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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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 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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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而,她听到了一声金属的脆响。

    龙冥剑!

    她吓醒过来,眼前看得真真切切:剑首似龙吟于祥云之间,剑刃在月色下泛着刺目的银光,绑在剑柄上的流苏正随风而舞,剑锋牢牢地插在石缝之间,直立在庭院里,杀气腾腾地警告一切来犯者。

    咚地一声,方夕的身子重重地栽倒在她面前,惊恐的眼珠外凸,还在瞪着她,依然透着可怕的邪气,要置她于死地。这情状吓得她惊跳着起身,却发现这生龙活虎的壮汉已没有了气息。后颈上不知何时有了道可怕的断裂刀痕,直入骨节深处,喷溅了满地的血依然还在汩汩地涌出。

    噩梦般的一幕让她作呕。先前忘记的疼痛、泪水、血水此刻混杂着来找她。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仰望苍穹,可是黑漆漆的夜里,只有风呜咽着刮过,还有不知从何处起的虫鸣。“夫君!”她泪眼朦胧地冲着夜色里大喊。此刻方知依恋已无可救药。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他若归来,何必藏身不见?或者,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吧。心空自地悬着,已是惯了。只是,仿佛伤过之处又添一道伤痕,痛到无以复加。

    诗雨呢?她无暇顾及更多,挣扎着奔进屋里寻找段诗雨。诗雨缓缓睁眼,见她安好,心定地一笑:“无事,我穿了软甲……”却在急痛中一阵发抖。

    薇兰大声疾呼:“来人!快来人!”

    成队的侍卫姗姗来迟,从各处奔涌进来。

    恍惚间,她似乎觉得有人正注视着她,好像就在檐角上,一抹紫色的身影闪烁而过,一纵身便消失无踪。后院里的驭风仰天一阵凄厉的长嘶,让整个庭院里的人一阵惊骇。月华迷离,幻影叠现,她却深信,那不是梦。

    小舟一叶,随波逐流。缓缓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航行。

    小小的船舱里,冷凤仪双目红肿着,靠着舱壁,漠然地坐着。黎照临默默陪在她的身边。船舷外的世界已是红光漫天,血色浸染。黑石崖整个笼罩在发亮的红云里。可是冷凤仪毫无知觉似的,麻木着表情。

    原本昨夜就要起航的大商船尚未出港,船上就来了几个目光凶悍的商客,在船舱各处探寻不止。船老大暗暗把他们从舷梯带到仓底,从狭小的货道气口离开,告知他,只要紫玉令在身,就会有人帮他。他们就躲在货仓里,听着各种杂乱的脚步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亮,货仓门口似有船家新至。紫玉令一显,船家惊而拱手行礼,就把他们带去角落里停泊的一艘小客船,除了掌船的艄公,没有别人。

    许久,那船家亲自背来些瓜果干粮,供他们食用,还吩咐艄公,白日人杂,港口有人专盯着小客船,夜里再出发。精瘦的艄公双目如炬:“楚掌门的吩咐,你放心便是。”

四六一 执念于心(下)() 
船家走了没多久,那艄公便撑船而出。

    白日晃眼,长河之上大小船只进进出出格外繁杂。

    “无碍吗?”照临紧张道。

    艄公悠然道:“夜晚只见回的不见出的,才是惹眼。这水道我走了五十多年没出过岔子,码头上那些当值的有哪一个敢拦我的船?舱里歇着,别探头!”就见竹篙一杆,在水阵里左摇右晃,小小的客船便从大船的缝隙里平稳流过,挤挤挨挨地,却是谁也没注意到他。或许当值的人看到他了,但是一句也未曾多言,径直放行。一会儿小船已到长河之上,把那码头和成堆的大船甩在身后。

    一切都远去了。阔大的长河之上,再无凶险。照临松了一大口气。或许是他喘息的声音太大,惹得艄公好一阵大笑。

    “南岸遍地是不怕死的侠客。”照临不由得吐出一句怨语。

    “我可不做什么侠客!那些舞刀弄剑的,只知道打打杀杀!”

