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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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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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马似猎鹰一般在山道上驰骋,马蹄声响若战鼓,马鞭如霹雳。

    黑石崖顶,楚涛孑然而立。阳光冲破云层,射向东去的大江,新绿已悄然萌发,一片片嫩枝在微寒的风里颤动。再过不久,便是花草争艳的时节。石阶、石亭积雪未融,尚可见斑驳的白。此处人迹罕至,他却时常来这里,凝望飞云翻滚下的长河水,还有对岸起伏的轮廓。也是个欣赏日落的好地方。

    谢君和的一身黑仿似乌云一样压来:“疯了吗?是骑马还是玩儿命?”

    “你输了。”楚涛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奋力一抛扔下万丈悬崖。

    “喂!”谢君和火冒三丈,却已来不及阻止。

    “愿赌服输。”

    谢君和干愣愣瞪了他半天,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一赌气坐到树下翘起二郎腿:“输便输!”随手拨弄起满地风中招摇的草叶。只怪自己心血来潮答应了与他赛马,难怪跨出凝香阁时那说书人偷笑不止。细想来,自己怎么都是输:当年南岸赛马会多少英雄都挡不住楚涛一骑绝尘,何况这条山道他已跑了二十年,多少沟沟壑壑,再熟悉不过了,哪有输的道理?楚涛本就有意不准他喝酒,找个借口罢了。

    “那凝香阁要是出什么事我可不管了!”

    楚涛半分不妥协地下令:“今天起,你住楚府后院,负责楚府戒备与齐家特使的安全。至于人手,汪叔已指派。若不足,凭紫玉令随时抽调。他们就快到了。”

    “派出个谁来要那么兴师动众?”

    楚涛惨淡一笑,吐出三个字:“冷凤仪。”

    齐家特使竟是她?谢君和放声大笑:“上回她和她哥一起来也没见你这样。”

    “闭嘴!”楚涛竟高声吼了回去。

    只好一声不吭地随他的背影发呆。

    “齐爷准了她的主动请缨。有如此胆识,我楚涛佩服她。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楚涛已经太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自从冷凤仪离开南岸,周围人也再不敢提起。

    “穷折腾!”谢君和起身一抖身上的草灰,反掀起弥漫的尘土,“我找汪叔去。”

    “你让他日落在书房等我。”

    楚涛面对着江风,桀骜地昂着头,尽管,阳光刺眼得紧。四野皆静,空荡荡的天地间只剩了他和这石崖,默默注视着长河。多少江湖恩仇,皆因这一江水的阻隔而起。黑石崖的树丛背后,是否还会走出昔日那样穿着绿罗裙的女子,带着阳光般的微笑,簇拥着争显妖娆的花?不会了吧。他知道,纯净的年华早已被是是非非搅得零碎不堪。

    可他依然在原地等待,日复一日。

    冷凤仪终于要回来了。

    黑石崖上的冷凤仪却一去不复返了。

三十八 唇枪舌剑(上)() 
码头。楚涛肃立岸边亲迎北岸来的使者,左右站着汪鸿与谢君和。其次是若干逐羽剑派的侍卫以及仪仗。锣鼓笙箫不绝于耳。人们簇拥着争相围观北岸齐家的特使。

    程云鹤先出舱下船——高大魁梧的身材,方脸,浓眉,表情极为严谨。一袭灰布袍,腰间古铜色的宝刀一口,脚下简简单单一双黑棉布鞋。极简单的装束更显他的干练果断。

    “不好对付的一个人。”汪鸿悄悄对楚涛耳语。谢君和“哼哼”两声,仿佛他说的是句废话。

    齐家武馆豢养武师三千,齐爷只从中提拔一个程云鹤作贴身护院,自由出入齐府无需通报。这个千里挑一的武师向来随行齐爷左右,此刻却被派往南岸,不容置疑,齐爷实在担心自己长公子在楚涛手里的命运。

    跟随在程云鹤身后的是几个侍从。其中一个侍从升起帘帐,从帐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紧接着出现了冷凤仪柳枝般轻盈婀娜的身段。

    明月一样的肌肤白里透光,青烟一样的眉细长如缕,眉梢微挑,散在淡淡的斜红里,深邃的眸子闪着雨露般的光泽,朱砂一样的唇薄而精致,高挺的鼻梁如秀丽的山。一股傲然之气扑面而来。雪白的纱衣,浅蓝的披风,青绿的罗裙。襟上裙边点缀着手绣珠花。行云流水般的衣纹,仿佛深谷中飘来的幽香,莫非这女子是从画卷中走来?她立刻成为周围人品赏的焦点。

    楚涛一番客套,云鹤谦恭作答之时,凤仪淡眉轻挑,微微摇头,发簪在她的鬓外华光点点摇曳生姿:“楚掌门莫非以为我与云鹤是来说笑的?”

