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黑色的旋风正猛烈地刮过红霜镇的街道,向荒岭中去。谢君和明白,要解开烽火岭里的死结,天越门是如今唯一的缺口。既然吴子兮与天越门相关联,既然天越门与铁尘诀关联,既然江韶云也与天越门相关,那么快刀斩乱麻的唯一方法,便是深入天越门一探究竟。如果知道了唐耀的布置,剩下的一切都容易解决了。
很快,他便发现了两个身着天越门锦袍的探子,茫茫然地在山野之间游荡。他立刻放轻了脚步,把一切的注意力都凝在此二人身上。
“你说这事儿有多倒霉吧!逐羽剑派那几个家伙竟就住在红霜镇不走了!”
“就是,害得你我失了好好的清闲日子,天天都奔波在这条山道上。”
“要我说,有什么好打探的,就那几个蠢货,老大派人把红霜镇一合围,还不都是下酒菜?”
“楚涛当年亲自来,老大不也没占着便宜?这会儿那姓谢的来,老大见着发怵呗!”
“不就是个酒鬼无赖?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就不信……”
“不信什么?”身旁百无聊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沙哑,带着神秘的魔力。汉子忽觉不对劲,猛回头,就见黑影扑面地打压下来,而后便再无知觉了。
另一汉子心中一凛,滑脚欲撤,却不料脖根后已伸过来一只冰凉的大手,猛地掰转了他的脑袋。瞬间,他和那张黝黑瘦削的充满杀气的脸竟四目相对,惊恐得张口结舌,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因为身旁的大活人此刻正硬邦邦直愣愣横在地上。
“他没死。”谢君和漾着杀气道,“我只不过让他暂时和死人没什么分别罢了。小心回话,若老子心情不好,阎王爷还是会缠上你俩。”
汉子被吓得两股战战,大气不敢喘。他的手下意识地去摸剑柄,可是什么也没够到,而谢君和一手卡着他的脖子另一手已解了他的佩剑在他眼前晃了晃,抛向远处。
顿时死了心,颓丧道:“谢……谢爷想知道啥?”
“你家主子可是天天坐在天越门里等着你俩的消息?”
三四四 夜探狼穴(二)()
“谢爷怎生知道?”
“回话!”谢君和不耐烦道。
汉子点头如捣蒜:“每日如此。”
“唐耀是不是准备对红霜镇动手?”
“本来是的,不过听说谢爷在,便让大家按兵不动。”
“入天越门,今日可有口令?”
“今日问天河,答飞剑。”话音落,后脑勺上猛被重物一磕,便摇摇晃晃栽倒下去。
谢君和冷笑一声,套上了汉子的行头,倒也合身。从他身上翻找出要带给唐耀的信报,读来似无甚紧要,便将信筒插回腰间。又找了根绳索把被放倒的两个人高高悬在树上,堵了嘴,检查一番,发现绝不引人注目,便径直赶路去了。天越门他已不是头一回闯荡,上次既然能突破严防的重重关卡救出冷凤仪,这回,不过是会一会唐耀,又有何难?
迎面,仍遇到了几回穿着天越门服装的剑客,三三两两地,往红霜镇方向赶。这正是两拨人交班的时刻。没有人理会他,想是这个点儿遇上同门的探子也司空见惯。便就这么大步流星地,往深山里去。
却在行出了五里地之后,远处的山脊突然变得模糊,山谷周遭莫名地升腾起雾霾。起初只是淡淡地,如轻烟笼罩,渐渐地稍远些的树林竟也朦胧不可辨了。不见月色,不见星光,放眼望去,只有影影绰绰的树,如同列阵的卫兵。直到行至山谷深处,才辨出:这夜雾的色彩不是灰白,而是极浅淡的紫。这重紫色让草木在黑暗中也泛出了诡异的紫色荧光。
他警觉地放慢了脚步——因为在这片星星点点闪耀着荧光的美景背后,暗藏着淡淡的香——莫非又是紫依兰蕊?低头,果不其然,在低矮的树丛下背阴处,一簇簇的紫依兰蕊生长正盛,舒展花瓣恰似轻歌曼舞,又仿佛一团团云烟,与紫雾相融。
清醒地记得,上一次穿越这片深谷,既未曾见此花,也未曾闻得此香。莫非这是唐耀新设下的陷阱,以防他人闯入?
