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何修为看也没看便把奏章塞入怀中、从地上爬起,躬身对陈思立道:
“陈大人原来是圣上密使,下官刚才多有得罪,望大人恕罪。”
陈思立目光扫过武林会场,手一摆:“撤!”
“遵命。”何修为顿顿首,扭头朝参将尖声道:“还不快撤!”
片刻之间,山道上的官军已全部撤走。
陈思立和何修为也坐轿随着官军走了。
“帮主,隔空点穴!枯骨爪!”洪小八怪叫着,一指、一爪扑向洪九公。
“休得无礼!”岳神风、姚阿毛和王春雨护住帮主。
“唷!你们三个小王八蛋真没死?”洪小八收住指爪大叫。
三人噘起嘴道:“我们没死,小娟姐可是真死了。”
“小娟!小娟……”洪小八忽地坐地,揪住头发大哭起来。
“段神医快来,这小子又犯病了!”洪九公嚷道。
“别急,死不了。”段一指缓步摆过来,“这小子疯一阵子就会没事了。”
“楚天琪!你想干什么?”玉禅的高叫声,使全场悚然一惊。
楚天琪已站在悬崖边沿。
“琪儿……”杨玉急声道:“你不要……”
楚天琪沉声打断杨玉的话:“爹,恕孩儿不孝。娘是我害死的,妻子和儿子也是我害死的,丐帮上万名弟子也是我害死的,我的罪孽,连命也无法赎清,望爹和宋姑姑今后多多保重。”
话音刚了,楚天琪双臂一展,已从悬崖跳下。
“天琪!”胡玉凤哭喊着扑向崖边。
“清慧,不要这样!”宋艳红和静心师太等人跃了过去。
胡玉凤蓦然转身,一柄短剑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别过来,再过来一步,我这命就是你杀死的。”
宋艳红停住脚步道:“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这皆是命中注定……”
“宋女侠,”胡玉凤苦笑道:“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却无法领你这份情意。我的罪孽比他还要重,他所犯的罪是无心而为,我所犯的罪是有心而为,他已死了,我岂能还活着!”
“徐姑娘……”静心师太想劝说几句。
胡玉凤抢口打断他的话:“徐姑娘?我已是个老太婆了。即使他还活着,我也不会有勇气再活下去,我不愿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喂,你别死行不行?”段一指嚷道:“我能让你变得和以前一样年轻漂亮。”
“可你能救得天琪,并让他真心爱我吗?”胡玉凤说着,猛地扔下手中的剑,飞身扑下悬崖。
全场一片寂静。
群豪肃然默立。
杨玉从怀中掏出玉笛,眼中含着泪珠。
笛声骤然响起,尖厉,嘹亮,刺破云天。……肖蓝玉在断壁崖教杨玉用铁笼罩住紫貂、用小吸筒投掷紫貂取血;少林寺残殿密室饮竹筒中的紫貂血……
笛声,转为凄婉;悲凉,低沉凝重,象一团团乌云滚过天际。……在母亲坟前,用小飞竹管掷杀江湖上赫赫闻名的五大杀手和四条恶狗;石啸天惊异的眼神,那眼神中的无限情思和仇怨……
笛声跳跃着,变得高昂,激越,充满悲壮之情,犹如晚霞穿山云层,激越而亮丽……
销魂刀劈向杨凌风,被劈开的头颇,揭下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内的满是刀痕的脸;纵身跳下悬崖的楚天琪;百花谷中被炸死的凌云花、花布巾、洪一天、吕天良……
各门派的武林群豪,随着笛声的变化,心潮如浪翻腾。
宋艳红已是泪如雨下。
蓦地,笛声凝绝,断魂曲尽。
所有的人一动也不动,空气都仿佛凝住了。
良久,良久……笛声还在山谷坪中回荡,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尾 声
三个月后。
无名谷前。
杨玉、宋艳红、杨红玉和陈思立对面而立。
江湖已归于平静,出现了空前的和衷共济的局面。
鹅风堡正式退出江湖。李冰心四人恢复法号重归少林寺。
洪九公让位于洪小八,岳神风、姚阿毛和王春雨当上了四大护法,王春雨是丐帮第一位女护法。姚阿毛将姚矣姆接到了岳阳原万胜镖局旧宅改建的公寓里。
杨玉和宋艳红拒绝了武林盟主的名号,谢却朝廷封赐,悄然归隐无名谷。
随杨玉和宋艳红归隐无名谷的,还有张阳光、张阳晋、吴天公、冷如灰、何仙姑、段一指夫妇,以及钟老雕、梁信生和玉禅等人。
杨红玉的头扭向一边,嘴唇微微翘起,不理陈思立。
陈思立道:“红玉,爹已向你认错了,你不能原谅爹吗?”
杨红玉板着脸没吭声。
陈思立又道:“爹已向皇上辞官,告病还乡,两个月后,爹就来无名谷,行吗?”
