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忽然回头,吓得婴雀急忙闪避,竟一下子重重撞上门框,痛得头晕目眩。
黑袍人身形微微一动,又停住,回过头去。
当漫天红霞飞起时,尧儿已在黑袍人怀中睡着。黑袍人将他抱进屋,径直抱入内室的床榻上,盖上薄毯,坐在床沿看着他。回到小厅时,婴雀已将酒菜端上桌,正独自一人灌着黄汤。看到他突然自内室出来,亦不惊讶,反而摇头晃脑的请他坐下。
“你喝不喝?”婴雀推给他一个酒杯,忽又笑道:“你是个哑巴,自然不会讲话。那我的秘密你也不会说出去啰?”她眨着朦胧的眸子看着他,熏然欲醉。
黑袍人静坐不语。
“好极啦,”她打个酒嗝,“我终于可以说个痛快啦!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是我成亲两年的日子。”她举起酒杯,唇边浮起一抹飘忽的笑,“半年了,他与方姑娘应该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吧?那药方很灵的。”珍珠般的泪珠滑落在她含笑的唇边,她痴痴地望着某处,细眉颦蹙。许久,她转过眸光,喃喃道:“成亲两个月我就离开了他,你可知为什么?”
黑袍人兀自僵坐,恍若磐石,放在膝上的手却缓缓收拢,紧握成拳。
婴雀忽然低头笑了起来,两手蒙住脸,哽咽的声音随着泪水飘散在空中:“因为我自私,我胆小懦弱,我不想一辈子活在奶奶的谴责中,永世不得原谅。我更怕,怕他后悔,怕他最终离我而去,怕琅嬛圣教……我怕的太多,因此,我先狠心离开了,否则,我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烛火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伴着酒香弥散满室。
“可是那个没良心的居然敢娶旁人!我恨死他了!我恨死他了!”婴雀突然发飙,将酒杯砸得粉碎,蓦然嚎啕大哭。
黑袍人突然站起来,看了片刻撒酒疯的她,弯身将她抱起来,一同坐在椅中。
婴雀伏在他怀中哭了个肝肠寸断,终于转为细细的低泣,抽抽噎噎道:“我主动向爹娘请罪,将一切告诉他们……爹爹平生第一次打了我,骂我不知廉耻,还要赶我走,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呜呜……我在爹娘房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娘终于心疼我,向爹爹求情,爹爹却铁了心。那时,表哥出现了,他偷听到一切,却不计较我的过错,依旧愿意娶我。爹爹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允,说我已配不上他。但表哥搬出皇上来压他,爹爹无奈之下方才应允,并派人对我严加看守,以防我逃婚,再度败坏家风。”
说到此,婴雀又抽噎起来。黑袍人伸手理顺她的发丝,手指在她额际撞得青紫的部位小心碰触了一下,再挪到她背上轻柔按摩。婴雀舒适的闭上眼,吁出一口酒气,愈发一吐为快。
“我未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从始至终不敢说出已有身孕之事,我怕他们会不饶过我的宝宝。可是,这终究瞒不了多久,眼看大婚在即,我几乎绝望了。就在那时,老天爷终于开眼,派了个人来救我,你可知是谁?”她睁了一下眼,自问自答:“是公主。我没想到公主竟豁出去设法与表哥有了夫妻之实,就在我们成亲前夕,公主也发现自己有喜了,害怕之极。之后,她趁恭贺我的婚礼之际,来到洞房向我和盘托出一切。我也说出我的事,我们立即达成一致,互换了衣裙,她扮成了新娘子,我易容扮作公主,混出了将军府。”
她停顿片刻,喘息了一阵,续道:“可是没多久,表哥便找到了我,他已从公主口中知晓一切,表示既往不咎,愿意照顾我以及腹中的孩子,还会帮我隐瞒。我感激他一片真心,暂时答允了。可是不久,我便听说那家伙竟已娶了方紫络为妻,我气坏了,本欲去找他,中途又退缩了。是我自己离开他的,此种苦果早就该想到是不是?为什么做个普通人如此之难呢?”婴雀蹙着眉,眼泪直流。
“后来又听说他到处拈花惹草,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一般。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居然有脸说我背叛他,分明是他对不起我!混蛋!混蛋!”
