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遇见饿的两眼直放狼光,盯着他们的马车,好像随时会扑上来的灾民,春晓还会扒拉出所带的干粮和银子,送给灾民。
可是灾区深处,才能越明显的感受到,一点点的施舍和救济,不过是杯水车薪。这里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似乎已经有瘟疫流传的苗头。
师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师父的眉头也总是皱起。这样低沉的气压下,春晓似乎都忘了记说话般一直沉默。
在灾情严重的黄河边上,他们一行简单的着装,小巧却丝毫没有一点华丽的马车,简直是鲜衣怒马宝马香车般招人耳目。
人大概是到了垂死的边缘,求生的愿望愈加强烈,许多行为已经超乎常理。就像这天下午,几个年迈没有逃出去的灾民,拿着腐朽的棍子,围住姚渊的马车。
这些人双目通红,大口的喘息,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喘一会儿就开始猛咳。但不管咳成什么样,他们都不退一下,就这样拿着棍子,僵持着。
“师父,咱们也没剩下什么吃的了。”春晓将最后的两块饼子护在怀里,可怜巴巴的冲师父说了一句,又抬头哀求般看着墨允。
墨允摇了摇头,小声在她耳边说:“这些都给他们,也救不了他们,我们还要自保。”
春晓点点头,把饼子包住,重新揣好。
“墨允,晓晓,坐好了!”姚渊猛的扬起手里的长鞭,长鞭在空中抽响。
灾民惊得退了两步,但仍不死心的围着马车。
“驾!”姚渊再顾不得许多,如果不迅速查明情况,离开这里,恐怕事情会越拖越糟,如果晓晓和墨允再染了病……他不敢想下去,长鞭舞动,不管是否有人受伤,只管驱逐开挡在车前的人,驾着马车,飞速离去。
他们看过了受灾最重的地方,又到临近的县看过,发现如此大的灾情,竟没有朝廷派下的重臣前来治理,有所行动的,也不过是些受灾不太严重的郡县的地方官员,开些粥棚,却连救济本地灾民都不够,更不要说逃难至此的外地灾民。
春晓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坐在墙角端着破碗,喝着稀粥的灾民,“师父,我们能开粥棚帮帮他们么?”
“不能!”墨允仰着头,看着车顶,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忍着想要爬出眼眶的泪。
“为什么?我知道我们的力量也很小,可是这样不就会少一些人被饿死了么?”春晓轻轻抓住墨允的手,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因为我们的力量不够大,晓晓,而是有人不许我们这么做!”墨允只觉口中泛起苦涩,连话音里都带上了苦苦的味道,“你知道我爹犯了什么罪么?夸大灾情,骗取皇粮,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呵呵,夸大灾情,如今这灾情可算大?当年灾情于今几乎相差无几,可有国相拦着不准上奏,我爹看不过去,买通了皇上身边的人,把奏折直接呈递给皇上,才让皇帝知道了灾情,准许开仓赈灾,并任命我爹为赈灾御史,我爹倒是一心一意的为灾民,可结果呢?”
“所以现在,没有人敢公然的帮助灾民,就算是有银子有米,也不敢广布粥棚,是么?”春晓咬了咬牙,“哼,这个坏蛋国相,这个笨蛋皇帝!难道就没有人敢说敢管了么?!”
“晓晓,皇帝是不是笨蛋我们不知道,可他才十二岁,手中没有兵权,国相一手遮天,就算是皇帝,也拿他没办法。”姚渊摸摸春晓的头,叹了口气。
“师父,你很厉害对不对?”春晓什么时候不忘先拍马屁,“那不如就由师父你,去拯救天下苍生,到那时,师父你的名号一定会比鬼影神偷更响亮!”
姚渊静静的看着春晓,眼神含笑,“你想让师父干什么?”
“我们先去看看当今的皇帝是不是个笨蛋,如果不是,那就替他杀了国相,夺回兵权,这样皇帝才不会受制于人,才有能力爱惜他的子民。国相既然是这么横行霸道,欺上瞒下的坏人,他一定不得人心,人人当得而诛之!师父,晓晓对了么?”春晓说的心潮澎湃,小脸儿笼罩在一片荣光里,稚嫩却有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墨允的眼睛也一扫前几日的灰暗沉重,闪闪发光的看着姚渊,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这两个孩子追随的脚步。
“今天换快马,改道皇城!”姚渊的声音里有一丝兴奋的颤抖。
他怎么能连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的这点魄力都没有呢!鬼影神偷,那只是过去!
