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长了一张不大的脸,轮廓圆润,皮肤白皙,看着一副精神爽利的样子,只是眼皮和脸上的肌肉有些松弛了,看着竟是约莫年近四旬的模样。
楚瑜不禁一愣,看打扮这位女大人应该就是牡丹御史了,但是按照封逸告诉她的那些事,算算年龄这位陆御史应该最多三十出头的模样,怎么看着……年龄偏大。
她心中还怀疑。
那女大人已经微笑着迎了上来,抬手对着琴笙行礼:“三爷,许久不见,锦年有失远迎。”
女子的声音虽然有些喑沉,算不得好听,但却异常的爽利,有点介于男子与女子中间的感觉,倒是颇特别。
尤其是一般官场上人交往,多呼小字,但是这位陆御史直接就用了自己的本名,也是少见,却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极为直白之人。
楚瑜这才肯定了,这位还真是牡丹御史陆锦年。
琴笙也抬手,温然一笑:“是,陆大人依然音容不改,神韵依旧。”
他的话并不多,只一句就被让陆锦年的笑容里又多了一分愉快,有哪个韶华已过的女人不喜欢被赞年轻,何况还是来自中这样风华无双如谪仙男子的赞美。
“您谬赞了,三爷才是风姿不改,依然是一出现就令本官这里蓬荜生辉。”陆锦年含笑道。
说话间,其余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上前来向琴笙恭敬地见礼,琴笙都淡淡地颔首。
这些官吏之中不少人是本地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跟着陆锦年过来的。
陆锦年含笑道:“三爷,上舱已经摆下了筵席,请罢。”
但琴笙却没有走的意思,淡淡地道:“陆大人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楚瑜一直站在他身边,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起了唇角:“陆大人大概是舟车劳顿,一时间忘了陛下交代的正事罢。”
因为廉亲王身体不适,不能参加这宴会,他们像是故意当她不存在么?
她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也不在乎这种虚假的恭维,但是如今她身份不同,这等忽视她的行为,等同于侮辱,便不能容忍。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陆锦年身边的几个女官神色便变得冰冷起来。
但陆锦年眼睛里光芒一转,落在了楚瑜身上,却露出了一个真诚而歉意的微笑来:“真是抱歉,本官忙昏了头,又一时间看见故人略有些激动,竟忘了正事,还请三爷和玉安县主莫要见怪。”
楚瑜倒是没有想到陆锦年这般干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认错,她愣了愣,虽见陆锦年身后的女官们神色冰凉阴沉,但是陆锦年却极为诚恳的样子看着她微笑,她倒是有些不好啥意思了,便也微笑道:“陆大人说笑了,您不远千里奔波,辛苦了。”
倒是琴笙依然神情淡淡:“既然陆大人记起来了,咱们还是先听旨罢。”
陆锦年笑了笑:“那是自然。”
随后她低声吩咐了一下身边的女官,片刻之后,那女官便恭敬地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交给一直躲在琴笙后头沉默不做声的鲁公公,鲁公公这才笑眯眯地钻出来,捧着圣旨敞开,干脆地道:“圣旨下,琴家主母楚瑜听旨。”
红袖早就交代过楚瑜如何行礼领旨,楚瑜早已准备好了,立刻和所有人一起跪下来,领了册封她为玉安县主的旨意。
“谢主隆恩。”
她起了身,将圣旨交给了身后跟着的红袖收好,又一一见过这时候仿佛才发现她是谁的大小官员们。
“好了,都是故人,诸位不必拘礼。”陆锦年对着众人道,随后打量着楚瑜含笑道:“县主,本官早早在上京就听过你在云州三盘两胜,赢了湘南宫家的精彩事迹,不光是廉亲王,就算是英吉利使节对您都大加赞赏,今日闻名不如见面。”
楚瑜见她说得倒是真诚爽朗,便将方才那些芥蒂也去了,只也不卑不亢地微笑:“御史大人才是真正的传奇,巾帼不让须眉,我仰慕您的风采已久,今日一见才是幸甚。”
红袖原本还有些担心楚瑜在礼仪之上会有局促之地,如今看见她落落大方,心中松了一口气,也暗自赞道,楚瑜这这姑娘还真是下九流能混,上三流她也毫不怯场,到底是个什么出身,真是奇了。
陆锦年笑吟吟地抬手:“请罢,玉安县主。”
说着她亲自领着楚瑜和琴笙上了二层船舱。
舱内早已备下很是丰盛的筵席,众人皆含笑入了座,一时间勾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常。
琴笙和楚瑜坐在一起。
楚瑜见他几乎很少动筷子,偶尔间搭理一下陆锦年和一些过来攀谈的官员,她想了想,也跟着不怎么动。
琴笙看了她一眼,却忽然抬手夹了一筷子肉搁在她碗里:“多吃些。”
楚瑜一愣,明白他这是告诉她这里头的东西没有问题,便也当下不客气地用了起来。
见楚瑜吃得干脆,琴笙似永远笼着幽暗雾气的琥珀眸里闪过一丝温柔的轻笑来。
陆锦年看着琴笙的表情,挑了挑眉,含笑道:“二位真是琴瑟和鸣,是了,最近美和班排了一出新戏叫龙凤合鸣,在上京很是受欢迎,倒是很喜庆,很合适新婚夫妇看,就算是本官送给二位的一点心意。”
说着她比了比隔壁的画舫。
楚瑜闻言,倒是有些惊讶,这手笔不小,居然从上京带了戏班子过来。
她很感兴趣地抬眼看去,果然见另外一艘画舫上早已摆开了唱大戏的架势。
琴笙则是神色淡淡,一手在桌下慢条斯理地捏了楚瑜的手来把玩,一手端着清茶漫不经心地道:“陆大人有心。”
只是待得戏台上的俊秀的生角第一声唱腔响起时。
他一贯平静清冷的俊美容颜便梭然一白,把玩楚瑜的手也梭然捏紧!
