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模样。
秦石更进逼一步道:“照此,只怕非但长河会盟从此瓦解,南岸楚家,将成整个江湖的众矢之的!要不了几天,楚家积累数十年的清誉,将败于楚涛。他的下场,我只能说……至少因有你我,齐爷留了个全尸……”
君和抬手示意他可就此打住了。更难听的话已不必秦石再说下去。来自南岸的战火已然波及了望江台。摆在面前的困局他这些天早已思量清楚。“所以秦大少是打算隔岸观火?还是趁火打劫?”
“这取决于你。”
抬眼,发现秦石正犀利地注视着他。他知道,有些话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了:“回我的铁阁子里说吧,秦大少,倘若你想听。”
“我想听南岸第一剑客的高见,不是血鬼堂堂主的鬼话!”
“我也想听听望江台名士高见,不是秦家长公子的意思。”
二人相视而笑。
于是在那幽暗的铁阁子里,开诚布公,推心置腹。
谢君和冷静分析道:“说实话,秦大少,南岸有实力的绝非楚涛一人。当此急须两岸合作的生死关头,楚涛如因私怨而有此为,无疑在助敌气焰。这家伙是只狐狸,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坑害自己。倘若我是楚涛,我若有杀齐恒之心,只会让他在无人处从此销声匿迹,不会留那么多话柄,故意惹天下人非议。而最有可能布下此局坑害他的,是白衣圣使。编造传闻,妖言惑众,煽动仇恨,这是白衣圣使最拿手的把戏。”
“设局之人,心思缜密,阴险恶毒,自不用你说。”秦石冷笑一声,“我只想知道,楚涛先是与沈雁飞唱着双簧,把齐家折腾个底朝天,又让你越过长河,闹出那么大动静,究竟为何?”
“我只知齐家的事非他所愿。”君和斜看秦石一眼,猜想他应是不会相信,又继续说道,“他关心的事只有一件:剑指江韶云!这是我被他扔过长河的原因——以他一人之力,收拾不了白衣圣使。但是北岸人不会管他的闲事。连日日称兄道弟的齐家都能坐看着被灭,多一个楚涛又何妨?这是你父亲的心态。”
秦石嗤之以鼻:“你在北岸又能替他做什么?”
“多一分力气,总好过他一人求死。”君和哼然作答,“秦啸不会出人,不过活路我总能找得到……”他的眼中透着冰冷的幽光,含着只属于杀手的精准。
“怎么可能?”秦石只觉得他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莫非你想让血鬼违抗父亲的命令听命于你?血鬼堂的规矩,从来不准跨过长河!”
“那要看谁是血鬼堂堂主。”君和将血玉放在桌面上道,“秦大少,上不上贼船由你——此时把我交给秦爷发落,他一定会记你一功,这也是秦家未来的继承人职责所在。但是你若不吭气儿,将来秦爷怪罪,第一个将问责于你。”
“别小看我。”秦石抗议,“我早说过需要帮忙随时找我。出卖朋友的事我绝不会做的!”
君和暂时转开话题道:“事实上,我不知道他全部的计划,我只知道,他希望黑石崖烽火燃起之时,长河之上,能有一力,助他抗敌。我猜想,这一力,应是能切断黑石崖与烽火岭之间的联系,彻底斩断白衣圣使归路。同时,也能阻断白衣圣使由水路向黑石崖的猛扑。”
秦石似乎明白了,又更加疑惑道:“他又怎知白衣圣使会为他楚涛倾巢而出?”
