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也逃不过那场大火。也许是他太厉害了,大家都说是他厌倦了比武,自己放了火,弃家归隐,让天下人彻底找不到他的去处。但自己怎么可能对家人下得了那么残忍的手?一代英豪,尸骨无存。这就是宋家的下场。现在知道你哥在担心啥了?”
雪海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楚涛可从没告诉过她江湖这样的面目。
“喂,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那家伙生气的时候怪吓人的。”谢君和嬉笑着补了一句,“还真饿了。看在我给你讲故事的份上,去拿点吃的来?”
“要吃的就直说呗,编那么吓人的故事,坏人!”雪海一皱眉,乖乖往门外拿点心去了。
谢君和挂在脸上的笑立刻收敛成原本的死灰一样的肃然。担心段家寨被波及而撤固然无错,但楚涛有没有想过:即使他立刻抽身而退,按照对手一贯的作风,难道不会在他走了之后把整个段家寨夷为平地?就好像末儿的村子,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的残忍,才是那伙人的本性。如果轻易撤了,段家寨岂不是羊入虎口?只怕到时候的惨剧才是给楚涛最可怕的警告。谢君和想来就不寒而栗。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着自己的行装,全身的筋骨都在咯吱作响。睡了那么久,是该还击了。
雪海却在此时捧着点心乐颠颠地进来:“调虎离山,君和大哥又要做什么?”
“那么快就回来?”
她托举餐盘横在他跟前:“诗雨姐姐猜得一点不错。哥哥把我留下,就是让咱俩互相看着,哪个也不准乱跑,坏他的事。”
“段家寨平白无故地被盯上,难道要我坐视不理?”
“你不相信哥哥了吗?”雪海单纯地笑着,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那我叫哥哥来,让他向你解释解释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谢君和狠狠瞪了她一眼,抓起盘子里的糕一口一块,好像巴不得把她也嚼碎了。楚涛不定知道了他丢图的事正在火头上,他吃撑了再招来一个*桶。雪海怎么就变得那么精怪,处处戳着他的痛处。
三十四 奇关雄烈(中)()
日落,天色眨眼就黯淡下来,一会儿便伸手不见五指。惨淡微弱的月光笼在紫红色的云气里。汪鸿领着剩下不多的几个剑客摸黑从段家寨的后山出发,照着路的只有汪鸿手里一盏灯笼。其中有谢君和、雪海、段诗雨和末儿。没见到楚涛。汪鸿只说先前已有一批带着齐恒押运着最后一点货物登船。谢君和也没有多问。翻过了山走过隘口,就能看见熙熙攘攘的码头,长河东西沿岸的商贸往来正是以此为终点。
黑沉沉的山道,脚步声匆匆而过。除此,唯有寒天里的飞叶簌簌。
行至山隘险狭处,神秘的铃声忽然空悠悠地回荡不止,激切的脆响引发出一阵不安。末儿恐惧地惊呼,躲到谢君和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紧接着,那幽光闪烁的白灯笼又从山深处缓缓升起。把山路照得透亮,他们的行踪暴露无遗。
“汪叔,不对劲。”谢君和已然抽出了长剑。
汪鸿却只催促警惕中的大家:“快走,别停。”众人加紧了脚步,却见枝杈不自然地摇曳。树丛中,隐隐现出三五白影。剑客们纷纷手握利刃警戒。
