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铜鼎之中,熊熊烈火轰地在高台上燃起。碧莲洲火起,则四方必须支援。然而,还会有人来么?
冷英华正欲提剑而下,却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远远踱步而来。四周已没了任何阻拦,或者说,任何张扬着的刀剑都已无法阻拦此人,尽管此人的长剑尚藏在袍底。
飞扬的白袍,如入无人之境。
高台之下,烈火熊熊,烟尘滚滚,匆匆点起的烽火作了背景,映照出此人修长的轮廓,也映照出黑暗中厮杀的身影。在此人的身后,已是一片彤红的血海。四面,痛楚绝望的呼声席卷成山呼海啸一般的动荡。
恐惧让冷英华步步后退。
一一三 白衣渡江(六)()
白衣青年终于来到了面前,与冷英华仅三步之遥。周身散着剑的华光,却似这场苦战中的血一般凄冷。冷英华愤怒地叫嚣:“木叶,你为何言而无信,伤我门徒?欺我帮众?”
冰冷的笑声起,青年微微抬了抬斗笠,斗笠下的那张脸,俊秀之中,从容,沉稳,却带着征服者的霸气,与毅然决然:“冷兄的记性差了些,竟不识故人了?”冷英华瞪圆了双目气结,欲出剑,然而出剑的手居然僵硬在原地。
“木叶可是自顾不暇了,不然,刚才四面鸽影起,他如何能安坐?冷兄,别来无恙。”楚涛眯缝着双目,新月一样的笑,笑得迷人。
“来人!”冷英华长喝一声,却没有一个剑士举剑上前的。
因为在高台的四周,白袍的逐羽剑派剑客转瞬间已围拢成圈,把最后的十数剑客封杀在半径二十步的圈内,控制了整个局面。外围的叫嚣奔突,已渐渐尘埃落定。楚涛仿佛从天而降,将碧莲洲的齐家武师陷于内外夹击的僵局。冷英华月余的苦心谋划布置,一夜间灰飞烟灭。碧莲洲的丢失,似乎也只是必然。四面的刀剑声尽皆寂静了下来,除了如鞭的风声和涛声,再无其他声响。
冷英华长喝一声:“杀!”一道剑光拨开了风尘之幕,宛若射出千万道碎石箭。眨眼间四周的剑光跳跃不止,楚涛的身影似已被碎石箭合围。他只孤身一人。只听得叮叮叮叮的剑声作响,是那满地碎石擦过龙冥剑而起的声音,迸出可怕的火花。醒悟过来的剑客们毫不客气地扑向他。然而那成片的剑光只空自激起朵朵碎石花而已。楚涛的身后,晶莹的剑花相撞交错,碎若幻梦。
顷刻间他已直奔高台之上,与冷英华交身而过。
冷英华腰间的长剑呼之欲出,却不料楚涛的手已覆在他拔剑的手上,醉人的笑半点都不收敛:“不急,冷兄——未至终局,何必?”
冷英华猛挣开他的阻拦,抽剑而出:“想让我束手就擒?办不到!”一双浓眉如泼墨般凝重,绷直的嘴角含着剑的锋芒,“楚涛,你太过自负!我若此刻斩杀你在当场,碧莲洲便从此清净了!”
楚涛秀眉微扬,向身后打了个响指。
齐天乔格外高大的身影却被逐羽剑派的剑客们推送至包围圈中,惨笑一声:“冷左使,抱歉,终是未守住。”他的剑已然不在他自己手边——弃了剑的剑客,也便弃了尊严。楚涛不会杀他,他能够留下一条命,足矣。
“三少爷!”冷英华吃惊已极。
楚涛笑得灿若桃花:“三少爷顾全大局,很是明事理。他刚才告诉我,齐爷既已答应交还碧莲洲,为免两家冲突,还是和解为好。”
齐天乔默默点了点头。先前许下一雪前耻的重诺,此刻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空话而已。
“楚涛你!”冷英华简直要气疯了。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让素有胆气的三少爷突然间忘了兄长所蒙受的羞耻,而答应了楚涛的建议。然而楚涛与此人的相见,并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一一四 白衣渡江(七)()
“和解吧,冷左使……”齐天乔说得极为肯定。
然而话音刚落,粗野之音于包围圈外声嘶力竭:“不可!”齐敬梓、沙非、冷英实、宣离已快步赶到。凌空,一阵剑雨,伴着齐整的咆哮:“誓死不降!”
