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之间。我着实是一头雾水。沙非那小子总是晚一拍,这回倒是赶巧地在这节骨眼上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摁下我。
“我倒不怪他,哪个人能容忍下人对着主子舞刀弄剑?可齐爷却对稍后赶来的诸位说,我要杀他。”云鹤长叹道,“我想,他应是有难言之隐吧。于是我知道辩驳是无用的了。少夫人原是想为我开脱,可我着实不希望她也卷进来,毕竟那张礼单是她要求我送来的。原以为把我扔到雪域是为了堵众人之口,事情能就此了结,不过看来没那么简单。我的命是齐爷给的,他若想拿去,我绝无二话。只是实在想不到,如今这不明不白的……”
云鹤深深地苦笑。
酒早已喝完,可是郁结在眉间的愁却更深了。
“那白衣人,莫非又是白衣圣使?”谢君和追问,“齐爷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也许吧。”程云鹤道,“齐家迟早有一劫。可惜我已帮不上了。”
秦石义愤填膺:“如此不白之冤,你竟忍得了?齐伯父是老糊涂了吗?说什么也不能枉费了你的一片赤诚啊!跟我回去,我去找齐伯父,把话说清楚!”
“罢了。”云鹤摇头。“齐爷主意已定,若让其收回成命,此事更难收场。”
君和诡异扬起嘴角:“好在把你从雪堆里拉回来了。不然你家少夫人可得找我拼命。不过,明知齐家随时会出事,还把她扔在火坑里不管,不太仗义吧?”
云鹤瞬间变了脸色。“这——少夫人莫非……”
“你倒是在这儿逍遥,冷凤仪日子可不好过。倘若果真白衣圣使渗透入齐家,你在如此关键时刻一声不吭,第一个坑害的是她。”君和正言厉色道,“倘若他们有更深的图谋,只怕齐爷的命也不久了。只怕天下人都该笑你程云鹤懦弱无能!”
程云鹤被戳到了痛处,冷眼怒色道:齐家决无贪生怕死之辈!
谢君和淡笑一声:“别废话了,啰嗦的工夫,齐家大概得被翻了天。对你痛下杀手的不会是齐爷,因为他没有必要让你消失——既然你与他之间已有闭口的默契。此刻你我与秦大少都在雪域,三少爷天乔在南岸自娱自乐。齐家恰是空虚之时。”
“不会,沈雁飞在齐家时日不短,少夫人与少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恰是沈雁飞呢?”
一言出,另二人大骇。
“沈雁飞不是楚掌门安插在齐家的吗?莫非南岸意图从中作梗?”
“楚涛可没说过他还能使唤沈雁飞。”谢君和一边感慨一边收拾起了行装,正了正马鞍。
秦石慌了神。“那么沈雁飞究竟意图何在?”
一片鸽影孤零零地飘过苦寒之地,随着君和目光的紧紧追随,落在南边树林后。
“不会是好消息。棚屋深处,沈雁飞所拉拢的力量不是个小数目。倘若是他故意借着与南岸熟络的关系在北岸行自己的私事,楚涛如何能拦得住?又有多少人会以为……一切都是南岸人的图谋!秦大少,看不见的夹缝里,他已做好了窝。”
谢君和甩下这么句话就只留了个飞驰的背影,匆匆往南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他们谁也不敢想象,迎接北岸的将是何种图景。
四〇六 大厦将倾(一)()
“麻烦了……”谢君和顺手点燃了手中字条。
客栈的窗棂外,白色的信鸽咕咕咕咕地唠叨,甚是闹心,以至于君和一把拽起它的翅膀把它往鸽笼里摁进去,拴了笼门。除了不满地扑楞翅膀,它只好继续咕咕抗议。
“与鸽子置什么气?楚掌门捎来的?”秦石追问。
不用说另两人也明白,谢君和敢一句废话没有就住下的客栈,一定和南岸有牵扯。他在客栈得到的消息也一定与楚涛有关。什么楚谢闹掰了的传言不过是江湖人的臆想。
“果然要出事?”程云鹤紧张道。
就听君和重重地叹息:“楚涛亲自发来消息说,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唇亡齿寒,不得坐观。这家伙最大的臭毛病是紧要关头话不肯说全。”
秦石一边宽慰他,一边思量道:“许是怕打草惊蛇而已。不过他既已说唇亡齿寒,必然是希望秦家出手相助!父亲与齐爷是多年至交,自不肯坐视。我这就回禀父亲,请二位回齐家报讯,早做防备,我们分头行事,在齐府会合。”
然而,程云鹤依然一脸疑虑,毕竟根本不知道白衣圣使要做什么,拿什么劝服秦爷?
