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悄无声息,却足以致人死命。十多年前的气息,一点没变。
剑回鞘。“莫扬。”谢君和平静道。
“又见面了。”对面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谢君和发现自己早该想到,凭着瘸子的本事,是抓不住楚雪海的。他本就不该大意地把楚雪海一个人扔在大街上。可他原意只是避免让雪海卷进这刀光剑影里,未料想,这江湖,一旦沾染上了联系,就再也隔不断了。
“莫扬,别动那丫头。”
“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让她哥与我谈。”
“又是长河吟曲……”谢君和冷笑。
“没错,老板想要长河吟曲的解法。他正大动干戈,不过我以为,这是最快的交易。”
“你认为我能让你们带走她?”谢君和的左手仍搭着剑柄。
“你想赌?”莫扬已看穿了他的想法,“对,你总是在赌,拿性命来赌谁出剑更快。你赢了十几年,不过今天你一定是输的——拿自己的命来赌,没有后顾之忧,你尽可拼死一搏。可若你拿楚雪海的命来赌,做不到心无旁骛,必败无疑。”
莫扬太了解谢君和的剑路。
没法出手。
犹疑之间,后背猛一记重击。胸中似有火烙。脚下顿时一软,跪倒下去。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荒唐的事,手里握着剑,却心甘情愿遭人揍。
但是身后的莫扬却突然定住了。瘸子的脸色难看得如同见了鬼。
“莫兄,欺负个女娃儿,不合道义。”谢君和回头,却见沈雁飞独自一人,手里的长枪正架着莫扬的手腕。跟着他的那些杀手们此刻竟一个也不见了。莫扬手中剑锋离谢君和不过三寸,不过他再不能靠近些许了。
“沈雁飞你什么意思?”莫扬大怒。
“向你要个人情。”
莫扬似乎迟疑了一下:“虽然你帮过我不小的忙。不过这事儿我……”
沈雁飞根本不理会:“把楚雪海交给我,这混账留给你。”
一八一 神踪疑窦(六)()
沈雁飞根本不理会:“把楚雪海交给我,这混账留给你。”
莫扬干瞪眼道:“我要这混账何用?”
“楚涛最看重的剑客,左膀右臂。去问了你主子就知道这人有没有用处。十个楚雪海也抵不上他一个。”
“有那么点儿道理……”
“何况你若真伤了楚雪海,难保楚涛不会用尽手段报复你。可谢君和要是废了,楚涛拿什么威胁你?”
莫扬嘻哈笑了起来。瘸子也跟着呵呵冷笑。似乎他们很赞同沈雁飞的提议。
“休想!”谢君和趁着三人谈笑的档口,铿然拔剑而起,直取莫扬。
“喂喂喂!”瘸子慌了,手中的匕首再一次扬起,似要取了楚雪海的性命。
但谢君和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转念的犹疑都不曾有,闪电般的剑光让莫扬的脸上突然蒙了白霜。残剑搅得风云乱。莫扬无处躲闪,只是下意识地挥动手中的剑,想要拨开这迅猛的一击,可谢君和一旦得势,断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沈雁飞的长枪奇异地搁在一边成了摆设。
两柄剑交身而过的一刻,只见血光飞溅而出,莫扬的身体如风中落叶般摇坠着落向远处。“啊!”莫扬痛苦地退出十数步,撞在木墙上才停下。他身后的棚屋经了这撞击,吱嘎地摇曳了好几声才稳住没有坍塌,淅淅沥沥地落下一阵尘灰雨,把莫扬笼罩在了狼狈中。他的整条右胳膊都已被血浸透,剑就落在一步外,可那只手挣扎了半天也挪动不了,看样子是握不了剑了。
“妈的。”谢君和回头只见瘸子匆匆忙忙架着楚雪海已到了极远的拐角处。
这可不好,疾步而去。
然而没等他迈开三步,凌空一道紫影俯冲而下,如鹰一般的锐利。
瘸子未曾惊呼,便已僵直着身子不动了,他空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瞪大着眼睛,眼里却只有麻痹涣散的光——好似突然死了。刀从他手中当啷掉落。
谢君和也惊得差点下巴脱臼。他正打算弄清这道紫影从何而来,却见一张熟悉的俊秀面容转向他,平静地,似笑非笑。
——楚涛?!