……
“且话当年,长姐怜我年幼,多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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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鸣
楚瑜被琴笙捏得一痛,差点叫出声来,但一转脸却看见琴笙精致的面容异常的苍白,一双原本笼着幽凉雾气的眸子此刻阴郁非常,似深渊暗海有风暴凝聚,令人胆寒的巨澜渐起,一身寒意渐凝如刀锋,看得楚瑜心惊。
琴三爷从来都是鬼蜮乾坤藏两袖,明处莲花台上玉面观音,亮里瑶池清冷天上仙。
唯一一次见他情绪失控,还是在新婚夜,她激怒了他。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
楚瑜见周围都是人,便强忍着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戏台子。
但见那戏台上的俊俏的生角竟是一身华丽的皇子衣袍拉着一个同样戏服更华丽似地公主的旦角儿一唱三叹:“长姐既怜我年幼,可又知我臣弟一片痴心向明月……。”
楚瑜心中一动,却忽听的身边的牡丹御史陆锦年疑惑地低声询问身边的女官:“这美和班的龙凤合鸣的戏词儿改了么?”
那女官也是颇为疑惑的样子,低声道:“回大人,下官没有听说此事,但龙凤合鸣唱的是落难公主和状元爷一见钟情之事,怎么会出了个什么皇子和公主纠缠,听着这戏词不对劲,有点亵渎皇家的意思……。”
陆锦年一听,便怔然,正要吩咐:“去查一查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便见身边的白影蓦然拍案而起,一抬手“砰”地一声,桌面上所有的筷子和碗碟瞬间飞了起来。
他梭然一挥宽袖,厉风狂卷,所有的碗筷全部一瞬间化作无数碎片直接撞向对面的画舫。
“撞”,确实是撞,所有的碗筷碟子,脆弱的瓷器,竟在那一瞬间的暴戾之风里化作了利石一般,瞬间撞穿了对面画舫的船身。
对面画舫一震,在一片尖叫声里,半边船身发出恐怖的“吱嘎”之声,瞬间瓦解成了碎片,整艘画舫连同船上的人都晃动着,惨叫着纷纷落入水里,画舫歪斜着船身,慢慢地沉没。
这边船上的所有人吓得噤若寒蝉,鸦雀无声,不少人脸上都被那些破碎的瓷器割破了脸颊或者割断了发丝,但没有人敢去擦脸上的血迹,呼吸都是窒住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在这盛世之中,他们尚且未曾有机会体会过。
但是现在,他们在瞬间体会到了从来温淡清冷云上仙之怒下的血染长湖,船灭人亡不过在他抬手轻拂之间。
“这就是你们的礼物么?”琴笙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然轻柔如流水,却似冰川之水几乎能将所有人的都冻僵。
船上的人甚至觉得,只要他们之中有人说错了一句话,就会沦落到比那刚才那艘船上的更凄惨的下场。
陆锦年脸色铁青,她强行捏住自己不断发抖的拳头,力持镇定地道:“三爷,是我等的失误,下官必定会一查到底,给您一个交代。”
她到底是在上京顶级权力圈浸淫多年之人,已经算是其中最为镇定的一个人。
琴笙并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着,凉风掠起他柔软的乌发,像在欣赏着湖面上的风景,金色的夕阳在他玉一般的容颜上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光,他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依然美得令人……恐惧。
因为湖面上的风景——只有落水的人凄厉的惨呼,水面上不断扩散的血色更让气氛增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阴森。
所有的禁军士兵在琴笙发难的第一时间身后都多了一道鬼魅的青影,刀子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他们一点不怀疑琴笙敢毁了这条船,割断他们的咽喉。
死并不可怕,等候宣判才是最让人难受和恐惧的,而巨大沉窒的压力令他们甚至不敢哭泣和求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有人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琴笙垂下眸子,轻笑了起来:“若是明日日出之前没有一个交代,我想陆大人就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看看还剑湖。”
说罢,他转身便向船边款步而去。
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手里里并有没有松开楚瑜的手腕。
楚瑜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她有点无奈地看着琴笙的修白背影,还是赶紧加紧了步伐。
一直到接驳的小船送了他们到岸边,她都没有问一个字。
她只是悄悄地观察着琴笙的表情。
他第一次,失态若此。
……
看着琴笙和楚瑜的小船远去,消失在湖边,所有的青影也都在一瞬间消失,甚至没有人看得清楚他们是怎么消失在这广阔的湖面上。
一如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渡过湖面出现在船上。
许久,忽然有人忍不出哭泣出声,这一声近乎崩溃的哭泣,才令所有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陆锦年疲倦地靠向了椅背,她脸色铁青地揉了揉眉心。
就在刚才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身首异处。
这种充满无边威压与恐惧感觉,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了,唯一一次大约就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烈皇子的时候。
“大人,此事一定要禀报圣上,弹劾……。”一名女官颤抖着扶住了椅子,勉强不让自己滑落在地。
陆锦年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道:“不要让我觉得跟在我身边的你是个蠢货,与其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不若立刻去查对面的和喜班到底被谁掉了包,现在,立刻将本层的人全部疏散到下舱去,立刻安排人上岸。”
那女官立刻不敢再言,脸色发青地低头退了下去,扶着船舱才能慢慢地离开。
等着大部分人都散到了下层,本层船舱之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另外一名女官则是稍微镇定点,忍不住低声问:“刚才琴三爷让您好好看看还剑湖是什么意思?”
