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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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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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枪杆与火练一番纠缠,顷刻将这火张开的血盆大口撕成了碎片。剑光却在火球的背后跃出,喷薄成猛烈的寒气。寒气凝冻撕扯着一切,无论是对手还是这间屋子。

    “寒冰诀?”沈雁飞沉声的同时,枪杆已调转了方向,舞成了如云似雾的银盾。

    枪与剑的力量突然交汇,形成炸裂般的气浪,轰然一响,屋内所有经不住摇撼的柜架桌椅尽皆垮塌散架。寒冰诀的力量被弹射向四周,粉碎着一切可以粉碎的物件,沈雁飞却站在银叶枪后毫发无伤。莫非,沈雁飞居然懂得铁尘诀?

    谢君和突然觉得沈雁飞前所未有的可怕。沈雁飞应是恨透了他。原是想亲手杀了齐爷,可却在得胜前一盆冷水浇透。因为谢君和牢牢地挡在齐爷的身前。你敢拦?送你一起上路!他猜想雁飞一定这么盘算。他更听到了身后人痛苦的**,似濒死的挣扎。剧毒攻心,其痛楚只有自己知道。

    “死!”

    银叶枪倏地腾跃,谢君和举剑相抵,那枪尖竟如盘蛇,绕着剑刃直上,径攻其手腕,不可解脱。君和飞步纵身,抓住唯一的生机,凌空雁行,绕于其身后,终跳脱出了危险。这却是楚家的轻功。“呵,楚涛待你不薄!”雁飞不屑地嗤笑。

    但是立刻残剑的锋刃已自背后逼来。银叶枪横拨欲撤,向齐爷方向去,残剑更紧密相随。然三五步后君和忽然意识到不好,再度飞身直起,只见拖在身后的枪突然扬起,如吐着信子的银蛇般弹射向他,枪杆剑光再次砰然相撞。好一记回马枪!

    枪尖紧贴着君和的脖子,眼看要得手,却在最后一刻狠狠陷入了木梁柱。

    谢君和却靠一记回旋踢从缝隙里鱼跃而出,回到齐爷的身前。

    眼看的胜利却滑溜如泥鳅,对面那张阴森的脸沉郁在火光与寒气的交汇中,其深更不可测。杀两个人,终不及杀一个人容易。齐爷在浓烟里呛咳着,坚持着呼救。今夜果然了结不得了吗?数年之谋,竟因此人而毁?沈雁飞恼羞成怒,使尽浑身解数拔枪而起,径向君和搠去。雷霆般的一击,如天缺,谢君和甚至能感受到梁柱即将摧折的吱嘎作响。烈火哔哔啵啵地侵蚀着窗棂与所有的木构件,这间屋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残剑又重新聚起凝冻的雾气,同时砸向雁飞。谁料银叶枪居然破雾而出,更凛然的杀意当胸逼来!慌忙转了锋芒,攻其下路破绽,幸好这以攻代守的虚晃让雁飞也改了路数,拨剑回防。事实上,谁也无法速决了。

    “手下败将。”沈雁飞笑得刻薄,“你救不了他,也杀不了我!”

    愤恨欲燃,谢君和的心都快要炸裂了。他奋身再刺出夺喉一剑——当年多少敌手躲不开挡不住的迅捷一击啊!

    岂料沈雁飞根本没有打算阻挡。他先一步闪身窜上了梁柱,在火的世界里留给他犀利一笑:“后会有期!”

    谢君和欲追却不得。眼看着他遁迹在黑夜,再回头看齐爷,已瘫软在浓烟之中,满面青紫,若有若无地艰难吐气。没有选择。他果断背起这个凝结着太多恩仇的人,离开火海。恶魔的火笼着他黑色的背影,时刻想要吞噬,却又无计可施。

    当他飞步跨下石阶,戛然脆响一声,譬如天崩。梁柱在他的身后轰然倾颓,昔日雕梁画栋,此刻已是火中残墟。

    沈的图谋终究得逞了。屋外也是一片狼藉,无片瓦之宁。各种人影晃动焦躁,有齐家幸存的剑客,有各派前来驰援的人,也有南岸的游侠们——救火的救火,治伤的治伤,收拾着残局。好不容易在水池边找到了立足之地,安放齐爷笨重的身躯。不知还能撑过多久,但死神的黑影已笼罩了他的面目。齐家诸人呼啦一下子围拢上来,眼见老主人的狼狈而暗自抽泣。