婴雀说着再度发起酒疯,又捶又打,悲愤之极。
黑袍人抓住她的醉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身躯微微颤栗。
“唔……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啦!”婴雀含含糊糊道。
黑袍人略微松开她,隐匿在宽大帽兜中的脸缓缓俯下,在她酒香四溢的唇上轻触了一下。婴雀骤然一呆,旋即揽住即将离开的颈项,醉眼流波,恍然如梦。
“唔……你是……我的逍……”她喃喃吐着醉话,直将小嘴儿贴了上去。
可是,并无她梦想中柔软的唇,她困惑的眨眨眼,在他腿上坐直身子,又晃了晃脑袋,再度没头没脑的亲了上去。
黑袍人闪避了一阵,眼见她如痴如狂的模样,终于扯下黑巾,如饥似渴的吻了下去。
高涨的情焰一触即发,就在即将崩溃的边缘,黑袍人生生刹住,一把推开她,起身逃走。
婴雀摔在地上,非但不曾摔醒,反而愈加糊涂,就地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头痛欲裂,喉干如柴,竟将昨晚之事忘了个精光。艰难的爬起来喝饱水,简单洗漱一番,来到寝房,惊愕的发现儿子竟然不在床上。呆了一呆,脑中一转,径直奔向隔壁。
不知为何,她对那黑袍怪人已无畏惧之心,反生一股亲近之意,仿佛一个久违的故人。
当下,直直的走了进去。黑袍人果然抱着儿子在喂食。
尧儿一见到她,便抓着两只小脚丫咧嘴叫道:“娘,懒猪!娘,懒猪!”
婴雀脸一红,上去拉住他的耳朵便斥道:“小白眼狼,自生下你,娘就没睡过好觉,如今你大些了,娘睡个懒觉不成么?”
尧儿偏着脸蛋哇哇大叫。
黑袍人抓住她手腕,将她的手自尧儿耳朵上拽开,抱着尧儿走到一边去了。
婴雀怔了半晌,一股莫名诡异的嫉妒突然窜了上来,她几步过去,一把抢过儿子,嘟哝道:
“这是我的儿子,用不着你来宝贝!”气冲冲的走了。
她开始偷偷观察黑袍人,愈发觉得他的一举一动深入芳心,便如慕容逍的影子一般,搅得她夜夜失眠。
………
第六十六章 春去春又回
这日,婴雀终于忍不住不请自入来到他家,劈头便道:“能不能请你日后不要再偷偷帮我挑水、劈柴、买米了?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做什么如此帮我?我可不想惹来什么闲话。”
黑袍人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逗尧儿玩耍。
“喂,你不会又聋又哑吧?你听不到我讲话么?要么你搬走,要么不要理我们,我一看到你便非常非常难受晓不晓得?”
黑袍人动作一僵,不动了。
婴雀忙道:“你莫误会,我不是怕你,只是……你好像我的一位……呃,已故的朋友,看到你便想起他,因此,你能不能……离开?”她厚着脸皮提出无理要求。
黑袍人转过脸来,长长久久的凝视她。
“呃……不愿意就算了,我绝无恶意,绝无恶意。”她陪着笑脸道。“那,你们玩罢,我做饭去了。”说完飞快奔出屋去。
刚刚转入自家院子,便被藏匿在侧的官差抓了个正着。
“咦?官差大哥,你们抓错人了罢?我可是良家妇女啊!”婴雀叫道。
“良家妇女?”领头的官差一把握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冷笑道:“一脸妖气,专会作怪害人,哪一点像是良家妇女?”
“喂喂,官差大哥,您凭什么如此说我?”
她话音一落,变戏法般涌现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异口同声道:
“妖女!赶快伏法!”
她定睛瞧去,低呼一声:“我的妈呀!”
镇上的所有居民全部现身作证,转眼间,她便被众官民团结一致的押送“斩妖台”,早有县太爷静侯行刑。
“尧儿,救我!尧儿,救我!”