楚涛只向冷英华略一皱眉,甚至都没有回身,随随便便抬脚一扫,武器架上一柄长戟便飞向他的身后。唯听得“叮叮叮叮”数声,长戟的锋刃开山劈石般从四人眼前横扫而过,最终铿然击碎了青石板,牢牢嵌进了石缝里,剧烈摇晃了几下,直立不动了。四人定睛,心头好生一凉:四柄剑的剑尖已生生被折断。四人同时惊退数步,作收势,不敢妄动。
逐羽剑派的剑客们也不动。
冷英华从容淡笑:“百步闻弦都难不倒楚掌门,何况这四面刀剑之音!”
楚涛依旧背手而立:“冷兄是明白人,今日,我不想伤人性命。”
冷英华受此语一击,手中的剑狠狠一颤,原本出剑的力道顿时敛了一半。楚涛不过一闪身,便与那剑锋错身而过,转向了冷英华身后的空当。但他依然两手空空地笑着,任龙冥剑的寒光在腰际寂寞闪动。
齐家剑客那一张张尚存着希望的脸瞬间回到了阴霾中。尽管,包围圈内,算上齐天乔在内,已是六对一的绝对优势,然而比起整个碧莲洲的陷落,楚涛自然有足够的底气气定神闲。“不介意坐下说话吧,列位?”
冷英华四顾,眉间一颤,沉声道:“楚涛,我未必胜得了你,可今日,便是死在你的剑下,我也必须一战。你与我,今日了断恩仇,如何?”
楚涛的神情却立时蒙上一层烟云。这一场恩仇,又是如何能轻易了断的?凄然一笑:“冷兄,你知道,我今日不愿出剑必有因由。”
“我最恨你这般自负!”
楚涛摇头,黯然苦笑:“并非因为对自己剑术的自负——任何对手,临场交战,皆是有变数的。刀剑之间,我未曾轻视过任何对手。尤其是冷大侠这般英雄人物。只是今日,请恕我无礼。因为一个承诺。”
冷英华似有所悟,凄然一笑:“却是毫无意义的承诺。既已开战!”
楚涛低头,凝眸,一字一顿道:“为她,我只能如此。”
冷英华朗声大笑,为了冷凤仪,楚涛自然不惜许下重诺。然而,终是绕不开南北两岸的宿怨。“若你果真为她,本就不该有此战!”铿然一响,是冷英华手中的青锋劈头盖脸向楚涛压来!雷声轰然震天,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让整个大地都随之颤抖。
剑锋已然逼近头顶,楚涛袍底寒光一闪,与此同时,周身都似闪着华光。冷英华的剑空自刮过一道弧线。因为剑锋落下的时候,楚涛已不站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另五个人,竟只如同死物一般呆立看戏而已。
龙冥剑立,映亮了整个营帐,楚涛双目如电:“于私,不能战,然而,为了楚家人的骨气,不得不有此战。碧莲洲,我寸步不能让。冷兄,得罪了。”
冷英华震惊之余,手中剑果断横抹而过,气贯长虹,推出一波剑浪,推得飞沙走石,推得帐幕哗哗作响。四围的剑士尽皆被这股剑浪推得东倒西歪。
然而楚涛的脚尖一点地,早已纵身而起,如凌空之鹰,从冷英华头顶的空档俯冲直下。
一一五 白衣渡江(八)()
冷英华匆忙迎击,剑的锋芒如电光般射向空中的楚涛。两股剑光的寒气顷刻间喷薄而出,一时间龙争虎斗,只听得到铿铿然刀剑冲撞的激烈。众人炫目,空气中的苦寒骤然笼罩。只见到每一柄锋刃都就此冻出了霜花。一点一滴白色的冰雨,纷纷扬扬地,飘洒于天地间。如白色的箭镞从空中一线射下。
一切都冻住了,包括整个高台,还有碧莲洲上的人。
冷英华不愧是离尘剑派的柱石,每出一剑,皆含着必胜的霸气。然而,逐羽剑法的轻灵果决亦非常物。刚柔相偕,自令人目不暇接。突然间,只听得砰然一响,那两股寒气骤然迸开,瞬间收敛无踪。楚涛与冷英华已分立高台两头。但是在冷英华的脖间,已划出一道血线。
“得罪了,冷兄。”楚涛收势,抱拳一敬。
冷英华的手捋过脖颈,唯见满手血迹而已。剑拔弩张之中,他惨然一叹:“楚涛果真言出必行。冷某心服口服。”适才坚持欲战的四人,此刻一声不吭。楚涛不会杀冷英华是有缘由的,如果换做其他人与之交手,未必有这活命的机会。
齐天乔匆匆上前扶住已是力竭的冷英华,怒道:“楚掌门说过的话不算数了吗?”
