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逍躺了半晌,听得内室异常安静,下榻过去一瞧,婴雀已熟睡。平日灵活生动的脸此时一片祥和宁静,仿佛一个纯净无邪的乖宝宝。
慕容逍将她露在外面的双臂放入被中,手指抚上她柔细的发丝,欲待抚上她的面颊时倏忽顿住,慢慢缩了回来。
月亮一点一点西移,他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的她,有如泥塑木雕。
次日一早,程立雪正提着食盒赶往慕容逍的居所,竟路遇老夫人在两位丫鬟的陪伴下亦往此处来,忙行礼问安。
“奶奶一大早的怎么就到了学馆了?”
老夫人叹口气道:“听说操练中出了点事故,不知那孩子找回来没有?”
程立雪笑道:“此事有我们处理便是,奶奶何必劳心费神?”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倘若真有个好歹,如何过意得去?人老了,总是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托奶奶的福,那孩子已无碍了。”
“阿弥陀佛,这便好。”老夫人念声佛,笑道:“既来了,奶奶便去看看逍儿,这个臭小子,昨日打个晃又回到此处,倒真是以馆为家了。”
程立雪笑道:“如此正好,昨晚被我们救回来的小麻雀就在战驹房内歇息。”
老夫人一愣,奇道:“在逍儿房里?”
“是。”
“逍儿居然让一个小学员睡在自己的房里?”老夫人纳罕的自言自语。
“小麻雀亦是战驹与我的朋友。”程立雪解释道。
老夫人微微一笑,“那就正好一道看看罢。”先行在前。
步入慕容逍的住所,里面悄无声息,老夫人看了程立雪一眼,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惊讶的看到慕容逍正趴在床沿熟睡,床上的“乖宝宝”亦沉睡未醒。
“这孩子居然如此睡了一夜?”老夫人不免心疼。
慕容逍闻声而醒,抬头见是老夫人,便起身问安。
“奶奶倒不晓得你几时这般体贴人了,倒不像是我的孙儿了。”老夫人含笑道,意有所指。
慕容逍望望床上的婴雀,轻描淡写道:“她救过我。”
“哦?”老夫人认真看向婴雀,笑道:“倒是一副惹人疼的小模样,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怎么?就是这么个小娃儿曾经救过你?”
慕容逍握嘴咳了咳,含糊应了声。
“天可怜见的,你可莫要怠慢了他。”老夫人说着坐上床沿,细细打量起婴雀,竟是愈看愈爱,笑道:“这孩子生得好清秀模样,竟比女儿家还要标致,倒叫我想起逍儿小时候,不若我就将他收为义子罢。”
话音一落,那二人同时愣住,而后一个脸色发黑,一个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慕容逍以手肘狠狠撞了狂笑者胸口一下,方才转为痛呼。
“立雪,你笑什么?”老夫人奇道。
程立雪捂着胸口笑道:“立雪举双手赞成奶奶将小麻雀收为义子,如此一来,战驹便要称小麻雀为‘义父’了,哈哈……哎呦,痛死我了!”
老夫人闻言亦笑了起来:“瞧我这老糊涂!日后,就让小麻雀当你们的弟弟罢。”
婴雀在阵阵笑声中蹙眉醒来,听到老夫人的话,如坠五里雾中。
“小麻雀醒了!”程立雪首先见到。
老夫人转向一脸迷惘的婴雀,慈笑道:“我是逍儿的奶奶,你也叫我奶奶便是。从今以后,你便与逍儿同食同住,亲如手足,他若敢惹你生气,你只管向奶奶告状便是。”
一连串的“打击”令婴雀呆若木鸡。
程立雪笑道:“他高兴过头了。”又转向婴雀道:“还不向奶奶磕头?”
婴雀尚未回神。
老夫人挥手道:“罢了,罢了,他病着如何磕头?来,这是奶奶给的见面礼。”说着自颈中摘下一串浑圆玉润的珍珠项链递与她,道:“这是南海珍珠,是奶奶的陪嫁之物,原本给了逍儿的娘,但他娘去世的早,奶奶就留着预备送给将来的孙媳妇,但紫络那孩子素来不喜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奶奶就送给你,权当奶奶提前给你媳妇的聘礼,务必收下。”
程立雪惊叹道:“奶奶,您可真舍得下血本!”
