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凌天雄是个窝囊废。
有人说,鹅风堡现在已是个软蛋,已没有力量与任何人抗衡。
有人说,凌天雄能伸能屈是个真正的英雄。
有人说,鹅风堡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江湖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唯有楚天琪心中有数。
陈青志并非青城、崆峒、黄山三派所杀,他是被一种古怪的掌震碎心脉而死,且有中毒症状。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功,但可以断定这是一种很厉害的邪门毒掌。
杀陈青志的人究竟是谁?他不清楚。
但,他认定此人一定与胡玉凤有关。
他很想查明此人是谁,却又不愿给鹅风堡惹事。
他要保护杨红玉、怀玉儿和鹅风堡所有的人。
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要焦虑,要痛苦。
楚天琪从凌志云卧房中走出来。
他面色忧悒,心事重重。
这位老庄主近日来病情加重,连手臂都无法伸直,整日里神志昏迷地嘀咕着凌云花的名字。
为了让这位灯枯油尽的老庄主能多活一些日子,他没将凌云花死的消息告诉他。然而,冥冥间的灵感,他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凌云花的死讯。
一种负罪的责任感,使他忧郁的心情更加沉重。
“凌庄主。”胡玉凤从身后追上来。
楚天琪停住脚步,但没说话。
他一直没有想好对付这个女人的办法。
“前庄庄丁头目刘国泰和宋吉卿等人又在大发牢骚,他们说庄主……”胡玉凤凑近身来低声禀告。
楚天琪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他们怎么说我不在乎,但只要他们敢有犯规行为,我就立即将他们赶出鹅风堡。”
“你真会这么做?”她睁大秀目挑衅似地问。
楚天琪沉声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尽可以试一试。”
她故作媚态道:“你连我也舍得赶出鹅风堡?”
他淡然一笑:“你认为你对我很重要吗?”
她眼送秋波:“我对你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你对我却是十分重要。”
“是吗?”他在思索对策。
她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我爱你,胜过爱自已的性命!”
他明白这是她的要命的诱惑,但他却不敢正视她燃烧着火焰的眸子。
他将头扭向一旁:“谢谢你,可现在我没有这个兴趣。”
他说完话,便迈开大步走了。
他福至心灵,突然脑际灵光一闪,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也给她留下了一个致命的诱惑。
胡玉凤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现在没有兴趣,以后呢?
她胸中陡地腾起一股灼炽的烈火。
一种惊悸的令人兴奋的晕眩,猛烈地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好久没有过这种兴奋了。
一种久违的快意透遍了她全身。
她咬紧了牙关,脸色涨得通红。
糟!难道自己真爱上他了?
“不……”她喃喃自语道:“他是我的仇人,我……怎会爱上他?我爱的是华哥……”
她一边说着,一边奔向后庄院。
在月牙花门前,她顿住脚步。
她眼中喷着团团烈火。
楚天琪隐身在一簇花树后,默然地望着院坪。
院坪中站着杨红玉。
杨红玉身旁站着吴妈。
二十多天前,杨红玉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是吕天良的儿子,楚天琪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吕怀良。
他取“怀良”二字,与当年吕天良给他的儿子取“怀玉”二字一样,是表示怀念吕天良的意思。
楚天琪望着杨红玉,想起了为自己而死的吕天良,心中充满了伤感,禁不住身于微微一抖。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胡玉凤胸中掀起了十二级巨浪。
楚天琪还爱着杨红玉!
吴妈的声音传来:“少夫人,外面风大,你还未满月,还是回房去吧。”
杨红玉随着吴妈转身离开了院坪。
楚天琪从花树后走出,凝视杨红玉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才走向小阁楼禁院。
胡王凤咬紧着嘴唇,恨声道:“杨红玉,我一定要赶走你,马上赶走你!”
