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夜晚,立刻有人打破了这种平静。
远远就听得门外叫嚣声不止。闹腾腾地好似争吵一般。
不一会儿那一群人就晃了进来。
为首衣着华丽满脸横肉的那个铁定是齐恒。
谢君和暗暗腹诽楚涛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怎么就把这麻烦头放了出来。如果他是楚涛,遇着这么个混蛋家伙,铁定了要扔到冷凤仪面前卸了他两条胳膊,让这个女人也一起尝尝厉害。但楚涛不会这么做的。他叹息一声。
雪海问他叹息什么,他撇嘴道:“你哥太君子了,偏有些小人,看着让人窝火。”
“是他么?”雪海指了指门口。
其实不用指也知道铁定就是那一群粗汉子。
齐恒不知从哪里喝得半醉,涨红了番茄似的脸,歪歪斜斜左冲右撞地摇进店里。身旁还跟着的那些个大约是齐家的侍从,扶着拖着拽着地奉承着,点头哈腰一脸奴相。扑鼻的酒气夹杂着浓重的怨气迎面而来:“小二,给爷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小二刚端上酒壶,他猛地抢过,一扬手把人推到一边。才喝了一口就“啪”地把酒壶扔在地上:“啥破玩艺儿!你们南岸难道把马尿唤做酒?!人烂,酒也破!”
雪海只觉心底升腾起怒气,狠狠瞪着那家伙。
君和适时踩了她一脚。
回头看谢君和,遮着脸埋头喝茶罢了——这算什么呢?着实看不懂。
这时嫣红已经提着一坛酒站在齐恒跟前:“哪儿来的?那么不懂规矩?觉得我的酒糟糕,你就别踏进门!”
“咱少爷醉了,对不住。”部下的话不错,语气生硬得却好似嫣红有错在先。
齐恒又补上一句:“跟她客气?自家的酒做得不好就别出来做生意!”
嫣红火了,顺势把一坛酒朝齐恒脸上泼去:“老娘今天就拿这坛马尿来给你洗脸!”
齐恒便好似跌进河里洗过似的,浑身淌着水。他却还没醒似的嬉皮笑脸起来:“发火了?嗬嗬,南岸的女人还是很中看的,不过发火的样子不漂亮。”
嫣红怎奈这般羞辱,举起手想扇他,却被他的手紧紧钳住。
“无耻下流!”她想挣脱,可齐恒的力道实在惊人,一拽她的手臂就把她搂在怀中。
雪海“霍”地冲出去踢了一脚凳子,凳子与凳子好一番相撞,齐恒的身子冷不防晃了晃,匆忙躲避。嫣红趁着这样的时机才猛推了他一把逃了出来。
“哪儿来的妮子?”齐恒半不正经地嬉笑着,目光直勾勾朝着雪海上上下下打量,“长得倒是可人,性子怎么就那么烈?”
“大少爷,这,这还是惹不得的……”一个侍从低声劝了一句,“楚涛的妹子……”
这一句话却仿若火上浇油,齐恒一反手“啪”地往那侍从脸上抽去,侍从顿时捂着脸弹出丈把远。“楚雪海?”齐恒厉声呵斥,逼仄在心中数日的郁愤顷刻间冲破胸膛。他正找不着由头发泄,如今这送上门来的,能不报复?
齐恒的拳头如风似电地向雪海挥去,譬如猛虎扑食。
她甚是一惊,迅速后仰,正巧在他胳膊下溜过而已,一窜,游鱼似的滑到了另一边。“臭丫头!”齐恒一挥手,几个部下一拥而上围拢过来。雪海见缝插针,再一次溜出了包围,一蹿身跳到桌上。
正欲起身的谢君和暗暗一笑,依然*坐在角落,饮茶。
冷不防齐恒的拳头出现在雪海身后,但嫣红的掌已劈向他的手腕,紧接着刷刷几枚袖镖射出,齐恒赶紧闪身直躲。
一个侍从看少爷吃了亏,立刻拔刀朝他们杀来。
雪海忙拉着嫣红闪到帐台后。
瞬间帐台上的物件乒乓作响,乱作一团。
四十七 深庭蝶舞(下)()
突然“噌”地一声,一样东西擦过侍从的手臂,疼得齐恒抛下了刀。定睛一看竟是竹筷?“谁!”齐恒恼怒之中四望。
在座的只剩下谢君和一个。乱得桌椅残迹横七竖八的厅堂里,他依然气定神闲旁若无人品着杯中的茶,伸手可及之处搁着一筒竹筷。
“是你!”齐恒的怒气正愁无处宣泄,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酒也早醒了。
“别怪我没打招呼,请自便。”他继续倒了杯茶喝着。
怒火中烧的齐恒向帐台后的两个姑娘扑去,雪海手一撑就跳到了帐台上,居高临下地反而给了齐恒一脚。
“丫头,不差!”
