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这做哥哥的竟丝毫不意外,反而平静地关照:“君和,这下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她舞刀弄剑了。把这事儿忘了吧。有些事,还是永远别去弄明白更好。”
显然楚涛早已知晓。谢君和心中却仿佛被石头硌了一下。以楚涛的口气,似乎此事背后还有更复杂的牵扯,是他所不愿提。雪海究竟卷入了什么样的是非?他想告诉楚涛,有些事,越是不愿言说,越是惹人探寻。
但为雪海着想,少一个人知道,毕竟少一份危险。
“至于长河吟曲,我已说了责任我担。你就别再掺和了。”楚涛向谢君和解释,“与你商量反而拖你下水,不仗义。”
谢君和仍不放心:“你就不怕她与江韶云联手?”
楚涛笑着摇头:“碧莲洲上有我的妹妹,与我一同奋战的兄弟、长辈,还有个到现在都稀里糊涂的酒鬼,这些远比江湖头衔重要。便是有一天不做这掌门了,也罢。”
“还算有良心。”君和一气喝干了坛中的酒,随手将这酒坛一抛。
三七四 深岭围猎(二)()
谢君和与楚涛说话之际,黎照临和刘医师扛着笨重的药箱也到了码头。身后另有一挑夫,挑着两箩各种奇怪的草药。刘思仁客气地作揖回话:“药材皆已按夫人所述备齐,不过制药尚需些许时辰,我与照临二人,预备在船上开工。夫人这回可是帮了大忙!”
“楚掌门真真有福!真不曾想楚夫人竟有这本事,让我这个医圣的传人都汗颜呐!”
楚涛没等黎照临废话完,已经扬手一让,送他们上船。
“夫人?”谢君和讶异地瞪了一眼楚涛,“哪个?”
谁知楚涛竟横推他一肘子:“还有哪个?!醉糊涂了?”
“哦!”谢君和突然没正经地放肆大笑,眉飞色舞道,“就是前日里那读得眉开眼笑藏着掖着还让刘前辈誊抄一份还你的鸽书?呵!原来是鸿雁传书啊!”
楚涛无奈道:“痞子!不就是她飞鸽送来张药方么?告诉了刘前辈克紫依兰蕊毒之法,也从古书里翻出了以血淬毒之雾的破解之计,助我们入岭。”
“唉,兄弟面前害什么羞嘛!”
“欠揍呢!召集剑客去,让他们准备登船!啰嗦!”楚涛真是不明白,什么正经的话一旦经了谢君和的酒气,都能蒸腾出猥琐的气味。待此君乐呵呵偷笑着离去,他悄悄从袖底取出谢君和口中的鸽书,将那娟秀小字重读一遍,又小心折好放回袖底。微微叹息,此情终是难偿。
千帆竞渡,争逐着向烽火岭而去。
这片数十年间充斥着杀戮的土地,终是要偿了血债。
蔽空的旌旗与刀剑塞江,一日之内泊满了长河南岸各个大小码头。各路武师按照既定的路线,穿林涉溪,翻山越岭,迅疾地奔向天越门所在之地。岭中游侠早已探明了地形与敌人动向,以飞鸽为讯号,为各处人马开路。一时间,荒岭枯树之中,白鸽翔集,与天边那翻滚的黑云,与漫山的积雪融成一体。
风雪丝毫不能阻滞武师们的行进。途遇少数天越门剑客与白衣圣使,一如砍瓜切菜般扫荡而过——这多半只是些山野中的暗哨,远无法与大队人马相抗。
楚涛站在高岗瞭望云遮雾罩里的众山,嘴角绽开了冷峻的笑。
东边的山头狼烟滚滚,正是排云阁的所在。显然沈雁飞已与罗昂短兵相接,控制了从红霜镇往排云峡的入口。不足半个时辰,远处南北的山头上,亦各自燃起了袅袅的轻烟几缕。显然,另两路人马也已到位。
“白衣圣使去哪儿了?”君和疑惑道。如此大的动静,江韶云竟毫不抵抗?莫说江韶云,就是唐耀也冷静得诡异。
“许是让秦家人缠住了吧。”楚涛望向更远的天越门的西边,那儿,除了静寂的云霭,什么都望不到。秦家剑客不过血鬼堂两三百人和秦大少的亲信卫队,真就足以拖住白衣圣使?君和深深地怀疑。
“少主,我等皆已待命。”汪鸿请示道。
“放烟。”楚涛吩咐汪鸿。按照约定,三面山头烟起,便是行动的开始。