老夫人横他一眼,道:“你若赶紧找个媳妇,奶奶同样下血本。”
程立雪笑道:“我媳妇尚未出生呢。”
“怎么,你打算娶个比你小二十多岁的乳娃娃为妻么?”
程立雪顿时语塞。
婴雀望着手中灿亮夺目的南海珍珠项链,终于如梦初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愣愣道:“这是送给我的?”
老夫人柔声道:“没错,喜欢么?”
“为什么?”
程立雪忍不住拍了她头顶一下,道:“傻孩子,奶奶喜欢你,收你做义孙啦。”
“义孙?只听说过义子,怎么到我这儿一下子矮了一辈?”
程立雪再度狂笑,眼泪横飞。
老夫人亦开怀道:“真是个鬼小子。”
慕容逍在一旁凉凉道:“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夫人转头斥责道:“怎能对救命恩人如此无礼?”
“奶奶,我们已经扯平了。”
“若非他救你在先,你有什么机会扯平?你才是得便宜卖乖!”
慕容逍瞟见婴雀在老夫人身后对他摇头晃脑的扮鬼脸,抿抿唇,撇开脸去。
“从今往后,小麻雀就是你弟弟,你要好生照顾他,不许旁人欺负他,听见没有?”老夫人严肃道。
“听见了。”慕容逍有气无力道。
“大声!我没听见!”老夫人骤然拔高嗓音。
“听见了。”慕容逍提高音量敷衍了一遍,转身出屋。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真是冥顽不灵的家伙!”
婴雀笑道:“奶奶不必生气,我都习惯了,馆主大人若哪天和颜悦色了,我还浑身不自在呢。”
慕容逍在外间听到她如是说,嘴角不自禁的向上勾,悠闲的为自己斟茶。
老夫人赞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说着叹口气:“逍儿小时候也生得如你这般惹人疼,比女孩子还要标致……”
听到此,婴雀忍不住“扑哧”一笑。
老夫人亦笑道:“正因为总有人将他误认为女孩子,他的脾气才一日比一日更坏,谁将他当做女孩子,他便将那人狠狠揍一顿。”
“我也挨过他的痛揍,不过是不打不相识。”程立雪笑着点头。
“而紫络则像个男孩子,他们二人常被人取笑当初是不是被老天爷弄错了。直到逍儿十三四岁时,仍有被看错的时候。而后,在两个月之内,便如奇迹一般,他骤然长高了许多,不但身量一下子超过了旁人,就连相貌也变了许多,再也不见一丝女孩子的影子。不过,我的孙子仍旧是丰神俊朗,英气逼人,是不是?只是那脾气却再也改不了啦。”
婴雀惊讶的合上嘴,道:“两个月之内?太神奇了!”
“可不是?说不定你哪一天也会突飞猛进的长大呢。”老夫人又谈笑了一阵,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奶奶我也算不虚此行,你且好生养病。”便起身告辞。
“奶奶慢走。”婴雀脆声道。
“好孩子,奶奶改天再来看你。”老夫人回首一笑,走了出去。
“小麻雀,该用早膳了。”程立雪拿来一个小方案置于她身前,再拿出食盒中的食物,一一摆在方案上。
婴雀吞着口水,一阵狼吞虎咽,边吃边故意大声问程立雪:
“程大哥,为什么这孙子一点都不像奶奶呢?不会是捡来的罢?”
程立雪立即与她唱起双簧:“唔,经你一问,还真令人起疑,此事定要查个明白。”
“怎么查?”
“先从奶奶开刀。”
“喂,说得好听些好不好?什么叫‘开刀’呀?”
“我错了,是先从奶奶问起。”
二人笑一阵,婴雀忽然疑惑道:
“奶奶为何叫馆主大人‘逍儿’?”