    气氛陡然僵死。在场之人无不尴尬。

    楚涛竟也愣了愣神,维持着笑容道:“冷姑娘直爽依旧。”

    凤仪却毫不含糊地朗声冷笑:“直爽的言下之意莫不是尖刻吧?!齐大少现在何处,这才是关键。”

    楚涛极力稳着自己的声音与面容,却已将如刀的锋芒暗藏于双目:“来者皆是客,我自不会亏待了他。姑娘稍后便能见到了。”

    凤仪那如沐春风的笑依然洋溢了满脸,魅惑的秋波闪过南岸众英雄木愣愣的脸,颔首而行,却故意在与他交身的刹那,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好一个囚居之客……”

    眉角微微一抖,一阵阴郁的雾迅速地闪过他的双目深处,然而立刻又仿若无事地转向程云鹤。

    一番简短的寒暄过后,两位特使被请上了车马,至楚府。

    楚家的正厅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楚涛设宴款待来使,整个厅里摆满了桌子。凤仪和云鹤列于客席之首,齐家的诸多侍从也纷纷入座。南岸,除烽火岭,其余门派的长老都已到齐。逐羽剑派除楚涛以外,汪鸿、竹苑三杰、段诗雨都已到齐,按次入座。谢君和没有入正厅,正厅没有他的座——楚涛给他下了死命令:领队守于阶下,负责警戒,非异常不得入内。只闻得酒香,偏不容他沾半滴酒。

    席间,盘盏如玉,盛放着各色珍馔,让人目不暇接。且不说口味如何,单香气便已折服众人。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歌者婉转,舞者娇媚,和谈笑声、觥筹交错声交织、融合。

    楚涛以茶代酒,频频举杯敬各路豪杰。

    大家回敬楚涛之时,目光频频落在冷凤仪身上,大约秀色也能让人胃口大开。南方女子的妖娆闻名于世,却怎能同她的冷艳相媲美?

    楚涛举杯敬来使,一直是程云鹤匆匆应答,而冷凤仪只是浅浅淡淡端起酒杯以袖掩嘴抿上一小口,算作回礼,也不多言。

    不知不觉从正午到黄昏,夕阳正红。歌舞助兴,不谈正事,来使们渐渐坐不住了。

    一个齐家剑客忽然近前抱拳道:“江湖人欣赏不得歌舞,在下请为楚掌门舞剑助兴。”不容楚涛答应便亮出了剑。

    程云鹤正欲阻止,凤仪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妩媚一笑,他便作罢。

    楚涛挥手令歌舞退下的同时,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冷凤仪,后者细眉淡扫,秋波微闪,昂首傲然地举杯一饮。

    听得刀剑声,君和立即回到殿前。

    只见寒凛凛的剑光闪烁在宴席上,映出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不知惊落杯箸多少。谁还有心思喝酒谈笑?唯楚涛一如既往面不改色,端茶自饮。只是那剑光越逼越紧,刚刚还在正厅中央,一会儿就到了他跟前,在桌前晃动不止,分明是冲着他而去。谢君和不由握紧了剑柄,立于门槛边,只等着行动。

    那剑客得寸进尺,竟挺剑向楚涛直刺。

    楚涛依然不动。

    君和顾不得许多,黑云压城,风驰电掣的一剑直指向对手的咽喉。

    逐羽剑派的剑客们“唰”地站起。

    剑锋停在离楚涛手中的茶碗不到三寸的地方,被楚涛的左手二指紧紧夹住。而谢君和的剑已架上了此人的脖子。

    楚涛在一片死寂中招呼大家退下:“冷姑娘安排的这个见面礼,楚某收下了。然而刀剑杀意过重,恐伤和气,请暂收。”话音落,“啪”的一声,剑尖已被手指轻巧地折断,楚涛把手中一段剑锋抛到地上,随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揭盖饮茶。

    君和胸中怒气翻腾,愤然收剑,余光扫过凤仪的座位,竟站到楚涛身边不肯走了。楚涛再次下令,他才扔下句话:“非掌门之令,绝不甘受此辱!”

