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公公一顿,看着膝上的孙女那一脸崇敬的样儿,他也笑了笑,有些感慨:“是,若非三爷,你爷爷我今儿也坐不上这总管太监的位置,三爷本该是有大造化的人。”
“嘘,爷爷,你可不要说这等话,三爷心中有多厌恶鄙弃那‘大造化’,您也不是不知道。”红袖摇头,随后又有些紧张地看向鲁公公:“爷爷,三爷交代您的事儿,您没出岔子罢?”
“你这小鬼头吃奶的时候,你爷爷就在宫里刀尖上当滚刀肉了,还用你教!”鲁公公有些不满地弹了下红袖的脑门,看着她吃痛皱眉又伸手在她额上揉了揉:“放心,有陛下做小夫人的后盾呢,陛下为了三爷,就算对小夫人有所疑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害了她。”
三爷算计人心的能耐炉火纯青,自然要将陛下愧疚之心发挥最大的效果。
红袖闻言,这才开怀地笑了起来:“还是爷爷厉害。”
“你就拍马屁罢。”鲁公公摇头:“外头你送来的这些东西太多了,爷爷亲点造册了,还是得要交给太后和陛下,又不能自家留着,下次不要送那么多了。”
红袖道:“这是三爷的意思,爷还能不知道每年送您的东西,您都得为了表忠心清点造册之后送给陛下和太后各一份么,但是陛下和太后为了显示他们的恩恤,不都会给您留个三分之一么?”
她歪着头轻笑:“所以三爷让咱送得越多,爷爷您得的花销越多,这宫里哪有不用钱的地方,平日三爷里给您送的那些嚼用银票和宫里的打赏、底下人给您孝顺的未必够您撒出去的,这钱多了不扎手,您不是喜欢鼻烟壶么,这里有好些西洋的精品,您的心头好也不用再拿去笼络人,用别的俗物就是了,这等好东西自己可以留着呢,千金难买心头好。”
鲁公公闻言,眼底闪过一阵感慨——
这人仙就是和人精不同,他也是老人精了,哪里能不知这是怀柔手段。
但上头人贴心贴肺,还这般光明坦荡地说与你知,就算知道这是主子笼络把控人心的手段,却还是忍不住感动于这等细微处都能注意到,也心惊于自己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主子的眼里,哪里敢生出二心来。
但跟着这样的主子,他是疯了才会生二心。
……
且说这头琴笙在内殿和皇帝一番对话时,楚瑜也被人领到了后宫里。
“县主,请在这里等着,咱家进去通报一声。”小太监恭敬地道。
楚瑜微微颔首,站在雪地里一笑:“你去罢。”
只是她倒是一时间没有想到,这小太监一去,竟去了半个时辰。
大雪簌簌,寒风料峭,她也这般毫无遮蔽,连个手炉都没有地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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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二更。
关于小鱼的身世,大家有啥想法木有,嘿嘿,算是露出个端倪了。
☆、第五十九章 过招 (二更)
楚瑜第十次抬头看了看那道宫门,确定没有人出来,她叹了一口气儿:“唉……老套儿。”
果然是宫斗必备技能之——罚站,夏晒日,冬淋雪。
若她真是没有任何武艺内修的贵女,这会只怕就已经华丽丽的冷得倒地不起了,说不得还被套个不敬的罪名。
她再次庆幸——学武真是个好东西,至少此刻飘着的雪花和寒风对她而言,一点影响都没有,除了有点凉。
说到有点凉……也不知道琴笙那边怎么样了,皇帝老儿作为一个老娘舅看着对他还是很照顾的,至少面上看起来是如此,应该不会也让他罚站受凉才是。
不过琴笙那性子,也不是个乖乖能让人罚的,谁敢罚他,只怕要倒大霉。
楚瑜正胡思乱想,忽听得门内传来女子淡淡的声音:“宣玉安县主。”
楚瑜一顿,看着远远几名大宫女打扮模样的女子朝着自己走来,她挑了挑眉,这是终于想起了她,她敛了眉眼,一动不动,也不应声,雪花落了满头满肩。
那宫女走到楚瑜面前,见楚瑜矗在雪里不动,不禁又唤了一次:“宣玉安县主。”
楚瑜依然纹丝不动。
那宫女们都是一愣,互看一眼,她们明明听到通报是楚瑜刚才是动了的呀,此刻这是怎么了?