“当然作数,但齐公子,此刻并非我愿动手……”
冷英华默笑一声,无言以对。他已放弃了抵抗。
忽有人叫嚣道:“冷英华,你食齐家之禄,当为齐家尽节!齐家经营了十二年的地盘,何以拱手让人!”齐敬梓的长剑终于克服了恐惧,迎风而鸣。
楚涛闭目,绽开笑颜。未待他动手,声声剑鸣已拔地而起,划过空中迎上这锋刃,又回归了静寂。汪鸿恨恨然携着四个剑客将之压在地下,似乎在腹诽着别总把他当空气。
沉默了许久,冷英华才道:“然而,此人所言非虚。”
楚涛朗声一笑:“冷兄还不死心?”抬头,把目光迎向纷纷扬扬的白鸽。高台上的烽火空自哔哔啵啵地作响,燃烧不止。火光把他原本清秀的脸映出了几分戾气。“冷兄不会在等两岸烽火的回应吧?”楚涛笑得狡黠。
冷英华沉声道:“已见白鸽,自然已心知大半。”他已等不到回应。
齐天乔哀叹道:“两岸烽火要塞,皆已在楚掌门手。我等皆知。”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才不愿再与此人打下去。他望向冷英华,深深地怀疑着此人还有什么办法。虽说骨气很重要,可是项上人头毕竟更重要。
冷英华从容入座,端起了早已凉透的茶盏,往桌上倒扣:“你即便把两岸齐家的势力清除得干干净净,也逃不了一败。天亮之前,木叶的人定会将此处团团围困。此时,你尚可全身而退,然天亮时分,灰头土脸的便是你楚涛了!”
“我早已说过,木叶自身难保。”楚涛望向西边静谧的天空,自信满满。
“白衣圣使在南岸神出鬼没,你何以制住木叶?”冷英华还留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楚涛并不愿做更多的解释:“愿否一赌?天亮,若木叶援兵不至,则冷兄自动退出碧莲洲,免我大开杀戒。”
冷英华轻笑一声,点头应允。
烽火的燃烧之下,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带着碧莲洲上齐家剑客们所有的心愿,飞散向四方。高台之上,一张长桌,一头是楚涛,另一头是冷英华,各自微笑,不言。
这一夜,注定要充斥杀戮与纷争。
一一六 虎崖折戟(一)()
长河南岸,木叶那张冷艳的面容仰向天空,数着盘旋的白鸽长阵,窃窃地笑:“是时候了,楚涛必然已收拾了冷英华。”
有白衣人追问:“不晚么?”
“正是时机。楚涛尚未在碧莲洲站稳脚跟,冷英华已无力自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整个碧莲洲都可收归我主囊中!”