    “楚掌门不也是个舞刀弄剑的?”

    “他心善。”艄公的声音轻了下来。船已稳,他便在船头席地而坐。“黑石崖下受他相助的人不计其数。”

    “你也受他相助?”照临好奇道。

    “旧事了。”老人的目光抛向遥远的地方。“黑石崖以往可不那么安生。”

    “不安生?不都说黑石崖的生意人最实诚?”照临笑。

    “不实诚的能做逐羽剑派的生意?”老汉嘿然一笑,说起一段往事:“我儿嗜赌,久赌必输。也不知他怎么遇上个放贷人,借钱还债,结果签了个要命的契约,才隔了不到一个月,催债的就上门要来收房契地契。赶走一次又来一次,眼见着利滚利,这钱全家几辈子也还不清。索走了地契不算,还要拿性命相胁,让人卖儿卖女。老汉我打了一辈子渔,哪见过这等泼皮无赖?儿媳差点儿被逼跳了井,幸被村人救下。他们让我去找楚掌门……我一老汉哪里认得什么掌门?”

    “后来呢?”照临被激起了好奇心。

    “我只好硬着头皮跑到镖局去找管事的。有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说,事儿记下了,让我回去等。我在家等了三日,眼看着债主又要上门,恨不能做好拼死的打算。那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便来了,居然还带着债主。那债主似乎很怕他。”

    “他便是楚掌门?”

    老汉笑而点头:“债主还了房契和地契,又带了份新的债约。楚掌门说:本金必须还,但利息不是这样的还法。码头缺个工人,让你儿明日去码头上工。一半工钱抵债,一半用以生计,做个十年,应是足够了。若再有违此约,生死自负。债主也诚心允诺。他离开的时候,对那放贷人说:做用命来换的一日生意,还是一辈子的安稳生意,你可自选。我老汉一辈子不敢忘那眼神,有股笃定的狠劲。”

    “他向来霸道,谁敢违他心意!”照临苦笑。

    “自此以后,黑石崖下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小放贷,皆不得高过二分利。这样的事,你若是想知道,该去问凝香阁的书生——太多太多了。”

    照临沉默着,忽而心中飘出一缕伤怀。他似乎慢慢懂得了楚涛的执念,却又有更多悲哀。楚涛做了太多为人抱薪的事,然而,这个习惯了安排一切的人终是安排不了自己的生死。

    船舱里隐隐有哭声。

    照临生怕有什么意外,追了进去。

    冷凤仪抱着一本琴谱泪如雨下。不知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是因为数日漂泊的凄伤。

    黎照临完全不懂她。“天亮就能到家的。”他说。

    “家?到不了家的,永远到不了了……”凤仪凄冷地说道。

    照临深深地无力着:“倘若你还心怀着一点点仁慈的话,至少听他一回。我不是为你,这船工也不是为你,码头上那些帮我们的人没有一个是为你——是他的人情,是他想让你活着。”

    “我以为,我会死在黑石崖,便可以从此陪着他……哪怕,死在他的剑下……”泪水不住地划过脸颊,她低垂的双睫背后满是深深的绝望,“照临,他不会有事的,是吗?我们在码头听到的那些传言,又是他在故布疑阵……他不会傻到真的拿命与我开玩笑……他只是不想再见我罢了……就像当年他娶了史薇兰那样,故意地要让我断了念想。”

    照临闻言忽觉心酸异常。倘若是像冷凤仪想像的那般,或许也是不坏的。可是,他不容许自己再沉默了,有关于楚涛的伤情,还有屡次不见她的因由,冷凤仪是最应该知道的一个。“原本答应了他永远不说,可我觉得,付出得不能不明不白,接受更不能心安理得。”照临感慨道,“你未曾见他咳血不止的痛楚,也未曾见他拼力一搏的决绝,当然你更听不到南岸各方人物暗地里的讥笑谩骂。你可以恨他绝情,也可以不领受他的安排,却不能不知道,他在拿自己的性命和全部的名誉护你。”

    凤仪仿佛听惯了似的,满目空洞着,好像照临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他拼死救你,你却处心积虑害他。我只以为你是个遭了些坎坷的普通女人。好荒唐!”回想起楚涛早就警告过他,冷凤仪不简单,却未曾想她居然心如蛇蝎——她真的只是为了齐恒一时激愤?或者,根本她只在乎自己?