她一路狂喊,希望能将那个黑袍人引出来,无奈,毫无动静。
“混蛋,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恨恨的咬牙不止。
她被迅速绑上斩妖台,四周柴火堆积,看来是要将她火焚。
县太爷在柴火四周洒了一圈酒水,以祭天地,而后亲自点火,浓烟先自呛得她不断咳嗽泪流。
“咳咳……这也太离谱了罢,我什么也未做呀,为何稀里糊涂的便成了替罪羊?县太爷,您不能枉杀无辜啊!咳咳……”
县太爷两耳自动失聪。
正烟熏火燎得一塌糊涂,一条人影掠空而过,立在她身畔。她立时大骂道:
“为什么定要等到最后一刻才现身哪?如此方能显示你的英雄气概么?混蛋!”
黑袍人似乎愣了愣,挥剑割去她身上的绳索。此时,镇民们轰然嚷道:
“这怪人与妖女是一伙的,请县太爷一并拿下!今日是月圆之夜,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斩了他们两个,否则整个镇子都要遭殃!”
县太爷一挥手,众官差飞速听命,射箭的射箭,挥刀的挥刀,瞬间已是枪林弹雨,困住二人无法脱身。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如此待我?”婴雀被黑袍人护着还不忘谴责老天,“不过是与喜欢的人私奔,再生下一个专门整我的儿子,而后再丢下喜欢的人,这是很大的罪么?说来说去,除了多了个拖油瓶,我什么也没得到,为什么老天爷还不放过我?”
黑袍人一愣,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
“喂,你敢不敢捅马蜂窝?”她突然问。
黑袍人看了她一眼。
“喏,那边树上有一个特大号马蜂窝。”婴雀向一旁努嘴。
黑袍人一面挥刃挡箭,一面望过去,果然众官民身后的大树上附着一个颇大的马蜂窝,当下有了主意,抽空射出一枚飞镖,正中马蜂窝。那蜂窝轰然而散,但闻“轰”一阵巨鸣,密密麻麻的马蜂劈头盖脸的向官民们飞涌而去,众人吓得抱头鼠窜。
黑袍人将婴雀身上的绳索除净,抱着她飞落在地,又一枚飞镖射出,直奔县太爷而去。
“且慢!”
婴雀慌忙唤住,但为时已晚,县太爷中镖倒地。惊慌的人们自顾不暇,自他身上践踏而过。
愤怒的马蜂犹自疯狂报复,惨叫声不绝。
比马蜂更愤怒的是那黑袍人,他手扣数枚飞镖,正欲齐齐射出,被婴雀一把拉住。
“他们只是一些蒙昧的镇民,官差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要杀他们!”
弥天盖地的煞气愈发浓郁,天色暗了下来,圆圆的月影隐约可见。
“呃,倘若你手痒得很,可以杀那些马蜂。最好控制好力道,不要真的杀死它们,射晕就成啦。”婴雀强人所难的要求,还从地上拾起一大把小石子交给他。
黑袍人看着她不动。
婴雀清清嗓子,试探道:“我知道每逢月圆之夜你就要杀人,你……不会杀我吧?”
“……”
“你控制不了自己?”
“……”
“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
“你……咳咳……还是先下手为强罢。”
婴雀说着手中银光一闪,一枚银针便欲刺向他后颈,被黑袍人手疾眼快的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婴雀伸脚踢他,被他索性点了穴道,直直的瞪视她。
月亮钻出云层,华丽万端的照射天地。她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觉到那股呼之欲出的杀戮之气,不由心怯了起来。
“呃,你……冷静冷静,我是尧儿的娘,是好人,你方才还救我不是?倘若此时杀了我,岂不白辛苦一场?”婴雀小心翼翼道。
黑袍人的手突然扣上她的肩,力道愈来愈重,呼吸愈来愈紧促,自黑暗中射出的目光狂乱而又凶暴,此时的他,仿佛一头急欲虐杀的野兽!
“慕容逍,你当真连自己的老婆也要杀么?”婴雀蓦然大喊。
黑袍人身形一震,僵住了。
“我晓得是你!天底下哪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如此照顾我?太不象话了!我告诉你,此刻你切莫变身哦,我可不要连老婆都杀的疯子!还有儿子,你将他藏到哪里去了?万一你兽性大发伤了他怎么办?”