谢君和凛冽一笑,一抬手,竹筷在齐恒的手背上留下不浅的一条血痕。
“招打!”齐恒领着人转身扑向谢君和。
君和“刷”地推倒筷筒,顿时仿佛万箭齐发,喽罗们抱头鼠窜。余光扫到齐恒预备拔脚开溜,飞起一脚踢向身边的大桌,桌子便气势汹汹朝齐恒的腿撞过去。
差半分齐恒就要被撞断了腿。齐大少的脸上已完全没有了盛气凌人的愤怒,唯有难以名状的惊恐慌乱而已。
然而桌子飞到门边骤然停下。
程云鹤的刀鞘架住了那股力量。
谢君和便停手了。
一屋子的人,低着头不敢看程云鹤的眼睛。
其实程云鹤只是立定不动而已,不见锋芒,无怒,亦无笑。只是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有一种可怕的沉着冷静。这是一种凛然的威严——他更像一面镜子,当你的目光撞上他的目光,刚才的是与非顿时映射出来。
齐家人不敢多嘴半句,包括那齐大少,一阵借着酒劲的疯野过后,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总之缩到角落里没了声响。
云鹤令道:“把大少爷送回去。齐爷不是让你们来南岸丢人的!”
那些人扶着齐恒灰溜溜地退到他的身后。
谢君和居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云鹤立刻欠身向店内的人致歉,为自家少爷的莽撞:“让诸位受惊了,还望海涵。少爷年轻未免气盛,被囚日久,故心生怨恨,又加多饮了数杯,难免举止失当,有所冲犯。待他酒醒,必会向诸位致歉。”
直到嫣红不打算计较,他还硬是塞上一锭银子作为赔偿。
谢君和分明觉得自己一身的粗野之气在他面前相形见拙,不由抱拳相敬。
云鹤也抱拳回礼:“请连同我的谢意一起转告楚掌门,我会好好看住少爷。”
话音落,一抖袍子,随着那寒风往静夜深处而去。不多说一个字,不多停留半刻,其人仿似一柄朴实又锋利的朴刀。
雪海呼出口气,见嫣红倒了碗酒要感谢,忙拦住:“偏不要给君和大哥!他早就该出手!”
君和扫了她一眼:“不喝就不喝。看你们那么了得,何须我出手?”
雪海听到赞扬,偷笑几声。
但他的语气转眼间凶悍起来:“还不走?回去等着挨你哥的揍吧!要不了天亮,他一准知道。”
她辞别了嫣红,乖乖跟在君和身后,倒是不笑了。但君和只听身后“啪哒”、“啪哒”地作响,一霎时弄不明白她又在做什么。他往左一步,她也便往左,他往右一步,她立刻往右。他站定回头,她只顾低着头。原来她正一脚一脚地踩他的影子,好似同他的影子有深仇大恨一般。见他正望着自己,雪海有些不好意思。他再走,她又啪嗒啪嗒一脚脚地踩。
一眨眼到了石桥头。淡淡的月光,淡淡的风。小河的水丝织一般,流淌向悠远的地方。两岸灰黑低矮的屋檐一重连着一重绵延。君和被踩得不耐烦了,问:“那又不是你哥,踩它做什么?”雪海故意与他作对,狠狠跺了几脚月光下的长影,以此泄愤。君和抱着手臂斜靠着扶栏摇头,任她在自己身边转悠。孩子就是孩子。
见他没动静了,她便学他一溜身坐上扶栏,摇晃着脚丫子,一会儿看月,一会儿看他。他低下头,沉沉地望着石板路出神。“君和大哥……有心事么?”