杨红玉唬着脸道:“我不会认你的。”
“红玉,”杨玉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爹,你怎么可以……”
“不要紧。”陈思立打断杨玉的话,“他见到我送给她的礼物,就会认我了。”
“休想!”杨红玉道:“无论你用什么礼物,也不能让我原谅你。”
陈思立没多说话,举起双手一拍。
洪天翼从路旁的马车中钻出,他手中抱着一个九个月的婴儿。
洪天翼将小孩递给陈思立。
陈思立举起婴儿,笑道:“你们看看,这是谁?”
婴儿抿嘴笑着,拍着白胖的小手,那脸蛋、眼睛酷似丁香公主。
婴儿胸前系着个小红兜,兜中插着一朵丁香花,淡淡的花香从兜里传出。
杨玉、宋艳红和杨红玉都看傻了眼。
洪天翼一旁道:“这是陈大人在奉旨缢死丁香公主和出生刚几天的婴儿时,冒着生命危险,用一具买来的死婴儿,换下了小公子。”
这婴儿是楚天琪和丁香公主的儿子!
是杨玉的小孙儿!
杨红玉伸手夺过婴儿转身就跑。
“哎!”陈思立嚷道:“你可原谅我了?”
“爹——爹——”杨红兰高喊着,飞也似地转过了山谷口。
无名谷的无名河在静静地流淌。
河滩旁一座坟墓。
墓碑上刻着“鹅风堡庄主凌天雄夫人胡玉凤之墓”。
胡玉凤已经死了。她能得到这个名份,巳是死而无憾。
杨红玉在河滩旁站定,高高举起手中的婴儿。
河面上驶来一只小舟。
舟头上,楚天琪头戴竹笠,正唱着苍邈高远的号子。
“喂——”杨红玉晃动着婴儿。
小舟靠近河滩。
楚天琪从小舟上跳下。
“这是丁香公主生下的孩子,你的儿子!”杨红玉将婴儿塞到楚天琪手中。
“什么?这是……我的儿子?”楚天琪颤巍巍的手抱住了婴儿。
河空上响起了笛声。
充满着缠绵柔情的笛声,轻柔而悠远,象是甜蜜的梦,给人温馨迷离的情思。
楚天琪眼前闪过丁香公主、孟志英、花布巾、洪一天、叶清风、余龙、郡主娘娘、罗寒梅等人的身影。
河边,杨玉横笛而立,宋艳红倚偎在他身旁。
杨玉这一曲,随意而吹,随心而起,既是吹给楚天琪,也是吹与自己听的。这如泣如诉的笛声,饱含着世事的变幻,人事的沧桑,饱含着对来日的祈祷,对亲人的祝福……
笛声中,楚天琪“扑通”跪倒在地:“孩儿罪孽深重,无颜入无名谷。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在这无名河上做名渔夫,为自身赎罪,请爹爹恕孩儿不孝。”
杨玉缓步走到楚天琪身前,扶起他,将系有红绒带的玉笛挂在婴儿脖子上:“爹没有什么礼物送给孙儿,这玉笛就留给他吧。”
“谢爹爹!”楚天琪凝视着杨玉,眼中泪水潸潸而下。
杨玉道:“爹爹决定和宋姑姑去云游天下,广化佛缘,你要好自为之。”
宋艳红晶亮的眸子闪着泪水道:“琪几,我们每到一座庙宇都会为你烧香赎罪,你重新生活,好好抚育孩子吧。”
杨红玉道:“请爹爹和宋姑姑放心,我会照顾好天琪的,怀良有了哥哥,大家都不会寂寞。”
杨玉深沉地看了楚天琪一眼,牵起宋艳红的手,转身飘然离去。
天空,似乎有悠悠笛声,缭绕不散。
楚天琪和杨红玉并肩痴立。
蓦地,婴儿举起玉笛,格格傻笑。
天真无邪的笑声,又甜又脆,充满无限的生命力,给人无限梦幻,无限沉思,无限希望。
梦幻是给杨红玉的。
沉思是给楚天琪的。
希望是给整个无名谷的,是给杨玉、宋艳红的。
世间事不离因果,死生生死,离合合离。得失,苦乐,成败,因因果果,循循环环,无休无歇……
这里用得着杨玉的爷爷、断魂谷门主白石玉老人对年轻时的宋艳红说的一段话:“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今后的事,谁能预料?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许多事情的变化,都非本意所为。老夫断魂谷门如此,你乐天行宫也是如此。”本书的发展是如此,今后的无名谷,楚天琪、杨红玉和他们儿子的命运大概也是如此。
舟行岸退转,人去月追随。
究竟是岸头退转,还是舟在行进?
是月亮追随,还是行人自去?
这一切,如镜中影,水中月,都无法捉摸。
唉!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悟禅明机,何由纷争……
《沧桑江湖》全卷终
一九九三年春节完稿于南门外,红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