婴雀边说边小心的观察他。
“先将我的穴道解开好不好?我一定会治好你。莫忘了,我可是使毒的行家。”
弥天的杀气仿佛乌云逐渐逝去,黑袍人缓缓松开手,解开她的穴道。婴雀欢呼一声,扑入他怀中,又笑又泣道:
“你终于肯认我了!坏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向他脸上亲去。
黑袍人闪身避开,婴雀不依不饶的自后抱住他的腰,嗔道:“动不动就点我的穴,坏死了!”
黑袍人掰开她的手,向前走去。
巷道内已空无一人,官民们早被马蜂追得无影无踪。
婴雀追上他,一把掀开他的帽兜,再扯下面巾,捧住他的面颊,笔直的凝视他,道:“不过是多了几道疤,有什么?我又不是吓大的!”说罢,wrshǚ。сōm坚定的吻上他的唇。
黑袍人推拒了一下,终于抵制不了诱惑,紧紧揽住她。二人直吻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云层遮盖了整个天幕,方才还晴朗的夜空霎时漆黑如墨,月亮早躲得不见了踪影。
“人性一定会战胜兽性。”她揽紧他的颈项,展眉而笑,“我们赶快回去看看儿子。”
二人回到慕容逍的房子,找到正在后院草堆中睡得正香的尧儿。
“你好大的胆子,万一他醒了到处乱跑怎么办?”婴雀后怕道。
慕容逍摇摇头,突然伸手撕去脸上一层狰狞的薄膜,露出完美无缺的本来面目。
婴雀惊呆了。
慕容逍轻轻点了儿子一下,尧儿悠悠醒转,叫着:“娘,大叔。”
“又是点穴!”婴雀回过神,狠狠瞪他,“你居然学会骗人了,可恶!”将儿子向他怀中一塞,冲走了。
慕容逍正与儿子玩耍,婴雀出来叫道:“吃饭啦!”
一大一小回到小厅,婴雀端出一碗汤药,道:“将这个喝了,治你嗓子的。”
慕容逍接过来喝完,咳嗽起来。
婴雀捶着他的后背,片刻后问道:“怎样了?”
慕容逍点点头。
“暂时不要说话,两日后便恢复如初了。”殷雀欣喜道。而后号住他的脉搏,蹙眉道:“这个就麻烦了,我须得找出此毒的来源。”
慕容逍以食指蘸水,在桌上写下了“西域”二字。
婴雀凝神片刻,起身道:“你们先吃。”回屋翻看医书去了。
刚刚坐下,便被慕容逍拽了出去。婴雀攥着医书不放,边吃边看。慕容逍将医书一合,看着她。
“你不着急?”她问他。
他摇头。
“那好,我也不着急。”
她将医书一丢,坐在他腿上,再抱过一直看着他们的儿子,笑道:“尧儿,叫爹爹。”
尧儿皱着小眉毛,好奇的瞪着他们。
“小兔崽子,你不是一直缠着我要爹爹么?这就是啊!”
“大叔……”
“什么大叔啊,是爹爹!臭小子,怎么如此笨哪?”
话音一落,父子俩不约而同的瞪她,眼神一模一样。
婴雀忙举手投降。“我错了,求二位饶了我。”
尧儿被她一撒手,险些掉下去,被慕容逍一把捞住。
“哪有你这般做娘的?”他突然出声,嗓音沙哑粗粝。
“啊,你说话啦!嘻嘻,我今日太开心啦!你不要像个老头子一般又训斥我!”她搂住他的颈项,又是薄嗔又是撒娇。
慕容逍将母子俩紧紧拥入怀中,便如拥有了全世界。
………………………
第六十七章 天道终有酬
“是谁害得你?”婴雀静静问。
“沈峻峦。”
婴雀点点头,似乎并不很吃惊。“其实孩子一生下来,我就知道必须离开了。因为有好几次,我发现他盯着尧儿的眼神吓人得很。可是爹爹遇刺,我不能丢下他不管,便随爹娘回到娘家,直到爹爹痊愈方才离开。爹娘以为我回了将军府,而表哥则以为我一直住在娘家,其实我自己带着尧儿藏了起来,直到被你发现。后来离开兜魔岛后便被表哥径直接走了,又是公主帮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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