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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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 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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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野猴,还要学人登堂入室!”林立果恨然骂了声。

    不知哪来个挤兑的声音道:“野猴子命长,不像你家公子金贵,暴毙在温柔乡!”哈哈笑声四起,林立果差点儿气歪了嘴,却怎么也看不见挤兑他的人。周围一众都是血鬼堂的陌生面孔,他只好把那怨愤吞进肚子里。

    宴饮开始不久,忽然有人急匆匆把秦啸拉出去,小声道:“傲天阁后院火起,这几日一直有可疑人出没附近。”

    傲天阁可是秦啸的兵器库,向来严防死守。秦啸一眼扫向傲天阁阁主,后者已面如死灰。送消息的人拿出一张字条:肖鹏在此。

    秦石与谢君和交换了眼色,一齐追出去。君和自动请缨道:“又是逐羽剑派耳目。待我前去与他们做个了断。”秦啸来不及反驳,就听秦石说:“父亲快进去,宾客们还等着,不能让大家起疑,以免那些人混淆视听,生出祸乱。”

    秦啸听信其子,便放心饮酒狂欢,与众宾一道酣醉。另一边,血玉一扬,君和便领着亲信的一众血鬼们出去了。此一去,便只见飞马扬蹄,径直向着秦家码头,再不回头。

    “何人?”码头果然有剑客拦阻。

    “傲天阁有事,奉秦爷令追击。”

    “江面未见离船,请秦爷放心。”

    “你可知他们都在暗处?”君和径直怒吼着把准备好的文书亮出来,“刚才傲天阁的火光眼瞎了没见吗?此为秦爷派船出港的令,误了事我血鬼堂要你脑袋!”

    火把光下,朱红的大印清晰可见。剑客们再没阻挡的理由。于是栅门洞开,血鬼们骑马蹚踏而过。远处草木掩映之下,藏着大船三艘,船上三人各领三十多个剑客,已久候。为首的夏伯,上次已在飞叶渡见过:“奉秦大少之命,为血鬼堂堂主掌舵。”君和以血玉作答。

    立刻,登船,起锚,扯帆,离岸。

    “谢堂主,这是要去哪儿?”亲信的血鬼们惶惑。

    “白衣圣使,必须该给个了断。”他说得斩钉截铁。

    顺水向东,一路无阻。秦啸的人果然也没追来,想必秦大少应付得不错。船行了整整一个黑夜,一个白天,又入深夜。平静无声的长河之上,忽然对岸极远的地方,熊熊烽火正燃,燃遍了整条长河的每一处哨卡。这把火不知何故提前了一日,料想对岸事出紧急。

    加速!君和着急起来。

    三艘大船一字排开地行出一段,忽听夏伯回告说:前方有船队迎上!君和惊而跃上瞭望台。就见前面五艘大船排阵纷至,吃水甚深。细看船头,只见灯火悠悠忽明忽暗,细数来,是三闪三长的暗号。君和高举油灯,回以二闪一长的讯号。

    “自己人。靠近些。”

    即刻,两支船队的速度便渐渐缓下来,君和的船与后船渐渐靠拢。天乔与雪海并肩立在船头,向他摇手行礼。

    “怕赶不上,早行一日,不想正巧。”天乔要他放心,“云鹤出发更早,直接带船队往黑石崖,料想这会儿已是到了。”

    君和看一眼雪海,叹了口气。这姑娘,早已非十五岁时的娃娃。身着男装临风而立的身姿,既有与嫣红相仿的媚惑,又带了点冷凤仪一般的风韵,更有浑然天成的清朗灵巧。她应是知道该怎么做吧,像个真正的剑客一样。

    天乔知其担心,朗声道:“我会护她,直到终点。”

    君和应声道:“我在虎崖前的渡口靠岸。你从水路注意前面。”

    前面?前面会有什么?雪海闻言向东边望去,惶惑不解。然而谢君和的航船突然加快了速度,向着夜色里渐行渐远。雪海只见那瞭望台上,黑色的身影肃然而立——这气度早已不是当年的邋遢酒鬼,却是平添了陌生。

    世事永远难料。平稳的江面上,突然间生出一缕淡淡的烟气,继而这烟气便包裹向四周,化作烟瘴,把船与船之间隔开。“上灯!”君和匆匆下令。隔着烟瘴的灯火,幽幽的,虽在近前,却就似看着身边的躯壳化作灵魂一般,让人惊悚不已。好在以灯火为信,船队可并行一路了。

    “起雾了?”夏伯疑惑道,“刚才还晴空万里,鬼天气说变就变?”