程立雪笑叹道:“因为战驹就是慕容逍呀。”
婴雀顿时一口饭噎在喉中,不住捶着胸口。
“你……没事罢?”程立雪连忙弯身看她。
“还好。那……战驹呢?是假名?”
“那是我与紫络小时候给他起的别号,因为他从小便爱打架,又属马。”
婴雀继续捶着胸口,忽见慕容逍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杯水,她忙不迭抢过来喝了一口,用力拍了几下胸脯,终于吐出一口气,倏地侧头看他,问道:“你真的是慕容逍?”
慕容逍点头。
“那个险些被皇上赐婚的慕容逍?定国公的儿子?”
“还有第二个慕容逍么?”
“真是……不可一世。”婴雀撇撇嘴,忙又换上笑脸道:“那个……你与毓秀公主的婚约……未成功,真的与我无干。我那是吹牛的,我哪认得什么公主呀!”
程立雪忍笑道:“我还记得你说你与战驹很熟,连他小时候尿过几回床都一清二楚,是也不是?”
婴雀立即满脸涨红,干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程大哥莫夸我了。”
程立雪弯腰笑得直抽筋。
婴雀斜眼睨他。“程大哥,你到底跟谁一伙的?”
程立雪一把搂住她的颈项,笑道:“自然咱们两个一伙,就让战驹做他的孤家寡人罢。”
婴雀呆着尚未动弹,慕容逍已一手抓住程立雪的后领,一手端起方案,道:
“你们想打翻桌子弄脏我的床么?”
程立雪笑着坐在床沿,道:“只要小麻雀高兴,就是将你这里掀翻了又如何?”
“你不是一日都离不开女人?总耗在我这里做什么?”慕容逍将方案放在桌上,淡淡道。
“你这里有只小麻雀呀,比那些莺莺燕燕的强多了。”
“你眼光不是这么差吧?”慕容逍缓缓回头看着他。
“我的眼光向来很独特。”程立雪自鸣得意道。
“是,独特,独特到男女不分了。”慕容逍小声低喃。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要去吃点东西了。”穿上外袍走了出去,到了外间门边忽然停住,思量一下又折回来,一把抓住程立雪的肩膀向外推,“你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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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第三更!
第二十七章 火苗温寒室
程立雪哇哇大叫:“我已经吃过了!”
“再吃一次也撑不死。”
“我为什么要再吃一次?”
“因为我让你吃。”
“哪有逼人吃饭的?”
“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婴雀胡乱套上一件慕容逍的长袍,将剩下的饭食吃完。正打着饱嗝,忽听得“笃笃”的敲门声,忙道:“请进。”
两个小童抬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走了进来,道:“请公子洗浴。”
婴雀定睛瞧去,惊讶的发现那浴桶中竟然飘着满满的红梅花瓣,幽香清淡,中人欲酥。傻愣愣的看着二童将浴桶放入床侧的屏风后,致意而去。
呆立了片刻,她伸指在口中一咬,疼痛令她豁然清醒。
“原来不是做梦,这家伙突然发的哪门子善心?真将我当弟弟了?”疑惑的走近浴桶,终于禁不住诱惑,褪下衣裳滑了进去。
正惬意的玩着花瓣,忽听门板又响,吓得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却听得程立雪唤着“小麻雀”走进内室,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咦?这家伙难道出去了?”程立雪纳罕的自言自语,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婴雀凝神听了半晌,终于长松口气,哆哆嗦嗦的拭干身上的水珠,七手八脚的套上干净的棉白长衫,再用帕子擦着长发,走出屏风。
正专心致志的擦拭,一抬头,如见了鬼般的发出一声惊叫,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
书案后坐着慕容逍,一如既往的看着卷宗,似乎从未离开。
“你……几时进来的?”她连忙裹紧长衫,虎视眈眈的问。
“刚来。”慕容逍若无其事道。
婴雀六神无主了片刻,忽然走到他身边,探头探脑的看向屏风的方向,确定那之后春光紧锁,无从泄露,方才放下心来。
“喂,你进来也要敲敲门才是,先前还教训我来着,真是过分!”她抗议。
“我进自己的房间还要敲门么?”他悠哉的喝了口茶,漫声道。
“你……”气呼呼的走回床沿坐下,婴雀使劲瞪着他。
慕容逍拿过一旁的大氅扔给她,淡然道:“你还想冻僵么?”