楚涛就像个天外来客。谢君和分明记得这家伙懒洋洋地支使他到街面上看看傲天阁的动向,自己赖在屋里不肯动,说是要去和秦大少下棋来着,怎么眨眼到了这儿?他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巧合,不过这样的事发生在楚涛身上,绝不会是巧合。
这家伙,卖什么关子,忒不仗义!
楚涛已把雪海稳稳托起,抱在怀中。雪海只像是睡着了一般安然。他向沈雁飞眨眼一笑,沈雁飞竟冲着他抱拳一敬。但是顷刻间,楚涛的脸又挂上了冰霜似的冷,而沈雁飞也换上了捉摸不透的神情。
“告诉他们,”楚涛道,“不杀他们,只是因为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难保下回,他们还有这样的运气。”
话音落,他望了一眼谢君和。谢君和愕然之余只敢跟着往前走。
一八二 神踪疑窦(七)()
深秋的风,清冷异常,肆无忌惮地穿行在棚屋之间,窄巷里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凄凄切切。谢君和只觉得头脑发胀。他望着楚涛熟门熟路地穿行在棚屋堆里,就像熟门熟路地穿行在南岸的陋巷,有一种不敢置信的错觉——仿似这根本还是在南岸。
“雪海没事吧?”谢君和问得警惕。
“若有事,我不会轻饶了他们。”楚涛的声音里夹杂着怨气。
谢君和不由低头:“对不起,我以为……她不会跟来了,才……”
“这不怪你。”楚涛干净利落地禁止他再说下去,“没时间解释,君和,以后,但凡和沈雁飞有关的事,你不必好奇,更不必问。”
“可这家伙太危险了,他到底站在哪一边?我刚刚若不出手,定逃不了……”
楚涛再一次打断道:“他若要你性命,刚才和莫扬联手,你不会有生路。”
“他刚才分明说要带走楚雪海!而且他和那些杀手……”
“别与我抬杠!”楚涛竟少见地朝他吼喝。谢君和虽有不服,也只好闭嘴了。
“君和。这事儿你不需要知道。”
谢君和小声嘀咕着:“说得轻巧,他又不是受你掌控的!”忽然觉得不对劲,又想到沈雁飞对四个人所说的那个没露面的老大,更奇异是沈雁飞对他的态度,哪像是口口声声的敌人?朝着楚涛的背影讶异地一望。“喂,你不会……”
“你要我说几遍?!”楚涛厉声呵斥,吓得谢君和一纵身跳出三步外。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棚屋区。天地间陡然一阵通透的亮堂。彤日正当头熊熊燃烧着。谢君和急切地透了口气,连楚涛都让他感到陌生。
“哥……”雪海在楚涛的怀中嗫嚅,她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目。
楚涛也松了口气:“丫头,没事,很快就到驿馆了。”
雪海的大眼睛立刻闪烁起调皮的光:“是啊,有君和大哥在,一准没事!哥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谢君和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烧灼,侧过脸望着别处,故意听不见似的吊儿郎当。楚雪海哪次出事不是与谢君和在一块儿?
楚涛放下她,用手探了探她的额角。雪海一扬手挡开笑得如银铃:“啊呀没事了啦!”
“那就别再闯祸了,不然,下次可不带你出门!”
“啰嗦啰嗦!”雪海一窜身跳到谢君和身边,嬉笑道,“不给你添乱了,我就天天坐在驿馆里帮你沏茶,行么?”
“那我可不敢喝!”楚涛打了个趣,等雪海哇哇叫的时候,他早已闪出了危险区域。“君和,送雪海回去。我约了秦大少,已过了时辰,再晚就太失礼了。”
不待谢君和应声,那飘然的紫色已随着秋风悠扬远逝。
“真他娘的不厚道!”谢君和对着背影骂了声,回头无奈地望着雪海。
雪海却歉疚一笑:“君和大哥,这回,怕是不能站在三步外了。扶我一下,行么?”
