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成全说话语气咄咄逼人,对象又是少林的印月大师,厅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印月大师并不动怒,也不与常成全斗嘴,两眼盯着凌云花道:“此令该由杨玉大侠来传才对。”
凌云花眉毛高挑道:“杨玉三年前已宣布隐退,封关在无果崖隐身庙中,难道大师不知?”
印月大师道:“老衲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说此令该由杨玉大侠亲自来传才对。”
印月大师话中之音已十分清楚,就是说凌云花没资格下这道代行武林盟主令的鹅毛令。
凌云花不以为意道:“印月大师,不要忘了我是杨玉的妻孔。丈夫封关山中,此事又干系到武林安危,妻子自然只好代丈夫行此盟主令了。”
话音到此一顿,凌云龙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诸位认为我此举是否有不妥之处?”
“完全正确!”
“英明之举!”
“当机立断,大将之才!”
一片赞扬和附和之声。
凌云花大声道:“少林印月大师接令!”
陈青志挟起一支鹅毛令,抖手一扬。
“嗤!”一道寒芒射向印月大师。
印月大师浓眉一蹙,只有接下此令了。
身形微微一侧,伸出二指,倏然一剪,将鹅毛令捏在指间。
一股强劲刚猛的功力透到手指上,手臂一颤,险些没能捏住这支鹅毛令。
印月大师骇然大惊。
低头细看,这鹅毛令是用细小的鹅毛制成,鹅毛呈全白色,莹晶璀灿,鹅毛杆上刻着“盟主令”三个小字,字虽小,但十分清晰,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能在这根细软的鹅毛上注上如此强劲的功力,可见这位鹅风堡的管事,内功修为已臻化境,不在自己之下。
“武当石慧道长接令!”
一支鹅毛令飞向石慧道长。
石慧道长接住鹅毛令,挥袖向凌云花稽首施了个礼。
印月大师已接下此令,他只好也接了,尽管心中尚有几分不愿意。
凌云花抿唇笑了。
她第一次尝到了行令江湖的滋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印月大师和石慧道长接令时虽然有些勉强,但他们都是言出必行,格守信约的正派人物。
如果少林和武当得到那颗蜡丸,他们必然会将它乖乖地送到鹅风堡来。
行令已毕。
众人拱手向凌云花告辞。
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这是武林人办事的习惯。
更何况此事于系武林安危,更容不得半点迟缓。
鹅风堡外,有马匹侍候。
全是千里追风的骏马,令人羡慕。
风在猛刮,变天了。
灰蒙的夜色又蒙上一层沙雾。
这是第二次变天。
一周之内,天气两次骤季,对鹅风堡和蜈蚣镇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
罕见归罕见,事实却归事实。
确是两次罕见的天气变化。
这种罕见的天气变化,对鹅风堡不知是主凶,还是主吉?
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象是变天风乐的鼓点。
鼓点刚刚响起,就被骤来的暴雨声掩没。
印月大师和石慧道长没有骑马。
他们不是不会骑马,而是不愿骑。
他们默默无言地在雨中行走,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并不后悔接了鹅风堡凌云花的盟主令,也不畏难去找那颗应该交给杨玉的蜡丸。
他们只是觉得这事情,整个的就有些儿不对劲。_杨玉和凌云花三年前就吵翻了,云玄道长、天一禅师和老叫花狗不理花布巾出面调解,全都无效。
现在凌云花怎会为一颗送交杨玉的蜡丸,而下代行武林盟主令的鹅毛令?
凌云花提到的武林浩劫之事,更是没头没脑,无影的事,实叫人难以相信。
那蜡丸真是交给杨玉的?
蜡丸中究竟藏有什么?