    谢君和嗅到了烟瘴里让人不安的气息。淡淡的,是紫依兰蕊之香?可是,这分明是在四寂无人的长河之上,大风撒着野,怎生作此手脚?他不放心道:“怕是有人搞鬼。让大家立刻作好防备!”

    话音刚落,就有功力较浅的剑客直喊头晕,下了船舱。立刻有几个水手打捞起一个个在水面漂浮的竹筒,竹筒上惟一细孔,里面暗藏着异香。紧接着四周叠现出许多船只的幻影,从各个方向逼来,把八艘船团团围困。

    当众船的掌舵人发现的时候,它们已近在眼前。

    陆续又有剑客双腿发软站立不稳,血鬼们虽身经百战,却也意识迟钝了起来。只怕再不作反应,连人带船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长河里。这不是白衣圣使们最擅长的手段?

    即刻,君和对夏伯说道:“帮我,向西南开出一条路。”

    “容易。”

    鼓声隆隆,是进击的急音。秦石给的这班心腹,皆是水上好手,见此场面一点儿不怵,不消他过多吩咐,船速已然猛增,走在前头的三艘船立刻排成互为犄角的锥形,径直向那包围圈中的薄弱点冲撞过去。三少的五艘船也以前三后二的应援之势循着水势漂流过去。

    剧烈的冲撞,碰擦,然而船速依然不减,硬生生地把合围处撕扯开一道巨大的裂隙,又随着后两船的冲撞之力将两旁的进攻生生逼退。眼看着包围合成了反包围之势。白衣圣使们只敢对船叫嚣而已。

    但是后面的几艘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道道钩索凌空而至,从各个方向拉扯着船体,船体纷纷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被扯裂似的。飘渺的白影顺着那钩索逼上船来,船上厮杀声立刻沸腾。

    “切不可容白衣圣使登船!”君和在远处焦急地提醒。一瞬间,长剑出,钩索断。然而这并不能化解危机,白衣圣使的船终是越靠越近,杀气腾腾的迷雾里,冷不防一阵弩机的扫射,让人无从躲起。紧接着,船与船撞在一起,齐天乔等人被裹挟在正中央,迎受着四面而来的强敌。数倍于他们的白衣圣使铺天盖地登上船来,仿佛开启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天乔愤然出剑,向那成片的白影而去,雪海亦是掣出双股剑来,被卷入了混乱的搏杀。从船头至船尾,全然没有一处安稳的落脚之地。眼见着那些来帮忙的武师们接连不断地倒下去,长河水流出一片片殷红,雪海剑锋里居然渗出些许怒意,双剑如电般横扫过去,肆意地向那白影劈杀着——都是它们,害得整个江湖不得安宁,都是它们,害得齐家家破人亡,都是它们,害得哥哥一再奔忙!

    猛见一赤眉的白影冲撞上来,大力撂开她的剑锋就是一刺。

    “糟糕!”雪海惊而仰倒,幸好剑锋贴面而过,然而顷刻间这寒光便回转过来扫向她的心口,她一个低俯恰从剑锋下钻过,赶紧跳脱向高处,剑光也追着她逼向高处,落地,剑光也追着她的脚步一路往前。

    她知道火蝶的名号,当然深知与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对面相抗,只有死路一条。但是火蝶居然也露出了异常吃惊的神色,眼中即刻闪过一丝狡黠——他似乎并不急着要取她性命。

    天乔欲救,无奈缠身的白衣圣使太多,拼尽了全力居然挪不出一丝一毫的脚步,只能眼看着雪海被逼得满船逃窜,无路可走到了桅杆下。

    “楚雪海吗?”火蝶漾着热切的双眉,一边追着雪海的逐羽飞步荡漾在几艘船的桅杆之间,一边念叨着,“天赐与我一功!他们都说你已回了南岸,方夕争抢着去楚家寻你,怎料你竟在这儿!给我抓住这姑娘!”