即刻沉心,闭气,将这毒瘴隔绝于体外。
迎面正见两位黑衣侍卫佩剑横槊,立于路中。粗冷的声音道:“天河?”
“飞剑。”谢君和流利地回答。
二人交换了眼色,长槊立时升起,让出了一条路。
看来口令没什么问题,谢君和放心了,兀自前行,将此关抛在了身后。然而这只是最外围的哨卡。天越门地处幽深,重重布防格外森严,绝不可掉以轻心。
路越走越狭窄,阴风的呼号在耳畔回响若鬼哭。冷森森的气息里,诡异的雾却更纠缠更紧密。好似将一切都裹挟在密不透风的世界,挣不脱,逃不掉。深谷之中,又遇到三道黑衣侍卫的关卡。重复口令,他们并未有任何刁难。平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浓重的瘴气里,楚涛的警告突然窜至心头:“岭中多寒雾,有障目之忧。”难道指的会是唐耀所设的布防?
正当他犹疑不定,眼前的瘴气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青蓝的布衣,款款幅巾点缀出几分优雅之气,腰间的布袍下却暗藏着一柄奇怪的弯刀。
“吴子兮?”谢君和脸色一变,手中残剑下意识一抖,瞬间寒光飞起,直奔那人影而去。剑光快如闪电。然而,对面的影子却飘飘漾漾地偏离了原先的位置。剑锋所过之处,仅掠过空气而已。
吴子兮的眼中闪过阴冷的刻薄。正当谢君和欲补出第二剑之时,他已一个跃起绕到了谢君和的身后,弯刀亦随之横向了谢君和的脖颈。谢返身树剑一抵,“铿”地,锋刃与锋刃交错撞击,迸出巨大的力道,二人猛地都退出了五步。
浓雾之中,谢君和眼角的余光已扫遍身后——四五十个白色的影子迭现在狭小的山谷。而在他的来处,吴子兮的身后,亦有四五十个黑色的影子。白衣圣使连同天越门一起出动了。看样子,他们与吴子兮三方已然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吴子兮负责专门守在这里等着取他性命。原来这厮藏身在天越门,难怪遍寻不到了。唐耀这老狐狸背地里搞鬼已不是第一回。谢君和盯着那张因浓雾而过于苍白的脸,寻着他身上的破绽。
可是他只定定地站着,随随便便横着刀,却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雾霭之中,模模糊糊的笑声带着几分沙哑:“原以为,谢君和有多高明,谁料竟是个自投罗网的蠢货。”
谢不与他啰嗦,只极力平静下自己的气息,只待发力,以寒冰诀一击重创。可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集中注意力,眼前吴子兮的影子竟在浓雾里晕染开来似的,叠出了千重。良久,他身后的天越门侍卫,竟也奇怪地如浮光般闪烁不定,十分不真切。
难道是幻象?不,吴子兮只轻轻一挥手,那森森然的刀剑就纷乱地压来。
多年的杀手经历,使得出剑已成了他的本能反应。剑锋席卷而起的寒气骤然划开夜空,一击就将扑来的剑阵震个粉碎。哀嚎之声顷刻间响绝。
但同时,自己的心口竟也如撕裂般一阵急痛。残剑勉强支撑着身子,他才在原地站稳。本欲调息,却发现一旦提气,浑身的筋脉便犹如百虫蚀骨,痛到无以复加。抬臂欲横剑,却发现手臂也顿时重如千钧。只一刹那的出招,身子竟已完全不能动了!许是毒瘴攻心,四望这茫茫紫雾,惨笑一声。
怪自己早该有所警惕的。那么多年,仍改不了冲动。
不想中毒更深,就只有静立,与吴子兮对峙。