    “我不明白,”照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前些日子还在骂齐恒是个窝囊废,为何那么在意一个窝囊废的下场呢?即便那是楚涛所为又如何呢?我不明白你哪儿来的毒药……何况,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楚涛。他一面放出风声让游侠们追着齐大少,一面又暗令两三个逐羽剑派的高手保护,以防有闪失。”

    冷凤仪惨然地对着舷窗外的河面,双目失神。那日沈雁飞悄然出现时,她恨得真想置他于死地。她不会忘记他与李洛是如何折磨她的。可当沈雁飞说道,她只是楚涛与他之间的交易,是楚涛故意逼疯了齐恒,因为和齐家之间的切齿之恨。留她在手,便可将齐家作他的傀儡。她的心绪一下就乱了。

    沈雁飞在桌上放下一包药粉就离开了。

    精明如她也不知为什么就听信了沈雁飞的。是因为妒恨?还是因为噬心散余毒未尽?或者只是因为绝望的宣泄?她居然给不了自己一个交代,就轻易地决定,让一切都结束在黑石崖顶。同归于尽,便不再有痛苦。

    “或许他错估了你。”照临略带刻薄地说道,“他曾告诉我说,冷凤仪是整个江湖最为精明聪慧的女子。未曾想,你的精明全都只用来对付他。”

    凤仪如同遭雷击一般梗在原地,无从反驳。可是一开始并不是这样。记忆久远得不可捉摸。但总有那么一丝模糊的痕迹。她翻开琴谱,一页页读着,试图寻找些什么旧迹。忽地,那些最美的时光仿佛再临身边,由她触摸。那时年少,绿罗裙,金钗钿,纵马,高歌,肆意挥霍着时光。楚涛一再救她,或只因为潜意识里,还把她当作黑石崖顶与他一道纵马谈论江湖的那个姑娘……悲哀的是,除了他,谁还记得冷凤仪最初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已经淡忘了。

    她忽然了悟楚涛的恼怒与痛心——眼看着曾经的知心人渐行渐远,手握权柄走在自己的对立面。唤不回的初心,该何处安放?

    “楚……”她摩挲着那琴谱,在心底轻轻地唤了一声。

    “那是什么!”就听老汉突然一声惊呼,就只见他们的身后,影影重重地冒出了成片的船,帆影似幽灵般地快速紧逼过来,依稀可见,那船上白衣点点,兵戈如星辰。

    “白衣圣使!”她惊恐地四望,随即就见到,正在她们来的方向,黑石崖下的码头已被一片火海包围。小船突然不知碰撞到了什么,狠一阵摇晃动荡。“趴下!”老汉一声长喝,就飞来一阵箭雨,啪啪地落在船顶,穿过了舷窗,直扎在桌案上。

    黎照临一把摁过她,把她藏在船舱的死角。满屋的箭影在头顶掠过,咚咚咚扎向每一处,顷刻间这船舱已如蛛网。

    终于来了,这些恶魔!凤仪悲切地闭了双目,不想抵抗。记忆力所有的狰狞恐怖潮水一样涌过来,一寸寸地啃噬着她的骨头。那样的痛苦和悲哀,她已无力再去承受第二次。她真想一跃而出,把自己沉进这茫茫的长河水。但是照临死死拽着她的肩膀,拽得她一阵阵疼。

    “不行。”他说,“他们岂会容你轻易地死去?”

    紧接着,北边的河面上,也漂来几点微光,船檐下,纸做的白灯笼迎着风晃晃悠悠闪烁着。

    “把我交给他们,我不想拖累无辜。”她对照临说。

    “你必须活着。”黎照临取过防身之剑,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若是死,在地下,当以何面目见他?”随后便死死地抵在舱门前。

    船速突然加快,老汉大声往舱里喊:“有救了!”

