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会有事的……”汪鸿极力宽慰着。
楚涛却惨淡一笑:“已是天翻地覆了……”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雪海去后,连日阴雨,湿寒让他有些扛不住了。“让大家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是什么?”汪鸿忐忑道。
“我也不想让这江湖血雨腥风,可若有人非逼我不可……”
汪鸿愕然,脸色煞白。却等不到楚涛更多的回应了。
这一日,楚涛一言不发,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内,反反复复地,只弹奏着一曲波澜壮阔的《长河吟》。那曲乐声中的激流,百转千折地奔突着、挣扎着,却在巨岩的阻挡下一次次撞得粉身碎骨。悲凉得众人不忍听闻。
七十七 雪域猎王(一)()
夜色朦胧。唯有一轮幽月映着静默无语的长河罢了。
甲板之上空无一人。经历了长途跋涉的船员都乘着夜色上岸花天酒地去了。难得告别枯燥乏味的生活,码头上经历了白日装卸货物的忙碌后,也已沉睡。
雪海的脑袋却突然从一片静寂的黑暗里探出来,左右转动,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不就是捉迷藏么?原以为那木叶有多可怕,细想来,不过如此。
她只是用了货架上几匹布,再捎带上些许入水即沉的重物,系上绳索抛出窗外。待木叶即将降临,悄悄松手而已。狂怒的木叶只注意到满船的货物也许会遮挡视线,却不曾留意高处的梁架之间的死角里,也有可以躲藏人的狭小空间。
小时候她总是这么作弄哥哥,因为哥哥没事儿就逼她写字,于是一学会丁点儿轻功就蹭上房梁,与哥哥玩捉迷藏。一直到急得哥哥满头大汗满院子狂奔真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才悠闲地咬着糖葫芦出现在他的面前,俏皮地眨一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故作无辜。转身就让哥哥满院子追着打。
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总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她那不近人情的灰狼哥哥。想起哥哥知道她偷练刀剑时的火冒三丈,却又总是私下里教她几招轻功、几招防身的拳脚。突然明白过来,哥哥实是担心她受江湖的波及,尽一切心思,只为呵护而已。
可终于,她还是被卷入了纷争。
她悄悄地爬出货舱,三两步从甲板上飞跃而过,终于踩在了北岸的土地上。
“不对啊,北岸!”雪海又一阵心惊。
对面白色的灯笼正成排地摇曳着,在暗夜中仿佛白色的游龙。每个灯笼上都写着个硕大的“齐”字。是齐家的武师正在码头四处巡逻。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见人便仔仔细细地盘问不休,严密得滴水不漏。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孤身出现在码头,目标太过明显。无疑会立时被这群人抓去。
眼看着几个武师模样佩剑的粗汉子正向她这头来。身后,是汩汩的流水,黝黑一片,深不可测。横竖都是危险,逃!雪海飞步往不远处的一片平房去,有遮掩总好过现在!
深沉的夜色中,仿若一只飞燕掠过空中一般轻巧,雪海一闪身躲进了那片土房子里。探头探脑从窗户缝往里张望,四壁空空,只有简陋的床铺、柜子、架子而已。原来是伙计们的住屋。没有人。心中一喜,脑海中闪过一个坏主意。
随便找了间空屋,推开窗,一窜身翻了进去。翻箱倒柜,果然,橱里尚有一套搬运工的粗布衣服。哈,管他是谁的,换上总比让人认出来强!
可是这衣服也太长太宽大了些,拖曳出来的长袖在风中挥舞着,简直能做了唱戏的水袖!一点也不似大侠般英武!又埋头从柜子里翻腾了半天,找了把剪刀,三两下裁去过长的袖子和裤腿,挽起了边沿;胡乱盘起发髻;顺手裁了块幅巾绑上,往铜镜前威风凛凛一照。哈哈哈哈!她捂着嘴一阵偷笑。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想了想,又在自己过白的脸上覆一层泥灰。这下再怎么也不至于是个大小姐了吧!于是便大咧咧翻了窗子往屋外去。
哗哗的水声里,她把自己那身红装抛进了长河。又把那随身的玉佩摩挲了片刻,一横心,也掷进了长河。温润的羊脂玉在黑夜里一闪而过,就被汩汩的长河水吞没了。不明白为什么,泪光突然在眼前闪烁:“哥,放心,我会好好的。”不知道隔着长河,哥哥是否能感知到。雪海告诉自己,必须得长大一些了!
