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在齐家……”谢君和正想说下去,望着渐归平静的赵海骏,又望了一眼不明就里的雪海,冷笑道,“不过没什么大事,齐恒不敢拿他如何。”
雪海呆了呆,知道定是专门瞒她,分外委屈地转过了头。
赵海骏已不再咳了,嘴角却又勾起了寒彻骨的笑:“没错,我早就知道。但是你别忘了,拒绝合作的可是你谢君和!”
“你!”
“我早已提醒过你,傲天阁未必是江韶云的真正目标。谁让你置若罔闻!如今出了事,不思量怎么收场,反怪我不讲道义?”
“混账!”谢君和说着又冲上前去,却被五个逐羽剑派的剑客强行堵在前头。
赵海骏也被羞辱得冒火,哼哼然道:“楚涛难道会不知道他们要对冷凤仪下手?要怪就怪他自己太痴情,一头撞在白衣圣使的刀刃上仍浑然不觉!”
谢君和茫然了一瞬,怨恨着苦笑:“齐家也太过分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楚涛哪会去暗算冷英华?”
“江湖人办事从来不讲理,只讲借口。”赵海骏一言,让谢君和猛然一惊,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没错,齐家要的绝不会是真相,也就意味着此刻楚涛……谢君和紧紧攥着拳头,有力却无处施展。
赵海骏平静道:“这回是楚涛自己落人口实——他小子混了那么多年江湖,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清楚。也该是他尝点苦头了!你要帮他,除非找到真凶,找到确证。”
“哥哥到底会怎样?”雪海依稀听明白了。
赵海骏眼中冷冽的光一闪,傲然抖了抖袍子:“齐家人完全有借口要他的命!”
“不!”雪海惊叫着,泪已不住地跌落。
谢君和压抑着心底的咆哮,把雪海揽去了角落,吩咐剑客们好好地照顾她。随后立刻直面赵海骏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为何来找我?”
“算是给你个人情,”赵海骏得意道,“将来,我可不想被秦家牵着鼻子走。”
“罢了!”谢君和诡异一笑,“我难领你此情。谁不知道猎王的手段?”
“你就不担心楚涛的命?”
二〇五 墨染清白(五)()
“用啥来换?如果又是长河吟曲,一定没有人会答应。”谢君和果断地一脚踹开了赵海骏的提议。没错,赵海骏的真实目的,当然只能是为了长河吟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似乎所有的江湖人都以为得到了此曲就能够得到挥斥天下呼风唤雨的力量。就连赵海骏也是如此,尽管他们甚至不知道长河吟曲为何物!
“没有了长河吟曲,逐羽剑派依旧是逐羽剑派,但是没有了楚涛,秦啸的人马不出半年就能扫平南岸。阁下可以自行决断。”赵海骏似乎早已忘了自己刚才挨的揍,维持着自己的高姿态道,“赵某只是隔岸观火。”
谢君和咬牙切齿道:“那你便隔着你的岸观你的火吧!留神了火势太旺,烧到你自己!”
赵海骏没想到自己沾不得半点好处,愕然之余,向着驿馆砰然合上的大门,苦笑了三声:“等着!”
然而驿馆却没有因为沉重的摔门声而平静下来。雪海在屋里的啜泣无止无休地撩拨着剑客们烦躁的心。谁也不敢多问,但怀疑和惊恐却霎时在整个驿馆散布。
“丫头,别哭了,不会有事,齐恒的胆子,绝不敢太过分。”谢君和一边安抚着楚雪海,一边把所有人召集到了前院。
“楚掌门之事,各位心知肚明。”他铁着脸说道,“堵不了别人之口,但能管住自己的言行。紫玉令在此,如有胆敢胡言造谣惶惑人心者,我便替楚掌门削了他!”
紫玉令在上,如见掌门,众人自然拱手施礼不敢造次。
谢君和点头道:“不过,必须要有所行动!”
立刻有剑客道:“驿馆四周突然出现许多不明身份者,利器在身,脚步轻捷,行踪诡异,状若杀手!”