谢君和脸色骤然一沉:“先是唐耀,再是齐家,他应是早已做了准备——江韶云不会容他——只要他在,白衣圣使想要走出烽火岭染指南岸便是痴人说梦——数日之前我就听到过消息,黑石崖附近,已有白衣圣使集结。”
“看来,情势已剑拔弩张。既然如此紧要关头,他让齐恒去南岸做什么?”秦石依然不解。不但秦石不明白,就连谢君和也不明白,这仿佛成了个无解的谜团,非当事之人莫能言说。
“我无话可说,但,我信他。”谢君和肃然道。既然楚涛愿意为白衣圣使赌上性命,那么他也一样。
“我也信他。算我一份,也算上齐恒的那一份,一并还给江韶云!”秦石狡黠地扬眉:“父亲不会派船相助,没有父亲的令,北岸不会有一艘船出港。不过,依照以前的办法,要达到目的并不难。你若早说,何必趟进这血鬼堂的浑水里?”
岂料君和更加狡黠地漾起一脸杀气:“血鬼堂有何不好?有酒有肉有兄弟。若是一直住下去,也是极为自在的。”
秦石呆了呆:“真把他们当作兄弟?你还真想用血鬼来做自己的事?我以为你不过是要套我的话,故意这么激我!”
君和一脸傲气:“我曾经就是他们。只有我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
秦石回味着这话的意思,忽然懂了些什么:“船上的事,血鬼未必相熟。我有一班心腹,舟船车马无所不能。可交给你放心使唤。”秦石仗义道,“虽然,你不留秦家实在可惜,不过,是非善恶终有道,秦家应该有自己该走的路。大事若成,替我向楚掌门问候。”
立刀为证,击掌为誓,举杯相敬,大事可期。
“另有一事相求。”君和突然说道,“就在这两日,我需要一艘渔船。”
秦石并不讶异,似乎一切都已装在他的心间,只道:“已随时备着,你可以执血鬼堂血玉,去飞叶渡寻找夏伯。他已等候多日。”
君和拱手抱拳,深深一敬。
黑风岭下,雪海正赤着脚与孩子们踏着水花。飞步踏浪的轻功,也不知何时就已学得灵巧。孩子们光着膀子,一边讶异地欣赏着她灵动的身姿,一边在水里泥鳅似的游着。夏日的阳光闪过晶莹的水花,折射出五彩的光华,笼在孩子们身上,也笼住了雪海的笑颜。
远远地,两匹马如箭一般直穿原野,在武馆门前停了下来。
“三少!”豆子大声地喊。
然而雪海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兀自向豆子拍打起水花。哗啦啦啦,水溅了豆子一头一脸。哈哈!伙伴们笑得热切,于是豆子也不管那三少不三少的,径直向仙女姐姐甩出一层又一层涌浪来。晶亮的水幕里,笑语一浪盖过一浪。
三少居然也没理会雪海,径直进了武馆,与武师们商议了片刻,而后便向武师家眷们的住处走访去了。程云鹤牵着马,马背上驮着各种生活资用。
雪海的心不知怎的居然生出些许黯然——大个子有许多天没和她说上话了,比起前日的殷勤,猝然而至的视而不见更让人黯然神伤。一定是发生了些事。但问起嫣红最近的江湖传闻,嫣红只说一切如常。
但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她能读懂身边武师们异样的眼神,也能读懂程云鹤沙非等人突然的闪避,还有包括嫣红在内的每个人在她背后的窃窃私语。就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温情都退回到了原点,冻上了一层冰霜。一定又有她不知道的大事。
直到豆子偷偷告诉她,三少心情很差,是因为齐大少的缘故——大家都说齐大少回来了,但是疯了。
“疯了?”她心里一疼,上次见过的时候不好好的吗?难怪呢,她懂得天乔的悲伤,于是就想:让时间快点儿把这一页翻过吧!
可是事情岂会仅止于此?