顷刻间,成捆浸过桐油的干柴与滚石相连,纷纷然从山坡上滚落掷下。燃火的箭羽如星空倾覆,呼啦啦从四面八方射向排云峡下的谷地。一时间熊熊烈焰与焦臭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排云峡。
飞禽振翅走兽奔逃,死亡的恐怖席卷。呛人的黑烟升腾,将谷中的紫雾成片吞噬。紫依兰那妖娆的花影在烈焰的炙烤下瞬间湮灭成灰烬。楚涛在劲风里微咳数声。
片刻火熄,凡过火之处,整片焦土而已,再无生机。
楚涛长叹道:“薇兰信中所言,以血淬毒之术,唯凭烈火焚之,雄黄并解毒之物熏染而过,他年播种方可无害。唐耀于此地施毒,着实为荼毒生灵之举。”
唐家用毒之道炉火纯青,江湖人尽皆知,如今恰被白衣圣使所利用,使烽火岭再无生机,此类阴损之举,真该从江湖绝迹。谢君和甚为赞同。
楚涛轻一挥手,数百逐羽剑派的剑客便点燃了浸过解毒药汁与雄黄酒和桐油的火把,一路向高坡下俯冲而去。
行于焦土之间,头顶暗云,不见日光,只听得风声鹤唳,如鬼哭狼嚎。却依旧没有遭遇天越门的抵抗,长驱直入。甚至连谢君和曾经遇到过的几道哨卡都已消失不见。过于顺利,反而使得谢君和放慢了步伐。楚涛亦然。对视,剑客的直觉同时告诉他们,越是宁静之处,越潜藏杀机。
更可怕的是,盟友们皆已深入各方,互为呼应,除了毫无消息的秦石,各处都没有发现白衣圣使的动向。江韶云显然提前做了准备,而这紫依兰的雾瘴,显然不可能是准备的全部。
“君和,你可记得两年前初涉烽火岭?”
“记得。”
“与今日相较,可有所思?”
“当日入排云峡后,亦如今日一般死寂。”
楚涛微微一笑:“是么?”
谢君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当年,天越门的追踪止于断魂岩一带,后来那一路,除了江韶云……”
“便一直——宛若踏进了隔世的地狱。”楚涛轻叹,“甚至怪异到不曾遇见原本囤聚的白衣圣使。”
谢君和握剑的手顷刻间沁出了汗。要知道当日龙口崖之行,原就是江韶云的诱敌深入之计。难道今日此人故技重施,把阵仗移到了天越门?
“让大家小心。”楚涛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可言说,动摇战心。但是谢君和分明已看到他格外苍白的脸色,和双目下的一丝隐忧。
终于,天越门那耸立于云霄的门楼已近在眼前。跨过门楼,登上石阶,过几道石亭便是专用来议事的主殿。
四路人马原是相约在主殿集结,可是众人却在门楼下围拢。凝重的空气里,正弥散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何事?”楚涛快步近前,拨开众人,眼前之景令他一阵骇然。
二十多具鲜血淋漓的白衣尸首皆遭利刃贯胸而过,被悬钉于木柱之上,列成两队,沿门楼后石级依次而上!扭曲的面目显现着死前所遭受的痛苦。
三七五 深岭围猎(三)()
遍地淌血,顺着台阶凝结于门楼之下,漫入门楼旁的池沼,映出满池殷红。四个血书的大字赫然于山壁:擅入者死!
“吴子兮。”谢君和盯着其中一人的面目,深深叹息。“是东南茶帮的人,全数都在此处。”黎照临点头应和。
“利用此人觊觎铁尘诀的心理,利用完了就杀,真狠。”谢君和不住摇头。
楚涛冷笑两声道:“对江韶云而言,从没有盟友可言——他要报复的是整个江湖。”
“不就是死个人么?这江湖被江韶云所杀的人还少么?”齐恒不以为然地上前,咯咯地笑,“唯有弱者才不堪一击!”他正欲伸出手,黎照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道:“不可,尸身暗含剧毒!”