谢君和立刻紧前一步道:“怎么了?”
“有些晕,不过没什么。让哥哥知道,他还能有那么好的心情开玩笑么?”雪海说了实话,头重脚轻地跌跌撞撞几步,勾住了谢君和的胳膊。
“丫头……对不起……”谢君和以臂膀相扶,把她揽在身前。
雪海甜甜地笑着:“其实,是雪海自己不好,太不小心,又没啥本事。”
“别……”谢君和已说不出别的话。脑海中,净是盘桓着十数年前那张素净的脸。他已错过了太多。即是一时不慎,才有他年后悔莫及。“丫头,照顾好自己……”他长长地叹着气。欲言又止,如骨鲠在喉。
长长的路上,他们相依而行。一路阳光,在青石板上铺就金灿灿的温暖。
雪海点头认真道:“君和大哥放心!”
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谢君和突然停步了。当她好奇地抬头,却竟望见赵海骏的黑衣正迎风而舞:“花月楼,喝一杯?”
一八三 合纵连横(一)()
花月楼最华丽的包厢,彩锦红毯,富丽堂皇。
偌大的屋子里,侍者端碟鱼贯而入,顷刻间就已摆出一席华宴。
楚雪海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三十几道菜肴,忽有一种置身雪域的错觉。猎王到底是猎王,到哪里都能显摆出他自己的阔绰。谢君和横眉扫了一眼桌面,径直揭了酒坛的封条,不待侍者上前帮忙,已给自己的海碗满上了酒。鼻子发出的哼哼声格外冷漠。雪海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对每一个熟络或者不太熟络的人都用一张冷酷的面容去拒绝,直到没有人敢靠近,而他更加嚣张地存着我行我素的气魄。
但此刻,嗜酒如命的谢君和斟满了酒,偏偏一口都不喝。
“君和大哥?”雪海诧异着,既不动杯,也不动筷。
赵海骏的方脸嘿嘿陪着笑,让人端上一碗酸酪。晶莹的瓷碗里,流淌的雪色上酥油点点浮动,浓郁的乳香酝酿成甜美的梦幻。雪海记得,她被困在雪域的时候,侍女们每日都端上一碗放在她的面前,任浓香驱散她思乡的零星念头。
她记得这甜美欲醉的味道。
“花月楼的大厨与我有些交情。平日里,非贵客他可不愿掌勺。”
不消他说,雪海已经馋得流口水。
正欲取碗,谢君和莫名吭吭咳了两声,扬着双眉,目中无人状。雪海瞟他一眼,得不到明示,便略噘起嘴,闭眼——看不到还不行么?
“丫头,不吃?这些可是你在雪域最想吃的!”
赵海骏为雪海夹着菜,微笑,一副虔诚的姿态。雪海干瞪着五光十色的的珍馐在她的盘里层层堆高,筷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是不甘心地放下。暗自腹诽这谢君和实在可恶,若不打算给人面子,刚才一走了之不就行了?还非得让人浪费了满桌子的菜,这不是故意恶心人么?
赵海骏望了望雪海,又把目光转向谢君和:“谢大侠,如何?”
谢君和道:“你对你的仇人口口声声称大侠,我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旧事,早已勾销。”赵海骏作出不在乎的样子一挥衣袖,“我说过,他日与你相遇,必要痛痛快快喝上一杯。”
“我也希望,坦坦荡荡,君子之交。可惜……”谢君和嘴角一绷,说不出的刻薄,“猎王,这酒我喝不了。”
赵海骏仰天大笑:“奇事!也有谢君和喝不了的酒?!”
“喝人的酒就要给人办事,我这剑就不长在自己手里了。”
“楚涛的酒,你倒是敢喝?”