印月大师和石慧道长带着团团疑问,在风雨中离开了鹅风堡。
鹅风堡内厅。
凌云花凝视着木盘中剩下的十支鹅毛令,对陈青志道:“派人连夜将这十支鹅毛令分送出去。”
陈青志看看窗外的大雨。
凌云花沉声道:“立即去。”
“是。”陈青志捧起木盘,退到厅门边。
凌云花眼中棱芒一闪道:“不肯接令者,格杀勿论。”
陈青志怔了怔,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应声:“遵命。”立即退下。
凌云花举掌一连三击。
庄丁头目刘国泰应声而入,走到反抄双手,凝视着窗外的凌云花身后。
半晌。
凌云花道:“听着,你带人马上去无果崖路口埋伏,若遇进崖谷之人,立即放出信鸽传信回庄、不得有误。”
“是。”刘国泰躬身而退。
窗外的雨下得正急。雨点击在窗扉上发出“冬冬”的响声。
凌云花的心也在“冬冬”的跳。
尽管她和杨玉为天琪的事,已彻底闹翻了,但她还从未与他为过敌,可是现在……
她的心仿佛碎裂了。
她恨他,咒骂他,但她明白自己仍然还爱着他。
爱没有道理可讲,可恨却要有理由。
她抿着嘴喃喃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
的确,她不是有意的。
代替他下武林盟主令,不是有意的。
派人去挡截可能往无果崖送蜡丸的人,也不是有意的。
她是迫于无奈。
但,也没有人强迫她。
她是自愿的。
怪哉!
人这种感情动物本来就怪,所以她的怪并不奇怪。
她完全是为了儿子。
一个母亲为了满足儿子的奢望,往往会去做一些傻事,甚至贴上自己的性命也心甘情愿。
母爱有时崇高、伟大,有时也会变得自私而卑贱。
她把对杨玉的爱,已全部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她要满足儿子所要求的一切,切实地做出个样子给杨玉瞧瞧。
她聪慧过人,机灵而敏感。她意识到了儿子和那位南王府郡主娘娘的阴谋,但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她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她感觉到了危险,却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突然,雨中传来一声小孩的啼哭。
她全身猛然一抖。
那小孩可以说是她的孙儿,也可以说是她的外孙。
他叫吕怀玉,是她儿子楚天琪的儿子,也是她女儿杨红玉的儿子,但,他的父亲却是吕天良。
这里有一个离奇的故事,一段辛酸的往事。
若不是杨玉,也许楚天琪还留在她身旁,不会去皇宫找什么丁香公主,当什么禁卫军统领。
楚天琪,杨红玉,还有不该叫吕怀玉的小孙儿,这将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心念陡地跳跃。
吕怀玉,又是一个“玉”字。
可恶,可恨、可憎的“玉”字!
她秀丽的脸扭曲了,牙齿咬得紧紧的:“杨玉,咱们走着瞧!”
五、 小乞丐凉亭遭劫
一道闪电撕裂了黑暗。
短暂而耀目的光芒,照亮了凌天雄惨白的脸。
也照亮了在廊头啼哭的吕怀玉。
吕怀玉象是被突如其来的电光吓呆了,伸着小手,瞪着惊恐的双眼,张大的小嘴再没哭出声来。
吕怀玉还不到三岁,如此年纪的小孩,是很容易吓出病来的。
凌天雄足一点,身形如同闪电倏地划过走廊。
他挽臂将吕怀玉搂在怀中。
“轰隆!”一声巨雷在廊顶上空炸开。
“啊!”吕怀玉惊叫一声,缩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别哭,乖孩子是不哭的。”凌天雄轻抚着吕怀玉的头,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吕怀玉抽泣了两下,果真不再哭喊,瞪着一双闪着泪花的晶亮小眼,直勾勾地看着凌天雄。
“你不认识我?”凌天雄问。
吕怀玉看着他,摇了摇头。
凌天雄虽为鹅风堡庄主,但终日多在后院阁楼养病,很少在庄中走动,所以吕怀玉从未见到过他。
“我叫凌天雄,你就叫我凌叔叔好了。”凌天雄的眼光盯着他的小睑。
“凌……叔叔。”吕怀玉叫出了声,那声音又甜又脆,象磁石一般吸引人。
“乖孩子。”凌天雄的手再次抚向吕怀玉头上的卷发。
吕怀玉扭着头,撑着小手,挣脱凌天雄的怀抱,眼中透出几分害怕。
凌天雄笑笑道:“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
吕怀玉抿起小嘴唇想了想道:“你的脸好白、好白,就象……”
“象什么?”凌天雄问道。
吕怀玉眨眨眼:“象棺……材里的死人。”
“你见过棺材里的死人吗?”凌天雄饶有兴趣地追问。
吕怀玉摇摇头。
凌天雄眯起眼:“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我象棺材里的死人?”