四一六 碧落黄泉(二)() 
谢君和抬眼四顾,早已没有了沈雁飞的影子,更别提白衣圣使,他们就好像从未曾来过一样。

    远远地,程云鹤提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扔到齐爷脚跟前。

    “齐……齐爷……恕……恕罪……”那团东西伏地叩首,在灰白的地面上留下道道血痕。“沙非!”有人认了出来。刚刚捡回性命的沙非惊魂未定,鼠目顾盼,股栗欲堕,又见齐爷如此状况,涕泗混着满面血水流淌。

    程云鹤声色俱厉:“勾结白衣圣使,残害同门,忘恩负义,罪大恶极,交齐爷裁度!”众人一听得此言,大惊失色,一拥而上恨不能吃了他,幸而云鹤阻挡在前,才伤不到他。

    “罢了……”微颤的叹息平静了所有的仇恨。昔日叱咤风云的英姿已杳不可寻。一夜银丝陡增,随风摇曳。遭烟火侵袭的面容无力地平静着。原本就凸出的颧骨鼻梁此刻似乎要隆成山,双目却陷成两个无底深渊。他还活着,却如同死了。谁能忍受自己眼睁睁看着一生心血付之一炬,一生荣耀任人践踏!所有的期待都燃尽了,在这个长夜。沙非如何命运,已无关紧要。

    “罢了。”他又强调,“云鹤,你回来……就好……”

    云鹤不吭声。

    齐爷又叹了口气:“委屈你了……沈的位子……你坐……”

    程云鹤解释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回来。齐爷且放宽心。善后之事我定会处置妥当。”齐爷闻言,失望地摇头:“齐家负你……”挥手更欲留,终是止住。两三颗眼泪忍不住落下。云鹤已别过头去——满目疮痍,要说善后,谈何容易!

    沙非虽已如释重负,却磕头如捣蒜,连个谢字也含混说不出口。

    谢君和插话道:“你且善后。剑客们随你使唤,有事吩咐肖师傅便罢。等秦家后援一来,他们自会消失。我去追沈雁飞——有些账该是要清一清了!”

    肖师傅却突然上前:“谢大侠,只怕我的人立刻就要走。有些不太好的消息。”

    “如何不好?”

    “十几里外的山道绝壁下,发现马车残骸,上有齐家徽记,却因悬崖落差过大而不知死伤。附近村人说,曾有巨石滚落。”

    “你是说?”程云鹤吓了一跳。

    肖师傅道:“按时间推算,极有可能是齐大少的车队。”

    “恒儿?恒儿!”凄厉而绝望的悲鸣,肝肠寸断。齐爷听见了这个消息,而后,渐渐地失了知觉,沉沦在黑暗里。

    谢君和吩咐道:“你紧盯各方消息,白衣圣使我负责!”话音落,他已飞身向黑暗中去。肖师傅向云鹤拱手作揖,也召集人手,探听消息去了。说是一旦有消息必定会给齐家一个交代,但齐家诸人各自垂首,不如期待没有消息。

    云鹤留在原地,茫然四顾。四处皆是火燃,皆是哀嚎,皆是救不得的火,救不得的人。太多的伤痛需要安抚,太多的残墟需要清理,太多的死亡需要埋葬。目及之处,只有焦灰色的土,焦灰色的烟,焦灰色的人脸。就如不曾想过这个生养他多年的院落会有一日赶他离开,他更不曾想过敲响齐家丧钟的人也只剩了他一个。

    相伴的旧友死伤过半,活着的尽皆听着他的吩咐,他不过尽己所能,指挥分派着人手。后院唯一一间未曾过火的厢房是个连库房都算不上的杂物间。他令人清理后暂时安顿齐爷。苔痕恣肆,霉斑泼洒,隐隐的酸腐味无论如何挥之不去。但总好过睁眼即见的焦黑触动他的心。齐爷用瞪眼的惊恐拒绝着火炉、火烛乃至任何带着火字的东西。油尽灯枯,云鹤望之心痛。