    被他这么一引,其他的白衣圣使也自桅杆间参与了拦截。

    雪海心中一慌,一个逐羽飞步便已蹿升上了最高处。猛烈的劲风刮过,那桅杆便随着风摇摆不定,好像随时要将她摔落。底下,密密层层的剑影正伺机而动,如同捕食中的猎犬:要是谁捉到她,必然是大功一件吧!谁会放走到了嘴边的肥肉?

四六五 烟水征程(中)() 
漫江的迷雾里,眼看着雪海受困而不能施救,谢君和心焦不已,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时隔久远的名字:楚天阔!是了,当年楚天阔领他走过的芦苇荡,不正在这附近?

    心生一计,君和急令道:“夏伯,掌舵,向西!”

    继而他一把夺过身边人的弓箭,高跃上瞭望台。就听“嗖嗖嗖”三声,三支冷箭接连呼啸着射向桅杆上的三个白衣圣使。白影毫无防备地见了血色,纷纷跌落下来。没有人再敢轻易上前讨罪受:雪海暂时安全了。这时天乔也摆脱了白衣圣使的纠缠,趁着僵局,杀向桅杆下,接应保护她。

    火蝶立刻发现了弓箭射来的方向,隔着雾气,与他怒目对视。

    他冲着那赤眉的影子大声呼喊:“谢君和在此,有种来追!”

    但闻弩机一响,便把那瞭望台射得千疮百孔,不过君和毫发无伤,依然在高处立着,嘲弄着他。

    他的三艘船依旧是互为犄角的队形,不紧不慢地向着夜色里飘去。

    “追!”火蝶咬牙切齿地放过了楚雪海,径直吩咐自己的船加速,向那三艘冲破了围困的大船而去。

    谢君和一直不紧不慢地行在前面,还让血鬼们嚣张地拉开嗓门唱歌开骂。血鬼们自市井中来,或多或少都知道些低俗的调子,自我编排一下,取个乐子,足够气死这赤眉的火爆脾气。更过分的是那谢君和还会几声叶哨,尖利的哨响更添嘲弄和戏谑。让那些荤调子配着乐地演奏在长河之上,听得火蝶只觉每一根毛发都竖起来了。

    “谢君和,今夜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白衣圣使的船渐渐全都扔下了齐天乔这个目标,匆匆追赶而去。

    围暂解,然而损失也是巨大的。漫江红透,遍地尸横,竟只剩了一半的战力。天乔与众人一道清理起船上的残迹,雪海也加入其间照顾着伤者——对于这样的工作,她已驾轻就熟。弥漫开的血腥味和可怖的创口不再让她惆怅或是害怕。或许是在黑风岭下住得久了,对照料伤者这件事儿有了感情,也或许,是对这些熟识的武师有了熟悉感。总之,有事儿做的时候,一切的害怕都会被驱散的。

    “多谢雪海姑娘……”疲累的武师们见她走过,也冲着她笑,仿佛只要多看她几眼,就能减轻几分伤痛似的。天乔远远看着她白鸽似的灵巧地飞进飞出,心里也居然生出些许安定。

    抬眼再看江面,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渐渐散了,白衣圣使没了踪影,就连谢君和的船,也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掌舵人回应他道:“这初一遭逢就只剩下一半人手,前面只怕更加凶险。以我们之力,这闲事怕是难管。”

    可是天乔望着前面黑魆魆的陆地轮廓,反倒被激起了斗志:“并船,把伤者集中在两条船上,派几个人护送回家。”

    当集中了伤者,面对着船上列队齐整的武师们,他大声道:“此行凶险,诸位皆已目见。然,我实不忍见白衣圣使遗祸武林,既与楚家有约在先,我便信守此诺言。诸位各有家小,若不愿随行,便可归去,我绝不勉强。”一瞥眼看见雪海在人群中注视着他,带着颇为欣赏的温和。他不自觉地竖起腰板挺起胸膛,拿出掌家人的气魄来了。

    众人闻言,各有犹疑。忽然听一个声音道:“白衣圣使毁我家园,此恨难消,我愿随行,哪怕死于烽火岭,在所不惜!”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沙非!众人也纷纷响应起来。

    心受鼓舞,于是天乔极为坚定地吩咐道:“往西,虎崖靠岸!”

