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长河惊涛- 第7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谢君和你该醒醒了。”他对自己说,“莫非你真以为紫玉令只是块石头?”

    当然不是。

    性命相托,不过如此。

    楚涛早已把逐羽剑派的大权分了一半给他。因为楚涛不希望他这一身好武艺泡在酒坛子里醉成泥。只有楚涛懂得,那一幅痞相的背后,藏着多少愤世嫉俗的落寞。可他偏就笑骂疯癫地不领情,把一干人等得罪个遍,故意要楚涛好看似的挑衅着他的权威。

    不许喝酒!不准滋事!不可放肆!

    结果他不但喝酒,滋事,并且越来越放肆。

    十年弹指一挥,当心底的恨意随着时间慢慢消耗殆尽的时候,他以为成天就这么吊儿郎当稀里糊涂地,过一天算一天,也是不错。只要有楚涛的指令,就能让他暂时忘记素素,忘记曾经。

    却突然地,没有楚涛在他身后发号施令了。没有书桌上凌空扬起的东西砸过来,也没人用胳膊肘撞他。更没人在他惹急了身边所有人之后慢条斯理地偷笑。这才发现,这世界上能忍着他撒泼耍赖,又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的,除了楚涛,别无他人。

    他不想像失去素素那样,突然间发现自己再一次一无所有。“素素,”他对心底的影子说,“我不能对不起更多人。抱歉。”心底的门沉重地关上了,眼前的世界倏忽间敞亮了几分。

    唬住齐恒可以靠一时的运气蒙混过关,难的是争取来的十五日,到底能不能找到让楚涛脱身的办法。偌大天地,何去何从?目及之处,唯有茫茫。

    渔舟一叶,在吞天吐地的长河里遨游。苍老的声音唱着不知名的渔歌,撑着长篙,悠悠然从水面上过。

    又是那佝偻着背的瘦老头!

二三五 追本溯源(三)() 
谢君和扯着嗓子道:“船家!”

    未及船靠近,他直接一纵身飞步而去,哗哗点着水面强自上了船。长篙自空中过,扫向谢君和的双腿。他却轻松一跳,躲开了。小船因他这一跳却摇晃得几乎翻覆。同时那长篙直直地劈向谢君和的面门。谢君和任由小船晃悠着,叉开腿往船尾一坐,顺势抬手一架,把那长篙托在了掌中,牢牢握住。

    坐下了,就别怪爷死皮赖脸。说不走了,便不走了。

    小船突然增加了重量,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打了好几个圈儿,才逐渐恢复平稳。

    “你把鱼都吓跑了!”老翁分明有了怒色。

    谢君和端坐着邪笑道:“得了!就你这背篓装得了几条鱼?!好歹也扯张渔网才像样嘛!”

    “臭小子!”老翁苦笑着骂了声,“怎么,又要喝酒?我以为,你出了松竹林就不会想念老头我了呢!”

    “不喝酒,”谢君和果决道,“顺道送我一程!”

    “去哪儿?”

    “冷凤仪在哪儿,我便去哪儿。”

    老翁愣了许久才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莫非你认为冷夫人失踪与我有关?”

    “不一定与你有关,不过,你向来什么都知道,当然你带路咯!”

    “不知天高地厚!”老翁恨恨然骂了一声,长篙出水的瞬间,甩出一大片水花,把谢君和溅成了落汤鸡。

    “喂,几句话就生气啊?”谢君和装傻道。这家伙几时对人毕恭毕敬过?

    老翁哼哼了几声,撤了长篙,立在船头冷笑:“少侠果然是明白人。如此,不枉一场相识。老朽这就带你去!”

    谢君和放下了心,翘着二郎腿往小舟里一躺,枕着汩汩水声,仰望着浮云缥缈,灿日生辉。轻舟荡漾,绿草漫溯,不觉,眼皮沉重了起来。

    原是想小憩,谁料迷迷糊糊里,老翁的竹篙敲醒了他,睁眼看来,竟已是夕日欲颓,漫江赤红。四顾,除了跌宕的波涛,就是被抛在身后的一片青绿色的陆地。怎么那么眼熟?细想来,猛一拍大腿道:“碧莲洲?”

    “是碧莲洲。”老翁点头呵呵地笑,“少侠记性不错!”

