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兴夫妇见凤珠所说虚实兼用,深得兵法之妙,设想尤为周洋,日间风尘劳顿,才只半日休养,人便复原。这样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始终那么笑语从容,音声清婉,好听已极。再兴固是心中佩服,越加敬爱;姬棠也觉对方文武双全,美绝天人,自愧弗如,难怪丈夫颠倒,由不得也加了许多敬爱,更想亲近。再看王翼就这个把时辰往返,仿佛变了神态,和风珠问答比起初见到时庄敬得多,称呼也自改过,不似方才故意规避,当着兰花什么称呼都不出口,一背兰花便喊夫人,一双色眼老钉在对方身上;以为方才走后王翼言行不检,被兰花说过几句,心生警惕,假装老 实则王翼乘兰花凭栏发令之际,以为蛮女都是风珠心腹,不会走口,色胆包身,先用巧言引逗,意图勾引亲近。凤珠不理,误当默许,刚把身子往前一凑,想拉凤珠的手,一面口中低声求告,说他事出不得已,平日如何相思。话才出口,猛党风珠面色一沉,同时眼前寒光一闪,背上微微刺痛,两支钢矛已指向胸前。原来旁立四蛮女早经凤珠密令,当时又得到暗示,见他人面兽心,言动无礼,各把刀矛拿起,两个用矛尖指定前胸,相隔只有寸许,还未上身,后面两个的刀尖业与肌肤相触。王翼不料这等厉害,连忙低声急呼:〃叔婆饶我,下次不敢!〃凤珠低声微笑道:〃你既怕死,须知我非寻常女流,可以随意受人欺侮。好了,在此多住几日;不好,随时均可离此他去。你当我只会寄人篱下,由你摆布,不能自立,就想错主意了。〃说时将手微挥。
四蛮女貌相英秀,本来目蕴威棱,一脸煞气,前后四件刀矛指定王翼身上,凤珠一举手问便即刺下。这些女兵又都武勇非常,得有真传,只知奉命而行,从不管什安危利害。见主人发令,方始撤退,仍和没事人一般立在旁边,一言不发。另外几个随同兰花在前遥望,也同回身看见,走了过来,各以怒目相视,毫无惊疑之容。王翼深知这些女兵厉害,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方幸兰花全神贯注前面,不曾看破。忽见幺桃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朝自己媚笑,料被看破,好生愁急,正打主意如何买动幺桃,不令兰花知道。
凤珠便推有事,朝兰花略一招呼,回转房内。
兰花因当夜连接警报,崖口那面又有信号远远传来,只管查看指挥,命将被杀的人掩埋,一面传令,接到再兴夫妇遇敌信号,速选勇士赶往接应,并未理会身后。王翼也不再顾羞耻,仗着兰花信任,乘乱把幺桃暗中喊到一旁,低声嘱咐,说了几句好话,幺桃笑诺而去,王翼才放了点心。本觉幺桃貌美聪明,善解人意,心生怜爱,这时见她媚笑嫣然,力说决不告知主人,越生好感不提。等到芦笙停止,兰花闻报事情已完,妖徒全被杀死,再兴夫妇就回,心定回座,见凤珠一去不回,正要命人往请,再兴夫妇已带蛮女赶回。王翼还恐凤珠当人发作,心中打鼓,及见风珠到后说笑自如,若无其事,拿不准对方是什心意,自知欲速不达,仔细一想,便装改悔,表面庄敬,言笑不拘,心中迷恋更甚。