“没,等你踩够了再走。”
雪海却笑:“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走!”
他转头扫了一眼雪海,雪海不笑了:“关心你也不行?”她从扶栏上跳下。正踢到地上的两三颗石子,弯腰拾起其中一颗,奋力扔向河里那月亮。“咚”的一声,水面的节奏没有多大变化。石子天知道飞去了哪里。“讨厌!”分明是在数落石头一样的谢君和。
“走吧。”君和似乎什么都不想多说。
恰在此时,从桥下行来一高瘦的身影——不如说是飘来。与此人交身的当口,谢君和分明感受到凝重的压迫感——与来自烽火岭里逼人的恐怖是如此相似:为何竟听不到脚步声?一袭飘飘缈缈的白衣从头裹到脚,甚至遮住了半边脸,披散着的黑发瀑布一般在风里飞扬。月光下皮肤白皙细腻,红唇艳丽,柳叶眉细长婉约。随着他的到来,一股幽香逐渐弥散在空气里,显得神秘莫测。
这是个女子?不,方才他的双眼如剑光一样锐利,直勾勾盯着谢君和,仿佛要刺穿他的心。
眼见他到了桥下清清白白的大道上,忽而回眸,展眉一笑,荡漾出满眼的魅惑,笑容又霎时沉寂,一如挑衅般冷冽。旋即蹿身如白鹤般冲向夜空。君和扔下一句:“留在这里别动!”就跟着那人去了。
雪海当然不甘心做木头人,随即跟了上去。然而谢君和的身影一会儿就隐匿深巷中无处找寻,更别提那动作快如闪电的怪人。
“君和大哥?”她连唤了几声都无果,环顾四周,自己已经被迷宫似的窄巷合围,破败的杂屋纵横,岔路众多,她不知该往哪里走。
突然,她被一只手紧紧卡住了脖子,恐惧袭遍全身。只觉得呼吸困难,想呼喊,但什么声音都堵在了喉咙口,只听得自己的骨骼嘎嘎作响。本能地要去掰开那只手,无论怎么使劲都不动摇半分。她乱舞乱踢一阵,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
抬眼,却只见黑漆一样的影,身后一轮苍白的月。月化了,眼前很快陷入昏黑一片,知觉也模糊起来。只觉得自己被拖倒在地,明晃晃的一团光晃动而过。
她早已失去了一切抵抗力……
四十八 暗香盈袖(上)()
当谢君和身处窄巷,发现四面皆是如山的高墙,根本无从找寻那神秘的身影,才觉察到自己中了计,赶忙回转身寻找雪海。猛听得远处女子声嘶力竭的呼救,顿时惊恐地飞奔而去。
雪海已然躺倒在地,握着匕首的冷凤仪正俯身查看着她。
他呆了呆,无法置信。刚才的杀手怎么可能会是冷凤仪?
“若不是我喊你过来,真要出乱子了……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凤仪温存地注视着雪海,淡然一笑,把匕首踢到谢君和的脚边,示意自己并无害人之心。随即取出丝帕缠扎了带血的右手掌,又指了指身后的巷子:“快带她走,两个齐家侍卫死了。程大侠很快会带人来。这当口爱生事的人决然不肯放过。”
冷凤仪也受伤了?许是在夺刀时受的伤吧!
谢君和没空多想,俯身抱起雪海。赫然见玉颈上几道淤伤,心中悔意怜意交织。雪海只是一动不动垂着头。回身望一眼冷凤仪,她正往后巷而去。
君和道:“告诉我凶手是谁?”
凤仪道:“一个带长剑的白衣人,飞檐走壁落地无声的轻功——还有哪个门派的高手轻功能好过他?”
“你!”谢君和当然知道“他”指谁。还有谁的轻功好过楚涛?