    不过,小舟分明已经驶过了碧莲洲。

    “这船怎么那么快?”谢君和有些糊涂,按说,从望江台到碧莲洲,距离可不短。

    “那得看是谁驾的船。”老翁呵呵地笑着。那笑,深不见底,就像老者深不可测之本领。让谢君和觉得有点儿恐怖——他似乎又犯了和烽火岭中类似的错误,不问这老翁的底细,就任由他驾小舟带自己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碧莲洲的轮廓在夕日下飞速后退,南岸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谢君和知道那该是南岸的某一处,却从没到过那里。

    “芦荡?”他问。

    “是也,非也。”老翁又习惯性的神秘起来。

    是芦荡,却是森森然成片的广袤,视线所及,不见尽头。芦花漫天,如雪,江水灼灼,似血,铺天盖地的萧瑟。不闻人烟,唯闻水声。白羽翩翩,隐匿于芦荡深处,时不时可闻飞鸟凄怨的啼鸣。

二三六 追本溯源(四)() 
近前,船速渐渐慢了下来,浩浩荡荡的芦苇丛,茂盛得足有五人高,连绵成一道道密不透风的苇墙。小舟在苇墙的空隙之间穿行过一重又一重。外部的世界已被隔绝在外,里面的世界却似深不见底。

    寂静里,谢君和发现自己已身处迷宫之中。

    忽然,芦荡里一件锈蚀的铁器引起了他的注意。用剑鞘勾起,近前细细端详:是铁器,并且是弓弩的残件。弓弩?在这芦荡里?

    谢君和感觉到后背正森森透着寒气,冷得四肢麻木。夕日低垂,天色昏暗,阴风席卷,裹挟着扑面的芦花。不可名状的恐惧在心底蔓延。他望着老翁佝偻的背影,脑海中江韶云的幻相竟与之叠合了起来。

    老翁低沉的声音神秘地道:“马上就到了,谢少侠不用着急,呵呵……”

    船身却猛然一震,摇撼得谢君和差点没滚下船。

    “坐稳!”老翁一声喝,小舟突然加速,颠簸激荡,似乎遇上了不知名的涡流。黑压压的飞鸟骤然窜向天空,扑腾着翅膀,遮蔽起了所有的阳光。芦荡里突然飞箭若蝗,从四面而来。老者手中的长篙登时旋转如云,呼啦啦地将一支支箭羽收拢来,未曾有遗漏。

    过了这一段心惊肉跳之处,水又平缓起来。

    “这儿……”谢君和不解,芦苇当然不可能天生长成奇门遁甲的模样,也长不出箭弩。到底什么人,才能在临近南岸的长河,依水势布下如此惊人的阵势?

    老翁高傲地扬了扬白眉:“奇门遁甲,才真正是这苇荡的玄奥之处。如不从此路经过,他路进出,尽皆九死一生……”

    “江韶云么?”

    “江韶云?不及此人万分之一。”

    “你不是带我去找冷凤仪么?”谢君和不满地嚷嚷。

    “我何曾说带你找冷凤仪?!”老翁冷哼一声,长篙又朝谢君和逼近。

    谢君和虽不乐意,也只好恶狠狠瞪着他手里那根长篙。

    老翁却微微仰首,一副陶醉于夕阳美景之中的姿态道:“此处,可屯十万雄兵!”那自傲的飞扬神采,就好像他是臆想中十万雄兵的统帅。

    呵,谢君和不屑地伸了伸懒腰,迎面劲风直吹,带来水草的清香。睁眼,水面竟突然开阔起来——芦苇的墙将他们裹挟在几十丈宽的水域,水的波纹如丝如缎,折射着柔和的日晖。红色的夕阳映照着这方水域正中的土台,约两丈高。

    登台,空空如也。唯有断碑斜立,在夕阳里拖着长长的孤影。碑上,遭受风雨剥蚀的“点将”二字依稀可辨。莫非,这里曾是古人的点将台?谢君和迎风远眺——浩渺的芦苇荡,起伏摇曳似金色的波涛,飞絮招摇,如那千百年来未曾安息的战魂,凄凄然盘桓不去。遥想当年,战歌豪迈,战鼓隆隆的水师,必是有遮天蔽日的气概,但眼前,一切功业都随着时光化作了虚无。

    老翁模棱两可地叹息道:“长河吟曲,其志如烈焰,其深似沧海,不可解,不可解……”

    “那么,当年,这儿的主帅应该是……周瑜?”谢君和在碧莲洲寒崖洞窟听楚涛说起。

二三七 追本溯源(五)() 
老翁默默点头:“你道世上为何会有长河吟?”