再兴夫妇看出前后神态不同,并不知是碰了钉子,方才途中商量,王翼这等自私好色,就不闯祸,凤珠也必离此他去。本打算到后由再兴借题把王翼引开,苦口劝告,以免两误。见此形势,只当有点明白,至少也是顾忌大多,不敢冒失,恐其误会,话又不大好说,心想改日相机警告,也就听之。再兴夫妇这一往返,连同兰花发令布置,去了不少时候,月色早已偏西。凤珠和众人随便吃了一点酒食,见众蛮女均在一旁吃饱,忽然笑道:〃天已离明不远,大家为我忙了一日,我看楼上房均高大,每室至少可容十人居住,同来这些女兵都是我多年心腹,平日亲如母女,不愿离开。方才我已看过,二弟房后还有两三间空房,没有住人,可否就令她们都住楼上。好在天气暖和,竹楼干净,她们都带有草席,行李已早带来,均在楼上,当夜来不及,全打地铺好了,明朝有事,大家早点睡吧。〃
兰花笑答:〃这座楼房本为叔婆避暑而建,可容一百多人,平台和底层还不在内。
床铺也都现成,方才已命幺桃传令准备。叔婆所见那三间空房,里面堆的都是应用之物,如非我们四人同住楼上,各占了几间房子,再多一倍女兵也住得开。这样稍微挤点,等过两日无事之时,我再重新把房搬过,请叔婆住在后楼当中两大间内,左右两旁和前面均住女兵,这样叔婆用人方便。万一有什奸细,也无法走进。我们四人分居东西两角,各占一面,就不像今夜这样散乱了。我想了好几年,好容易把叔婆盼来,偏又遇雨受伤。
刚刚伤好起身,打算饮酒赏月,畅谈一夜,又有妖徒扫兴。明夜月光恰是正圆,爹爹业已传令,全山欢饮歌舞,为叔婆接风。新来这些女兵已辛苦了好几天,叔婆伤后也须早睡,索性明日快乐一夜也好。只请叔婆明朝多睡些时,养好精神,到时高兴一点。〃
凤珠见她满脸笑容,甚是亲热,不禁拉着兰花的手笑道:〃你真是个好女子,可惜……〃兰花忙回:〃可惜什么?〃王、时、姬棠三人见凤珠停口,不往下说,均知言中之意,方恐无意之间露出口风,王翼更是情急忧疑,凤珠已接口笑道:〃我是可惜你生长蛮荒,还嫌埋没;但盼你夫妻恩爱,白头到老,侄孙女婿以后对你越发情专爱重吧。〃兰花不知言中之意,笑答:〃叔婆自然疼我,愿我夫妻都好,我真不舍得离开你,再玩一会,吃点瓜果再睡可好?〃凤珠笑道:〃痴女儿,天下没有不散之局,我暂时又不会走,莫非你老守住我,还不睡么?〃再兴听出凤珠大有不愿在此久居之意,心方一急,兰花已惊问道:〃此言何意?莫非叔婆将来还要走么?〃凤珠自知露出口风,从容笑答:〃事难预料,我此时原无行意,万一受了对头逼迫,不走不行,又当如何?〃兰花气道:〃叔婆比我的娘还亲,谁敢欺你,我便和他拼命。至于这里的人都是一条心,对你只有忠心爱戴。妖巫仇敌任多厉害,除非能将我们杀光,决不容人伤你分毫,哪有此事?我们四人和全山的人不说,便是叔婆和同来女兵的本领也不是受人欺的,无论如何无此情理,叔婆太多虑了。〃风珠笑答:〃我随便一说,何必认真。天已快亮,大家睡吧。〃
王翼看出凤珠表面说笑,隐含悲愤,一时良心发现,也颇愧悔,接口说道:〃叔婆不必生气,我们以后必照你老人家的心意而行,决无一人敢于对你无礼。谁要敢于侵犯,便我无力报恩,兰妹和二弟夫妇也决容他不得。〃凤珠知其借话示意,笑答:〃侄孙婿你暂时自想得好,但我看透这般丧尽天良的无耻奸人,他们要有良心,也不会乘人于危,欺我这一个孤苦伶仃的薄命人了。幸我不是寻常妇女,同来女兵个个忠义,能共生死患难,无论对方势力多大,即便同归于尽,也不会落于人手。如其这类奸人不知悔祸,妄念难消,就难说了。人贵知机,重在自立,未来的事怎么料得到呢?我今夜吃了两杯急酒,随便一说,并无成见,你们不要当真。我已有了倦意,大家都该安息,乘妖徒全杀,仇敌奸党还未得信以前,就着你们接风盛意,全山同乐,大家畅饮,高兴上一两天也是好的。〃说完起身。