    谁能眼睁睁看着毕生心血一夜作焦炭?谁能忍受亲眼目睹他人叫嚣狂欢着把自己的尊严夷为平地?沈雁飞的惩罚让他刻骨铭心,欲哭无泪。一夜前还曾有的亲人、下属、产业与荣光,此刻只凋零成一颗干瘪枯瘦的心。须发一夜尽白,满面刀刻的皱纹与灰土色,如同被抽干了血,僵卧待死而已。毒液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躯干,侵染着他的灵魂,梦魇中的颤栗,不知是因为生命之火将熄的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云鹤吩咐侍者为他找来了干净暖和的寝被,又稍事梳洗,守护着他最后一点体面尊严。

    直到晨光再展,齐天乔携五六个齐家剑客披着朝霞飞奔入庭院:“父亲!不肖儿来迟了!父亲!他做梦也想不到家中竟是如此光景!”

    挤挤挨挨地踏进那荒疏的院落,那些剑客们立刻被指派去各处帮忙,只有他自己回到父亲的身前,却不曾想到父亲疲弱得只略微动了动手指,以示欣慰。没有泪水,齐家的男子经这一夜皆已被烈火烤干了泪水。

    幽暗的光线里,他跪在床榻下,沉声问云鹤:“是谁?”

    “沈雁飞。”云鹤道,“他对齐爷下了剧毒,医师束手无策。”

    “认敌为友,糊涂之极……”天乔深深地痛悔:“若非楚掌门提醒,我还分不清敌我,只顾一己之欢,实在有愧!”他想起自己离家出走的由头,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楚涛?他怎么对北岸事那么清楚?”云鹤竟不安起来了。南岸的人,突然跨过长河来管他们的事,这是不合规矩的做法,楚涛接连插手,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有何不妥?如非楚掌门相助,齐家车队怕是都得断送在路上,齐府的损失只怕更大!”齐天乔仍然单纯着。

    虚弱的齐爷突然开了口。“天乔……瘦了……”

    伤感燃于心,齐天乔忍泪俯首,重重覆住父亲的手。“父亲放宽心,程大侠已延请名医,不日便可痊愈……”

    齐爷叹息:“何用?北岸医圣也已作古。只因恒儿一时妒恨,不愿他治好楚涛的双手,任其遭血鬼所害,今日不过得了报应罢!”

    天乔摇头道:“不,父亲洪福齐天,怎会……”

四一七 碧落黄泉(三)() 
数十载行走江湖,生生死死尽阅眼前,还有何看不穿?齐爷微微摇头,人前荣辱无限,身后不过一抔黄土。阅尽了悲凉的双眸泛起层层涟漪。

    他不甘心,天乔懂得。

    “父亲,有齐天乔一日,齐家风骨一日不亡,必重整旗鼓,以待他年东山再起!指天盟誓,”天乔知道是自己挑起家族重担的时候了。

    “好……好……”齐爷道,“你只答应我一事。”他顿了顿,随即紧紧抓着天乔的手,指甲深深地嵌进皮肉。

    “此生……与楚家……再无来往瓜葛!”齐爷努力瞪圆了眼睛,用令人窒息的沉重一字一顿地说着,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父亲……”天乔不敢答应,说起楚家,脑海中就全只剩下了雪海小小的影子。可他望着粗重喘息中的父亲,望着父亲痛苦的挣扎,终是不忍反驳。

    “答应……天乔……答应……”近乎哀求,又似不可拒绝的命令。

    望着他眼里仅剩的一星微光,天乔咬牙承诺道:“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齐爷的手松了,双目也暗淡下来,微微阖上。口中喃喃道:“再无瓜葛……再无瓜葛……”天乔不明白他为何至死还如此恨着楚家,不愿释怀,难道仅仅是因为南北之争吗?

    死寂之中,天乔悄悄拉上云鹤退了出去。

    “这些天都没有兄长的消息吗?”

    云鹤摇头长叹:“料说,少主与少夫人早该回来了。你有齐家车队的消息?”

