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名扬四海,有去无回还差不多。若不是楚涛挡剑,哪里还能坐在这儿?”
“楚涛会替你挡剑?”冷英华颇觉不可思议。
秦石重重点头:“算是个不错的对手吧。英华兄几年前不也与他打过交道?”
冷英华摇头不止,颇为气馁:“可怕的对手,滴水不漏。你也知道,我在那儿住了两年,横竖挑刺也没找出他的疏漏。始终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但是一夜之间,他就把我在南岸的关系网清理得干干净净。所有意图对他不利的人都被他牢牢攥在手心。我这才知道南岸人何故怕他一个后生。若是他有野心,北岸也许只有秦爷能与他一较高下。”
“可是,凤仪妹妹却评他‘争心不足’,不知是何道理。”
冷英华也“呵呵”地笑:“丫头嘴毒,见谁都不放过。”
“要说,凤仪妹妹最是熟悉他。本想找她问问,楚涛到底是怎样的人。”
冷英华皱了皱眉,仰天:“那些没来由的传言可害苦了丫头。”立刻转开话题道:“适才秦大少解围,还未曾相谢。与楚涛相争,我实在没什么底气。帮不了你,对不住。”秦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喝着温热的茶,却倍感落寞。
“冷兄认为齐爷将如何行动?沈雁飞似乎很希望两家开打?”
冷英华想了想:“那是因为他懂得齐爷在想什么。齐爷更希望看到的是两家狠狠来一场交战,大挫楚涛的锐气。多年来这简直就快成了他的心病。他一直对几年前那场惨败耿耿于怀,而齐恒少爷更是恨着那些空穴来风的传闻——此战是绕不开了。”
“其实冷家还是有不小胜算的吧。”
“辛苦经营十二年,当然不至于拱手让人。”
话音落,院外传来侍卫的喊话:“冷大侠,齐爷让您立刻过去!”
冷英华万分惊异:“何事?”
“碧莲洲百里外的长河南岸,有百余逐羽剑派剑客先后频繁出入,烽火岭内红霜镇、排云峡,皆有他们的踪迹。碧莲洲上的兄弟们寝食难安。”
“楚涛想干什么?!”秦石大声疾呼,冷英华按了按他的肩膀似在示意他冷静:“凤仪定会与他交涉。剑走偏锋,希望他不要玩火。”转身提上了自己的佩刀,辞别秦大少,吩咐侍卫带路。
秦石随父亲上马车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齐府,意味深长。“石儿!”秦啸催促着他,他不敢怠慢。当马车飞驰,秦石不自觉地掀开车帘,往车窗外瞥了一眼。转过头来发现父亲严肃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只觉得后背一阵寒,老老实实坐稳了不再动弹。
“假作梨花剑重出江湖?说得轻巧!”秦啸冷冷一哼,把秦石逼得大气不敢出,“都和楚涛交过手了,还没有半点长进!烽火岭我看你是白去了!”
“有什么不妥吗,父亲?”
“楚涛和江韶云早已交上手了,还需要你去搅和?多事!别成天自作聪明。”
“那么父亲有什么好主意?”
秦啸对着窗外轻轻一笑:“齐家父子都太过急躁。楚涛这样的对手,一招制胜是绝无可能的。好比熬一锅鲜汤,文火慢炖,才见滋味。一个碧莲洲,真心要夺回来,烽火岭归途就可假借齐恒之名,几艘大船,一群好手,兵不血刃。齐家老头子怕是连跺脚的机会都没有。楚涛却拐了个大弯,一本正经地要和齐家父子商谈,闹得天下皆知。你当他果真失策?”
“我也奇怪,和齐爷有什么好谈的?即便签下合约,反悔也是常有。兴许他不愿与齐家结仇吧。”
“齐家那小子早就和他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难道整出那么大动静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这个事实?”秦石想不明白。
“他在等。碧莲洲将要易主,那些在暗处的角色必然一个个粉墨登场。把暗处的敌人诱到明处,各个击破,这一手才操控得漂亮,才真正像楚涛惯用的手段。”
“既然他只是在等,为什么又让人屯在离碧莲洲如此之近的地方?我看不像!”
