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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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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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水在夕阳的血色中翻滚不休。

    赤红色的晚霞里,楚涛拥着鹤氅,紫锦玉冠,默默地立在码头,遥望黑色的帆影。精致的双目微垂着,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汪叔,会是谁呢?”他问。

    “谁?”汪鸿被他搅得一头雾水,“不是来这儿迎候小姐么?谢大侠送来的消息啊?”

    冷笑,无声。

    汪鸿还不知道,楚涛已从北岸收到多少封带着斑斑血迹的鸽信。

    信上怎么会有血?谁的血?他实在不太疑惑的。江湖,血是惯常的色彩。好在信中反复提到雪海尚且平安,让他只愿这场噩梦尽早结束罢了。他毫不担心楚雪海能够安然回来,谢君和的生死也不算太过让人揪心的问题,木叶有再大的本事也反不了南岸的天。真正的疑惑是最后一封鸽信。歪歪扭扭明显伪造的字迹,平整的裁剪,夹带一缕清新的草木香:“初九,归帆。”

    见过那么文雅的痞子么?

    楚涛暗自觉得好笑。

    可到底是谁有必要模仿谢君和那不堪的字给他通风报信?这件事已离奇得仿佛千古疑案。非本人现身而无从解释。

    风骤起,万瓣梨花如鹅毛大雪般飞扬向江面。染得整个江面一片清明的白。小舟一叶,就在这漫江的残阳血和梨花雨中缓缓靠岸,载着一抹澄澈绚烂的*归来。雪海的猎装是*的,她的笑,她忽闪的大眼睛也如桃花沐春风。她正狂舞双臂,又叫又跳,依然是那长不大的天真模样。

    “也不怕船翻了!”楚涛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觉脚下竟有几分绵软。汪鸿适时上前扶了他一把,他却微微一让,示意无碍,随即正了正衣衫迎上前去。

    船上除了雪海就只有谢君和。

    那痞子静静地躺着,面色灰紫,仿佛凝结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楚涛既没等到他跳脚骂人,也没等到他撒泼耍赖,身上竟也闻不到以往简直能熏死苍蝇的烈酒气息。只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上已难数清的伤口扩展开来。众人看得面色发白,尤其看到当胸致命的创口贯穿了他的身躯。

    楚涛的目光扫过他遍体的伤痕,着实皱了皱眉,却又早已了然似的平静一笑。他抬起谢君和握成拳的手,那紧握的拳头已然僵死,半点不松开。然而掌心分明藏着什么东西。那只手掌到底包裹着什么?立刻吸引周围人的注意。“他一直握着。”雪海道,“从和木叶交手过后……”

    紫玉令,安然滑落到了楚涛手中。没错,是真正的紫玉令,被木叶夺走的那一块。如今凝结满了黑紫的血色。这家伙拼死也要守住的,一是楚雪海,二是紫玉令,如今毫发无伤地呈现在楚涛面前。但是自己……

    楚涛收起紫玉令,又一次紧紧握了握谢君和满是血污的手掌,却分明觉得握着一段枯树枝,又好似握着块灼人的寒冰。微微抬眼瞥向汪鸿。立刻,汪鸿急匆匆张罗车马呼唤刘医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码头。

    “哥,君和大哥他……”雪海比他急了百倍。此刻码头上谁都显得比他着急。每个人都在问,能有谁把谢君和伤成这样?

    但是楚涛静得近乎冷漠,甚至都不曾皱一下眉。他转向雪海,轻扯了扯她的发辫:“谁送你们回来的?”

    雪海却一翻脸不乐意了:“除了君和大哥还能有谁?”

    “此人不愿我探访,才教你如是作答?”

    雪海呆了呆,叹息:“真是个怪老头……前一刻还与我说着话,后一刻便踏浪而去了。”

    “踏浪?”楚涛目瞪口呆地望着宽阔的长河。他自信自己的轻功在南岸难逢敌手,但是要在这宽阔的江面上躲开所有的目光踏浪而去,哪怕是逐羽飞步也休想做到。除非真成了仙人,有了腾云驾雾的本事。

    “何样的老人?”