    黑云散去,楚涛轻轻一挥手。女子的香气伴着甘洌的酒香又一次弥漫殿堂。

    琉璃杯轻轻晃动,酒面立刻折射出通透的五彩。

    红唇微饮,低首一笑:“皆言酒如其人,谢大侠之血性,恰如烧酒浓烈。南岸的水土竟出此等英雄,实在令人惊异。”

    楚涛不答,只冷冷地以笑回应。

    汪鸿插话:“依姑娘所言,南岸该出何样人物?愿听高见。”

    凤仪举杯离座,侃侃而谈:“此酒清甜温润之中淡香盈盈,后劲不可估量,倒似楚家淡雅风骨,暗藏利刃,却怕沾了过多的书墨香,也顺带染了文人的木讷柔缓。”

    汪鸿一惊,脸色已微红,想反驳,却见楚涛撇过头干笑不止,倒只好沉住气听她说下去。

    “南岸人好饮果酒,酒香中兼具果香花香,一口下肚,却清淡如水,更无余韵可谈。好似南岸人城府颇深,却失了血气,争心不足。譬如唐掌门之流,通熟奸邪之道,却目光短浅,自困于深山。北人惯饮呛人厚实的麦酒,烈性得仿佛全身都燃烧着火焰,寻常人不必说饮,一闻便醉。譬如北岸秦家志在天下,刀法狂放有余却准信不足,四处交友,也四处树敌。更有西北边地人所酿,酸辣爽口,粗俗之中酒劲十足,饮之必醉。仿佛街头的粗莽汉子。譬如齐家武功,以蛮力胜,却是破绽无穷。只是北酒之爽烈,到底胜过南酒索然无味。”话音落,挑衅的目光掠过首座,纱袖轻扬,杯中酒缓缓倾覆,流淌一地。傲笑之声回荡。

    众英雄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阵烧灼,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依姑娘所言,岂非南岸无英雄?”座中人插话。

    “至少英雄不当出以客为质之举。”冷凤仪成竹在胸:“楚掌门此行激起烽火岭各派怒火,并让人误以为北岸也卷入烽火岭之争,无端扣留齐大少,实非君子所为。为平息各方怒火,请楚公子放回齐恒少爷,退出烽火岭。如此,齐爷可既往不咎。”

    之前蒸腾的战火还未散,转眼又添一重。

    众人停杯投箸,聚焦在楚涛身上。

三十九 唇枪舌剑(下)() 
楚涛依然干笑着:“被姑娘这么一说,只怕大家纵有美酒在前也不敢下咽了,不如上茶。”

    挥挥手,侍者鱼贯而入,一个个热气腾腾的茶碗飘散着微苦的气息。

    来使揭盖,一碗青绿的茶汤里浮着几片半透明的细长嫩芽,如女子黄绿色舞裙般妖娆。茶盏刚刚靠近嘴边,不由咂嘴吐舌头:满嘴清苦,简直难以下咽。众人面面相觑,怒容毕现。

    冷凤仪举托茶碗端详,不动声色一笑。

    唯楚涛安然揭盖,撇去茶沫饮之而不变色:“真英雄者,不见其色,不闻其香,不识其味,然,余韵悠长不绝。愈品愈甘,愈闻愈香,才为好茶。”

    众人不觉随之饮第二口,忽觉苦味减淡了一半,悠悠的甘甜从舌根悄悄蔓延,果是奇茶。甘苦交织中,喉间浓醇的酒意早已被一股清香所压制。

    “世间名茶无数,皆不及其苦,更不及其余韵悠长。此南岸特产,以墨冰草芽为茶——此草南岸随处可见。其香温厚如墨,其色纯粹如冰。沸水久煮,本色依旧。其味苦而不涩,饮之余韵如甘泉,历久弥香。”

    众人点头称奇之际,话锋一转。

    “然则,南岸人温润如水,坚韧厚实。任你干柴烈火而不移。苦熬中透着浓香。不见锋芒,只因锋芒收敛在内,当出之时必有雷霆之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满座噤声。

    唯听冷风穿堂而过,如刀似剑,刮在心坎。

    死寂之中,凤仪拍手三声:“好一个以茶论英雄!”