于是君和建议盯着沈雁飞和棚屋,同时想办法联络齐家要人,早做防备。云鹤这才想起他自己的几个心腹,距此地仅半日脚程,凭他们之力联络齐家才是上策。
议定,三人各司其职,分赴两地。
快马加鞭,谢君和心怀前所未有的怨怒。早知道那小子没安好心,你楚涛非要玩火,这下还如何收场?楚涛究竟打着什么算盘?说是唇亡齿寒,坐视不理的却是他自己,此刻又算什么居心呢?蓦地又想起汪鸿的话,或许除了信任他,别无他法。他所信任的楚涛,不是个唯利是图搬弄是非的小人。或有一日,他愿意解释时,便真相大白。
程云鹤的马哨将他拽回现实。止缰缓行,细观眼前景象。群山合抱,绿林深处,小镇的酒旗迎风招展。这是南行要道旁的重要镇集,酒肆林立,专做供人歇脚的生意,赶路客云集于矮墙牌楼下的十字街,人流熙攘喧闹。
云鹤介绍道:“十字铺,我先前出关收拾蛮人的必经之路。此处有几个做客栈生意的朋友,路见不平相助过,与我私交甚密。”
既有私交,出了那么大事也不见得他们来帮衬。谢君和正望天腹诽,迎面围来三个威猛汉子,径直挡道招呼道:“程大侠!贵客贵客!见您无恙甚好!里边坐!说着就不由分说把二人往小店里推。”
君和初一惊,却见云鹤点头应和,似与他们熟络,微笑着一点不客套地直往店里走。“备上好酒,我有朋友招待。”伴随着店家长声吆喝,来不及反应的谢君和已经被簇拥进了狭小的店面。
“大哥,您看这谁!”三人兴冲冲把云鹤推搡到帐台前,就像妖精得了唐僧肉般喜庆。
“哟!您来啦!”柜台后的汉子谦恭行礼,并匆忙招呼伙计模样的人驱散酒客,关门打烊。破陋的客堂在幽暗的油灯下突然就显得神秘起来。光看外表无论如何看不出这小酒馆和齐家的关联。但细细打量眼前的五个人,无一不是孔武有力的身板,步态扎实沉稳。半掩门帘的后院一角立着刀剑架,这可骗不了人。
油灯背后,老大立刻就换上了满面忧色,低声道:“二位好大的胆子!街上如此不安生,二位就这么闯过来了?”
“怎么?”
老大边说边为两位斟酒,递到他们手中:“整个齐家上上下下都在找您呢!齐爷密令,见您格杀勿论,一颗人头三百根金条!道上兄弟都在议论此事。”
“齐爷如此抬举我?”云鹤冷森森一笑,喝尽杯中酒。
谢君和反倒糊涂了,总觉得哪里不对:“齐爷亲自下的令?”
老大见了这张黑脸好似一怵:“这位英雄不知是何来路?”
君和笑着腆上厚脸皮:“老子姓谢!你的人不是消息灵通嘛?咋不知道我?”
对面反应倒是异常快:“莫非是逐羽剑派谢爷?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老大赶紧端杯敬酒。相随的四人极为不安地一哆嗦,又互相使了个眼色,跟着说道:“素闻谢爷爱酒,今日暂凭薄酒一杯敬过英雄,万勿推辞!”
谢君和举杯随意应了声,转手趁人不备就把酒泼在了身后。他催促道:“嘿,追杀令果真出自齐爷之手?”