    “驼着背,挂着个背篓,提着壶酒,戴个斗笠,像个渔翁。还带着张奇怪的琴。说来奇怪,一个渔翁,却有一双弄弦的手——手指细长得真让人羡慕。”

    楚涛不自觉笑看向自己的手掌,却被雪海一掌拍下:“比你的手奇异多了!”

    “没大没小!”楚涛一边数落一边憋不住笑,“怎么奇异了?”

    “你再厉害,弹的曲子也不能让风浪大作吧!”

    楚涛差点没以为雪海是在讲梦话,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真的,哥!这可不是做梦!”

    “如实说。”

    雪海只知道,当她与谢君和坐上了老翁的一叶小舟,随波而去的时候,四围的大船立刻堵截而来,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老翁却不紧不慢地撤了长篙,在船头摆上一张古朴的七弦琴。细长的手指掠过琴弦,猛然迸发出一段凛然之音。琴音起,天色变,风云乱,怒涛卷。浑厚凝重的叩击里,雪海眼见着黑云翻滚遮天蔽日,狂舞的风吹得江上一片迷离。小舟在狂风里震颤摇摆。突然之间,有如巨龙在水下兴风作浪,自小舟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随琴声起伏而翕张。仿佛巨龙张开大口,欲将长河水吸干似的力量翻搅不止。

    琴声里的磅礴之气骤起,四面漩涡顿时掀起十米高的水墙,遮天蔽日而来,将诸船猛地抛向空中。浪涛的撞击里,诸船的龙骨正咯吱咯吱地扭曲断裂。浪涛一阵阵急速的骤升骤降里,大船被抛掷得颠倒无常,譬如孩子手中一玩物。

    琴声如壮阔的波澜,琴的周身都散着如血的红光,琴弦震颤之处,好似迸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寒光,滚滚杀气扫荡向整个江面。轰然一声巨响过后,哀鸿遍野,是因为大船与大船剧烈的撞击让船身碎裂成残骸,碎成片片浮木。然而没有谁能救这些耀武扬威的人们。眼看着一件件兵器沉入水底,一双双抱着浮木的手被滔天的巨浪吞没,再不见踪影。

    唯小舟巍然不动,静止在漩涡的中心。

    雪海捂着耳朵,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琴音住时,疾风止,惊涛歇,一切归于原状。凶顽的人们终抵不过长河的浊涛,不见了痕迹。先前的疯狂叫嚣不见了,一切的生命迹象终于融入一江水中。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

    神秘的老者幽幽一笑:“没人再敢来了。”

    扑棱的飞鸟仓皇掠过头顶,江面上一片死的寂静。

    雪海惊恐地问:“你……是谁?”

九十二 东篱菊隐(中)() 
雪海惊恐地问:“你……是谁?”

    “江湖人还是忘了我这张老脸为好……”老者的慈眉善目舒展着,双目却如深不可测的渊。他又望了一眼谢君和,略带嘲笑地摇头:“无碍。”

    “可……”雪海想说,她几乎已感觉不到谢君和的脉象,那具躯壳似乎被冰封了似的。

    “天命未绝,尘缘未了。此人心硬如铁,但有一息,必逆天而行。”

    “君和大哥太苦了……”雪海由衷叹息一声,却招来更悠远的笑声。

    “身在江湖,孰人不受牵绊,孰人不历恩怨。与其拼却性命一场空,不如,于红尘外,做个自在看客。今日事,不足为他人道。”老者又随她行了一段,临近南岸之时,只见他掐指念诀,手掌翻覆,水中一块浮木便从极远处漂至跟前。老者纵身一跃,便如飞鹤踏浪,一眨眼消失在浪涛的起伏中了。

    江面上,只留了一片跳动的波光,几点青灰色的鸥鹭。

    听着故事的楚涛默默叹息一声:“好一个红尘外的自在看客!”

    汪鸿插话:“少主莫非已知此人身份?”

    楚涛摇头而已:“此人既执意不见,必是有不见的缘由。罢了……”

    不过没等他感慨更久,小厮手中的一张名帖已等着他了。

    楚涛接过帖子,目光一闪,嘴角绽出一朵笑意,随即向身后吩咐:“从码头后门小路走。汪叔负责他们的安全。”

    雪海知道他又要去忙别的事了。

    汪鸿果断阻拦,神色里满是忧愁:“多带几个人随少主一起去吧!”