“单靠这百余人,能收回碧莲洲么?”秦啸摇头不止,“虚晃一枪罢了!”
“可这也太过分了吧?齐爷真翻脸了怎么办?”
秦啸冷冷发笑:“南岸盟首,在他的地头上随便调用一批人手,事后还怕找不到借口?碧莲洲百里外,不近不远;百余剑客,不多不少。长河边,来往船只频繁。楚涛是故布疑阵,让大家猜他的心思。齐爷担心着齐大少,一开始就落了下风。等他在疑阵里自乱阵脚,后面的文章才是正题。石儿,总是围着对手转,你会被蒙蔽双眼,失了自己的判断。不若跳出局外,迷局自解。”
“照此说来,我们也只能等?”秦石终于有些明白父亲的主张。
秦啸略略点头:“快了,有人可比齐家父子更心急。二虎相争必有一番缠斗,何况如今的乱局?小子,学着点隔岸观火的本事。觉得齐子君小姐怎样?”
这话好似尖利的匕首,突然剖开他的心,将他的心事直白地袒露在太阳底下。可这种事如何经得起父亲那样的毒日暴晒?何况还在他毫不防备的时候?秦石有苦说不出,支支吾吾应答:“父亲在说什么?孩儿实在不懂。”秦啸不多说,只用极严厉的眼光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他早该知道,父亲要知道什么事情还不容易么?他只好交待:“我只是走错了路,没别的意图。”
秦啸冷笑了几声:“小子,就那么丁点心思还装着,累不累?”秦石宁可继续装着也不想说实话。秦啸继续把话往他耳朵里强灌硬塞:“你也不小了,别天天耍着性子不知收敛。从明日起,每月你留在望江台的日子不准超过三天。我和你齐叔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有交狐朋狗友的空闲,多学着点本事。”例行公事的关照里,秦石只是倔强地眨了眨眼作为回答,连点个头都懒。可是说完后,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又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在他被沉默逼得咽气之前,秦啸重新开始了追问:“你到现在还没回答我怎么看待齐子君。”
秦石硬着头皮说出了评价:“不坏。”
“可以。”似乎秦啸也没有期待他能给出更好的答案,看来是过关了,秦石略松了口气。
安静而又漫长的一路,疑惑伴随着他。路的尽头等待他的是怎样的答案?他懒得再去想。只愿立刻回到望江台。美酒、射猎、棋局——携三五好友共同欢歌的日子,不知还剩了多少。
四十五 深庭蝶舞(上)()
漫天的烟花“噼啪”闪烁,映照出雪海天真的脸。
她坐在阶下,把手臂支在膝盖上,托着头,瞪大眼睛愣愣看着天空。从“一二三”开始数,数到几十几百,渐渐连自己都忘了上一个数字是什么,抓抓脑袋,又从一数起。
“傻丫头,发什么愣?”谢君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没。”她嘿嘿一笑,眼睛弯成了新月状,“君和大哥不是和哥哥在一起么?”
君和坐到她的身边:“你哥?忙着哄女孩儿呢!”
“女孩儿?哪个?”
他挠了挠头,疑道:“今天不是诗雨姑娘的生辰么?”
雪海的脸一霎时绿了,一窜身立起,攥着拳头怒道:“哪有他这样的哥哥!”
躲在院门后的诗雨端着点心不住地笑:“谢大侠别拿她开玩笑了。楚掌门怎么会记错自己妹妹的生辰?脱不开身罢了。”
她皱了皱眉,冒着火的双眼简直想掐死谢君和。
谢君和若无其事抬眼道:“他去镖局了,要处理一些文案,还要跟几个镖头商量送镖的路线,今晚不回来,就支使我过来应付你。”
“谁要你应付?诗雨姐姐别理这坏人!”
段诗雨呵呵地笑:“谢大侠故意逗你呢。尝尝这些糕点,你不一直嚷嚷着嘴馋?”