    “总难逃,英雄末路,壮志难酬?”谢君和信口胡扯。

    “去!”老翁一瞪眼,又冷笑,“若当年的将官,听其一言,便再无此曲传世了。”

    随着老翁的叙述,谢君和仿佛又能听闻到被岁月所掩盖的隆隆战鼓。激越的鼓声,自飘渺的时空而来,震荡回响在这片芦荡的上空,灼烧着的赤红色的战袍,灼烧着的沸腾的鼓点,灼烧着的跃动的鼓面,还有蒸腾欲燃的汗水,淌过古铜色油亮的皮肤。曾经响彻此地的,是江东的战歌,不止不歇,不眠不休,誓欲破天。

    年轻俊朗的将官,冠带优雅,缓步从容。凡刀剑指处,厮杀震天。他目似星辰,微微含笑,却又有肃然之威仪。他立定朝堂,必语切要害,字字中的,无敢驳者,亦无敢违者。怀瑾握瑜之才,一如其名。吴中人却昵称其为周郎。

    此处,便是其屯兵演练之地。

    遥想当年,烟波浩渺的大江之上,江东水师纵横,无人敢与之相抗。其水师分八部,领八方,以鼓乐旗语为号,令行禁止,皆有鼓点节奏变化而定。随鼓乐之变,又可幻化出无穷的阵型。这阵型循水势风向之变,临机而动,奇诡莫测。以至于当年的劲敌荆州水师不得不慨叹:闻周郎战鼓,千里丧胆,卸甲折剑,望风而逃。

    周郎水师,既为江东谋一席之地,与中土分庭抗礼,亦为靖平四海,底定天下。丈夫志在四方,不建功立业又当何为?于是,江东之地,由丹阳寸土而渐增壮大,终于,可自树一帜,鼎立一方。于是当北土劲敌席卷而来,岂有不战之理?

    举江东之力,艨艟巨舰列阵而泊,虽则以寡敌众,却竟成对峙之势。

    寒冬之际,朔风劲猛,远眺大好山河之间,旌旗猎猎,铁甲森森,浊涛滚滚,欲吞日月。周都督一时兴起,挥袖洋洋洒洒奏出一曲长河吟。

    曲中风云激荡,壮怀激烈。有甲士醉然自语:“真似星辰挪移!”

    一语,若灵光闪现,周都督朗笑击节,俊美的双目透着深邃之光。

    韬略天下之余,他竟将长河吟曲重新编排,以五音证五行:一弦属土为宫;二弦属金为商;三弦属木为角;四弦属火为徵;五弦属水为羽。又以五行定四象,金木分列西东,火水分列南北,土守中。如此便幻化出对四方兵士的操控。四象之中又分别含星天七宿,此七宿又分属金木水火土日月,回应七弦,如此,又据琴音变幻,可分别定四方军士的进退行止。同理,琴曲和弦之中亦可藏四方的风向水势敌情之变,以提醒布阵者临机而动。

    琴虽七弦,其心无限。

    曲成,周郎仰天大笑。毕生所研之阵法尽皆融于一曲,是天缘凑巧?还是才华横溢?知交鲁肃闻曲而慨叹:“美哉周郎!雄才雅意,相得益彰!有此君助我江东,何愁强敌不破?”豪情若燃,众将沥酒临江,共誓生死,固我河山。

二三八 追本溯源(六)() 
至赤壁燃江,隆隆鼓声不歇。短兵相接、人声鼎沸的嘈杂之下,将士见中军里,周郎素衣白袍,鼓琴若舞。翩然的衣袂,在星火连天的夜幕中,如幻境仙士。

    此夜,曹操踏平江东吐哺天下之豪言毁于一炬。

    此曲,终成江东将士奋勇之源。而后,逼荆州,取南郡,谋西川,马不停蹄。但闻此曲,士卒无不尽节而战。

    却终有一日,一切戛然而止在茫茫大江之上。一叶扁舟卷轻帆,千江遗恨不归人。人之于天地,不过沧海之一粟。又有何人知晓,明日,风云突变?