这一声警告,让齐恒在内的诸人脸色皆是一白。就连看着热闹的赵海骏也是一阵恐慌。他下意识地低头,绕开脚边的血迹——尸身若有毒,天知道这血中又是如何。
“唐家惯常用毒,此地,诸位小心为上。”楚涛善意地向身后诸位提醒,随即便要往里去。逐羽剑派的许多剑客抢先挡在他身前开路。众人随之纷纷小心翼翼地跨过台阶,绕开那片斑驳的恐怖,一步步拾级而上。
登上石道,穿过一片阔达的广场,便见天越门巍峨雄阔的正殿。
然而这正殿竟也空空如也!
齐家诸人与赵海骏满脸得意之色:莫非唐耀这老狐狸见我等声势浩大,已然望风而逃?哈哈!“搜!”赵海骏与齐恒不约而同挥手,部下们鱼贯涌入大殿。
唯楚涛神色凝重。一直不吭声的冷凤仪见其紧锁双眉,迟疑着留到最后:“可有不妥?”
谢君和已心领神会:“汪叔!留一队人在外戍守!”汪鸿得令,便分了数十人,将正殿外团团围住,同时把守住山道入口,以防不测。刘思仁四顾莽莽群山,亦不甚放心,决意留守,并吩咐照临,妥善照顾好少主。事已至此,只好一探究竟。楚涛便领逐羽剑派诸侠直入正殿。
然而,正当前脚鱼贯而入,后脚,两道高高的铁闸分从前后门轰然砸下,将大队人马切成两部。内不得出,外不得入。几道铁窗迅疾地合拢,将正殿锁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箱。
殿外各处随那铁门的轰响,竟毒箭若飞蝗,从檐下隐蔽处朝留守的剑客们嗖嗖射出,顷刻间已倒伏数人。齐家与赵家的武师本已沿正殿至后院,不料正殿与后院之间,几丈宽的石板悄无声息地突然降下,形成一道十丈深的堑坑,犹如一张血盆大口,将人吞噬。惨叫跌落者甚众。
刘思仁见势有变,立刻下令众人四散于隐蔽处,待机而动。只是这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无论躲到哪个角落,都能如幽灵似的突然射出,取人性命。生者惶惶,死者戚戚。门楼前擅入者死的警告,似乎正渐成现实。
“果然有诈,果然有诈!”汪鸿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让他更担心的是,楚涛等人尚在那突然锁闭的正殿内!“此等阴损之术,着实恨人!”刘思仁修罗刀出,却是无计可施。
殿外哀嚎声渐止。
殿内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已从最初的喧嚣中回归寂静,更因屋外险情难测而在沉默中忐忑。却不知何处飘来神秘的笑声,喑哑苍老,渐近又渐远:“乌合之众耳!”却寻不着说话的人。
“谁?谁在装神弄鬼?”齐恒亮着一双板斧恨恨然道。
喊话声中,成排的烛光骤亮,一室通透,仿佛回到了灾难发生前的平静——只是,这烛火又是谁点燃的?无人知晓。
“试试怎么出去。”楚涛向君和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分立铁门边,同时出剑。两道寒光敲击出闪耀的火花。然而,当的一声巨响过后,铁门纹丝不动。齐恒和赵海骏居然暗中嘲讽:“什么南岸第一,就你们?”
谢君和一摊手,把位置让给齐恒。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斧与朴刀同时发力,却连点儿尘灰都不曾扬起。诸人心知不妙,即刻相约联手,连冷凤仪、段诗雨、黎照临等凡是能出力的皆尽了全力,轰然一击,门缝处不过略有凹陷罢了。
“莫非是要在此处等死?”凤仪懊丧道。
诗雨却摇头:“机关重重,于暗处定有一操纵全局之枢纽。既可掌握我等动向,证明此枢纽当是不远。”
“嘿,诗雨姑娘就是聪明!”照临美滋滋地夸赞。
“交给我!老子不信找不出他!”君和正欲四处探查,忽听人群中爆出一声凄厉的呼喊:“啊!”是一雪域异士,双目瞪若铜铃,全身抽搐,冷不防他挥刀乱舞,似要竭力摆脱开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拉住他!”赵海骏气极,如此失颜面,平生头一遭!