四五三 归乎不归(三)()
这一日的黄昏,谢君和突然出现在她的小院里,依然是一袭黑袍,却多了些许不属于他的华丽。“回家吧,雪海,就现在,与嫣红一起。”
雪海当即愣在了原地。生硬的话语,生疏的样子,除了他腰间那柄让所有人望而生畏的剑,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气,哪里还找得见她的“君和大哥”?她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剑客,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原本所有的朝思夜想,突然化作一阵可怕的颤栗。
“雪海?”嫣红把手搭在她的肩膀。
然而她仿佛被自己定住了似的,既不懂如何挪动步子,也不知如何张口说话。
君和似懂非懂,只好乱猜:“倘若你希望与齐天乔告别,我便在此等你,随后便直奔渡口。”
她似乎想答应,却竟摇头。不知为何,心绪如乱麻,解不开,挣不断。
但是更乱的场景立刻呈现在眼前:忽闻院外暴然一吼,齐天乔拔剑就朝谢君和的背影刺过去。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高拔的长影已与瘦削的黑影剑光交错,你来我往,缠斗不休。
“天乔!冷静些!”程云鹤稍后才赶过来,素来沉静的他急得大喊起来。但是他并未出手阻止。因为他看到谢君和只是一路后退一路格挡而已——什么时候,这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居然也会忍耐了!
当然,雪海也看到了。她看到的是齐天乔怒得发红的双眼和愤然扭曲的面目,还有疯狂地砍杀——他的剑招是乱的,步子也是乱的,照理,君和很容易找出破绽赢得先机,但是他却从容地被步步逼退到了墙角,依然不出招。
最终,铿然的巨响之下,彼此的利剑交叉在了二人的胸前脖下,再不能挪动半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能不能好好说?”雪海着急起来。
天乔恨然注视着君和,却奈何不得他,终于将自己用惯手的剑狠狠摔在地上。随即背过身去,意图离开,然而程云鹤居然挡在院门口,不容他走。“天乔,别犯孩子脾气!”
话音落,这个大高个儿居然攥紧了拳头淌下泪来。他怕雪海瞧见,故意撇过头去,可是眼角的泪光却深深落在雪海的心间。
君和收剑开口道:“倘若是因为齐恒的事,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追查。倘若是因为雪海,那么对不起,她必须走——以你和秦大少之力,已无法保证她的安全。我来的路上,尽是夜枭踪迹。林立果和李洛不同,他是个生意人,秦爷不愿意买的消息,他随时可以转卖给其他人。”
“你带她走便是了,何必同我解释!”他一把推开云鹤,飞跑了出去。
君和于是转向雪海,却不料迎面“嗖嗖嗖”几颗石子抛掷过来,君和应付不及,格挡的手背上立时挫开几道血痕。他更没料到的是雪海居然会冲着自己大光其火:“究竟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前些日子你不出现,一旦出现就只有回家两字!我是个包袱吗?说带走就带走?”
君和怔了片刻,什么也没解释,只回她四个字:“半个时辰。”
雪海也一声不响追了出去。嫣红看不下去,径直指着君和的鼻子骂道:“你这家伙,说几句好听的会死人吗?”
君和只剩下了和嫣红抬杠的力气,反唇相讥道:“告诉她什么?告诉她齐恒疯了还残了?告诉她全天下都把她哥当杀人凶手?告诉她现在到处都是杀手想要她的命?你伶牙俐齿有本事,你去说!”确实,已经没有比回家更温暖的字眼。而他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愿把那些可怕的消息带给雪海。
嫣红回瞪他一眼,也追出去了。
院子里只留了程云鹤,如果程云鹤再恶语相向,谢君和准定会以为自己也疯了的。正打算拔剑再过个几招,就听他说:“谢大侠若是不介意,喝杯酒再走?”
“不了,怕耽搁事。”君和直言。如此局面,哪里还有心情喝酒?
他突然想起什么,反问云鹤:“你还信那家伙?”