那为首的大宫女想了想,上前慢慢地靠近楚瑜:“玉安县主?”
难不成真是禁不住冻了,如今僵了?
那大宫女有些不安地伸手在楚瑜面前晃了晃,楚瑜忽然身形一晃就要往那大宫女身上倒下去。
那大宫女眼底闪过了然的光,立刻伸手去接,同时叫了起来:“来人,玉安县主晕了,送暖房,取姜汤灌下去。”
这种罚站不过是宫里小惩大诫手段里最轻的,若是人乖巧一点,清醒着让主子们看见难受的样子心里舒畅,就算熬过去了,若是倒霉真晕了或者假晕了,耍手段不让主子出了心里这口气儿,那就倒大霉了——
冬天里拖进暖房,一盅超乎寻常数倍浓稠滚烫*的姜水灌下去,怯了寒意之后,娇嫩的宫妃贵女们必定辣得唇肿舌痛,六腑如火灼,苦不堪言,甚至吐血。
夏日里,自然是灌了冰。
总有千万种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看不出……任何问题。
只是那大宫女并没有想到她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身前的人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朝着她一笑:“不,我并没有事,只是想事儿入神了些罢……不过……这位姑姑,你为何要拿我的玉佩?”
那大宫女还没有从楚瑜忽然站起来的笑盈盈的样子回过神来,听到她的话不禁就是一愣,下意识地顺着楚瑜的目光看着下去,果然看见自己手里多了一块玉佩。
那大宫女只觉得那玉佩有些眼熟,正打算捡起来还给她,却忽觉得手一软,那玉佩就“砰”地一声掉在了雪上。
楚瑜一脸无奈而惊讶的样子:“这位姑姑,你是疯了么,这是陛下刚赏赐给我的玉佩,你要拿也就罢了,怎么还往地上摔?!”
那大宫女的脸色瞬间绿了绿,低头一看那玉佩,果然是皇帝陛下戴在身边的玉佩!
她瞬间腿就软了——
这种摔了贵人赐物陷害他人的手段在宫里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有些拙劣,在满场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反咬,可是却还是总有人尝试。
因为很有效,比如现在,就算在场的都是太后慈宁宫里的人,但是她却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必要反咬——
因为这块玉是皇帝陛下赐的,见物如见皇帝陛下亲临,陛下极珍爱,象征意义非同凡响。
更有一点——这物件代表了皇帝陛下对楚瑜的重视和偏宠。
就算是她能反咬楚瑜自己摔了这块玉,闹到皇帝陛下面前楚瑜照样无事,她和在场的人都要倒大霉,吃板子都是轻的。
因为谁都不是傻子,皇帝陛下更不是,一看事情闹成这样,就知道她们为难楚瑜了。
哪怕这件事是太后让林姑姑传的意思,她们只是底下人执行而已,就算太后求情饶了她们一命,也逃不过惩罚。
哪怕楚瑜惹了太后不高兴,会以大不敬的罪名被罚,但最多是小惩大诫,可她们这些宫人却绝对讨不了好。
那大宫女在太后身边伺候时间不短,都是人精,哪里会不懂其中道理,瞬间就在楚瑜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白着脸请罪:“请玉安县主恕罪,奴婢实在是不小心,有所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奴婢方才来晚了,让县主受冷,是奴婢的错,办事不利,回去一定让自行禀明林尚宫自行领罚。”
说着周围的宫女们都跪了下来。
楚瑜见面前大宫女说话极为条理,竟连让她淋雪的罪名都全然应下,便知道她是个聪明的,这般全然应罪,搭上个台阶让林尚宫和太后的面子上都好做,上头人心里面子舒服了,她这个应罪的底下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果然又见她提起向林尚宫领罪,便知道这大宫女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她背后是有人的,这人是林尚宫,是太后,若是她楚瑜太不知趣,骄横跋扈非要惩罚她们这些只是办事的宫人,等于是伤了这后头人的面子,以后会有大麻烦。
楚瑜怕麻烦么?