然而白影分别在前后的山道上聚拢徘徊,将他们围在路中。眼看着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苍白狰狞的纸面具。领首的汪鸿放缓了脚步,长长的队伍瞬间收拢。白影却步步紧逼。何止前后,高坡之上,脚下的密林深处,都聚集了一重一重的影子。对峙,空气因此而凝结。
却在山顶和山谷深处,刀剑声大作,忽而蔓延向四面。汪鸿骤然一喝,剑客们迅速前突,眼前的白影突然遁入林中不可寻了,再看周围,先前徘徊不定的影子似都卷入了不可预料的一场大战。“快走!”随着汪鸿的命令,剑客们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都飞步往前赶。谢君和再一次背起吓得发抖的末儿,匆匆而行。
“秦”字旗在山谷各处高高飞扬:竟是秦大少调来的人,在段家寨外与鬼影短兵相接!楚家剑客们离开之时,原本藏匿深山的鬼影谋划着暗算他人,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迹,原本合围他人的阴谋制造者反被他人合围。秦石站在高坡上,迎着风自语:“楚掌门,欠你的人情,还是趁早还了吧!”问天刀终有出手之时,随风而舞,灿若星辰,变幻若云,在群山里溅开一片血光。
码头近在眼前,甚至可以看到楼船上的旗帜迎风招展。却怎料半路又起一片杀声。剑客们有如惊弓之鸟。汪鸿瞥一眼谢君和,狐疑与不安交织。谢君和却是一反常态地摩拳擦掌:“带大家走吧,送上门来的,不收拾不痛快。”剑客们齐整的队伍把诗雨、雪海、末儿护在阵中,而谢君和已远远地冲入敌阵。
这伙人的路数全然不同于天越门的阴柔,透着股凌厉的霸气,倒类似齐恒那一伙的蛮横,但远胜他们:非同一般的秩序,一招紧接一招,招招致人死命,只要稍有不慎必然命丧黄泉。然而谢君和的突入搅乱了他们的阵脚,使得对手焦躁起来。忽见迎面一杆明晃晃的长枪从左侧袭来,风卷残云一般的气概。“银叶枪?”君和恍然,对手竟是沈雁飞!枪尖擦着君和的喉咙而过。紧接着,好似落英纷飞,又好似秋叶随风,银叶枪的攻击密密层层,激出耀眼的火花,瞬间把君和逼得无处可躲,身后的路还被一棵树阻挡。雁飞见胜局已定,用尽力气死命一刺,君和却在关键时刻闪身回踢,银叶枪牢牢地扎在树中,一时拔不出来。雁飞咬牙切齿。
制胜,一招就够了,哪一招并不重要,重要在结果。谢君和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总选取最具有压迫之势的时机,将对手制服。
再看围攻剑客们的阵势,罗昂居然也在阵中。怒气不打一处来,管他横在前面的是谁,没让他缓过神来就俯身一斩把马腿削了。他当即从马背上翻下来,不罢休地挥着双斧,正要扫向马腿,谢君和的剑已经先到,伤了他的双腕,打落了双斧。另一个见势晃了几枪就往回撤,与君和交身而过之际被一掌震得口吐鲜血,跌下马来。不等大家看清招数,罗昂已经被反剪着手按倒在地,任凭他挣扎也无济于事。
罗昂很是不服:“羊入虎口,你们走不了。”只觉得对手的膝盖紧紧顶着后背,好似胸口堵着块巨石。铁剑横在他的脖子边。微仰起头就看见眼前晃动的剑影,剑锋上一条犀利的豁口看得他惊心动魄。
“谁入谁的口?太高看自己了吧!手下败将,输了一回,还敢来?”谢君和铁着张谁见谁怕的脸“哼”了一声,脸上漾着妖魔般的杀气。排云阁的人眼见谢君和,恨得两眼冒火,也不能怎么样。还有什么是谢君和不敢做的?