第九章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奔着皇城去了。不过此时,三人的心情已经大有不同。带着沉重,又压抑着难以名状的兴奋,他们要去做一件大事,一件有益于天下苍生的大事。
连一直懒惰的春晓,都能保持者每天早晨一早醒来,晚上很晚才睡,以增加赶路时间的旺盛精力。也会小模小样的在马车里跟师兄讨论武功,比划比划招式。
几乎昼夜兼程,不过几天时间,他们已经赶到皇城脚下。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安顿好,三人就围坐在姚渊的房间里商量对策。
“我爹和他在官场上打过交道,此人为人谨慎,生性多疑,大概他自己也知作恶多端,请了许多武林高手贴身保护。要想接近他,取他性命,不是一件易事!”墨允忍着胸中澎湃的恨意,冷静的分析。
“不易并非不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切莫心急,总会找到破绽。”姚渊眯起眼睛,像是在笑又似乎不像。
“我们等得起,那些灾民可等不起呀!这里多耽误一个时辰,那边说不定就是成片的人死去,忍饥挨饿,疾病肆虐,命眨眼之间就没了!”春晓的急性子又上来了。
墨允一把将她按在凳子上,倒了杯水给她:“这可不是你去街上偷两三张银票那么简单,若是不计划好,就这么闷头上去,你我还有师父的命,也是眨眼之间就没了。如果咱们都死了,再等多久才会再有人愿意来冒这个险,做这件事,并且做成这件事呢?!”
“晓晓,我们既然来了,既然要做这件事,就不能冲动,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更要在成功之后全身而退!你忘记师父教你的话了么?”姚渊眼神无不担忧的看着他的二徒弟。
春晓瘪瘪嘴,“没有忘,师父说,除死无大事,我和师兄都是死过一次,捡条命回来的人,所以一定要比别人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对春晓的一番说教之后,三人终于达成共识,不骄不躁,从长计议。
街头巷尾的议论,茶余饭后的谈资,坊间的流言,虽是在皇城脚下,多有忌讳。但思想这种东西最是难以控制,有产出就会有流通,所以造就了流言。
三人搜集各种流言汇总起来,竟让他们发现了难说是好还是不好的可乘之机。
国相此人,阴狠暴戾,性格乖张。但先皇十分信赖依仗他,将朝廷上下一半有余的兵权交予他手,且皇城专门保护皇帝安全的禁军也归他统领。表面看起来,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实际上,所有国事皆有国相定夺,皇帝说了不算,他说了才算。且此人不好女色,只爱钱财,并有一怪癖,就是喜欢小孩儿,无论男孩儿女孩儿,只要未满十岁皆可。每逢月初,国相府里都会采买上十几个五到十岁之间的孩子。这些孩子,自从被买进相府,就在无人见过,是生是死无从考证。
“是个机会呀,师父!”春晓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兴奋的两眼冒光,“马上就月初了,我和师兄都在五岁到十岁之间,不如你把我们卖进相府,我们就可以在他身边探探虚实,到时候和师父里应外合,不信杀不了他!”
姚渊和墨允同时开口:“不行!”
坚决否定的态度把春晓唬得一愣,“这主意,不好么?”
“你可曾想过,墨允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呆在皇城?在那么远的扬州,都有人能一眼将他认出来,再把他送回国相身边,不是去送死么?更可况,被买进相府的孩子过着何种生活,无人知晓。十几个孩子已经不少,可为什么相府每个月都仍旧要买?之前那些孩子到哪儿去了?晓晓,做什么事前都要想清楚,你再这样义气用事,鲁莽冲动,师父就带着你们离开皇城!”姚渊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和春晓说话,第一次这么严肃的批评她。
春晓含着泪,仰着小脸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小狗一样看着他,“师父,让师兄和我一起去,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但是时间紧迫,国相多一日不除,灾民就多一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月初将近,你还有什么办法比把我卖进去更容易接近他的?”
“不用再说了,绝对不行!”墨允板着脸,冷的像是要把人冻起来。
春晓像是料定了他不会生气,贴在他身上,两只粉嫩的小手就去扯他的嘴角,“天天板着一张脸,还没长大就像个老头儿似的,一点都不可爱!师兄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我都放心的让你去跟牛大壮比武,你就不放心我去相府么?”
“两件事没有可比性!”墨允拉开她的手,却怕她跌倒般一手护在她身后,将她轻轻揽住。
“晓晓,和师兄好好呆在客栈,师父自有别的办法!”姚渊突然起身离开,临走仍旧不放心的看了春晓一眼,仿佛少看一眼,她就会窜跳出去,把自己卖身到相府一样。
“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妹的。”墨允起身表了表决心,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在客栈,决不能让她有机会溜掉把自己卖了!
“国相会武功么?”春晓无聊的坐在凳子上,摇晃着小腿。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墨允盯着她。
“师兄,别想看犯人一样的看着我嘛,我只是在想,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了那么多高手保护,可谓滴水不漏,是不是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一点武功都不会?”春晓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
墨允立即紧张戒备,好像她会挖个洞从房间里消失一样。
“他不会武功也不奇怪呀,国相本就是文官武将皆可的,也没有规定说,文官不可执掌兵权,只是不会带兵打仗罢了。”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边,父亲生前从未提过国相会不会武功之事。
“那师兄你说,最想杀掉国相的人是谁?”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
“那个‘最’想的人?”
墨允眼中,突然精光乍现,可又摇了摇头,“如果他想,又怎么可能,时至今日,都不曾动手……”
“没有恰当的时机,没有得力的人手罢了,”春晓摇晃着小脑袋,“就像我们现在,不是也在找一个万全之策么,没有一定成功的把握,轻易下手只会打草惊蛇,让国相更有防备,若想再杀他,恐比登天还难吧?没错,那个人,一定是在等这个时机!”