老大支吾两声,在他的逼视下嘿笑着才说:“沈爷派人传的齐爷手谕,行文印鉴皆不假。”掌柜从袖底抽出一张齐家通信用的黄纸,的确如其所言。
谢君和对程云鹤冷笑一声:“果然是沈雁飞这厮,一旦出手招招夺命!他是不会让你回齐家的。”
五人惊呼:“难道不是齐爷授意?”老大赔笑解释:“沈爷素来待小的们不薄,齐爷处也说他多有担当,齐家的规矩,这些年向来是齐爷作主,沈爷传达。莫不是谢大侠与沈爷有所误会?”
云鹤尴尬之际,君和倒是从容:“我素来口没遮拦,莫怪。在别家地头上不谈过去的鸡毛蒜皮。不过诸位,遇上麻烦的可不是我,你们与云鹤兄相熟,最清楚他为人,哪会做伤天害理之事?说句公道话,沈雁飞传的这道令果真合适?”
“当然,当然。”五人堆笑点头。老大再言:“要说齐家太不公道,程大侠为之出生入死不讲二话,他们倒是翻脸无情!还有那些看热闹说风凉话的,气煞人也!我们哥儿几个可是为程大侠打抱不平!大家还曾四处打探程大侠消息,打算向齐爷请命去雪域,追随程大侠。岂料来了这么张纸片儿!”
余人皆纷纷应和:“就是,幸好老三眼尖,把程大侠挡下来,不然被其他齐家眼线撞上了,可得麻烦!”“命该让我等遇上程大侠!”“可不是!”
四〇七 大厦将倾(二)()
云鹤与君和交换了一下眼色,微笑道:“三百金条,沈爷好大方,够你们这辈子连同下辈子吃喝玩乐享用不尽了。”
众人立刻面有忧色:“岂敢岂敢!”“我们兄弟哪是这样的人!”“莫说这些扫兴的!今日重逢乃是大喜,我先干为敬,为二位英雄接风!”
酒杯转瞬间又被满上。
君和听着啰嗦,颇有点儿坐不住了,假作欲饮,撞了撞云鹤的胳膊示意快走,又把杯子放回原处。
云鹤却淡定坐着,真与这些人把酒言欢起来:“齐家近日如何?”
“少夫人和少爷去了冷家,这不,清明将至了,冷大侠的坟头总要有人祭奠。”
谢君和心中一惊,日子飙风而过,快得他几乎都忘了……冷英华,这个沉重的名字。
“是该去看看……”云鹤似乎也伤感起来。许是想起了冷家兄妹对他的照顾提携。
“反正你如今得闲,不如我陪你一行?”君和只觉屁股似火烤,没奈何遇上了程云鹤这等温水脾气,还在不紧不慢地问:“他们何时启程的?”
“这倒难说,得到这个消息也有两三天了吧。二位,喝酒,别客气。”
云鹤正要开口再问,老三却主动向二人敬起酒来:“程大侠横遭此难,小弟甚是同情。若非当年程大侠一力相助,引荐我等,我等岂有今日?程大侠放心,您的事,小弟们自然放在心上。不知程大侠下一站将往何处?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但开尊口,我等当倾力而为。”
云鹤微微叹息:“我担心齐家或有一劫,齐爷身边无人,着实危险。”
君和还来不及感佩,那些人又开始了聒噪:“大侠不愧义薄云天,虽身陷危难,对齐家实在仁至义尽。我等自愧不如。”“不知齐家之劫何来?南岸?秦家?还是?”问话者瞟了一眼谢君和,不料被死死瞪了回去,再不敢看他了。
云鹤笑而不应:“无论诸位今日如何待我,云鹤皆存感激之心——哪怕你们提我人头去见齐爷。”
“程大侠哪里话?”五人惊惶行礼。
云鹤亦是不理:“只是唯有一事相求。五位传递消息的本事最值称道。只希望尽早联络上齐爷与少夫人,可给齐家也给尔等留一线生机。齐家若不在了,你们这客栈生意想在这虎狼之地驻足,绝无可能。”
老大笑得分外脸红:“二位请放心。咱哥儿几个别的本事没有,递个话倒是小事儿一桩。”随即向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即刻,汉子起身:两日内消息必到。话音落已踏出了门。
“天色已晚,我二人不再牵累你们,当另找别处休憩。”程云鹤起身告辞。君和求之不得,然而刚站起来,四人已经一字排开挡住木门。
谢君和脸色一青,手掌已暗暗抚向剑柄。
云鹤摇头:“谢兄莫急,我知你担心他们在酒水中做手脚,不过我更了解他们——小本生意人,大事既做不得主,又不够贼胆。”君和怒视那四人:“进屋起,这几个家伙就一直在算计。若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忍不住削他们了!”