然而紧接着,两个、三个,诸多剑客都陷入了难以名状的癫狂,扭曲着面目,以极度惊恐之状相互砍杀——就像是中了邪。几位首领起初还想控制住局面,但当一切蔓延开来,已是迟了。三方混战不止不休,烛影摇曳,血沫飞溅——这些武师仿佛成了一具具提线的木偶,不知暗中受谁操控。
长喝一声,齐恒竟也绿了双眼,挥舞着一对板斧向楚涛张牙舞爪:“一切皆因你这厮!将我等陷于绝境有什么好处?莫非你与唐耀联手害我,就为那个女人?”
楚涛飞步躲闪,处处避让,直见那板斧气势压人,把各处击打得地动山摇。凤仪猛一步窜到二人之间,迎向齐恒,连续数招快剑才将他架开。回首再望楚涛的方向,黎照临已匆忙上前扶住脸色愈加苍白的他。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着:“保护少主!”混战之中逐羽剑派的剑客竟迅速聚拢,隔成了一道人墙。
然而,冷凤仪与齐恒的缠斗却更紧,更急,以至于程云鹤不得不插手相阻。只是程云鹤哪里阻得住?数年来压抑心头的种种不甘,径直化作了怨愤,向着齐恒而去……
每一个人,仿佛都已不是自己。
三七六 深岭围猎(四)()
“屋中有毒……”黎照临已是双手冰凉,惊恐的幻觉压迫着他,让他窒息。脑海中反反复复闪烁着师门的种种破败,更与千机叟洒脱的笑意叠合。更糟糕在于幻觉渐渐清晰,宛若真实,而真实的一切都淡了下去。
只是身旁诗雨的哆嗦牵连着他和现实的唯一联系。这个惹人爱怜的姑娘仿佛自沉于深渊,口中不住地喃喃:“火……火……母亲……父亲……”他试图唤醒她,却无论怎么摇撼都无法将她从梦魇中抽离。
梦魇,是,若每个人只是沉入了自己的梦魇,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该有多好……或者只需要沉沉地睡去,待天明……
后背猛挨了一掌,地动山摇地,他的梦境崩塌如山倾。
是楚涛,尽管他自己也正步履飘摇。
是,不能睡去——若睡去,怕是永远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照临,医者救人,不惜一切。”楚涛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似乎已看穿了他的心思,“若是让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只怕这才是医者最深的梦魇……”
“可……”照临四顾,着实无奈,“这仇与恨的幻境……当是心魔……”
“没有什么比它更好的报复,武林人于虚妄的仇恨里相杀而死,换一场覆灭……但……不可再败了……”楚涛沉寂许久,努力稳住自己的气息,于一番嘈杂中侧耳——只要有机关,则必有声响。
谢君和终于摆脱开赵海骏恼人的缠斗,跳脱入逐羽剑派的人墙背后,与楚涛会合:“如何?可还禁得住?”
楚涛以剑支撑着身体,似在奋力压制幻觉的影响,只是清朗的眉依旧飞扬,他淡笑着调侃:“痞子……平日里醉着的,此时倒是醒了。还以为你又该到处撒泼……”
君和只苦笑一声叹息道:“还有力气?出去打一架?”
楚涛只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君和便哼哼地笑起来:“记在账上了!照临,顾好诗雨!”
二人几乎同时纵身跃过人墙,鹞鹰一般在空中掠过,径落在大殿的正中。寒冰诀一道,轰然击碎了数片地石,几乎将整个铁屋凝冻,蛟龙出海,势破万钧。众人皆四散奔逃。气流搅动着尘埃,若地龙翻身,飞旋着冲破天穹。二人亦随这气流飞身登向梁架顶部。
离地的瞬间,大殿中间六根盘龙梁柱所包围的区域轰轰然地塌陷了数丈。数丈下的地宫霎时间人声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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