    楚涛不在乎道:“凝香阁罢了,也不是去砸人场子,何必?”

    “少主……”

    “不妨事儿,他们不敢。”说话间楚涛已向另一个方向走出几步,又似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停在雪海身边。

    雪海当即明白了,不等他开口,已抢着说:“哥,没事,去忙吧,雪海能照顾好自己!”说着还故意俏皮地眨眨大眼睛。

    楚涛想了想,心有不甘似的一笑:“糖葫芦?”

    “三串!”

    楚涛大笑着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雪海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小时候,哥哥若是觉得亏待了雪海,总会亲自跑去外边买些她最爱吃的糖葫芦回来,哄她开心。心里嗔怪:这死脑筋的哥哥就从来没想过第二个辙来哄她,也不问问她还爱不爱啃糖葫芦了。也许,哥哥从来没发现过她已经长大吧!若真能安心地长不大,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从汪鸿长吁短叹的神色里就知道,这一去,又不知会遇上什么麻烦。

    一辆马车滚滚,载着雪海与谢君和绝尘而去。然而,码头外的人来人往转瞬即逝,镇子里熟悉的熙熙攘攘渐渐退却,马车居然直接把他们带离了镇子,完全沿着与楚府相反的方向而行。又是一片从未到达过的绿水青山,美得陌生。雪海惊疑地望着汪鸿,接连的动荡,已让她习惯性地怀疑一切。

    汪鸿宽释地一笑:“不回楚府,小姐见谅。”

    “为何?”

    汪鸿没有搭腔,只默然着神情,一言不发。但凡楚涛不想说的,终是不会轻易让楚雪海知道。她对着西沉的落日惆怅叹息,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叹息什么。

    青山围成的幽谷深处,飞瀑直泻,流水潺潺,推得水车吱吱呀呀转动不止。百花芬芳,色彩斑斓如画。蜂蝶争逐。马车停在一片竹林深处,篱落疏疏,茅屋几间。白衣飘然的老者伫立风中,散着华发如雪,怀着和蔼的笑,躬身洒扫。身旁提着笤帚的娃娃,正是小小的末儿。

    “老风!”汪鸿远远地探出头去挥手致意。

    原来,是竹苑。

    闻名久矣,却从未曾涉足的地方。

    “风前辈!”雪海一撅嘴,“哥哥真讨厌,就不能明说么?难怪他半点都不急。你一定能救君和大哥的是吧!”

    汪鸿向风若寒摇头一叹,笑得淡然。刘思仁缓缓迎出竹苑,同样宽和地笑着。大家的注意力立刻汇集于谢君和的伤情——谢君和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毫无生气。刘思仁的话让雪海心中如大石落地:“不妨事,伤势虽沉,尚且及时,仍有解法。”

    众人慨叹之际,却见刘思仁把脉之余忽又蹙眉:“然,真乃奇事,何方高人为之续命,才免其一死?”

    风若寒闻言亦是好奇,一触脉象,惊得顿时退出三步外:“不可思议!”

    就连汪鸿也甚是吃惊:“二位何以如此?”

    刘思仁道:“此伤已断心脉,原是当场必死无疑。如今却有一股外力,于关键处以寒气为之续上一息,源源不断,并以强大的寒气为外护。故而虽则其身如冰,实为免于耗损之策。若老夫不曾眼拙,此技当名曰寒冰诀,乃是玄奥古法。古有能以寒冰诀杀人者,掌风过处,如被囚冰天雪地,移时必因极寒致筋脉脆弱、寸断而亡。然此技过于高深,得此技者凤毛麟角。今日却见能以此技活人者,简直闻所未闻!”

    活人之难,远甚杀人,一出手,差池半分则死。

    能让谢君和从阎王殿前回到人间,这本领着实让人惊异。

    雪海便把遭逢神秘艄公之事如实转告二位。说到那神秘的曲子激荡起滔天巨浪之时,风若寒与刘思仁着实对视良久。两位再大的风浪面前也未曾变色的前辈此刻晦暗着双目,一言不发。

    “老风,你看,会不会是他?”刘思仁的整张脸都阴郁下来,低沉着声音揣测。

    风若寒仰天闭目,似沉浸入一段久远的往事。凝重的神情暗示着这并不是一段轻松的回忆。许久,拖长的音调从他的口中缓缓吐露:“作古之人,何以还魂?”