吕怀玉搓着小手道:“是凤婶婶说的。”
凌天雄脸上的肌肉,陡地痉挛了一下。
凤婶是一年前,凌云花在蜈蚣镇收留的一名艺班女子,此人自称胡玉凤,长得如花似玉,擅长阿谈逢迎,很得凌云花的欢心。
胡玉凤竟敢在背后议论自己!
凌天雄胸中腾起一团烈火。
“叔叔,对不起。”吕怀玉低下头道:“我错了,不该骂你象死人。”
吕怀玉那甜密,悦耳的童音和低头认错的样子,象一股清泉在他心头淌过。
他心中的烈火熄灭了,愤怒化为了烟云,充斥着的只是真挚、温柔的爱意。
“叔叔不会怪你的。”凌天雄拉住了吕林玉的小手,“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是明知故问,目的无非是想和吕怀玉多说两句话。
“我叫吕怀玉。”吕怀玉一字一吐,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我爹叫吕天良,娘叫杨红玉,外婆叫凌云花。”
凌天雄握住吕怀玉的手一抖,面色更加苍白。
“你怎么啦?”吕怀玉问。
“我没什么。”凌天雄竭力想露出一丝微笑,但没成功。
“叔叔,你病了。”吕怀玉摇着他的手,“你得去看医生。”
凌天雄尚未答话。
“怀玉!”走廊里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呼唤。
“娘!”吕怀玉挣脱凌天雄的手,奔向从走廊卧房一头走过来的杨红玉。
“玉儿!”杨红玉将吕怀玉搂在怀中。
凌天雄蹲在地上的身子缓缓站起。
杨红玉抱着儿子对凌天雄施过一礼,道:“庄主,对不起,孩子吵扰了。”
凌天雄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没关系,今后别让孩子乱跑。”
“知道了,庄主。”杨红玉点头道。
凌天雄转身走向后院,行不出数步,捂住嘴猛地咳了两声。
杨红玉嘴唇一动,想要说话,但没有开口。
凌天雄转过廊头拐角,消失在走廓过道里。
杨红玉凝视着凌天雄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她想不透,凌云花为什么要选这个体弱多病的凌家远房亲戚,来当鹅风堡的庄主。
凌天雄踏步走进后院小阁楼前的一个假石山洞里。
漆黑的洞中响起了低沉的吆喝声:“谁?”
“是我。”凌天雄答着话,继续前行。
一道石门打开。门里透出一缕亮光。
凌天雄跨入门内,问道:“南王府的人到了没有?”
“禀庄主,已经到了。”门内侧一名青衣汉答道:“正在秘室等侯庄主。”
“嗯。”凌天雄轻嗯一声,走向秘室。
三道石门。
每道门都有人把守。
第三道石门后,便是秘室。
秘室虽小,但摆设却十分豪华。
地上铺着红线地毡。
前后正壁挂满名人字画,其中唐代画圣吴道子的观音图,尤为惹人注目。
左右两壁挂着上古的名贵刀、剑和只有在皇宫大乐殿才能见到的琴、笛、萧等器乐。
正壁下一座神台,台上搁着雕龙的类似金銮殿宝座的大靠椅。
神台前,左右趴着两只馏金的如意怪兽,正中一座形式古雅的高脚铜炉,铜炉内檀香烟雾飘渺。
俨然一座小宫殿!