她自然是不怕的,毕竟她身后站着皇帝老儿,皇帝老儿后头还是琴笙呢。
但是她这招一出,原本也不是为了要惩罚这些宫人,这只是一个宣示——宣示她绝不是好欺负不还手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嗯……捞鱼也要看主人。
于是楚瑜大眼弯弯一笑,抬手扶起了那大宫女,又从她手里接过玉佩,含笑道:“这位姑姑,您不必如此担忧,本县主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咱只想顺顺利利地参拜太后老佛爷罢了。”
这就是说……此事了了?
那大宫女见楚瑜这般灵慧,竟真的就坡下驴了,心中莫名地就放松了下来,随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楚瑜:“玉安县主里面请。”
不知为什么,她对楚瑜多了几分好感,毕竟她见过太多得理不饶人的贵女,哪怕那些贵女妃嫔知道她身后代表着慈宁宫,也会多少控制不住她们娇矜的性情,总要发一通脾气或者使些小惩大诫的手段来,却不想楚瑜竟没有打算追究的样子……。
楚瑜一笑,转身向园内而去。
……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人报给了慈宁宫内之人,又或者知道了,也无所谓,毕竟她本来就是打算让人知道一下她不是那种任由人搓圆搓扁的人。
“哦,那个丫头竟然这般说话?”林尚宫在一边煮茶,一边忍不住挑眉道。
“回太后,林尚宫,正是玉安县主的话。”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
坐在上首一名身着绣华丽鹤舞九天福禄万寿纹缂丝褙子,发髻高绾,只簪着一直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气质高贵大气从容的中年女子优雅地接过林尚宫递来的茶,淡淡地道:“哀家都说了,不要用这等拙劣手段去为难一个小辈,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被后辈将了一军了不是,可舒服了?”
林尚宫苦笑一声,似有些不忿:“太后说的是,谁知道这丫头竟然这般刁钻,而陛下竟然连戴了那么多年的玉佩都……。”
她剩下半句话在南太后淡然的眼神下,收了回去。
主子如何行事,不是她们这些内廷的底下人应该质疑的。
南太后收回了目光,一贯平静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皇帝他竟将明烈赠他的那块玉佩给了那丫头,意思也很明显了。”
这是正儿八经地昭告宫中——玉安县主是皇帝陛下亲自看顾的人。
“想来这又是看在琴三爷的面上了罢,琴三爷的面子一贯是很大的。”一名中年大太监一边用玉锤给太后轻轻地捶打肩膀一边轻声道,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南太后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神色里露出一丝复杂恍惚来,那肌肉微微抽搐的表情有些诡谲到让人不寒而栗,皆让林姑姑和那大太监看在眼里。
那表情里有什么呢?