“谢兄,别来无恙。秦爷很是惦念。”沈雁飞突然插了进来,他可不在乎盟友的死活。
君和微一皱眉:“还想打一架?我奉陪。”顺势一脚把罗昂踢回排云阁的阵中,罗昂哆嗦了半天,只吐出一个“撤”字。“数到十之前消失!”才数到五,排云阁的人已退了个干净。
“楚掌门留着齐大少,太不合规矩了吧!”沈雁飞还想说什么,君和的脸紧绷成了狰狞的恶煞一般,那柄残剑瞬间亮出慑人的光芒。剑锋灵巧地穿过一切缝隙,剑气纵横,毫无阻挡,高手们连连后退不止。众人只见一团银光闪耀,二人的身姿如凤舞龙腾,树叶沙石被搅得漫天狂舞。谁也不敢上前相助,分不清敌我,也不知如何相助。突然间风云止,大家惊讶地看见沈雁飞按着胸口被弹射出老远,在地上留下一长条拖印。
“江韶云能救你一回,未必回回都救得了你。这血债,总有你得还的一天。”
杀气荡漾,沈雁飞默然苦笑着起身,拖着步子,带着下属灰头土脸地离开。
码头,楼船已等待许久。剑客们匆匆登船,船板在他们的身后迅速撤下,汪鸿却迟迟不发起锚之令。没有人问,却都心知:楚涛不知去了哪里。
众人焦急不安地张望:红色的月,漆黑的山峰,勾勒出雄奇的线条。段家寨,神秘的白影,还有诸多对手都被留在了这片血红的底色里。秦大少怎么会出手?段寨主如何了?那白影究竟是何势力?一连串的疑问无处解答。
三十五 奇关雄烈(下)()
终于,密林深处一匹快马旋风似地驰过。“掌门回来了!升帆!”汪鸿亲自起锚。笨重的铁锚出水的瞬间,楚涛纵身一跃直接从马背飞身上了船头。唿哨一声,那马又如风驰电掣般跑回段家寨的方向。
一眨眼,清风送舟,顺流而下,全速向东。岸边的景渐渐在水雾里模糊。却忽见白影点点,密密麻麻地逐渐聚拢在码头。然而,即便弓箭也已在射程之外,绝无可能追上了。谢君和立在楚涛身边,什么也没说,只微微摇头。他知道楚涛做了一件极危险的事。
“果真是江韶云。”楚涛迎风而立,望着烽火岭群山幽暗的轮廓,似自语,又似要告诉谢君和。
“你果然是去……”
“与他打了个照面,探个底,也顺便……免得秦大少深陷泥潭脱不了身。”
“这秦大少倒是有意思,一挥手天兵天将就降临了!”谢君和狠狠白了他一眼,似乎在嘲讽他啥都不肯透露给自己,害得自己空费心思。
但楚涛好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说着:“只需一两句谣言,宋家火场就成了没人敢靠近的死地。江韶云必然在那里悄悄积蓄自己的势力,这藏身之处选得实在高明。徒属已然颇具规模。倘有一日出了烽火岭,怕是地动山摇。我们还远远无法与他抗衡……”
“不仗义!太不仗义了!”谢君和絮絮叨叨地数落着。
江风里,楚涛轻轻笑了,理了理略微散乱的鬓发:“顺你的意把排云阁那些家伙留给你活动活动筋骨,反倒还发脾气?训人的话我还没说呢!”
谢君和正要低头认错,却见他神采飞扬,哪里有真生气的样子,便痞笑一声:“那道歉的话我也不说了。”招来肩头上重重一拳,真心疼。
楚涛摊开手掌,谢君和老老实实递上残布包裹的十字镖和细钢丝,顺带还回紫玉令。楚涛掂了掂,把紫玉令扔还给他:“图的事,罢了。这东西再丢,提头来见。”
“知道!”
楚涛低首摆弄着那卷带着锋刃的细钢丝,发现两端的抓手暗藏机关,轻一触碰,那钢丝就霎时全部收敛进了扣锁。如此藏于掌心,宽袖一遮,谁都发现不了深沉的杀意。“父亲素来小心谨慎,却也终防不过人心阴邪。总有一些人,恐惧正面的锋刃,却躲在暗处,卑劣地酝酿着陷阱……”一旦回忆起十二年前的夜晚,不可遏止的忧伤立刻追索而来。太多无辜者跌入这陷阱,怎不叫人愤慨?
谢君和颓丧地长吁道:“颠来倒去,还是什么也没弄清楚。”
“不,”楚涛的眉角微微一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这就是一场合谋。越是拼命掩饰,只能越暴露他们的心虚。江韶云与烽火岭的默契促成交易,各取所需——不幸父亲卷入其中,打破了原有的制衡,那些人就只能让他永远留在烽火岭。但——”
他的眼中突然闪过剑一般的亮光:“事实不会甘于沉默。十二年都等了,多等又何妨?”
谢君和重重摇头:“段家寨怎么办?”