一名贾商打扮的中年人,正垂手站在铜炉前。
凌天雄踏步登上神台,在雕龙大靠椅中坐下。
贾商打扮的中年人撩袍跪伏在地道:“奴才王坤宇叩见……”
“免!”凌天雄沉声打断他的话道:“起来说话。”
“是。”王坤字站起身来,“郡主娘娘叫奴才……”
“长话短说。”凌天雄又厉声截住他的话,“可是有蜡丸的消息了?”
王坤宇躬身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但是……”
“少罗嗦!”凌天雄苍白的脸上透出杀气,令人心惊肉跳。
王坤宇急忙道:“已打听得到阿毛的去向了。”
“他在哪儿?”凌天雄迫不及待地问。
“他在哪儿不知道。”王坤宇随话答话。
“废话!”凌天雄手指下的靠椅把手,被捏的“吱吱”发响。
王坤宇头额冒出一层细汗:“他有个舅公公叫姚万应,江湖人称金枪手,姚万应的妻子叫彭雪娥,江湖人称赛金花,姚万应是阿毛矣姆姚矣姆的弟弟,彭雪娥是阿毛矣姆姚矣姆的弟媳……”
凌天雄“呼”地站起,眼中精芒毕射:“姚万应的地址?”
玉坤宇颤声道:“岳阳万……胜镖局。”
凌天雄凝眉道:“阿毛一定会去万胜镖局找姚万应?”
王坤字顿首道:“郡主娘娘说,他一……定会去。”
凌天雄蓦然枭笑道:“很好。你下去领赏吧。”
“谢……庄主。”王坤宇不敢抹头额的汗水,低头急步退下。
凌天雄沉思片刻,举起双掌使劲一拍。
秘室观音画随壁转动,露出一张暗门。
一个和凌天雄一模一样的“凌天雄”,从暗门走出。
“凌天雄”垂手道:“庄主有何吩咐?”
凌天雄道:“我有一件要事须离庄办理,少则十天,多则数月,庄中的我,就由你来代替。”
“遵命。”“凌天雄”拱手领命。
凌天雄凝视着他,又道:“你虽然外貌和举止言行都与我像极了,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但仍须小心谨慎,要尽量少露面,少与人说话,尤其要提防杨红玉和胡玉凤。”
“属下明白。”“凌天雄”点头道。
凌天雄挥挥手:“很好,此刻你就去后院阁楼。”
“凌天雄”躬身从暗门退出。
凌天雄从腰间掏出块蒙面巾罩在脸上,冷声一哼,扭动了靠椅的把手。
随着一阵轻轻的“吱吱”声,靠椅旋到一旁,神台上露出了一个暗洞。
凌天雄纵身跃起,形如飞燕,掠入洞中。
前往岳阳的大道上。
未末时分已过。
酷毒的太阳威力丝毫未减。
令人头昏目眩的阳光象是要将人烤焦似的炽热滚烫。
又热又饿的阿毛,光着上身,背着小包袱,撑着竹棍,有气无力地在道路上走着。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这话可一点也不假。
阿毛尝到了离家的难处。
没吃,没住,还得着人家的脸色,受人家的窝囊气。
他离家还只有五天。
若不是为了这饭要命的蜡丸和矣姆的安危,他早就打退堂鼓回家了。
岳阳!岳阳!
天知道还有多远?
他张开着嘴,学着镇上大黄狗拼命地伸着舌头,听说这样能觉得凉爽些。
屁话!他一点也不感到凉爽,反觉得头昏眼花,舌子发麻。
他觉得自己无法支撑下去了,然而,他仍咬着牙往前走;他知道,自己如果栽倒在这滚烫的路面上,就会永远也别想再爬起来。
得找个荫凉处,喘口气儿!
放眼四处,这是一段荒凉的路面。
热风卷起路上的黄土,形成一片黄色的怪雾。
干燥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仿佛碰一下火石就能把它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