然而纠缠甚紧的毒瘴里,他几乎已透不过气。
但吴子兮与其他人显然丝毫未受影响。当然的,布局之人,自是早已作了准备。
所幸吴子兮没有贸然再出招,或许只是因为摸不清他的情况,抑或只是在等待——等这毒瘴将他彻底击垮,不费吹灰之力地取他性命。
“你一早就算计了我。”谢君和哼哼地笑,心有不甘。
三四五 夜探狼穴(三)()
“死到临头,不妨告诉你,那两个信使是我的安排。你从踏进天越门地界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在我的控制之中。此地——两面悬崖如刀,谅你插翅难飞。”
“何况天越门用毒高深……你吴子兮快刀变幻莫测……”谢君和半带嘲笑似的抢白着他的话,“你十拿九稳地要让我命绝于此。”
吴子兮的脸上浮现出苍白的笑:“正是。你死了,大掌柜遇害的事自然就有人背黑锅了。红霜镇那些乌合之众也就如一盘散沙,铁尘诀最终还是会回到我手里。”
谢君和从来没觉得哪个斯文人的脸能像他那么令人作呕:“你认为,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么?”残剑的剑锋再次凝聚起薄霜似的光,尽管,气息的每一分运行,都像是有千刀剜心。可他知道今夜不能死在这儿,如果他赶不回红霜镇,吴子兮一定会趁着他离开的时机调人去找段诗雨等人的麻烦——那样雪海又危险了。
细密的汗从额角起,凝结成汗珠,不住淌下。整个后背都已被汗水沁湿。握剑的那只手正如同紧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拼尽全力。
只是眼前的雾已迷得他什么都看不清,那紫雾里闪烁不定的荧光不知何故竟变得辛辣刺目。耳朵里呜呜地灌入风声,但他知道那只是自己感官的麻痹——一个杀手最具威胁的恰是他非同寻常的感官,一旦他分不清楚四周的动向,无论是出剑的速度还是防御躲闪的灵敏度都将迅速下滑,其结果只能是一死。
上次他与赵海骏的死战虽则鲜血四溅,但是至少他的感官还清醒。于是他活了下来。而今天,他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赢吴子兮。
他集中全部精力死死盯着吴子兮的双目——这双灰暗阴郁的,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眼睛让谢君和憎恶。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周身的痛苦所吞噬。
吴子兮也正盯着他,用冷漠回敬。
“你已经输了。”他看到谢君和的剑已然在颤抖,心底泛着尖酸的笑,“还是别白费力气吧,虽然这南岸第一剑客的面子实在挂不住。任谁也不相信,他会输给一个无名小卒!可没有多久,整个江湖都会记住吴子兮的名字,因为他取下了谢君和的人头,为大掌柜报了仇!至于你,别人只会记得:贪恋铁尘诀,不惜醉酒杀人。所有人会把你唾弃,而后渐渐淡忘——就如同忘记一粒尘埃……”
“你已经中了毒,这可不是紫依兰蕊那般至多蛊惑人心的毒。它会让你筋脉逆行,越是拼尽全力,中毒越快——直到,你从此再也挥不动你的剑。呵呵,一个视剑如命的人,一个以剑为一身荣誉的人,最后死得像一滩烂泥,想来就让人兴奋!”
谢君和任吴子兮癫狂般笑骂,不为所动。只当做,看一个跳梁小丑在瓦肆勾栏里指手画脚地表演。一个连生死都已经不在乎的人,又岂会受名利所羁绊?