突然,一只关节粗大的手结结实实拍在他的肩头:“喂!想啥呢?”
心头“砰”地一跳,整个人都是一抖。雪海差点没被吓出一身冷汗。
那粗野的声音道:“躲这儿偷懒?齐爷怪罪下来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自己是被当作了齐家的家丁。虚惊一场。雪海低着头粗声“呵呵”地笑着,应承着来者,企图蒙混过关。
“还不快去?”
“哦!”她慌不迭地找了个方向奔去。
“喂喂!你搞什么?新来的吧!办货的在那边!你小子往哪儿躲?”大汉粗声粗气地指了指另外的方向。
“嘿嘿,对不住对不住!”楚雪海飞也似的往他指的方向而去,只期望着尽快逃远些。
“新来的真是难伺候!尤其这种长得粉嫩的小白脸儿,能有多大力气?管事的也真是,怎么招这种人来干活!”大汉腹诽不止,摇头跺脚,“改天让管事的好好收拾收拾这群吃白食的……”当他把目光投向依旧沉默的长河,突然愣住了,水面上漂浮着女子的衣物?慌忙用自己的剑鞘伸向水中,勾了半天才撩起。看那衣襟上的珠花刺绣,确认无疑物主必是有钱人家的女子。女人?难道上头要找的女人果真在这附近?
联想到刚才站在水边那面目清秀的下人,忽然觉得不对劲:“妈的哪个干粗活的小子能长这么清秀!臭丫头!窝囊!居然被个丫头骗了!”恍然大悟,却是浑身憋气,简直连肺都快气炸了!“抓住她!来人!抓住那丫头!”
一时间四围尽皆应和起来。
楚雪海才跑出几十步远,就听身后杂乱的呼喊。正巧迎面森森然走来一队巡视的家丁。十多个大汉同时一声“什么人!”惊得她心中一慌,差点露了馅。幸好及时沉住了气,照样低头沉声道:“刚才见一丫头从这边过去了,这打扮绝不寻常,说不定是主子要的人!”话到一半,突然冲着那些人身后一瞪,急切道:“哟!就在那儿,刚见她闪过去!”
轮到对面人吃惊了:“哪边?”
雪海胡乱往前指了个方向,那队人便匆匆一个拐弯往前头奔去了。呆在原地的雪海暗暗憋着笑,疯也似的跟着逐渐四散开来的混乱扯开嗓门呼喊:“抓住那丫头!追啊!”这就叫做唯恐天下不乱。
一眨眼,面前的追兵朝着个莫须有的方向追得不见了踪影,她已到了码头外。
七十八 雪域猎王(二)()
然而大街上的搜捕居然也是森森然的严谨。齐爷把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雪海猜测他一定太想拿她换回自己的儿子。齐楚两家的仇,她岂止是耳闻。于是,一旦稍有不慎,她的小命儿就该葬送在这些人手里了。
见此乱象,依稀明白过来,木叶要把她留给齐爷,目的不是冲着她楚雪海,而是希望把整个江湖拖进一场混战里。南岸和北岸之间的仇恨会一点即燃。可他为什么不把她直接交到齐爷手里就那样满足欣喜了呢?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吧!齐爷的注意力如果全部都在她楚雪海身上,说不定,就方便他去实行更加不可告人之事。
密密匝匝的齐家武师堆里,飘飘忽忽的白灯笼分外恐怖。雪海踏着冰冷的石板,望着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心中一阵苦寒。她深深觉得自己的身份在这北岸掩藏不了多久的,尤其,没吃没喝没有银子的,即便藏住了,也早晚是饿死的命!
长长一声叹息。怎么办呢?