雪海霎时眉飞色舞地上前闻了闻:“香!真香!”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糕点看得她口水横流。
诗雨客气道:“谢大侠也尝尝?”
雪海一撅嘴:“别给他,一口也不!”
谢君和一伸手把袖里藏着的一支银发簪拍在餐盘上,仰头看天:“段家寨,端茶送水的事毕竟不是小姐做得了的。算我还你人情。我去找你哥。”话音落,已大步流星踏出了院门。
诗雨咯咯地笑:“谢大侠还真有心。”
雪海拾起发簪,在指间转了两圈,插上鬓发微微一笑:“指不定总欠凝香阁的酒钱,就去讨好嫣红姐姐,结果吃了闭门羹。”顺手抓起一块梅花糕就咬。
才咬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召唤诗雨带上餐盘,一边叼着半块糕一边往庭院深出去。
芝兰苑。
精致的院落,错落有致地生长着不同季的花草,品种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庭院里无论何时都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香气点缀。屋里也有不少盆栽,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让人眼睛一亮,生机盎然。主人是个细心的爱花人。一进屋就能闻得清雅的书卷气。窗明几净,少不了满满当当的书架,也少不了满墙的名家字画。
楼上的窗半开着,探出一张略带苍白的脸。
那是个同样赏着烟花的女子,无奈烟花来去匆匆盛开得快,凋谢时了无痕迹,还不曾睹其全貌,天空已经重又被黑暗笼罩。飘过几朵烟云,遮住了明月。女子低首轻叹。素颜里透着书卷气。眼睛不大,但半闭略带愁的样子十分动人。声音柔柔软软的,仿佛会在空气里化开。
“雪海?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随即窗子立刻合上。楼梯口响起细小的“吱呀”声。
当她步下楼之时,雪海银铃般的笑声已经传遍整个屋子,连鹦哥也不甘寂寞地要与她一较高下。
“来看看嫂嫂和小侄儿。吃着诗雨姐姐的点心,就想到嫂嫂了。”
“嘘……他睡着了。”史薇兰示意她轻一些,“要是把他吵醒,又有半天可闹腾。”
雪海毫不羞惭:“像我一样调皮吧!”
薇兰一点她的额头,亲昵一笑,立刻招呼诗雨入坐。
分享着尚有余温的糕点,望着满园的芬芳,闲聊着烽火岭的见闻,心也欢腾起来。
吹过一阵冷风,薇兰撇过头用丝帕掩着嘴轻咳了几声,雪海立刻紧张起来:“嫂嫂不舒服吗?”不管薇兰如何解释自己无甚大碍,她已拉长了脸:“哥哥真不像话,嫂嫂病了也不来看看。”
“刘医师看过了,偶感风寒罢了,不用惊动他,他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平静的脸上略带着惆怅。诗雨看出几分端倪,轻推了推雪海,她才下意识止住了话题。
谁都知道楚涛很少出现在此处,过分的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见人影。一进这个院子,爱笑的他就僵直了脸。他的眼神每每从满怀期冀的薇兰身上匆匆掠过,停留在一屋的花草间,随后便是干坐无话的沉默。楚涛一走,这空无一人的庭院、空寂冗长的时间,唯有和花草相伴了。
“听说他在烽火岭受伤了是吗?严重么?”
“他能有什么?好着呢。”雪海仍不解气。
她起身在书架上翻腾了一会儿,取来一个香袋,“他总喜欢点着沉香看书到夜半。自己用花草调配了些香料,可以解乏。你替我交给他吧。我本以为……今日他会过来……”
雪海好奇地接过香袋闻了闻,清雅如冰泉的味道直入心脾。
诗雨微微叹息:“嫂嫂真是体贴之人。”
她微笑着从架上取下一锦囊:“还有,他给你的贺礼,去烽火岭前就已交给了我,怕江湖事说不准,脱不开身。”打开,是一柄紫檀木扇。展开,扇面上题一幅红梅傲雪图,还带一行小字:红颜一笑万芳寂。一看字迹和印章就知道是出自楚涛之手。
薇兰赞叹:“他还说自己很久不动笔了,看这画功,哪像个舞刀弄剑之人?”