婴雀一把将大氅丢开,很有骨气道:“我才不穿你的衣服!”
“你此刻穿的用的都是我的。”他提醒她。
“还给你!”她连忙要脱,又猛地裹紧,眼珠一转,换上笑脸,道:“那个……你去拿我的衣裳来,不不,你吩咐人去拿便成,劳烦兄长大人动动口,权当再做一件好事。横竖这对您来说是次难得的机会。古人有云:‘吾必一日三省吾身’,也免得你一日三省时,皆是毫无意义之事,岂不白活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对方却听得神情莫测,看着她不言不动。
婴雀说完后,还鼓励的向他点点头。
他终于站起来,却是向着她走过来。她惊讶的看着他愈走愈近,直至与她并排坐在床沿,她的心跳猛然加速,身子不自禁的后倾,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你……你看什么?”她口干舌燥的问。
“我看你的脸皮或许真的很厚,厚得连胡子也长不出。”他不疾不徐道。
她一愣,猛地推开他,便欲起身逃跑,却不知为何,慌乱中一下子跌在他身上,被他及时抱住,免去滚下床榻的尴尬。
幽远的清香一如月夜迷离,飘渺出悸动诱人的神韵。那潮湿的秀发,清澈的瞳眸,圆润的红唇,甚至裹在白衫中滑腻腻的肌肤,全部化作惑人的妖魂,绵绵密密而来,一瞬间,使人迷了心智。
两张脸的距离如此之近,奇异的魅惑如此之强悍巨大,击得她脑中空白一片,只能傻傻的看着他。
就在那神秘恍惚的一刹那,外间的门被人推开,方紫络的声音传了进来。
“战驹。”
二人惊鹿一般分开。婴雀慌不择路,将他胡乱一推,径直跳上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一扯床幔,整个床榻便被层层包围,密不透风。
“战驹。”方紫络走进来时,仍觉室内奇异的压力,火星四溅,不由奇道:“你这屋里倒热得很。”
慕容逍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绽开的梅花,心不在焉道:“有事么?”
“听说那只灰麻雀被你们救回来了?”
“嗯。”
“他倒好命,竟然劳动你与立雪两位大驾。”
“你来就是问此事?”
“你为何总背对我?”方紫络蹙眉问。
“我还有事,出去一下。”慕容逍匆匆说着,匆匆移步。
“等等,我与你一起去。”方紫络快步追上他。
听得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床榻内的婴雀一颗心石落地,发了半晌呆,倏地伸手掩住脸,一叠连声道:“昏了头了,昏了头了,方才是鬼附身了么?不成不成,不能再呆在这里,否则非出岔子不可!”掀被下床,找出扔在地上的自己的脏衣裳套上,急惶惶的往学生寝房奔去。
学子们都去操练了,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婴雀眼望屋顶,魂游天外。不觉已是天黑,学子们陆续归来,洗漱就寝。
“喂,小麻雀,这么早就死过去了?”有学子隔着书制屏风冲她调侃。
婴雀闭目装睡,还响起鼾声。
众学子嬉笑一阵,各自睡去。
慕容逍在外停留了半日,天黑后方才回返,一进屋但见人去屋空,徒留暗香幽眇。怔了片刻,飞步出屋,直奔学生寝房。
尚未到达便闻鼾声大作,眼前漆黑一片。他一脚踹开房门,惊得鼾声一颤,众学子齐齐坐起,不知发生了何事。
“婴雀!婴雀!”
听出竟是慕容逍的声音,众学子惊愕之余忙不迭下铺,燃起数盏油灯,一齐将他领至最南端的屏风旁,七嘴八舌道:“这里!这里!他早睡啦!”
婴雀悄悄眯眼偷瞄了一下,努力装睡。
“婴雀,赶快起来!”慕容逍的声音中透出难以形容的怒气。
婴雀略微一惊,继续装睡。忽然发现自己连人带被被人扛上肩,冲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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