附和之声道:“确实,自今夜起,整条街每个制高点都有探查的身影,不知来自何方。”
“如此,是将我们置于监视之下。”段诗雨面有忧色,“各位出入当格外小心。”
君和却摇头:“如果仅为监视。倒无甚可忧。怕就怕有人借机报复。”
“这……齐家真敢动手?”
“就怕万一。今起四人轮值,日夜换岗。但有可疑之人,以哨集结。”
众人得令称诺。
不到一个时辰,由段诗雨所拟的三封书信分别乘着鸽翼飞向了烽火岭、碧莲洲与黑石崖,不日便抵达了段霆远、风若寒与汪鸿的手中。
段霆远与汪鸿便立刻回书,将白衣圣使的动向据实相告,并愿力保此二处无事。风若寒的信迟两日才到,言及黑石崖谣言四起之况,以及蒋爷暗中挑唆人动摇楚涛的声誉。不过也已平息——黑石崖有风若寒的支持,加之北岸情况未明,更有南北两岸之间的深怨,没有谁会公然挑战楚涛的地位。
然而书信中也提到了一句话:“虽一时可解忧,日久则人心思变,望速决!”随书信一并送来锦囊一枚,内有一缕青丝,以红线扎成一束,染着淡淡的兰香,夹带着一行纤弱的小字:“兰及云逸问安,甚好勿念。”——这是从不过问江湖事的史薇兰头一次让人捎带东西给楚涛。
二〇六 墨染清白(六)()
谢君和收起了锦囊,暗自惆怅着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交给楚涛。
速决,谢君和倒也是想,剑客们倾巢出动,一次次往杂乱的棚屋跑,希冀着哪一天突然出现那瘸子,或是莫扬的踪影,再顺藤摸瓜地找到火蝶方夕,但每日除了见到血鬼堂李洛那张死人似的脸,只是无功而返——白衣圣使们如同蒸发在这片棚屋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花月楼亦然。
北岸早已被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氛所包围。没人再把目光紧锁在秦大少的望江台,尽管秦大少在望江台整整摆了三天三夜的宴席,江湖人一个不缺地畅饮达旦。只是喜庆的背后,众人都更放不下与张灯结彩的齐家一墙之隔的冷家:在那里,一片凄怆的白格外刺目。每个人都暗暗揣测着背后的真相。
于是宴席上的楚涛反而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没有与逐羽剑派的剑客们一道,反而与齐恒并肩而立,身后簇拥着大批齐家的剑客。好事者注意到,他的右手,与齐恒的左臂有锁链相扣。尽管,楚涛站在哪里都如往日一般从容持重,带着温和的微笑。
各种不利于他的闲言碎语传播于坊间。无非是说他拐走冷凤仪,计杀冷英华,却反被聪明误。谁不知道楚涛惯用游侠办事?即便他人不在,要在齐家放火生事,怕也只是一个命令就能做到的。妄加揣测的人们推断是否他借此约冷英华商谈,又借密林深处的呼喊骗走冷凤仪。甚至连原本怀疑白衣圣使暗杀女婢彩鹃的命案也倒扣在了楚涛的头上,名曰受他指使。
谢君和着实听不下去,一个清白的正直人,怎会在众人的言语中一夜之间如同墨染?
秦石过来向逐羽剑派剑客们敬酒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抱歉,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复又匆匆应付他处的宾客去了。事因此人而起,如非那晚他的提议,楚涛未必什么也不顾地跑去齐家,摊上这麻烦。只是此刻说什么都没用。
既没有人能证明楚涛与此事毫无干系,也没有人能证明此事乃楚涛一手谋划。只有两柄剑:刺死冷英华的是龙冥剑,而刺伤楚涛的剑握在冷英华手。然而在好事者眼中,这已经是铁证如山了。
凝重的气氛在喜庆的外表下胶着,谢君和望着楚涛的方向出神——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怎么就能在本该如坐针毡的时刻如此有风度地与齐恒对饮——今日之后,这张命该沾染桃花的脸又能偷走多少芳心?
众宾纷纭的场子里,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莫扬?