再次抬头,却见不远处,大路尽头,停着一辆马车!
重要的不在于马车,而在于哼着粗气的马的身旁,一身黑衣格外肃杀的赶车人!幽幽的月光映照之下,那长影拖曳出几分风尘仆仆的江湖气息。袍底,暗暗透着古铜色的剑鞘一角。
雪海狂喜地飞奔而去,脱口而出:“君和大哥!”
但当那人闻声回头的时刻,雪海整个人都僵死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方阔英挺的脸,完全不同于谢君和凌厉如刀削的尖下巴。此人双眉粗犷如斧,双目炯炯射着星辰似的光。一字浓须横在唇上,更添了几分严肃。再看,就连身材也不一样嘛!谢君和高拔却枯瘦,而此人,分明如一座黑色的山峰一般,魁梧、伟岸。那人一动不动地叉开双腿立定,任衣袍在风里哗哗作响,说不定十个大汉上前都未必能推得动他一个。看年纪,也已近不惑了。江湖的阅历已在他的眼角刻下岁月的痕迹。他竟似乎在朝着雪海笑——嘴角分明笑着,可眼中却暗藏着深不可测的寒光。
雪海发现仅仅是自己太过想念那个三天两头醉着的家伙了。
他终于开腔了:“姑娘是谢大侠的朋友?”
雪海警惕,不答。但是刚才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的身份。
厚重的声音呵呵作笑道:“我与谢大侠,也曾相识。”
说到谢君和的时候,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凶光,但只是转瞬之间就杳不可寻了,她也不敢肯定那种犀利是不是凶光。身后的叫嚣声再度逼近,似乎刚才的骗局眨眼已经被揭穿。性命要紧,即便是个陷阱也没时间可供她犹豫了!
黑衣人从从容容拉开车帘,她一纵身窜了上去,抱腿蜷缩成了一团。真心是个混乱的冷夜。只听得马车外笨重而杂乱的脚步碾压过石板路面,夹杂着佩刀佩剑互相撞击发出的铿铿声。还有无礼的呵斥:“喂,见没见过个扮成伙计的丫头,个子不高,细皮嫩肉的?见过的说话,有赏!”
车厢外敦厚实诚的声音道:“似乎有个伙计经过,竟是丫头?往那边去了!”
奇怪,刚才那人说话的口气可不是这样!
雪海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探出眼睛向外张望。依然只有马车夫一人而已。灯笼的白光明明灭灭地在路的尽头闪烁不止。齐家那一拨武师已追着莫须有的“楚雪海”向远处去了。追击的声音又从另一个角落里逼近。一刻不停歇地,紧接着又来了一拨。心不由得随之高悬了起来。忽见人群中木叶那双杀气荡漾的媚眼一闪而过,怀着阴惨惨的笑。她惊恐地按住帘角,再不敢偷看一眼了。
不多时,骏马一声嘶鸣,马蹄作响声中,马车轻轻一摇晃,车轮慢悠悠吱吱呀呀动了起来。立刻地,她就能感知到车轮飞速旋转,车身的颠簸不止。等等!她探出头去,只见马夫快马加鞭的果决而已。车夫并不理会她的惊疑,只顾狂奔而已。这是要带她去哪儿?她不敢轻易出声——谁知道齐家那些人有没有走远呢?
一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了城,向荒野而去。
夜深,大路两旁唯有哨兵似挺立着的白杨罢了,绵延着,无穷无尽——似乎这条路的终点也漫漫无期。四围只有树,伸展着历经寒冬的僵硬枝条。除了黑衣车夫,再也不见了人的踪迹。月光悄悄透过车帘的缝隙投射进来,映出一片淡雅朦胧的紫。
“喂!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雪海终于忍不住发问。
黑衣人突然勒马停车,仰天大笑。
寒风骤起,草叶沙沙作响声中,不知又从何处冒出来齐刷刷三排剑客,四五十个人的样子,清一色的黑布袍、长剑、猎弓、箭袋。
雪海深切感知到了来者绝非善意,下意识往马车深处靠了靠——完了,这会儿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别想逃了。“你……你们是……”她穷尽自己的见识也揣测不出这些人的来路。
众剑客不约而同向那马夫沉重一跪,低首抱拳道:“拜见猎王!”