兰花只当说的是奸党敌人。凤珠玉颜红晕,又似有点醉意,也就不曾细问,大家同往楼下,将凤珠送到房中,退将出来。空房已由兰花派人和新来女兵把空房腾出,布置停当,连那几个受伤的女兵也同移居过来。二狮仍用铁链锁好,迁回山洞之内。四人分别查看过后,方才归卧。再兴初意,姬棠内性刚烈,用情太专,平日虽颇谅解自己苦心,山女性情难测,又都疑妒,知道自己痴爱凤珠,难免怨望。凤珠到后,恐其心中悲苦,因而怀恨,并生误会,更恐凤珠看破真情,还在担心。不料见人之后,反比平日所说更好,双方又极投机,彼此亲热,心更感动,越想越觉对她不起。刚一进房,便拉住姬棠的手,偎坐榻旁,低声笑道:〃棠妹,我真对你不起。想不到你对姊姊和我一样忠心,我太感激你了。〃
姬棠早看出女兵卧房只有一墙之隔,日间夫妻密谈已被听去,凤珠定必知道几分,闻言,本想暗告再兴留神,隔墙有耳,猛一转念,故意笑道:〃她是你最敬爱的人,又是那样聪明美貌,待人宽厚,我当然对她敬爱亲热。实不相瞒,我因对你情痴太甚,因是名色夫妻,见你钟情姊姊,人家一点不知你的心意,偏是那么痴法,我用尽心思,不能挽回你的心志。起初数月也极悲苦,本来打算,我们虽是名色夫妻,既有夫妻之名,你便不能再与别人亲近。心中痴爱,无法阻止,况又明言在先,不曾瞒我,更无话说。
将来到了时机,只要把我丢下,去与别人相恋,不问明暗,就不伤你,也必和她拼个两败俱伤。没想到你真是个痴情至性的好男子,为了事太艰险,恐误人家,又因片面相思,对方另有情人,是你好友,不愿夺人之爱,只管爱之入骨,非但没有一毫邪念,并还不使知道,人却终身爱护,历久不变,另一面对我并不负心。虽因心中有人,成见难移,平日一样爱护体贴,无微不至,虽无夫妻之实,比起那些专重色欲的寻常男女更好得多,日子一久,自然感动。〃
〃本已心平气和,就是一世名色夫妻,我也心甘。后再经你几次明言心事,越发打消前念,哪怕你和姊姊成了夫妻,只不把我丢开,我便愿意。谁知你虽不肯违背初心,勉强和我成婚,也更不肯负我,做那不端之事,言行始终如一。我以前本就觉着姊姊人好,彼时因有尊卑之分,我是山奴,她虽对我怜爱,我终不敢亲近。今日成了平辈,经我仔细观察,她非但智勇双全,为人极好,单那容貌身材、绝代丰神便是少有,无论背影侧面、言笑动作之微,无一不是好到极点。平日我看兰姊和这里几个貌美的姊妹也全长得好看,等到今日和她对面一比,不知怎会相差天地,连我女子都是爱极,恨不能终日随在她的身旁,不舍离开,何况兴哥这样多情的男子。我本不如远甚,如何与人争爱?
最难得是,你一面对她爱护,不计安危,可是并未丝毫将我忘掉,这才明白你对她爱重,对我情深。〃
〃可惜我两姊妹都是命浅福薄。她身世孤苦,上来先嫁一个老蛮,为受对方恩义,境遇所迫,明非知心伴侣,不得不以身报德,所以丈夫死前,虽曾与人私通情愫,并无苟且异图。夫死之后,满拟可以称心如愿,偏又看错了人,对方竟会忘恩负义,欺骗了她,于是把心伤透,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我又和你相逢恨晚,你的一个整心已被他人占去。我早想过,假使你第一个遇见是我,必是人间最美满的夫妻,她便天仙下凡,也决不会丝毫动念。如今你固自恨无福,又遇到我这个痴情女子,无法摆脱,你不肯辜负我的苦心,更不料形势变化会像今日光景,更因姊姊先未有情于你,还有一个昧良的人在前,为了不愿勉强求爱,愧对良友,再多上我这一人,才有今日之局。只管你想得开,有时到底也不免于苦痛。我料姊姊也因上来瞎了眼睛,今日虽得知你的痴情苦志,但已好些碍难,无可如何;加以刺激太深,心情悲苦,看那意思非但为你所感;对我也是极好,这才和我二人认成姊妹兄弟。她视你如弟,正和你把我认作妹子的心思大同小异,这才叫一报还一报呢。你不必多说好话来安慰我,真人装不出假来。方才你因要随姊姊森林探路,不等开口,便先把我拉上。照你那样说法,我已心满意足。〃
