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着想。谢大侠要考虑清楚,若非秦爷赏识谢大侠到无以复加,怎敢把血鬼堂交与?”
张洵又要提醒他那柄可怕的残剑了。
谢君和暗暗思忖:若是个没头脑的,真就给张洵骗了去。看似双赢之谋,背后多少凶险?南岸人最恨血鬼,若不是当初楚涛众人前立剑以自身清誉担保,谢君和决然不可能在南岸待下去。他若重入血鬼堂,无异于自断后路,就算他想回南岸,楚涛想为他担保,也不会有人答应。
四三〇 改弦更张(三)()
这是一条血海深仇的鸿沟。一旦消息传出,谢君和就是个遭人唾弃的背叛者,他在南岸这十多年攒下的所有名誉都将化作向他射来的夺魂利剑。至于血鬼堂,他相信秦啸早已暗中作了部署,这群人只听命于秦啸,堂主能有多少实权呢?若当真有实权,李洛就不会死得那么合秦啸的心意。
这是条死路,他知道。
秦啸见他不说话,冷冷地笑。“怎么?是被我说中了?还是放不下十多年前的女人?”
对了,还有这一桩过不去的坎儿。君和扫了眼林立果道:“夜枭的消息灵通至极,居然那么多年不知道素素的下落?”
“冤哪!谢大侠!那女子与我何来牵扯?都是我那已死的儿子作的孽。”
“夜枭到底知道多少?”谢君和攥过他的衣领沉下了脸。
“呃……言有不当,谢大侠莫怪。”林立果支吾道,“秦爷曾暗中吩咐我寻过。听说有人救起了素素姑娘,卖上了花船,漂泊至烽火岭一带,某日深夜在混乱中被山匪模样的人劫走,而后再无音讯了。女子堕入风尘,大多……也是死路一条吧,何况落入山匪之手……不告诉谢大侠也是有因由的。”
“知道了。”谢君和松手叹息。林立果的话与白依依的话完全对接起来了。那个山匪模样的应该就是莫扬吧。然而,世上已无莫扬。那个自称晴霓的姑娘应是没有骗人。可笑最终毫无隐瞒说了真话的竟是个女骗子!但是连晴霓也不知素素的去处。果真泥牛入海了吗?
往昔的点点滴滴又追回他的脑海,垂死于棚屋的拳脚中的时光,还有那迎面而来的清凉与温存,还有那半含着忧愁的笑容,和动情的琵琶……他以为早已走出去的迷宫,此刻再度笼上心头——终究是不能忘记的,也是不该忘记的。
“君和,抱着旧怨顾影自怜可不是大丈夫。喜欢的女人,将来再找回。身为血鬼堂堂主,还怕找不到一个素素?”
秦啸的话一如当年。
时隔那么多年,他依然不明白素素对谢君和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已——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此刻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伤感。雪海尚无下落,长河会盟也还是一纸空文。不知为什么,脑海中素素的倩影淡得无处寻,却有一双鬼灵精怪的桃花杏眼闪闪发亮。她跑北岸来做什么?她不知道危险吗?她到底藏在哪个角落?看来冒这个险,并非毫无价值。
君和苦笑:“好吧,既然来了,你也不会轻易放我走。不过我若加入血鬼堂,楚涛必不容我。南岸必来寻仇。”
“他不容,秦家容你。”秦啸道,“仍是那句话,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君和忽然觉得自己甚是荒唐可笑:“如果我仍不答应呢?”