“喝惯了,脸皮厚了,就有胆子耍赖。”谢君和调侃道,“何况,你突然来找我,并没有去找楚涛,这不合常理。我怕我一喝醉犯了糊涂,卖了朋友。”
赵海骏急道:“嘿你这嘴!我赵海骏可没有做过坑人的事儿!”雪海也奇怪了:“不会吧君和大哥,猎王是个坦荡人!”
“他坦荡?”谢君和半含着笑,“丫头,他没给你吃苦头,不代表他没让别人的日子天翻地覆。他若没些手段,雪域可归不了他坐镇。把话放亮堂里说吧:北岸人的浑水,和南岸无关。若是要我把楚涛拖下水,太不仗义!”
一八四 合纵连横(二)()
赵海骏似乎没想到谢君和突然把话撂在了明处,半点退路都不给他留,着实有点尴尬。
雪海嘻嘻地笑着:“君和大哥,或许猎王只是想找我俩叙叙旧呢!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要与你抢我哥似的!着什么急嘛!”
谢君和突然一推酒碗板下脸道:“丫头,这事儿你别搅和!”
赵海骏略叹息道:“冷凤仪数年前道楚涛虽有英雄之气,然争心不足,今日看来,果真如此。他已将南岸地拢在手心,何必怕北岸秦齐两家?与我赵海骏合作,届时,南北夹击,问鼎天下,不过咫尺之遥。北岸也迟早是囊中之物。可惜啊,他若不争,必然错过一个极难得的良机。”
谢君和讪讪地笑:“你又怎知这是良机?”
“江湖的权力纷争,素来是成王败寇。今秦齐两家因江韶云之争而力图自保,又疲于奔命。楚涛来北岸趟这浑水,不就是期待个胜局么?然而孤掌难鸣,除非我与楚涛分居南北,成夹击之势,逼秦齐就犯。与我与他各取所得,有何不可!”赵海骏顿了顿,方阔的脸上凝着持重的寒意,“若他不争,局面倒向江韶云,那时便不可收拾了。”
“猎王想坐镇北岸?”谢君和眯眼一笑。
赵海骏拖长了声音道:“雪域是沙场,更是英雄老死、埋骨之地。我可不希望有一日让那皑皑的雪葬了自己的血肉之躯,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
“百年后,都化作土了,谁不一样?”谢君和默笑,“真有这么一天,阎王还懒得收我,我便去雪域看你。”
“你小子!”赵海骏哭笑不得,“嘴臭!”
谢君和毫不生气。他只是嘴上毒,总好过有些人口蜜腹剑。赵海骏说是要与楚涛联手,一起打击秦家,说起秦家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谁知道私底下与秦啸又有什么契约呢!只怕他不过是不希望看到楚涛与秦齐两家走得太近,以至于秦家势力突然增强,他在雪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吧……
“说真的——”谢君和摇头拒绝道,“你要让楚涛收拾江韶云,砍了他的头他也心甘情愿。要让他调转枪头对付秦啸,把他挫骨扬灰他都不会答应。这家伙是个怪物——看着是一切好说的脾气,其实刀枪不入。”
“楚涛若真打算对北岸之事不问不顾,何必派你来查探傲天阁的动向?”
谢君和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傲天阁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傲天阁没什么秘密,”赵海骏幽幽一笑,“秦啸这些年在江湖做的事有哪件能逃过周围人的眼睛?傲天阁不就是他冶炼兵器的所在么?不过一旦有什么闪失,这对秦啸的名誉似乎倒是很有折损。”
说了等于没说,谢君和斜眼“呸”了一声。赵海骏这老狐狸,绝不会拿出太大的诚意。
“哈!”赵海骏冷笑道,“一个傲天阁,还能为难了谢大侠?”
谢君和怒道:“江韶云绝不会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傲天阁若是没有事关武林危亡的要害之物,他绝不会出手。傲天阁的事儿,我迟早会查清楚!”
“如果他的目标根本不是傲天阁呢?”赵海骏突然严肃道。
一八五 合纵连横(三)()
谢君和心底一寒,惊道:“那又何必大动干戈,派莫扬等人……”
赵海骏默默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