老大脸上的假笑退得一丝儿都不见了,只有死灰般僵硬:“果然瞒不住二位。然而程大侠的性命是命,我兄弟五口也是五条人命。程大侠,沈爷吩咐在先,只好对不住了!”
刚刚出去的人突然出现在后院门口。他当然不会为冷凤仪送消息去,尾随而来的是十余个白衣剑士。不必自报家门也已知道来路。
“连累谢兄了。”程云鹤苦笑,长刀出鞘,却是游移不定。
谢君和咧嘴咬牙道:“宅心仁厚的最易遇上狼心狗肺的。不劳你出手,连这几个都收拾不住,我还要不要混饭吃了?对面的,敢要谢爷人头吗?给秦老爷子送去,可不止三百金条。”
厉声呵斥似乎把诸人吓着了,虽有胆子摆架势却没有一个敢真上的。
杀气升腾欲燃,奇诡的紫衣兰蕊香恰是添了一把火。电光火石般的剑影,如千万道闪电划过,白衣圣使悄悄从背后扑来。但,唯听铿然剑声,那道道闪电皆已扑了空,谢君和的位置纹丝不动。调息,凝神,静气。白衣圣使的套路他早已熟稔。
见暂不能得手,五人已仓皇而不知所措。
金条要不起么?哈,老子便不客气了!
白衣圣使正欲再度出手,谢君和残剑一扬,从剑刃杀出一波致命的寒气,秋风扫落叶似的,白衣的剑阵凋零成了梨花落。剑气所过之处,无物不崩碎颠倒。
攻势转守,剑光快,剑阵的变幻也迅速。第二招未出,散乱的剑阵已重新集结,并狠狠压了上来,剑雨纷扬,虚实交错,落向各处要害。
“危险!”
程云鹤话音未落,君和已一个反扑迎上前,避其锋芒,残剑一抖,数朵剑花并发,直击阵中联结处。剑阵再一次被搅散了。惊碎的剑花落在屋中别处,只听桌椅板凳一阵散架的响。趁势,残剑一个起势,凝聚起更强大的剑浪,横扫向白衣圣使。
寒冰诀!
程云鹤的慨叹声中,只见残剑一片殷红,敌阵落剑纷纷,白衣人皆已仆地。一时静得只听到他们喉咙底细微的呼噜呼噜,挣扎在生死边缘。血淋淋的的一地惨景。
其余五人,脸色皆已吓得煞白。
“五颗人头挂在门前吓唬吓唬人倒是不错!”任性的笑,已把对手吓破了胆。老大脚下一软扑通跪了下来,顷刻间五人傻跪成一片,兵器丢了一地。
该怎样哀求也忘了。
“饶过他们吧。”程云鹤委实不想计较。
谢君和却横眉怒目一脚踢翻了老大的身子。他一个咕噜滚出三步远,伏地瑟缩如丧家犬。“看人敦厚忠善便以为可欺,更是可恶!”
“不敢了,只此一次,再也不敢!”老大眼珠一转,默默俯首向前,正当靠近,忽而靴内短匕一亮,拼死一刺。
闪电般的一瞬,匕首在扬起的制高点跌落,砰然摔在青石地面上。一起摔下的还有他笨重的身躯。他摁着右手腕处,满地打滚。指缝里鲜血横流,倒是不喊了,不过已疼出了一脸青紫。另四人个个浑身颤抖埋着脸撅着腚连屁都不敢放。
四〇八 大厦将倾(三)()
“这种人,活世上真有用?”君和指着他不甘心地向程云鹤抱怨,但是后者已经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于是君和一脚踢过去:“断你一根手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