    楚涛淡笑一声,挥了挥手。

    齐恒被领了上来,在末座添了酒菜。两个剑客近身侍立,把他夹在当中。满桌佳肴在前,他偏不动筷,扫一眼堂上宾客,目光触及冷凤仪,霎时惊怒交织,起身粗着嗓门指着楚涛就骂:“小子,不敢和我明着过招,就拿个女人来折辱我!”侍卫踢他一脚,硬把他按回座上。

    程云鹤惊问:“楚掌门何意?”

    一青衣前辈离座对答:“并非楚家有意刁难,诸位也看到了,齐大少生性冲动好斗,若不加以管束,只怕南北两岸将深陷争斗的泥潭而永无宁日了。此番,若不是齐大少率人于烽火岭伏击掌门在先,亦不会有此争端。齐大少可是口口声声要我家掌门的性命啊!烽火岭中罗掌门、北岸秦大少皆可作证。若非掌门身手矫捷,反将其制服,后果实难预料。掌门不与之较,丝毫不怠慢,好吃好喝地请其寄住楚府后院,已是宽宏大量。冷姑娘适才所言,似乎并不符实情。”说话的正是竹苑三杰之一的刘思仁。

    “看来,其中很是有误会。”程云鹤赔笑道,“齐爷只知齐大少喜爱游山玩水而赴烽火岭,无端被扣,却不知还有如此纠葛。兴许,两方人马正巧于山林狭路相逢,大少爷以为楚掌门将与他不利,便冲撞了楚掌门,实非有意为之。若是如此,我当禀明齐爷,并代齐爷与大少爷向楚掌门致歉。”

    “只是齐公子似乎不曾这么看。”

    齐恒有了说话的机会,大声道:“程云鹤你急着道什么歉?分明是楚涛这厮要害我,扣了本少爷,还打算要挟我爹,这种混账,凭什么向他道歉!”

    反咬一口,只让局面更加混乱,两方各有见解,争执不下,加入口舌之争的人是越来越多,齐恒得意的叫嚣声越来越响,却都于事无补。

    冷凤仪忽的又站了出来,向齐恒横眉淡扫一眼,齐恒顿时没了声响。

    “楚掌门,齐大少便是有不当之处,烽火岭之事也已过去,何苦纠缠不放?若真宽宏大量,既然他并没有给逐羽剑派带来损失,何不就此一笔勾销?如若还有什么条件,明说就是。”

    刘思仁冷笑几声:“齐爷好生健忘!碧莲洲古渡的租约,早已过了期限。”

    “续约容易,”凤仪答道,“我已带了齐爷尚赊欠的租款,结清后,再依楚掌门之意,另拟一约。我可代齐爷作主,订立条款……”

    “不。”久未发话的楚涛突然打断,“姑娘错了,我打算收回碧莲洲。”

    严峻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不止。

    碧莲洲,长河以西的一座小岛,横在两岸之间,宛若踏进烽火岭的一块有力跳板,进可直攻烽火岭腹地,退可扼守长河水路。碧莲洲上的渡口,本是楚家祖业,虽各方觊觎,却未曾失过手。十二年前齐爷趁着楚原刚刚去世,逐羽剑派分崩离析之际,以楚家经营不善,代为接管为由,率领武师强占此地,逼迫楚家签下租约。楚涛虽坚不同意,拒不承认,却也无奈于门派内众人的妥协。一拖就是十二年。

    冷凤仪凄凄地笑,她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已说出口的话:“齐家还有选择权吗?”

    齐恒咯咯直笑:“笑话,齐家在那里经营了十二年,你自己借出去的地方,一句话就想收回?”

    “无论是十二年还是二十年,那里都是逐羽剑派祖辈留下的根基。当年北岸强,南岸弱,于是北岸人恃强凌弱,南岸人有苦难言。今日逐羽剑派绝不再甘受羞辱。租约既已到期,请齐爷尽快撤出碧莲洲。办妥交接之后,我自会派人护送齐大少回去。”

    他深深领教过诺言二字之于齐家父子不过是转移视线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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