凤仪冷笑:“那个人是希望我这么想吧。若不是雪海受伤,我差点以为是他。幸好不是。赶紧,谢大侠……我不想看到他缠上一堆麻烦。若怀疑我,让他尽管查。”
君和一听更糊涂,但见雪海的状况实在不敢拖延,抱起她就飞奔而去。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嘈杂起来,像是齐家的大队人马到了。但是一个人也不曾追来:想是由于冷凤仪阻挡的缘故。这才真正相信了冷凤仪的善意,不由长叹了一声:她和楚涛是两个聪明人,只不过被逼得一起装糊涂。
镖局里楚涛正在书房把着油灯看着南北两岸的局势图,忽听得大门豁然洞开,院里闹腾个紧,登时出屋。却见大堂之上谢君和木桩似的立着,刘医师和众人正围着人事不省的雪海,早吓出一身冷汗来:“雪海!”他不想听谢君和解释什么,径向雪海而去。众属匆忙为他闪出条道。
她在嘈杂中迷迷糊糊醒来,想起刚才惊惶一刻,不由一抖,刚才被吓得躲了起来的眼泪此时调皮地爬上脸颊。楚涛把她搂在怀里:“雪海,没事了,别怕。”
她笑了笑,蓦的又撑起身子想找什么。
楚涛不准,擦着她的眼泪:“到了这会儿还要忙些啥?”
她从怀里取出香袋,抱歉地笑:“嫂嫂让我交给你的……结果又让你担心了。别骂我。”
楚涛攥着香袋,欲言又止。这些年训斥太多,以至于都快忘了除了训话以外还能说些什么。“疼……哥哥,好疼……”痛苦的*让他有些慌乱。
刘医师把过脉,确认不过是皮肉之伤,无甚大碍,楚涛才吩咐众人退下,自己抱上雪海唤上刘医师进了内屋。
谢君和局促不安,进退不得。跟上几步,见刘思仁回头暗示他止步,只得站在原处,都不敢挪动半步。
大家都散去各忙各的了,堂上空空荡荡,谢君和愈发忐忑,只好用目光量着蜡烛的长短,测算时间的流逝。不知等了多久,才有人通传:“掌门要您立时去见他。”
君和飞奔着赶去时,只见楚涛坐在雪海的榻边,一眼的温柔,轻拍她的肩膀,如同正照顾一个孩子。熟睡中的雪海笑容如花般甜美。
君和立即放轻脚步掩上屋门。楚涛回过脸来瞥了他一眼,劈头盖脸一句:“好大一股酒味!”他更是忐忑:“凝香阁的味道——我可真没喝酒!”
楚涛依旧阴沉着脸。这让谢君和更不敢说话,他敢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不敢说自己不怕楚涛。
“雪海任性,你也……”楚涛说了一半,终未发作,轻轻放平雪海的双手,为她掖了掖被子,闷了半晌才道,“外面说话。”
谢君和低着头一脸憨相随着他退到了屋外,双手递上凶手留下的匕首。
楚涛接过,对着微弱的灯光,用手指比划着。匕首刃有一个巴掌长,双刃,狭长似柳叶形,最宽处不满二指。正中一道硬朗的血槽。尖端锋利无比,杀气腾腾。隐隐,除了血的气息,还透着一股奇诡的香。
楚涛正讶异着刀柄上血迹,君和就把见到冷凤仪的事坦率告知。
“她?怀疑我?好谋划!”他竟笑了。
“这可不好。那个人显然想搅得我们两家打起来。”
“是啊,我是说他的手段,只是明目张胆了些。如果他不是遇到了你,临时起意对雪海动手,只怕这会儿镖局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吧。”虽紧锁双眉,却仍撇着嘴笑,“我倒真愿意他只想看到南北两岸相争……”终还是来了,他等着的对手。他相信。
“那么……谁会对雪海不利?”谢君和仍然跟不上他的思路。
楚涛摇摇头,手指有节奏地击打着扶栏,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小心些,君和。回楚家第一件事,检视四处戒备可有漏洞。能让雪海翻墙溜出来的地方,也能让那个人混入。”
君和怔怔地盯着楚涛,似乎想反驳。这事只是凑巧,谁知道雪海会心血来潮半夜出门?怕是那杀手也不清楚吧?但一想起自己失败的行动,只觉困窘异常:“雪海整日间关在庭院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有,为啥你不让她学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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