云鹤正色道:“公道自在人心。齐家人手齐备,受损船只已尽数修复,随时可以出港。黑石崖烽烟起时,三少与我,还有齐家剑客,皆会为复仇而战。”
君和抱拳相谢,又颇不放心地望向院外。
“会没事的。”云鹤宽慰道,“三少自小崇敬他的长兄,谁若有冒犯,三少第一个打抱不平。今日此为,他只是痛心于兄长遭遇。临大事,他不会含糊。”
君和忽然低首,喃喃自语道:“我放心三少,但是雪海——今日我怕是带不走了。但她必须回去,迟早的事。”
水边的大石头上,天乔愣愣地注视着水面。四围寂静,唯听飞鸟入林声,还有虫鸣。
雪海终于追了上来,爬上大石头,与他并肩而坐。
“如果你是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的答案和谢君和一样。”
“我知道,你们谁也不会说。就像哥哥,天塌了,全天下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每回都这样。”雪海向水面弹去一粒石子,那石子紧贴着水面划出一道波纹,弹射进了对面的草丛。
“因为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受伤。”天乔向她微笑,“包括我。”
“可是,我却不想要这样。我想做天边的鸟,而不是草丛里的蜗牛。这层壳裹得我难受,甚至生恨。”她又狠狠掷出去一颗石子,咚地一声,激起一个大水花。涟漪荡漾复又平静。
“齐家旧眷各得其所,镖局生意也渐有起色。我已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可是,”雪海看着他认真说道,“你让君和大哥留我在北岸,跟随你们一同出战,好吗?”
“这怎么行!”天乔吓了一跳,“且不说那谢君和答应不答应,你知道那白衣圣使有多危险?”
雪海霎时不乐意了:“大个子,你究竟是怕君和大哥还是怕白衣圣使?”
齐天乔呆了片刻,才答:“谢君和吗?我敬他,如同敬你的兄长。秦爷依然还对他存有疑心,周围夜枭密布成网,还有身在暗处的……总之,雪海,他冒着生死之险亲自来接你,绝非易事。”
“可一旦我此时回去,一定会被我哥安排在那不见光的地方,坐等着……我会剑术,我也会逐羽飞步,再加上程大侠近日来的点拨,足以防身了!杀贼之事,既身为楚家儿女,岂有坐视之理?”
“办法自然是有,不必为难天乔。”
二人惊而回头,嫣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巨石之后。但是她没有理会二人,径直往武馆方向而去。
雪海与天乔面面相觑,心知刚才的话嫣红一定听去了不少,不免尴尬起来。
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雪海突然说道:“谢谢你,大个子。”她的脸如同晚霞一样,飞着彤云。
“不,是我该感谢你,雪海,我没想到你会愿意来那么危险的北岸帮我,也没想到,黑风岭下能有今日图景。”
“我之所以愿来,是因为,只有这里,我才能做自己一直想做而做不了的事。自由,说来容易,细想来,却是奢侈至极。我知道你和君和大哥都做了很多事,此处才能安然无恙。”微风扬起了她的鬓发,勾勒出甜美的微笑,看得天乔恍惚失神。
天乔动情地揽过雪海的肩膀,后者一阵羞涩,欲躲还休。“雪海,你知道吗,在我最烦闷的时候,只要看到你,什么麻烦都迎刃而解了。我只想天天看着你,那些江湖事……随它怎样,都比不过你重要。我知道你是楚家的儿女,你终有离开的一日。可是,若有一日两岸烽烟平息,你一定要再来黑风岭看一看。你兄长说,誓言不可轻许。但是我很清楚自己需要付出什么。雪海,齐天乔会一直在黑风岭等你,你一日不归,我一日不娶!”
顷刻间雪海的双目盈满了泪,她轻轻推开天乔搭在肩上的手:“你明知我不会答应……”
“我不求你答应,只因,错过今日,此话便不知与何人诉说了。”他递过丝帕,想替她擦去泪水。她却调转身背对着他:“一旦离开,我一定不会再回来。大个子,你最好忘记雪海。”有些鸿沟,并非以一人之力可以对抗,楚雪海感同身受。
“我去找君和大哥,看看嫣红姐想到了什么办法。”她跳下巨石,往回走去。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