厌恶、怀念、怅然、无奈、黯淡、甚至……痛苦和阴狠,一一不足言说。
太后脸上不过一闪而逝的表情,却显示出她心中的波澜巨大,毕竟作为一个浸**宫廷多年的上位者,南太后一直以“稳”字闻名。
豆蔻之龄进宫,嫁给自己未曾谋面的皇帝夫君,她“稳”;皇帝陛下敬她,但不爱她,她“稳”;皇帝最爱的女人不是她,她“稳”;慎贵妃生出龙凤胎,钦天监道是天降祥瑞,威胁到了太女的地位,她“稳”。
太女出使边关,忽遇瘟疫‘重病在床’音讯全无,她“稳”;皇帝病重不能理事,慎贵妃之子宸王手控军权,朝堂上逼逼紧逼,她“稳”。
明烈太女最终败于宸王之手被囚东宫,她“稳”;她只身被囚于宫内,作为钳制明烈太女的筹码,她“稳”;甚至明烈太女与宸王*于东宫,她还是“稳”。
太女与宸王殁了,朝廷上下一片混乱,乱相险恶,外族趁机来犯,她依然“稳”,稳到了扶病弱二皇子上位,垂帘听政,稳定大局,直到天下大定,她还政于帝,归隐后宫,甚至将自己的弟弟也撤了实职,做个赋闲的南国公,只偶尔在皇帝病得难起时替皇帝批阅奏折。
这天下人,甚至最苛刻的史官都要赞一声敏恪太后大德嘉仁,慈泽朝野。
然而,在这一刻,大德嘉仁的敏恪太后脸上浮现出来这种再也不“稳”的表情,足以让她身边伺候多年的人知道‘琴三爷’三个字对老谋深算的太后影响有多大。
而这样的影响,明显并不那么正面。
“太后,奴婢看,要不宣玉安县主去偏殿罢,奴婢只道您身子不适,也就不见她就是了。”林尚宫见状,和那中年太监互看一眼,便小意地问。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陛下和太后很是看重琴三爷这位皇商,赋予他的权力等同封疆大吏,弹劾琴笙僭越的的折子从来不少,甚至道他有谋反之心的折子都有。
只是一上呈后,皆是留中不发。
朝内百官也只以为这位琴三爷大约是皇帝或者太后放在江南这天下最富裕之地监视的亲信耳目,但信任若此,实在非同寻常,甚至连琴三爷是皇帝的私生子流言都出来了。
而这位琴三爷似乎极少上京,距离上次上京都过去好些年了,但只要他一上京,却必定出入宫廷如自家后花园,甚得皇帝和太后爱重,常常宣召陪伴左右。
圣宠之下,令百官眼热。
然而……
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侍从亲信才知道,这位琴三爷从来都是只偶尔在皇帝那里出现,至于太后这里,他从来都是进来在偏殿一坐,一刻钟后也不管有没有宣召就自行离去,淡然自若,亦从不要求见太后。
这么些年太后似都会宣召……但从未见过琴三爷一面。
林尚宫便以为此回南太后不想见琴三爷,自然也不会想要看见琴三爷的夫人了。
“不……不必了,宣她进来罢。”南太后垂下了眸子,淡淡地叹了一声,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那中年大太监一愣,忍不住道:“那等出身下贱的平民女子,有甚好见的?”
南太后扫了他一眼:“老冬,莫要忘了你也是出身下贱的平民。”
那老冬闻言,干瘦的老脸一僵,随后立刻躬身,若无其事地笑道:“太后说的是,老冬只是为您担心。”
“宣罢。”南太后挥挥手,有些倦怠的示意。
……
“臣女参见太后。”楚瑜恭恭敬敬,礼仪完美地行了个礼,任由太后微凉的目光在自己头顶扫过。
片刻后,她听见林尚宫唤她起:“起。”
楚瑜方才起身,慧目微垂,下颌微收,并不上视,礼仪毫无可挑剔处,一身从容气度竟丝毫不输京城里的贵女。
林尚宫见太后脸色微好了些,便对着楚瑜道:“赐座。”
楚瑜再次谢恩后坐了下来,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她已经透过自己的睫毛看过太后的模样了,说实话,她是很惊讶于太后的年轻的。
她见过太后的画像,当初还为此捣腾了一副华丽的绣像,只是当初以为是廉亲王记忆里太后的模样,没有想到竟是如今太后的模样,看起来竟似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中年美妇的样子,通身的气度也不像她想象的咄咄逼人,珠光宝气,但是那种气质明明看起来温和的贵夫人,却真真却让人不敢直视,只觉多看都是冒犯。
不愧是曾经摄政将大元挽救于危局的南太后。
“你就是吾儿要册封的玉安县主了?”太后忽然淡淡地开口了。
楚瑜微笑,不卑不亢:“是,太后。”
南太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