    临终之时,他将此曲托付于身边近侍,令其毁之。

    近侍者惶恐跪地,殊不解。

    唯听得病榻之上一声长叹惋:“此曲杀机重重,波诡云谲,实乃不祥。以武止戈,终是要以杀戮为代价。况若为别有用心之人所得,只怕后世永无宁日。”

    然而,虽可担当生前千钧之负,后世,终不能由他定夺了。白幡盈江,送英雄魂归,众将哭对苍天,遗憾从此江东军中,再不闻周郎弦歌战鼓。吴王素服亲迎,一时隆重莫与堪比。侍者终不舍将其心血毁于一旦,偷偷留存此曲,呈递于吴王。

    而后,不知是乱世烽烟造下太多杀戮之业,还是这曲子本就不祥,周瑜虽身后荣光无限,未料长子循、次子胤相继离世,一女适太子登,未几寡居。子嗣之争,使得树立不久的东吴政权在一片混沌仇杀中血染江河。昔日风雅的江东少年,一日日年迈,褪尽了荣光。凄冷的吴王深宫,垂垂老矣的吴王孙权撩拨琴弦,绝响一曲,未几,溘然长逝。

    若干年后,真个是“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长河吟何在?

    当年三个共历生死的东吴将官,念念不忘昔日沙场拼杀的热血,念念不忘剑指天下的抱负,念念不忘江东水军之魂。他们四处寻觅,回忆拼凑,多年整理,还原出了长河吟曲。

    他们在曾经驻军之所附近的碧莲洲立祭坛,建石室,留下了英雄威名。发誓世代守护此曲,以免此曲受不义之人所利用,为害人间。并且相约,一旦恶人恶事起,必不坐视。“逆风而起,不平则鸣。立身浊浪,九死不悔。”这十六个字成了他们的誓言。从此自改姓氏为“楚”,定居碧莲洲。

    “自改姓氏?这便是楚家先祖?!”谢君和愕然道。他的脑海中跃现出一句杀气凛然,怨愤至极的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老翁微笑着,淡淡地摇头:“周瑜于赤壁之战后实领南郡太守,那南郡便是曾经楚国的郢都,扼荆州之要,守大江之险。正是在南郡,周瑜构画下了二分天下的蓝图,却未及整装出兵而夭折。而后,此地几易其手,虽终归吴所有,江东志士却终不能迈出楚地一步。改姓为楚,便是为承英雄志而有的纪念。”

    夜幕悄然降临,漆黑的水面,芦花依旧飘零如梦幻,似那散不尽又无人可解的往事的碎片,纠缠于人间。血光,谱就了长河吟曲的底色,也染出了众说纷纭的传奇。

二三九 追本溯源(七)() 
谢君和沉默许久道:“楚家的渊源,干我什么事?”

    老翁厉声道:“你手握紫玉令,如何不干你的事?!”

    “呃……”谢君和只觉得头脑里一记闷响。是了,紫玉令,楚涛丢给他的石头。

    老翁肃然道:“短剑,金印,紫玉令,便是三位先祖所留,乃逐羽剑派掌门历代相传之物。皆与这长河吟曲有所关联。你既已接下了紫玉令,便不可有违逐羽剑派之信条!”他的脸上淡去了所有的和善,双目里,凛凛的杀意荡漾。仿佛谢君和敢说一声不,就立刻要被处决当场似的。

    谢君和嬉皮笑脸道:“罢了,我知道。”

    老翁却忽地惆怅叹息起来:“人心却是最不可信之物。若非事已至此,我也断不会把此等机要告知你这酒疯子!”他踉跄倒退了数步,眼中迷离着黯然的灰雾,却又背水而笑:“但凡有利可图,又有多少人可淡看繁华?逐羽剑派还有多少人记得先祖遗训?”

    谢君和望着他历经岁月洗砺的面容,猜想着那深刻的皱褶之间到底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不明白他忽而淡看浮云忽而疯狂若癫,究竟所为何事。

    老翁忿忿然道:“已没有人知道,是谁从长河吟曲中解出了更深的五行运衍之道,以琴音为气,杀人于无形……从此长河吟曲便与杀戮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