是了,他绝不会认错,那般魁梧,并存轻捷。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而后立即隐匿于人群。莫扬来这儿干什么?谢君和立时提高了警觉。再往人群中回视,适才眼角晃动着的布衣影子此刻竟已再不可寻。
正在他寻找着莫扬的影子时,突然觉得后背被一阵寒意刺得发凉。做杀手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正有一个熟悉的眼神在角落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眼神属于一个死去的人——木叶。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那魅惑里深藏的杀意便深深撞击他的心。然而,这目光究竟在哪里?当细细找寻,目光竟也和莫扬的踪迹一样,顷刻间消失无踪。
李洛何在?谢君和已顾不上未了的旧仇,向院墙下飞奔而去。
二〇七 琴醉夺魂(一)()
李洛三天来就一直守在庭院的大门口,雕像一般肃立着。在一片张扬的红海中,坚守着自己漆黑的底色,仿佛没有血、没有心肝似的冷漠着。哪里有他的出现,哪里一定伴随死亡。此刻苍灰色的面容正裹挟在玄色的锦袍下,幽绿的眼睛微微泛着阴鸷的光,带着深深的怀疑,扫向每一位宾客。
“莫扬来了!”谢君和径直道。
李洛却无动于衷。
“喂,我说,莫扬来了!”谢君和知他定是不信,十分恼怒地重复。
李洛的嘴角勾起一抹犀利的讽笑:“得了,你主子又要玩什么花样?在我这儿不管用!”
谢君和急道:“我已见到了他!”
李洛只冷漠地抬着眼向远处,目中无人道:“我守在这儿,寸步未动,这里的每一个宾客都经了我的面前。何来什么莫扬?休要蛊惑人心!”
谢君和悻悻然沉默了,他早该想到:北岸没有人会信他所言。转身的时刻,他听到身后爆发出一阵无礼的嬉笑,是李洛和他的手下,嘲讽着他,也在嘲讽楚涛。
再望向楚涛的方向,却发现楚涛也正望着他。目光相接,如有所语。从那一闪念的凝重里,谢君和断定了自己必然是正确的。
然而莫扬在哪儿呢?
李洛的笑声淡去在烛火的摇曳里,怨恨和危险淹没在笙歌热舞的狂欢里。天色渐昏,上灯了,望江台如披上了火的锦袍。空气里酝酿着愈来愈烈的酒气,似乎一点即燃。
皆醉了,有醉而高歌者,也有醉而狂舞者。这些外表体面光鲜的江湖人无一不借醉意纵情恣肆,发泄着久抑心中的不安。乐得逍遥,哪管他日生死!
齐恒也醉了,笨重的身躯瘫向身后的扶栏,耷拉着脑袋呓语着,说着但凡凤仪不能归来定要取楚涛性命之类的话。楚涛倒是清醒着——茶是醉不了人的,只是整日听着齐恒的唠叨,不免好气又好笑。他想召唤个侍卫过来把齐大少扶回去,可放眼望去,已没有几个清醒的人。
于是就这样枯坐着,喝着早已凉透的苦茶。
谢君和却依然如同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在酒的气息里焦躁。
突然他见到了赵海骏出现在正门口,与李洛一番寒暄。门不知不觉开了条小缝,一回头的工夫,赵海骏已经消失在了门背后。
“他娘的混蛋!”谢君和暗暗咒骂了一声,越发觉得不对劲,立刻飞步上前,岂料李洛一挥手,两下里侍卫纷纷横刀阻在他身前:“除非要事,不可出入!”
“什么?”心底如火山喷发,一翻脸便顶上去,“李洛你存心生事不成?!”
蓦地一头撞上了一个青衣男子,竟是沈雁飞!雁飞正温和地注视着他,似乎正是冲他而来。这让谢君和分外疑惑。但凡有麻烦的地方决然少不了此人的搅和。
“谢兄何必如此?”沈雁飞笑着摇头,靠近他。
火气更大。
但是沈雁飞突然俯身低语道:“赶紧带人走。找秦大少辞行。”
二〇八 琴醉夺魂(二)()
当然,秦大少若一声令下,李洛定然不敢造次。只是谢君和仍怪异地盯着沈雁飞,直到他发现雁飞正望着远处的楚涛。谢君和更惊奇地望着楚涛的方向,后者朝他神秘地略一点头。这是怎么回事?