    芦荡深深,水雾弥漫。

    火蝶领着船队在芦苇丛中兜兜转转。他眼看着谢君和的船入了芦荡,原以为把他逼进死胡同里,就能狠狠与他交上手,不知何故,进了芦苇荡,一个转弯,就再也找不见那三艘船了。刚刚还在前头的鼓声和歌声似乎缥缈着就在前方,然而当船驶到前方的位置,又是一片静默的流水声!

    “火堂主,后面,后面……”有人提醒。

    是了,后面原本跟着十艘船,虽比不过谢君和的楼船那样吃水深重,但是在芦荡中本来就应该更灵活些,所以他才放心进了来。可是这岔路复岔路的地方,一不留神儿就有掉队的,一掉队就上了别的岔路,渐行渐远无处可寻了。此刻,尾随的能看见的只剩了四艘。

    “要不然,先退出去,召集大家,再行追赶?”

    出去?四艘船试着往后退,然而每一个弯道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同,左或者右,他们只知道自己越走越陌生,越走离边界越远。归路已不知在何方——进退维谷,也就意味着迷路了。

    “千万跟紧!”他吩咐了另两艘船,又敲了几声鼓,远处似有回应,却分不清到底是回声还是同伴的声音。隔一处再试,结果还是一样。

    周围除了三人高的绿色芦苇墙,就只有嗡嗡的飞虫,拼命扑向火把的微光。就连风好像也被隔绝在了芦荡之后。

    忽听隔着芦苇的水鸟惊翼之声,而后是凄然的惨叫。还有慌乱中的警告:“小心暗器!”四艘船上的人都惊而躲藏,却只闻金属破风之声,不见锋芒,当然还有痛苦的哀嚎,落水声,和慌乱后死一般的寂静——这些声音皆在近处,然而那近处却无论左拐右扭地无论如何到不了。

    远远地又传来隆隆的撞船声和疑似的打斗声,当然不消多久又静寂下来。渺远的叶哨悠悠地不知从何处起,一阵阵回荡着,那些杀声也似在苇荡各处循环往复,为这片无论在哪里看过去都差不多的芦苇荡更增加了神秘的色彩。

    追击之中回过头一看,又丢了一艘船,紧接着在后方不知何处响起了凄厉的救命声。火蝶急令调头去追,不知哪儿来的激流却怪异地把他们越推越远,渐渐地那凄切的救命声就淹没在汩汩的水声里了。

    “有暗流!”掌舵的人更加小心起来,然而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激烈的一声碰撞,其中一艘船调头不及,被急流冲得失了方向,被暗礁挂碎了尾舵后,径自打着横撞向另一艘的中舷,另一艘船避让不及被猛地顶翻了个个儿。哗啦啦一片火蝶急欲靠近了抛绳子施救,不料自己的船也差点儿卷进暗涡,与他们撞在一起,掌舵人拼力控船,才使船停稳。“逆流太多,随时会撞上,他们那几艘大船到底凭什么本事进来的!”

    但是还顾不上其他的,就远远地看着那些落水的人疯狂地把着船沿,却仿佛水下有更神秘的力气将他们一个个拖向水底。好不容易爬上船底的人,抱着自己的小腿疼得龇牙咧嘴。就见小腿上血淋淋地刮出一道道伤痕,严重的甚至整块皮肉都掉了。“水里……有暗钩……”

    芦墙之后究竟藏着什么可怕的力量,谁也不知道。白衣圣使们战栗起来,领队的火蝶也不自觉地对着空气骂:“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老子在烽火岭那么久,怎么不知道还有那么大的芦苇荡。”不仅是他不知道有此处,整船上的人都不知晓。

    火蝶的赤眉更艳了,他的整张脸都燃成了赤红色。

    芦荡太大了,大得一抬头就只有星天和利剑似的叶影,大得无论如何转向都好像在逆水行舟,大得就连谢君和或者血鬼的影子都看不见。

    时间一点点地在静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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