    天乔低声道:“我正是从那里来。楚掌门告诉我,有人要对兄长一行不利,我就立刻回来接应。等我赶到的时候,既没见兄长,也不见兄嫂。带队的是冷英实。据他所言,途中遇到秦家的李洛,只说齐家有大事,齐爷不太好,就请她随行。兄嫂带着侍女秋菱与几个侍从便跟去了,兄长不放心,二话不说也跟了去,此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我与英实决定加紧赶回再行商议,却在半道上遭遇了白衣圣使。”

    “果然是被盯上了?”云鹤紧张道。

    “我生怕栈道遇袭,因而多留了个心眼。幸好,与英实一起行动,暗中找到了伏击者,将他们一网打尽。担心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索性把几具白衣圣使的尸首捆在马车上,以巨石砸下悬崖。这便传出了消息,齐家车队死伤惨重,一路再没遇到什么阻碍。”

    云鹤松口气:“安好便罢。英实也回来了?怎么不曾见到?”

    “兄嫂毫无消息,他不放心,兀自寻去了,我拦不住。”天乔黯然道,“其余人已依令回归了镖局,白衣圣使放火烧了码头的货舱,幸有镖师们拼死抵抗,损失不大,可也需要人手收拾残局。”

    四处用人,这场惨祸真是不好收场。程云鹤一提人手就觉捉襟见肘。

    “当务之急是要找回兄长兄嫂,兄嫂若能主持大局,宛若定海神针,各派自不敢有异声。此事还得请秦大少等通力协作,逐羽剑派已插手其中,不日必有消息。”天乔言及善后打算,倒是分毫不乱。“清点伤亡损失后,镖局武馆生意自有各大镖师坐镇,应可照旧;各派商贸往来能否巩固则需仰仗程大侠昔日威信;至于抚定伤逝,体恤人情,赏罚功过之事,我当尽力而为。”

    云鹤忽然发现,齐天乔已非昔日冲动少年。

    似乎一夜之间上天赐予了他从容持重之德,或许只有在席卷而过的灾难面前,人才会脱胎换骨,蜕变成熟。

    “悉听三少爷吩咐,愿效犬马之劳!”云鹤俯首作揖,天乔赶忙相扶:“诸事皆难为,委屈程大侠了。事前齐家种种亏欠,望程大侠既往不咎。”

    “云鹤不敢忘恩。不过,尚有一事梗塞于心:沙非一时受人蒙蔽而铸下大错,其罪虽可诛,其心却已悔,如今用人之际……”

    天乔会意道:“就让这厮跟着程大侠吧,武馆人手本就有些属他管,相熟好办事。不过,倘再有二心,我取他人头。”

    自此,程云鹤再未提过离开的话,天乔则始终以长者尊之。

    暮色苍茫里,一场煎熬终至尽头,齐爷的眼眸随着夜幕徐徐降下陷入了空洞的黑暗。仿佛被一辈子的愤恨与不甘愿挤破了胸膛似的,凝成欲吐未吐的一口气,弱弱地,泄漏在霉腐的屋子里。随后,去了。是上天还是入地?谁知道呢。

    空留下一地哀伤,不知归葬何处。

    正当齐家诸人来不及悲伤,还在匆匆忙着挂上缟素,预备向各处报丧之际,逐羽剑派的肖师傅派人抬来了冷英实的尸首。

    天乔哭未止息,却见旧友遍体刀伤剑痕,不成人样,哀恸欲绝。在云鹤的安慰下,才勉强支撑。

    沙非惊魂未定,颤声道:“可是白衣圣使所为?”游侠发现他的时候,尸首已冷,血迹已干透。来使道,密林深处,杀意凛然,四处纵横利刃之迹,应是有激烈一战。

    可叹可惋之词尚未出口,就已从来使手中递过一双板斧——齐天乔目瞪口呆甚至不敢伸手去取——齐恒从不离身之战斧!

    “在冷少侠遇难之不远处,我们发现了这对板斧,离断崖百步之遥,崖边有碎石滚落树枝摧折状。很可能齐大少受强敌所迫,走投无路失足坠崖。无奈崖下地形复杂,兄弟们反复搜寻而无果。”

    坏消息接二连三。

    天乔接过兄长的板斧,搁在镖局的厅堂之上。

    云鹤眼见其失魂落魄,真担心他撑不住。却只听他喃喃道:“他会回来的,我知道他一定活着。回来,一起……”

    目及之处,唯见盛大的废墟。云鹤知道,齐家已是死了,带着所有的怨恨,被埋葬在这片凄清之下。但是齐家不能就这么没有尊严地死去,所以他和齐天乔哪怕一无所有也得活着。

    忙忙碌碌,只为将旧的一页迅速翻过,出殡之日,仿佛忘记了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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