吴子兮显然还太年轻。若再修炼二十年,或许,他会成为比唐耀更狡猾的家伙。但是现在,谢君和终于找到了他的破绽——他空洞的眼睛已暴露了自己的一切欲念,包括他的轻敌和自负。
瞬息间,吴子兮的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决绝,指向谢君和的身后。
这根本算不上破绽的破绽,足矣。
此人必然谋划着来自背后的突袭!残剑回身一记横扫,激荡出汹涌气浪。
白衣圣使早已摆出猛虎扑食般的阵势,獠牙毕露,向谢君和张开了血盆大口。纵横的剑墙与他单薄瘦削的身体相比,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撕碎。
一剑封喉。残剑直捣剑阵正中薄弱的衔接处。
拼一身之力的一击。
气浪的震慑下,剑阵竟倏地分崩瓦解。散乱的剑光坠了一地。
吴子兮面色惨白。只两剑,他的精心布置就已碎成一地琉璃。这第三剑该是冲着他来了吧。
然而,谢君和只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似的,无力地跪倒在地。气息已全乱,似有无数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他往各个不同的方向拉扯。周身的疼痛,无异于五马分尸般的惨烈。黑色的血从他口中溅出数尺。而他出剑的右手,此刻一阵阵抽搐着,已在疼痛中失去了知觉。唯有左手持剑,撑着自己的躯体不倒罢了。
吴子兮说得对,此毒,太过阴狠。
不过,吴子兮此刻显然是被惊吓住了,甚至开始怀疑,握在此人手中的究竟是剑,还是什么被施了法的神魔利器。照理,半刻之内,毒瘴就会在他的体内肆虐,并立竿见影地,使他不能动弹,更不必说出剑。可现在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二人便奇怪地相持在原地。
这短暂的相持,恰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天越门的黑衣侍卫已重新集结了队伍,准备好了进攻。吴子兮亦重整衣衫:“困兽之斗罢了。”
谢君和心知,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答应过楚涛,必须照顾好雪海,那么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危险的讯息传递出去。
他再一次握紧了剑,起身。
“垂死的挣扎么?”吴子兮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对胜利的渴求与兴奋。
然而话音才落,谢君和已拖着剑向他奔袭而来。
吴子兮屏息一跃,就见残剑的剑锋已燃起霜花。糟糕,他快一步跳脱开来的同时释放出飞旋如光轮的弯刀。
却只见,对面抛过来一个奇异的怪笑。剑锋忽地一变,直接掠过他的衣袖。未及他回过神来,谢君和的黑色身影已成了漏网之鱼。
“拦住他!”吴子兮这才发现自己受骗了——谢君和根本没有向他出招的意图。虚晃一剑,不过是骗他将武器脱手罢了。可是为什么呢?弯刀在空中飞旋了一圈,终于落回他自己的手中。回身再欲追去,才恍然:哪里还有谢君和呢?只见天越门侍卫们刀剑横舞,错乱成炸开的蜂窝。
吴子兮眼疾手快窜入重围之中,揪出众剑所指的一个瘦削的影子,猛地摔在地上。
三四六 夜探狼穴(四)()
吴子兮眼疾手快窜入重围之中,揪出众剑所指的一个瘦削的影子,猛地摔在地上。
“不是我!错了错了!”那汉子大声疾呼。
确实错了。
一样的黑衣,浓重的紫雾,吴子兮所布的局,终于成了谢君和最好的伪装,让他遁形于漆黑的夜色。
怒极,气急。手掌猛一发力,只听“嘎啦”一声脆响,天越门的汉子居然已被活生生拧断了脖子,瘫软在地,再无声息。四周突然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发声。吴子兮青紫如铁板的面目与那双充血的眼睛使他变得像一头狂暴的狼。弯刀狠狠掷在地上,刀锋上的血色映着紫雾的迷离,一片凄然。再向黑衣的阵中搜寻,只见被踩乱的血痕遍地都是。吴子兮竟如获至宝,厉声吼道:“他跑不远!搜!”
迎面掠过一道银针,嗖地,划过吴子兮的脸。一道血线随之沁出,刹那间化作血帘,流了满脸。充血的双目顷刻间呆滞成了死灰。吴子兮的嚣张气焰犹如遭了当头一盆冷水。
神秘的笑声从山谷尽头悠悠地传来,又被回声激荡叠加,让人毛骨悚然。唐耀矮小的身影从紫雾中蹒跚而来:“小子,我的人,你说杀就杀?打狗还要看主人!”
他的身后,赤眉的火蝶正紧步跟随:“何必呢,江老爷子若是知道了今晚的事儿,一定很不高兴。你召集了那么多人手,还让唐掌门布下毒网,结果——谢君和在哪儿呢?呵呵!”
吴子兮立时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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