“李洛的下场,你看得到。”
是啊,秦啸既然已告诉了他李洛之死,事情就只有两种结局:他代替李洛,或者随李洛一起葬身长河。
谢君和点头,既然打定了主意,唯有赌上一把。花月楼里推牌九,他赢多数少,但愿这次运气还站在他这边。只是这次的赌注实在有点儿大。
“哈哈,我就说,君和迟早会回归秦家!”秦啸如获至宝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日方长,君和!”张洵拂尘一抖:“秦爷英明!”林立果拱手作揖,缩着头道:“恭喜谢堂主。”
君和茫然地瞟一眼他们,最终恶狠狠扬了扬嘴角:“说定了,秦爷,血鬼堂听我的。明天我可就上任!”秦啸阴冷的笑声刺破黑暗:“不等明天,你现在已是血鬼堂的主人!”一块彤红的血玉塞进谢君和的手中,却是冰凉——这是刚刚气绝的李洛的物件,血鬼堂堂主的令牌。
血玉上所刻的恶鬼正张着獠牙欲取人性命。谢君和凝视半晌,只觉得这恶鬼瞬间钻进了自己的胸膛,噬咬着一切可以噬咬的血肉。他呵呵冷笑。似乎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的素素秀雅如兰,那时的他除了一身力气一无所有,可笑而今的自己仍然一无所有,只有一柄卷了刃的残剑。
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去,也从来不怕失去。
该来的都来吧,他的心早已是百炼千锤。
天亮时分,从喧闹中刚刚脱身的清风居里突然蹦进一个乞丐模样的孩子,脏兮兮的手心里躺着半块紫玉,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两句话:速离,再不相逢。众人惊骇地招来肖师傅,尚不知如何解,就有剑客自大街上长呼而来:“不得了不得了!有人看见秦啸与谢君和同乘一车,过望江台!”
肖师傅收下紫玉不足一个时辰,从没人敢惹的清风居突然来了一大群地痞流氓,乒乓一阵乱砸,惊得酒客们抱头鼠窜。他们不单是为了砸店而来,更是为了找人。只是清风居里唯剩了两三个刚刚入店只管打杂的伙计,掌柜的连同常在这里活动的人都已不知所踪。
飞鸽跨河而过,实在是很快的事。南岸的楚府顷刻间被各门派围至水泄不通。楚涛默默坐在书房里,摆弄着两块无法再度合一的紫石头。汪鸿等人都在,却没一个敢吱声。
“都觉得难以置信?”他笑得一如平常。“不过我真想见见,谢君和站在秦啸的身后是怎样的图景,这杀气……”
“少主!”汪鸿再不能忍他拿这样的事说着玩。
“他愿走,我不留。十二年前我的承诺,汪叔不记得了吗?”
“可……他也承诺过……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也承诺过,足矣。”楚涛更加补充了一句,“若是真的,汪叔,你觉得肖师傅有活命的机会吗?”
众人不解,但都知道楚涛心里明朗通透着。
“这家伙,麻烦是他会惹,扫尾的事儿总留给我。”他把两块紫玉令合一,放回书桌里的暗格,起身披上了白氅,吩咐汪鸿:“拟一道令,怎么赶尽杀绝怎么措辞,总而言之把这小子挫骨扬灰。”
“呃?”汪鸿仍不明白。
“这痞子明摆着是要我做小人啊!便随他的意。汪叔,你把令拟得越狠,他就越安全。任他闹腾去吧,去北岸撒泼耍赖总比在你们跟前撒泼耍赖让人省心。至少这些天家里没人夜半爬墙头了——最开心是那几个值夜的吧!让秦啸得偿夙愿未尝不是好事,顺便我们也该收拾一下坏得不成样子的门风了。”他故意坏笑着解释,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往外去。
黎照临怕他旧伤又受牵扯禁不住风,要上前扶,却被他一挥手挡开:“门外那黑压压的阵势非吓到你不可。我给那些家伙的承诺,当然我自己应付。”
照临不服欲辩,但是汪鸿却把他拉住,微微摇头。回看诸人,聚得快,散得更快。似乎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点小事儿,怎比当年?再乱的场景,楚涛都没犯过怵。
白氅在他们的眼前呼呼作响,横扫阴霾。楚府的大门徐徐拉开,发出悠长的吱嘎声,压倒了一切的猜疑议论。刚才还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众人一片静默,只望着前方肃然的身影。
“诸位,一起约好了拜访楚某,何不进屋喝杯茶?”
“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楚家的茶有那么难喝?”