“可是你别忘了,皇帝身边也布满了国相的人,即便皇帝是个明君,确实想有些作为,他的一举一动还是在国相的掌控之下。便是我们有心要与他联手,能够不被国相发觉的混至皇帝身边,也就能到国相身边了!”墨允虽是已将春晓的想法否定掉,自己心里却忍不住深想。
姚渊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开始春晓怎么都不肯睡,非要等师父回来。可后来,熬着熬着熬不住了,倒在墨允怀中睡着了。
“师父,可是有什么进展?”墨允轻轻跳下床,来到临窗而立的师父身旁。
“我去拜访了朝中的几位故故友,他们都说,当今的皇帝虽然年幼,但颇有些治国之道,却无法施展。且性格比较软弱,被国相威胁恐吓过几次之后,便老实的听之任之了。”
“师父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趁夜里去皇宫外围探视了一圈,想要接近皇帝,难度等同于接近国相。而下个月月初,确实是一个进相府的最佳时机。”
“师父!”墨允一下子慌了,声音都不自觉大了几分,“这些人购买娈童幼女……肮脏龌龊的事,怎么能让晓晓……”
姚渊回过头,借着月光审视着墨允的脸,“墨允,你可知这世上有种奇功,叫易容术?如果让你和晓晓一同潜入相府,你可有把握护她周全?”
墨允愣住,易容术?那不是传说中才有的奇功么?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潜入不就可以了,“师父,我一人潜入相府,你和师妹在外接应即可!”
“你莫要小看了她。”姚渊看着纱帐内熟睡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轻笑,“总有一天,你我都不能陪在她身边。”
“呃……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我师兄呢?我师父呢?”春晓看着眼前白白净净,带着一种熟悉的直觉,却棱角五官都分外陌生的小男孩,郁闷了。
“还说不会丢下我呢,才梦见啃了只猪蹄,就都不见了。喂,你是谁啊?说话呀?是不是师父新捡回来的小孩儿?师父不是说了么,除了我和师兄,他谁也要了么?”春晓嘟哝了半天,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性跳到男孩儿面前,伸出一根指头,戳戳男孩儿的脸,又探了探鼻息,“哦,是个活的。”
“晓晓,别动!”姚渊及时出现在门口,迅速关上门,把春晓拉到一边,“他是你师兄!”
“又来个师兄?为什么我入师门最早,却要排在最后?来一个是师兄又来一个还是师兄,师父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春晓瞪着眼,抓着师父的袖子撒泼。
姚渊沉默了一瞬,“他是墨允。”
春晓原地呆站,默默的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十遍,才缓缓的转过身,愣愣的看着那个陌生的男孩儿,揉了揉眼睛,迟疑的开口:“师父,你确定?”
“这是易容术,为了月初让墨允和你一起混进相府。他现在还不能说话,因为嗓音的改变要经历一个过程,三天之后才能开口。你也别碰他的脸,他会很疼。”姚渊最后一句,是警告的语气。
“这是师兄?和我一起混进相府?师父,我是在做梦吧?快让我掐你一下看疼不疼?”春晓先前走了两步,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师父,师兄还能变会自己的样子么?”
“易容术本身是一种毒药,可以让一个人边做另一个人的样子,但是却以生命为代价,服下第一方多久,自己的寿命就会缩短多久。服下第二方,解去毒性,回复容貌嗓音,”姚渊倒了一碗黄黄的汤汁给墨允,“这碗药就是抵抗易容第一方的毒性的,不过药力并不持久。你们进入相府后,要处处小心,也要尽量抓紧时间,找出他身边能够突破的防线。”
“嗯!”春晓拉起变了样子的墨允的手,点了点头。
第十章
春晓以为,师父把她和师兄卖给专供小孩儿的人贩子手里时,会把他们打扮的狼狈不堪。可谁知,师父只是把他们的头饰发簪全部去掉,换了两身很朴素干净,一看就很舒服很清爽的粗布衣服。师父自己也换了廉价的麻料长袍。
回答她关于打扮的狼狈些不是更好卖的疑问,只有一句话,这样能卖上个好价钱!
师父,你确定不是真心想卖我们?
“这丫头几岁了?”
和春晓墨允一起待选的小孩子有二十五个,当那个留着小山羊胡,说话阴阳怪气,听起来像是相府管家的人走到春晓面前时停了下来。
春晓低头输了输自己的手指头,伸出了六指,“过了年,我就六岁了。”
山羊胡捂着嘴笑了笑,“这次府里添不了那么多孩子,五六个也就够了。”
人贩子大叔赶紧点头哈腰,“好好,这次的孩子,个个儿都是模样俊俏,唇红齿白的,您要是这次中意的多,我就先给您留着。”
山羊胡不屑的撇嘴笑了笑,“个个儿模样俊俏?这话说的过了些,不过这次的孩子里,还真有几个比过去都出挑儿的。”
他移了两步走到墨允跟前,伸出一根又细又白指节不明显的手指,沿着墨允的脸颊滑动,“这么好的货色,你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哎呦喂!您瞧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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