其余女官们也很是疑惑地看着陆锦年。
陆锦年闭了闭眼,略显松弛的肌肉紧绷了起来,她淡淡地道:“因为若明日日出前本官不能给琴三爷一个交代,那么这里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处。”
此言一次胡,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放肆……。”一名女官到底忍不住颤声道。
她们丝毫不怀疑琴笙敢做出这样的事。
陆锦年有点无奈又有点倦怠地闭上眼:“因为他是琴三爷。”
这些年弹劾琴三爷的奏折不知多少,上峰那两尊大佛从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众人沉默无言,女官们脸上露出一种愤怒与恐惧间杂的表情来。
到底还有人清醒一点,忍不住咬着唇道:“刚才那荒诞的戏到底是怎么激怒了琴三爷,难道是借题发作于您,我记得琴三爷并不是这么一个容易被激怒的人。”
那是一个跟着陆锦年最久的女官,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
陆锦年沉默了一会,微微颦眉,似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道:“问题只怕还是出在戏班子上,查,等此事了了,再写折子上呈天听,琴三爷的气焰实在太过放肆了些,陛下那边还是当有所提点才是。”
她眼里闪过一丝冷光,随后陆锦年看向早早就缩在一个角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模样的鲁公公身上。
陆锦年一看他那表情,唇角就忍不住一抽,冷冷地轻哼了一声:“鲁公公,您不觉得应该助本官一臂之力么?”
鲁公公抬起耷拉下来的眼皮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陆锦年:“咱家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陆锦年闻言,瞬间沉下了脸:“鲁公公!”
鲁公公慢条斯理地用太监那种特有的嗓音道:“不过咱家还是能提醒陆大人一点的就是,您不觉得写折子很浪费笔墨么,不若好好歇着。”
“鲁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陆锦年冷冷地眯起眼,目光锐利地盯着鲁公公。
鲁公公淡漠地靠着船舱道:“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到底不过是递上去以后,喂了炉灶当柴火取暖的玩意儿,库房里每年弹劾琴三爷的东西堆积如山,每年冬天倒是省了不少引火的东西。
不过他心疼哪,都是宣纸徽墨精致锦缎为面的折子,可比烧银丝炭还贵,偏生纸墨有烟,虽然烧出来的味道很香,但御书房还是不能用,倒是便宜了自己手下那些小兔子崽子。
鲁公公轻嗤了一声,闭着眼靠着船舱——闭目养神,
陆锦年看着鲁公公那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狐疑的寒光,随后沉声道:“行了,现在先去打捞对面的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所有的女官们都恭敬地应是。
……*……*……*……
琴笙上了岸之后,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
楚瑜看着他的脸,还有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森凉之气,心中琢磨了一会,还是开口问了:“三爷,怎么了?”
琴笙并没有说话,楚瑜很有耐心地等着。
许久之后,琴笙忽然缓缓张开眸子,松开了她的手腕,温柔地问:“疼么,小鱼?”
楚瑜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几道清晰发青发紫的指痕触目惊心。
他捧着她的手腕,像捧着珍贵之物,让她却觉得莫名地有点不自在,她轻声道:“还好。”
琴笙笑了笑,随后一个蝴蝶一般的吻落在她的手腕上。
又轻又软的触感,让楚瑜一愣,她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只是看着琴笙:“三爷,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戏班子那边到底怎么了,是人有问题,还是戏有问题?”
如果是人有问题,是什么人能令琴笙失态。
若是戏有问题,牡丹御史那边看起来不像知情的样子,那么是什么人能偷天换日,又或者说在戏班子里做了手脚,换了戏。
而且,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姐弟”二字。
楚瑜忍不住颦眉,忽然想起了金大姑姑没有说完的那个故事。
她正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