“竟夜闭户,见死不救。”
“这么做真能撇清干系?”
“我早晨看过段家寨布防区域之外,刚才也确认了。没有异象。他们只是冲着我,没打算向段家寨下手。也许他们认为段家寨不足为惧吧。何况,烽火岭毕竟需要些掩人耳目的角色,如果他想安然藏匿其中,天越门和段家寨是一东一西两道最好的屏障。虽然,犹如伴虎的日子长不了。段叔也心知肚明。”
然而谢君和死死纠结着他的对头,继续追问:“那么秦石呢?”
“北岸人从来不会放手烽火岭。秦爷的人在暗处藏着,不然他怎么舍得自己的大公子轻易面对那么凶险的敌人?不用担心他。不过倒是要谢谢他。我一提议,他便爽快答应了。”
“你替他接了要命的一招,他当然得出点力!”
“还是得谢。比起那些落井下石的,口蜜腹剑的,他到底还算坦荡。”
谢君和有些不服气,想反驳,又觉无趣。
楚涛见他拉长着脸暗自好笑,狠狠拍他一掌:“还想着那封信?你这痞子有多记仇啊?”
沉默片刻,谢君和突然道:“沈雁飞这小子绝不简单,你得防。”
楚涛居然不置可否地只是笑。于是知道他必然早有了主意,只是不愿提罢了。不明朗的情势下,一切的猜测都是多余——又是沉默。
忽听孩子稚嫩的嬉笑声,回头看船舱里,末儿正和段诗雨学着翻花绳,似乎那一夜的惨景已悄悄在他心里翻过。真希望,尚不懂事的他能够永远忘记那个夜晚。楚涛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小小的末儿。时不时地,嘴角一扬,新月一样的眼睛水盈盈地,笑得醉人。
“我一直在想那疯老汉的话——你说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呢。恶魔,铁尘诀,也许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还真的藏着他所说的东西。何况江湖从来不缺这些东西——你有没有在听啊!”谢君和难得的认真劲儿全被他的笑容浇灭了。
冷不防来了一句:“收不收这个徒儿?”
“那么个小不点……”谢君和着实有些厌弃。
“末儿!”楚涛一招手,谢君和还没抱怨完,孩子已经蹦蹦跳跳到了跟前,恭恭敬敬行礼:“掌门,师傅。”楚涛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打算跟着师傅学什么?”
“学本事,把那些害人的鬼统统消灭了。这样,村里的大家就不会再害怕了。”
谢君和轻轻叹息,天真的孩子居然还不知道那个村庄早已不复存在。楚涛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好样的,末儿。那些不是鬼,世上没有鬼,只有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靠着装神弄鬼来害人罢了。”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害爷爷?爷爷没有害过他们。”说着说着,圆圆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会遭报应的,上天终会惩罚他们……”
“不哭,末儿。”诗雨用丝帕为他抹去泪水。
“师傅可不喜欢爱哭的娃!”谢君和故作严肃。
末儿一听,自己擦了眼泪:“师傅一定要教我学本事!”
“教,一定教!”君和应承得坚决。不但要教,还要把江韶云这个恶魔的势力彻底铲除。他猜想楚涛也一定这么想。
江风席卷,激流奔涌,江水奔突过群山的围追堵截,融汇了若干支流,江面越发阔达。怒涛席卷,隆隆作响。楚涛突然来了兴致,吩咐汪鸿摆琴。剑客们立刻围拢来,静默无声。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琴弦,迸出铿然有力的音律,竟不输洪钟镗鞳。激越高亢处,与涛声相合,如同永不疲倦的战歌,飞越万里,响遏行云。明月也似听了这召唤,从弥漫的雾气里脱身而出。清澈透亮的光芒霎时四散在人间,把一切迷茫照得退缩遁形。这壮曲,似寒夜里的炭火,燃在每个剑客的心里,仿似浑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为之跃动。
是的,只要有他在,有这样的战歌在,再可怖的阴霾也终将散去,再深沉的夜幕也终将升起,再凶险的诡计也终将被识破。再阴邪的力量,毕竟战胜不了阳光。他们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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