猎王?怎么有那么奇怪的名号?雪海的江湖阅历实在太少。
被称为猎王的人一挥手,沉声道:“别把姑娘吓着。继续赶路吧。”
雪海十分不服气地上前按住了他的马鞭:“不!等等,你叫猎王?你怎么知道君和大哥?还有,你要带我去哪儿?”
猎王笑得震天撼地,目光里透着千钧威严与恐怖。周围人也跟随着一起猥琐地笑。一霎时船底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全都涌回了楚雪海的脑海里。“你……”她已经觉察到自己声音的颤抖。那一个个黑影晃动成一团让人窒息的雾气,压迫着她。
猎王浓眉一拧,冰冷地说道:“谢君和的女人么?”
“什么?”雪海极其讨厌这种难听的说法,立刻尴尬地红了脸。但她注意到,当他说起“谢君和”三个字时,分明是咬牙切齿地愤恨着。
“你一定不是君和大哥的朋友!”
“当然不是。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猎王依旧笑得得意张狂,“做我赵海骏的女人,不比那小子强?”他的目光里有一种霸蛮孔武的力量,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来。
“啊?”她以为只是句玩笑话,心中尚怪罪着何必用那么吓人的神情开玩笑。
“如果刚才还是谢君和的女人,现在,你记住了,你是赵海骏的女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太过激动的楚雪海正要起身,脑门“当”地撞在马车前的横梁上,抱着头,不知是痛还是急,简直快要流下泪来。
七十九 雪域猎王(三)()
赵海骏一把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面前,恶狠狠道:“不服?你可以跑,试试齐爷的厉害——齐家的花船歌楼可不缺你这样的姑娘!若真被他们掳了去,还不如你自沉于长河,换个清白。不过到时,连求死的机会都不存。”
“我不!”雪海这回是真被吓哭了,决堤似的泪水冲刷着刚才硬抹上的满脸泥灰。她还不想死,为什么刚刚逃离虎穴,又一头撞进了狼窝呢?逃?不必指望了。齐家的毒辣,她懂得。下车是死,只是不下车依然是死。隐隐觉察出了这赵海骏也绝非善类!
“君和大哥不会放过你的!坏人!”
“坏人这称呼可不好!”猎王摇头嬉皮笑脸道,“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你就不能叫我一声海骏大哥?”
雪海简直气疯了,又抓又打,却无济于事。见过谢君和那种视脸皮如无物的无赖,还没见过这种皮厚到刀枪不入的怪物!
“除了跟着我,你还能去哪儿?随我回雪域,那儿够安全!”赵海骏把她的手臂一甩,她便顺势倒回车里。
雪域!雪海吃了一惊——那是在最北边的蛮荒之地。天哪,那得何年何月才能回南岸?没错,她还不知道,雪域江湖的主宰者,正是这年近不惑的“猎王”。只消一张猎弓便可致人死命的魄力,让秦齐两家都敬他三分。
四顾茫茫,是在齐家的围捕里东躲西藏,还是被这邪心张扬的猎王赵海骏带去冰窖里锁着?她想了想,一闭眼,躲在马车里再也不出来——雪域,那该是多么骇人的字眼,楚雪海冷冷打了个哆嗦,抱成了团。
赵海骏冷哼一声,丝毫不担心她逃走。“启程!”一声令下,黑衣侠士们立刻唤来了不远处的骏马若干。一支马队立刻组建起来,护卫马车的左右。
马蹄声隆隆作响,载着无计可施的楚雪海,向那个一年四季冰天雪地的陌生世界而去。
十天后,当她再次跨下马车,才发现周围什么都变了。
一望无际的雪原——恰逢冰雪消融万物初生,雪水渗入油黑的土壤,经肥沃的营养滋润的绿草星星点点破土而出,油亮亮的,在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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