就要朝琴笙消失的方向追去:“你这臭猫,你给我站住,还没和你算房间里那笔账,你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看我不拔光你的猫毛!”
只是她才一动,就被人一把拽住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逗弄你房间里养的野猫崽子玩儿。”
楚瑜一转头,就看见霍三娘不知道啥时候蹿了出来,揪住她的胳膊,一脸担忧:“听说年大管事不让你动绣坊?”
她虽然不知道楚瑜到底要干啥,但是她打心底觉得楚瑜是有真能耐的人,否则也不会两回都让宫少宸吃瘪了。
霍二娘也不知何环胸靠在柱子边,把玩着手里的卷发,神色不愉地冷道:“那姓年的根本就是故意在为难你罢,她明明知道你这次是为了琴家在应战,要不要我用点法子让她乖乖听话!”
霍家姐妹天山魔女的名号并不是白叫的,多的是叫人听话的鬼蜮手段。
楚瑜瞅着她们并没有看见琴笙,一副真心为她着急的模样,心中暖了暖——这姐俩虽然行事荒诞,但却都是典型西域姑娘的直肠子热心肺。
楚瑜觉得自己心头那股子火气小了不少,她笑了笑:“你们都听说这事儿了?其实我也该料到的,绣坊是年大管事的地盘,她管了这里这么多年,我突然一来就要插手她的势力,她若毫无原则地对我妥协,只怕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霍二娘媚眼儿一眯:“相处这些日子,我倒不知道小姐是个大方人,这般替人着想,却不知她可替你着想了,你还应承她不向金大姑姑告状,你可想过输了的下场?”
楚瑜瞥了她一眼,轻嗤:“既然年大管事都不着急输赢,我着急什么,何况我是答应不向金姑姑告状,可自有其他人会向金姑姑告状啊。”
说罢,她径自向前方不远处的精致院落而去,也不敲门,径自就推门而入。
霍家姐妹疑惑地互看一眼,立刻跟着楚瑜走了过去,她们没进门便能见着不远处院子里正在树下打坐的修长人影,那人双手捏诀搁在膝上,姿态挺拔,不是金曜又是谁。
楚瑜还没有走到金曜面前,就听着金曜闭着眼冷冷地叱道:“不问自入,是为贼,你这女贼在这里做什么,还是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扔出去?”
楚瑜充耳不闻地在他面前蹲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道:“年大掌柜拒绝了我改造绣坊的要求,我答应她不告诉金大姑姑她拒绝我的这事儿,但是我想你若是去告状,就算不得我违背承诺了。”
金曜依旧闭着眼,似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冷笑一声:“我凭什么帮你,你不是最会算计人的么,仗着你那点小聪明自去算计年大掌柜就是了。”
楚瑜眯起大眼儿,眼底闪过幽光,状若忧伤地叹了一声:“哎呀,金曜,你瞧你对我误会多深。”
金曜缓缓睁开桃花眼,讥诮地看着她:“是么,我误会你了?“
这丫头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她是什么货色,他还能不知道。
“没错,我那点小聪明最喜欢用来算计你,哪里能浪费在别人身上。”
楚瑜笑眯眯地道:“比如,你若是不告诉去向金大姑姑打小报告大掌柜不配合我的事儿,我就告诉琴猫猫,我打算扔了他,改养你,因为你比他温柔、比他可爱、比他漂亮,比他好多了……。”
她伸出手指头在那一边掰一边说,金曜跟一边听脸色一边黑下去。
他忍无可忍地,对着楚瑜森然冷道:“你在威胁我!”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身为武卫总领,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霍三娘不过因为不知情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差点被主上毁了脸,这会子她要是去说上这一通话,他岂能讨得了好?
楚瑜点点头,笑眯眯地道:“哎呀,这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咱们这不是商量么?”
金曜看着面前少女巧笑倩兮,却丝毫不掩饰她眼底的恶劣光芒,他只手痒得很不能捏死她,他咬牙冷笑:“这是你第二次威胁本星君!”
楚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没事,以后习惯就好。”
金曜:“楚!瑜!”
什么叫习惯就好,这女人还打算威胁他第三次,第四次?!
楚瑜瞅着面前的人快要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伸手捏死她,她立刻敏捷地退了一步,笑眯眯地朝他摆摆手:“好了,这个事儿就托付给你了,就算琴家根基深厚,输了这宫造官办也无伤,可琴三爷的脸就丢大大发了,毕竟我是他的小姨不是么?”
此言一出,金曜伸出去的手就僵在半空中,他冷冷地看着楚瑜,却没有说话。
楚瑜笑了笑,悠悠地转身离开。
“楚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高明?”金曜在冷眼看着她即将跨出大门时,忽然开口,声音如三月飞雪,冷峭冻人。
楚瑜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淡淡地一笑:“我本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