谢君和无暇多想究竟是沈雁飞的良心发现,还是楚涛的安排,只猜想也许他们也发现了莫扬的踪迹,不愿逐羽剑派卷入其中。于是把怀揣着的锦囊交到沈雁飞手里:“替我给他。”
秦大少果真一句话不多问地下令放行。众剑客在李洛的身边鱼贯而出之时,此人的脸色着实很不好看。然而谢君和却留下了。他只向剑客们交待了几句,又回到秦大少身边。李洛原本阴鸷的脸此刻扭曲成鬼魅一般。
谢君和却更嚣张地回瞪了一眼,堵住了他的口。
“如何?”秦石待剑客们都走了才追问。然而不待谢君和回答,背后苍老的声音已悠悠然微笑道:“月影黯然,彤云似血,恰别有用心者伺机待动之时。”
秦石立刻向那矮小的身影作揖行礼道:“老师……”谢君和回头,张洵那双矍铄的眼睛已经如刀一般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遍。
长空里,噼里啪啦一阵烟花碎裂的声音,一如漫天繁星崩落。
整个天空突然亮如白昼。
谢君和惊回首,只见苍白的天色映出楚涛怅然若失的面容。锦囊已握在他的手中,想必薇兰的情意也越过了长河来到他的身边。不知他正忧伤些什么,因为谢君和原以为史薇兰在他眼里不过是空气。然而止一瞬间,他如梦方醒似的起立,朗声道:“君和,傲天阁!”
傲天阁!这三个字忽的从心底窜出来,与楚涛的提醒相映。没错,那烟花正是从傲天阁的方向而来,而前些天白衣圣使们正围着傲天阁不知所图。只是巨大的声响里也伴随着不祥的火光。不待谢君和行动,张洵已捋着长须笑道:“楚掌门不必忧虑,傲天阁此刻早已空无一物,即便有人想从中获取什么,也必然是空谋。”
秦石也不以为然地笑道:“烟花而已,父亲说,婚典应添些热闹……”
但是话未说完,谢君和的黑影已一窜身翻过了院墙。立刻,院外回荡起驭风一声长嘶。烟花仍一朵一朵绚烂地绽开在红色的彤云里,如杂花生树,又似彩锦名缎。众人高昂着头,摩肩接踵地簇拥于院中,欣赏着这一奇景。
只有楚涛,未改肃然地望着傲天阁的方向。几个似醉非醉的齐家剑客硬生生把他摁回座位,一边粗鲁地骂:“得了!你以为这是在你的地头上?!”
正激烈的寒风刮过,裹挟着浓重的硫磺气息。呛人的烟里,楚涛裹紧了自己的白狐裘,吭吭地咳着。颤抖的手拂过冰冷的茶碗,不能饮,又作罢。自伤后,一点点异样的气味都能诱发剧烈的咳喘。
秦石一眨眼已到了他的身边,吩咐侍者换上热茶。
“招待不周,抱歉。”
楚涛勉强稳住了气息,淡然地回以微笑:“秦大少可曾留意,这硫磺的气味里,还透着什么气息?”
二〇九 琴醉夺魂(三)()
“什么?”
楚涛眼中寒光一凛,微微启齿道:“桐油。”
“什么?!他想火烧望江台不成?!”秦石震怒道,“立刻派人去找,哪里有桐油,就不信找不到白衣圣使!”
“迟矣……”张洵默默叹息。
“为何?”秦石追问。
楚涛望着张洵,低首致意:“久闻先生大名,不想见到先生时竟是这般窘态!硫磺味更遮掩了另一种气息,紫依……兰蕊……”更剧烈的咳声中断了他的话语。紫依兰蕊的毒已诱发了他的旧伤——那是去年,与江韶云一战之时的重创。
“不可能!木叶之死,我亲眼所见!”秦石一阵惊恐,脚下也不免发软,未曾闻得奇香,却忽觉混混噩噩飘飘忽忽没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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