“楚掌门说笑……”
“对岸那家伙与你们结了不少仇怨,你们若想要他的命,不妨一起坐下来商议。我倒是想听听诸位高见——那家伙可是很不好收拾的。”
“……叨扰了……”
“那便不送!”
南岸,只要一个声音坐镇,足矣。
北岸的望江台,潮水奔涌激荡。谢君和扶栏而立,望着脚下席卷的狂澜,望着对岸出神。千帆过尽,侠影重重。有多少过江的剑影是向着他而来的?过江的雪海又漂去了何处?
“后悔了吗?”
秦石在他的身后问他。
无声。
“明晚父亲宴请雪域来的宾客,有艘船去南岸,船长与我交情不浅。你若想回,是个机会。”
冷笑。
“怎么?”
“你在和血鬼堂堂主说话,秦大少!”
“清风居的事,我已听夜枭说了,是你做了个顺水人情给父亲——何必呢。但是我仍然不信你会一夜之间背叛楚涛。”秦石一点都不客气。
“哪怕他把我挫骨扬灰?”君和扬了扬手中秦爷让人递送来的逐羽剑派文书,黑字朱印写在羊皮纸上清清楚楚,抛在秦石脚跟前。
秦石吓得一脸煞白,喊道:“你疯了,楚涛也疯了吗?”
“楚涛这家伙,真敢派人过江来杀我的,你信不信?”君和满目皆是杀气,“秦啸告诉我,已在附近发现了南岸游侠的踪迹。千金悬赏一人头,江湖多的是见钱眼开的。”
秦石细思许久才道:“你觉得……父亲真那么容易相信吗?”
但是谢君和压根不理会他:“只有你这望江台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咯!别想赶我走啊!还有酒也不准缺!这才够仗义嘛!”谢君和又耍起了无赖。
留下个原地呆愣的秦石。
四三一 欲辞难辞(一)()
竹苑深深,如刀的青竹叶漫天飞旋。竹叶间,寒光凛冽,剑影翻飞似蝶舞。
琴音铿锵,茶香悠然,楚涛双目微阖,指节轻动,随着古曲冥想。
风若寒华发似雪,溺在琴音里,似与天地相融。他的目及之处,瘦小的末儿正举剑与竹林和长空对战。
曲声乍止。就到此处吧。风若寒捋了捋长须,向着末儿点头,矍铄的双目闪着精光。
末儿径从竹林跳进了小院,仿佛滑翔的飞雁,颇不过瘾地把剑撂到身后,那卷起的袖儿一抹汗水,就兀自捧起茶壶灌了一喉的水。
小谢君和一只!在风若寒鄙夷的眼神下,楚涛闷笑不已。
“楚掌门都没看我的剑法如何精进,无趣!”
诶?风若寒已绷直了脸,末儿只得乖乖收剑入鞘,站回风若寒的身后。
“第一招白虹饮涧,第二招鹏翼横空,第三招青云流转,最后一招追风逐羽是被前辈喝止才加上的,原本你还想来一招蛟龙出海?”楚涛淡定地报着剑招,“我都听着呢。”
末儿吃惊之余不敢再吭声。
风若寒微微展眉,半笑半严谨道:“徒儿一如当年……”
“前辈是想说我顽劣不改吧。”楚涛细细打量着末儿,就如同打量曾经的自己。他知道风若寒也在细细打量着他。然而当年已是太遥远的距离,在竹苑里放肆横行的时光已不可追忆。就连这一声徒儿,也陈旧得生疏了。
“楚掌门,末儿有一问:师傅何时回来?”
楚涛这才想起:那痞子,不知多久没有来竹苑看过末儿了。原以为,这年头,南岸还记得谢君和的应是不多了,不料,末儿倒是长情。
“快了,他会回来的。”
“可你每一次都这么说……”
“逐羽剑派掌门的承诺。”楚涛一笑而过,末儿还要追问,风若寒“嗯?”一声暗示,他便乖乖地进了屋。
“规矩了不少。”楚涛追望着他的身影良久,“那些招募来的剑客们可还规矩?说起来,怎么没见他们?”