    整个天空都因为这一句话骤然黑沉了下来。

    长夜将至。

    刘思仁微微叹息着,把谢君和背进了竹篱背后的清幽世界。柴扉开了又合,把一切世俗烦扰隔绝于外。然而,这道已几近倾覆的柴扉又能阻隔多少尘世烽烟呢?

九十三 东篱菊隐(下)() 
“不祥之人,必临大祸……”风若寒望着刘思仁总是过于善良的背影,继续悠悠然地叹息着,叹息完,又转向汪鸿:“可曾劝过少主?若收留此人,必……”

    “我这话都唠叨了十年……”汪鸿忿忿然感慨了一句,又警惕地望了一眼雪海,止住了话头。汪鸿说的确为实话,无奈楚涛不听。此刻帮腔的又多了个楚雪海:“风前辈时常说要有仁爱之心,江湖人侠义为大。君和大哥拼死才将我救出北岸,不论他是否不祥之人,雪海求风前辈念其侠心,仗义施救。如此,雪海才觉心安。”

    “救是自当救,小姐会错意了。只是……”风若寒望着雪海,若有所思一声叹息,“转告少主,天命难违,老风并无扭转乾坤之力,只可尽人事而已。”

    汪鸿低头应和了一声,把雪海的安全托付给了风若寒,驾着车复命去了。

    那句缓慢沉重的话语带着悠长的余韵紧紧缠绕着雪海的心。什么叫作古之人?难道她与谢君和还能撞上了鬼魅不成?此人潜藏,有何居心?

    “作古之人?”寒月之下,楚涛迎着淡淡的风,站在凝香阁酒楼的高处,含着迷离的笑,远眺。楼下,又不知有多少佳人将痴醉在这俊朗的笑容里。

    “老风的猜测罢了,不足信。”汪鸿在他身后拼命摇头。

    “风前辈倒是提醒了我……这卷浪而起的琴音,这踏水无痕的轻功,像极了那个传说里的人物。数十年前,身居南岸,却能与梨花剑老掌门分庭抗礼的人物……”楚涛自顾自说了半句话,双眉一展,嘴角勾起一朵凌厉的笑。

    “少主说的是——楚老庄主?”破音连连,汪鸿极力压制自己狂乱的心跳。

    楚涛微微点头。这是个在楚涛出生之前就已叱咤风云的人物,然而等到楚涛出生的时候,江湖的风云已经将他的姓名吞没。人们如今只记得他晚年时的别号“菊隐老人”,只记得那时候的楚家,大半势力仍聚集于碧莲洲。

    “逆风而起,不平则鸣。立身浊浪,九死不悔。”这句逐羽剑派的箴言随着他年轻时孤身仗剑天涯而响遏行云。无论南岸还是北岸,或是抵抗蛮夷侵扰,或是遏制暴徒行凶,但凡留“风鸣”二字,无人不肃然起敬。飞步踏浪的潇洒里,剑光携着琴音席卷了大半个江湖,也顺便采走了大半个江湖的芳心。

    直到有一日,揽镜自照,两鬓微霜。

    突然就罢手了,不问因由。回到碧莲洲的逐羽剑派,从从容容地接过沉甸甸的金印,做起了实至名归的掌门。人们差点以为逐羽剑派会被他拉扯向江湖风浪的中心。但是他大笔一挥,在自己的书斋题匾二字:菊隐。非大事则闭门谢客成惯例。

    琴音牧歌,翠竹霜菊,就已是菊隐老人全部的生活。他虽一贯置身江湖外,然而每说一句话都有振聋发聩的号召力,在南岸,德高望重。没几个人见过楚老庄主出手,但不少人都知道他与梨花剑派掌门的一场大战,整整三昼夜的交锋,竟未分胜负,直到相视而笑,握手言欢——这在南北两岸多年的相峙里,绝无仅有。而当时的梨花剑派,是除北岸秦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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