再兴见她笑语如珠,人更显得温柔妩媚,心越怜爱。听完,忽然惊道:〃你从何处看出姊姊感动,知道我的心事?〃姬棠附耳笑道,〃你真呆子,真要由你表面看出,也不会对你那样好了。〃再兴见这未几句语声极低,说完手朝隔壁一指,忽然醒悟,埋怨姬棠先怎不说,这一席话必又被隔壁蛮女偷听了去,姬棠笑道:〃照你这样痴人,不让姊姊知道也太冤枉。实不相瞒,我一遇机会还要当面和她说呢。〃再兴慌道:〃此举万万不可。〃姬棠见他情急,笑说:〃你可知姊姊非走不可么?万一事情发生,我夫妻去留作何打算,你说出来,我便不说。〃再兴附耳语道:〃她能不走最好;否则,前途便是刀山,我也跟去。何况听她口气,此行心志与我相同,真要开辟出一片乐土,必可做出一番事业。休看事情艰险,比在这里种种顾虑,不便放手,事业成就更大得多呢。〃
姬棠故意气道:〃你跟她走,我呢?〃再兴知她装腔,随手挽着纤腰,紧了一紧,笑道:
〃这还用说?你如非和我同心同志,永无他念,我也不会这样说了。〃姬棠改容笑道:
〃我想试你一试,不料被你问住,可见为人还是真诚的好。不必多言,人便相信。天已不早,你自在梦中去寻你的好姊姊,我也要回床睡了。〃再兴平日虽和姬棠分床而眠,这时为了双方志同道合,无形中情爱越深,虽无别念,不知怎的不舍她走,情不自禁随手一拉,便同卧倒,低声笑说:〃今生今世好姊姊不会要我,我虽爱极了她,从无此想,不必多心。天已快亮,我陪好妹妹同睡如何?〃姬棠含笑不答,夫妻二人便并枕和衣而卧,稍微轻怜轻爱,谈不几句,便朦胧睡去。
夫妻二人俱都勤于任事,能耐劳苦,虽因睡得太迟,昨夜搜索奸细奔驰了半夜,人已疲倦,但恐敌人阴毒变出非常,凤珠伤病已好八九,全山正在准备接风欢宴,须要布置,睡了不多一会,天刚亮透,再兴先醒转来。见姬棠和自己并头而眠,耳鬓厮磨,相隔甚近,头上秀发仍是那么整齐,好似昨夜不曾转侧,睡得十分安稳,知其全副心神均在自己身上,越想越感动。再听楼窗外面花林之中娇鸟噪晴,鸣声细碎,如啭笙簧,四外静悄悄的。初起来的朝阳由窗外射入,照在榻旁盆花上面,比起日中浓阴满屋,花影当窗,别具一种清丽之趣。细看姬棠面上,好似朝霞映雪,珠辉玉润,少女丰神,自然光艳。想起昨日前后所说,越想越觉她好,不忍惊醒。又知外面天晴,四面安静,便在对面看了一阵。
正想凤珠将来应该作何打算,遥听农歌之声隐隐传来,知道远近男女蛮人已早去往田里耕作。正想轻轻起身,让姬棠再睡一会,姬棠口角上虽然显出一丝笑意,再兴知她昨夜奔驰劳累,恐其惊醒,忙即停住,想等一会再起,姬棠忽然睁眼,娇笑道:〃兴哥,你当我还未醒么?外面农歌已起,人已早往田里耕种,天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我们田里的秧早已插好,水也戽好,只帮他们做点杂事,无什要紧。到底我们四个领头的人,不应全都起晚。何况昨日闹了一夜,兰姊他们照例起迟。我们也不可弄成习惯。你既先醒,怎不喊我呢?〃说时人已揭被而起。
走到外屋一看,新来女兵只有四人,两个守在凤珠房外,两个早将热水和早上吃的东西准备停当,都是那么健美灵慧,活泼天真,又都穿着凤珠特制的蛮装,兵刃暗器全身佩带,只管英姿飒爽,又威武,又好看,动作却极安详稳练,不似兰花手下那些女兵显得武气。探头凤珠房中一看,旁边榻上卧有两个女兵,也是兵器不曾离身,和衣而眠。
下余三四十个均在五间后房未起。各人所睡床铺连同枕席铺盖都是一色雪白,睡得极其安详,无一转动,知其久经训练。先那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