风若寒道:“练剑自是要清心,我让他们去山谷里了。”
“莫非,又是听音、入定、水劲?”楚涛深深领教过此中的厉害,会心一笑,“少时挨的板子,着实不敢忘。”
“武学涵养,在于根基,其根不正,则终有力竭之时。为师曾经教你的话,如今可还记得?”
楚涛心知肚明,便不接话。
风若寒却进一步挑明了逼问:“何时回竹苑?”
“但等事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楚涛静默着,摆弄着手中茶盏,许久才道:“我与江湖两不相欠之时。”
风若寒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他悠悠地说道:“执念于心,徒损于身。”
“然于高处,不敢自醉。南岸之地,血雨翻覆,守土之责,舍我其谁?南岸有我一日,便不容他人随意践踏。”楚涛一字一顿,不让半分。尽管,风若寒已经气得双眉颤抖。
“前辈之忧,徒儿清楚。只是我不想看到更多人枉死在疯狂的刀剑之下。江韶云要毁了整个武林,而我不能看着长河血水奔涌。前辈也不希望如此吧……”
“涛儿……你越来越像你的父亲……”风若寒极少动情,然而此刻,他凝视着楚涛,就好像凝视着小时候那个淘气的孩子。“为师只怕有一日,你也步你父亲后尘——于道义,他从未做错过什么,但是江湖容不下他。”
“长河颠簸,年年如此,岂会以一人之心力而挪转?偌大江湖,于你于我,不过扁舟一叶,遏制不了风浪。为师已然年迈,比不上尔等年轻人追浪逐潮的本事。你可知你现在做的事,无异于想要改天换地……”
楚涛微微一笑:“我只是不愿坐以待毙。如今的麻烦,不是我想去招惹。而是敌手已经逼在自家门前。我若再不吭声,任人宰割,还配坐在南岸盟主的座位上心安理得?”
风若寒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而后是幽然一叹,便向楚涛沏上一杯苦茶——上等的墨冰草芽,油绿似浓墨,舒展在上等的清泉里,若一曲燕舞。不温不火的水冒着袅袅的热气,周遭清甜的茶香熏染。“七分温度,七分茶汤,沸则满溢,盈则临亏。为师最后的告诫,只能言尽于此。”
这是楚涛最爱的茶。他拱手作揖,意欲相谢。可风若寒已偏过了脸。
正尴尬时,竹门被人撞得砰砰直响,三个剑客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吼道:“不干了!老子卷铺盖自己滚不成吗?”
只是他们一见到楚涛,便张口结舌呆楞了。
“如何?”楚涛望着他们浑身湿透的模样,颇有些好笑。
刘思仁提着修罗刀追在后面,一如往日憨厚地拖长声音道:“孙家兄弟,留步!”此刻风若寒的脸色已经是青灰一片。
“楚掌门,不是咱兄弟不愿帮忙,可这也太难为人了!”孙老大为难地摊手。
“何以?”
“练个剑阵,非得练什么入定之术,又不是剃头作和尚!”
“入个定倒也忍了,让我等五音不全的听什么音……这谁弄得清!”
“非但要听什么音,缺德的是还把人往水里摁!”三人接连不断地抱怨着,抱怨得刘思仁一脸无辜。而风若寒已经合了双目,凝神无声。
“那么三位是如何把自己弄成这样的?”楚涛依然堆笑。
三人哑口无言。而刘思仁叹息一声,凑到楚涛身边,正欲耳语,风若寒突然一声咳嗽,刘思仁回首,只好叹息。楚涛懂得风若寒的用意,就像曾经无数次地,将难题横亘于前,能不能破,但看造化。
“楚掌门,咱兄弟仨向来是自在惯了的,有酒有肉不愁吃穿,靠着这身本事养活个自己不难。平日道上的不平事也没少管,这回您飞鸽一发讯我们便来了,可……如今这事儿,兄弟们真是爱莫能助!不但是我们,还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