    凤仪惊诧地隔帘望向北边——那白纸灯笼上的“齐”字已分外清晰地勾出了轮廓。她知道自己今夜一定是要活下去的——一定又是他,执意地要她留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是荒诞可笑,还是恶意的惩罚?

四六二 巅峰绝响(上)() 
黑石崖上,南岸游侠数以千计,尽皆集聚,列着队,密密匝匝地站成人墙,沿着山脊蜿蜒曲折。他们集体静默着,手中的各种兵器都齐备着,却无一人动,就听风穿过人群时,发出微微的金属摩擦声响。

    他们一齐在等待。

    果然,那白袍的影自远处漫天而来,汇成潮水一般,涌向脚下的紫竹谷,顷刻间把竹苑吞没。山谷里生起了熊熊烈火。然而,江韶云就是不现身。

    烈焰的光亮映照出汪鸿因过分肃然而显得刻板的脸。他只一招手,大块大块的巨石滚落崖底,隆隆地,打在那些白影的身上,嗷嗷的惊呼之下,长龙似的队伍断成两截。困在山谷里的,拼命求脱。阻在山谷外的,惊惶欲逃。

    也有不怕死的,沿石壁一路攀爬着,意图追上山顶,拼个你死我活。

    正此时,投石、弓箭、火器、桐油,一时间泥沙俱下,把那些缥缈的影砸了个稀烂。白衣烧成火人,在夜色里凄惨地哭嚎。溃退中的白衣圣使,遭遇这锁喉的一击,已是首尾难顾。

    游侠们松了口气,有人朝着山谷里狠狠啐着口水:“乌合之众!”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来自心底的声音在唤他:“最可怕的,永远是在你看不到的暗处。汪叔,留心暗处!”那是楚涛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是伴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只是不知为何楚涛总能觉察到暗处的不同寻常,而他每一次都有那么些后知后觉。

    长夜里,哀嚎声与挣扎声渐渐淡下去,焦尸化成了死灰。随即,一声渺远而尖利的叶哨刺破长空,悠悠然地响了起来。风吹叶动,竹林深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忽有阴风刮过。

    叶哨!汪鸿凛然一惊,抖抖索索地握紧了长剑。多少次,一旦这奇诡的声音响起,必然跟着杀戮,还有那噩梦般的白影,胜过任何白衣圣使的可怖,因为永远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行迹。

    “啊!”就在汪鸿的身边,一个剑客惊呼着倒了下去。没有人看到武器,或是敌人的痕迹,只有脖颈的血线喷涌。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在远处,唯见血色,不见剑光。阴风起处,陆陆续续有人不备地倒下。

    “谁!是谁装神弄鬼!”游侠们惊呼起来,声音里带着恐怖的颤抖。然而谁也没有看清什么,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成片成片的同伴悄无声息地倒地。

    那风里似乎藏着鬼魅一样的影子,可谁也不能确切地说清看到了什么,更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梨花剑!”汪鸿提醒大家,“隐蔽!”

    隐蔽却有什么用,只给敌人更好的偷袭机会。阴风从逃亡者的后背刮过,而后就偷走了他的生机。汗淋淋地,那些见惯了杀伐的勇士们仿佛都被心底的恶魔缠咬住了似的——他们不怕与人相拼,可谁能确定来的那个使的是来自人间的招数?还没有见到敌人的真面目,游侠的队伍就已经溃散开来,向四野奔逃。

    汪鸿紧攥着拳头,手心里吓得沁出了汗——这样的鬼魅招式他也只是听楚涛说起而已——能把楚涛这样的高手伤到数年未愈的地步,他应是早该料想到的,可这比料想中的诡异出数百倍。

    没有多久,奔逃的人又渐渐退回来,带着一张张被吓得失了魂的脸孔,死尸一般凝滞的目光里只有绝望。这下汪鸿真的被吓得几乎乱了方寸。

    “汪叔,看!”末儿手指山下——在那里,密密匝匝的火把光汇聚成海洋,向着山顶越靠越拢。白衣,白幡,还有那低沉的呼号,如同催命符咒:“拭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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