诗雨附和着。
唯雪海把扇往薇兰处一塞:“真是老套!一看他这几个字啊,就想到小时候被他关在书房里学写字的事!嫂嫂喜欢就拿去!”
薇兰轻摇头:“哪能这样?”雪海可不管,牢牢地把扇按在薇兰手中。惹得段诗雨也暗笑着摇头不止。楚涛不舍得让她踏足江湖看来是对的。薇兰甚至都不舍得让雪海长大。十五岁的雪海到底懂得院墙外的是非多少?
雪海把香袋揣进怀里:“嫂嫂放心,有一个人准能找到哥哥,我这就去找他,不到天亮,这香袋一定送到哥哥手里!”不等薇兰和诗雨回话,她已经蹦蹦跳跳跃出了院门。
四十六 深庭蝶舞(中)()
夜深,凝香阁的酒客寥寥无几。谢君和干瘦的黑影在大堂的逆光处定格。嫣红袅娜的身段飘过,一杯茶搁在他的鼻尖下。
茶?谢君和利索地扫了她一眼:“不想做生意了?”
“楚掌门关照了整条街,三个月里,他可不结您的酒帐。”
谢君和的手生生攥成了铁拳,一扯腰里的钱袋,咣当一下十个铜钱全抖在桌上——随即愣了神。这些钱在凝香阁还够不上吃一碗阳春面。给雪海买银发簪的时候,他可没想到楚涛会出这么绝的招。
哀叹一声:跟着楚涛那么多年,光顾着四处打打杀杀,怎么就没想到让他多支取些工钱!!!
“小气!”谢君和踹了脚硬邦邦的桌子,换来的只是自己的脚疼。
嫣红大笑着从帐台后取来一坛酒:“不打不相识,算我的。”
正欲启封,谢君和的手却牢牢覆在她的手上:“不喝了,说真的。”一眨眼,态度全然不同,嫣红着实不解了。
“请个朋友喝酒又不犯法。我若不说,谁知道?”
“我答应了他,说到就要做到。何况他那狗鼻子,闻到酒味就地动山摇。你若不想看到明天汪鸿带人杀上门来,就拿壶茶过来——呃,他不至于连茶钱都不结吧?”
嫣红与他相视而笑。
大家私下里不敢评论,但都打心底里觉得,楚涛恨酒恨得毫无道理。也就谢君和敢骂骂咧咧与他对抗罢了。
清茶一壶,虽不及酒味浓郁,到底也是有事可做。
自斟自饮之际,雪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坐到他的对面,接连叫了五声“君和大哥”,他偏就不回应。
她扫一眼搁在桌上的剑,悄悄伸出手去。
还没碰到就招来一声狮吼:“别碰!”
她好似怕烫痛一样缩回手:“还以为你哑巴了呢!干嘛那么凶!”
他又不吭声,自顾自低头喝茶,用喝酒一样的猛劲。
她也不敢真的惹怒他,小二为她端来杯茶,她便也自顾自喝着,一边喝一边用大眼睛瞪着君和。实在不明白酒馆有什么吸引力,哪怕是来喝杯茶,也爱坐在这座位上。
沉默良久,他才开腔道:“逃出来的?”
雪海这才敢提出要求:“我哥在哪儿?你带我去。”
“镖局,要去自己去,别扯上我大半夜的陪你挨骂。”
谢君和爱理不理地堵上了她的话头,气得她又是一脸绿:“哥哥让你保护我的安全,这会儿就让你送我一程,你也不愿意?”
“无理取闹除外。”照旧爱理不理地喝酒。
雪海看准了君和狠不下心肠带她回去,但除了肆无忌惮地赖在他身边,也想不出别的辙。也许,坐一会儿,他自会起身吧。巴望着,等待着,却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而已。
但这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夜晚,立刻有人打破了这种平静。
远远就听得门外叫嚣声不止。闹腾腾地好似争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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