“木堂主妙计!”白衣人呵呵笑着,吹响了手中的叶哨。凌厉的风把这“呜呜”声传出了密林,向山下每一个神秘的角落散播着备战的消息。转瞬间,层层叠叠的白影从暗处聚集而来,飘飘忽忽地,如云似雾。
白影,剑光,江韶云的白衣圣使们死灰复燃。随着木叶的青蛇剑所指,原本四散掩藏各处的白衣圣使此刻如潮水般涌向长河边——虎崖口。不多久,那队伍已是浩浩荡荡。木叶的嘴角一扬,眼中燃出了熊熊战火。
却见长河边突然间烈焰熊熊,把木叶的脸映出惨白一片。
怎么?白衣人面面相觑,纷纷向那火起处飞奔而去。
“不,晚了。”木叶定定地站在这被火舌吞噬的废墟前,恨恨地握着剑柄。
穿过小径,高耸的绝壁背后,那只是个废弃的港湾,人迹罕至。却在草叶藤萝的掩盖下,暗暗停着数艘大船。而现在,只在浓烈的桐油气味里,见到风助火势,浓烟冲天。救已是来不及了。火舌狂卷,把木叶所有的希望都焚烧成了灰烬。
去碧莲洲?对楚涛造成威胁?呵呵,他自嘲一声,没有船,这是个笑话。满目的阴鸷,不知该投向哪里。为什么会起火?他看到了零零散散倒伏在大船残迹周围的几具尸首,还有暗红的血。留守的白衣圣使,无一不死于利剑贯心!
他仰天狂笑,笑声震得涛声四起,磅礴翻滚。
“木堂主……何故?”众人不解。
木叶背对着长河,向着队伍的后方一声咆哮:“谢君和,滚出来!”
众人恍然:如果楚涛摆平了长河两岸的烽火台就安然坐在碧莲洲不动,根本不把白衣圣使们放在眼里,那么这里的事只能是谢君和干的。没有哪个家伙行事能让楚涛放心到这样的地步。
木叶再次喊道:“谢君和!你有种做就没种认吗?”
忽听得轻微的脚步声,从火场里向外传递。木叶心惊,返身举剑直指。果然,一道黑影,从烈火的背后缓缓走出来,眼中含着犀利的笑:“老子就在你面前,你眼神不好使么?”
木叶怒得双眉颤动不止,拳头正咯咯作响。
谢君和戏谑地摆弄着手中一片绿叶,翻来覆去瞧了又瞧:“叶哨就是你召唤这群混蛋的方式?别以为只有你会吹!老子玩这东西的时候,你还满地爬呢!”只见绿叶向口中随随便便一含,突然吹出一曲凄凄惨惨的歌——什么调子?丧歌?!没错,南岸人入葬时才会吹响的调子,此刻在火魔的狂舞中呜咽作响,还带着点调侃人的油滑。
一一七 虎崖折戟(二)()
“杀!”气疯了的木叶一挥手,青蛇剑直冲着他而去。白衣圣使们的刀剑也纷纷向他的方向飞扬。
却听得白衣圣使的身后,轰然一声巨响。巨石从虎崖口的上空接连不断地崩落,霎时间把谷口狭窄的通道封得严严实实。凄怨的叶哨声中,燃着火的箭镞凌空而降。如漫天流星划过,带来死亡的梦魇。
箭镞接地,立即点燃了满地的桐油。“刺啦”一声,把虎崖下的浅滩与深港裹挟进了火魔的殿堂。炽热如熔岩,哀嚎声凄厉而绝望,慌不择路者甚众,烧死者溺死者踩踏而死者不计其数。长河的整个背景,刹那间被染成鲜红。白衣圣使的白色身影,有如炼狱中受尽苦难的厉鬼。
谢君和站在唯一不曾过火的一片高地上,幽幽地,继续为他的敌人吹奏着愈来愈响的丧歌,烈火将他的轮廓逼仄得格外冷漠。
木叶一边下达着撤退的命令,一边返身向着谢君和而去。就算失败了也不能饶过这黑衣的恶魔!
然而当白衣圣使四散逃窜的时候,更响亮的杀声从左右两边包夹而来。是南岸的游侠,排着齐整的阵势,向白衣圣使们杀气腾腾逼来。随着谢君和叶哨声愈来愈响,节奏飞转,那喊杀声也逐渐气势震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江韶云在烽火岭中的所作所为,不过如此罢了。此刻,暴露了藏身之地的白衣圣使们毫无优势可言,唯有殊死一搏。
谢君和什么时候成了这些人的指挥者?木叶始终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即便有紫玉令,这些人竟肯听命于一个痞子吗?
青蛇剑逼近谢君和的瞬间,突然青灰色光芒跃动不止,从剑尖激荡出纵横的剑气,如狼似虎,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横扫一切。
“梨花剑,化骨柔!”谢君和清楚地认了出来。残剑一点地,他飞跃向白衣圣使们的后方,终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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