此刻,她心中充满的不是仇恨,而是女人的妒火。
她不知不觉之中,已坠入了作茧自缚的情网。
杨红玉满月已经三天。
一勾冷月挂上中天。
清辉滤过窗户,照在吕怀良的小脸上。
杨红玉望着吕怀良的小脸,脸上透出一丝笑意。
她真幸运,已有两个儿子。
吕怀玉是楚天琪的儿子。
吕怀良是吕天良的儿子。
对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然而,她却很苦恼。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还留在鹅风堡。
她觉得楚天琪变了,变得令她几乎感到他是个陌生人。
他戴着一张人皮假面具,整日里冷冰着脸,使人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听到庄丁私下议论他许多事,有称赞,有埋怨,也有嘲笑。
她感到有些不安,觉得自己留在鹅风堡是多余的。
但,她又觉得自已不能离开鹅风堡。
爹爹陈思立曾三次派人到鹅风堡来接她,希望她能原谅他,跟他去京城享福,她没有答应。
她为娘和自己的命运痛心,一直不肯原谅爹爹。
如果她要走,她将去无名谷。
她希望能过安宁的日子。
她希望儿子不再卷入血腥江湖。
她很佩服楚天琪不卷入江湖的决心,但她知道如果楚天琪在鹅风堡,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终有一天,楚天琪会卷入江湖,而那卷入之时便是鹅风堡的彻底毁灭之日。
她很想找楚天琪谈一谈解散鹅风堡的事。
这才是楚天琪脱离江湖的唯一办法。
窗外,闪过一条人影。
她霍地站起,抢身到窗户旁。
透过窗扉,她看到了胡玉凤的身影。
胡玉凤飘身闪过院坪,走向小阁楼禁地。
深夜了,胡玉凤去小阁楼禁地干什么?
杨红玉心中掠过一团疑问。
她悄然打开房门,尾随在胡玉凤身后。
女人,除了嫉妒之外,好奇心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胡玉凤闪身掠向假石山洞。
杨红玉闪至假石山洞旁的竹林。
山洞口走出楚天琪。
胡玉凤投扑到楚天琪怀中。
两人紧紧相抱,热情亲吻,然后携手进入假石山洞。
杨红玉耳畔响起吕天良告诉她的,关于小阁楼中的事。
那件事竟然是真的!
她的心骤然一紧,脸上肌肉一阵痉挛。
嫉妒是女人天生的弱点,这弱点能使聪明的女人变得糊涂。
楚天琪重回鹅风堡,不肯卷入江湖纷争,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女人!
杨红玉噙着泪花转身离开了竹林。
胡玉凤和楚天琪从石洞中钻出。
楚天琪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显出了王秋华的真貌。
原来这个扮成凌天雄的人,不是楚天琪,而是王秋华。
这就是胡玉凤的逼走杨红玉的诡计。
王秋华低声道:“你以为她真会走吗?”
他对胡玉凤的计谋还有几分怀疑。
胡玉凤阴鸷地笑道:“你等着瞧吧。”
女人最能理解女人的心,最了解女人的是女人。
她确信自己的计谋一定能成功。
“我看……”王秋华还想说什么。
胡玉凤急急地道:“快走,如果让楚天琪发现你在这里就麻烦了。”
王秋华没再多说话,身形一闪,已掠出小阁楼禁院。
胡玉凤转身面对小阁楼,伫立良久,才缓身离去。
黑暗中,一双闪着碧绿冷光的夜猫似的眼睛。在悄悄窥看着发生的一切。
这是李冰心的眼睛。
除了楚天琪之外,只有李冰心的内功修为,才能让眸子闪发出如此的绿光。
三日后。
鹅风堡石坪上停着一辆马车。
车旁站着刘国泰和三名庄丁。
坪中,默然站立着宋吉卿等近百名鹅风堡的老庄丁。
坪旁的客厅里,楚天琪与杨红玉面对面地站立着。
客厅左侧,一张行床上躺着凌志云。
杨红玉决定要离开鹅风堡了。
她不仅要走,而且还要带走老庄主爷爷凌志云。
吴妈抱着刚满月的吕怀良与四名庄丁在厅门旁等候。
楚天琪和杨红玉默然相望。
两人都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都觉得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自古多情伤离别。无论是生离,无论是死别,都令人伤感惆怅,更何况是在此纷争时起,波橘云诡的时刻?
楚天琪开口道:“你真要走?”
这是一句多余的毫无意义的问话。
杨红玉点头道:“是的,我们已经决定了。”
楚天琪低声道:“还能不能改变主意?”
她缓缓地摇摇头。这个问题实际上她已毋须回答。
楚天琪道:“你自己走就行了,为何还要带走爷爷?”
她抿抿嘴:“这不是我的主意,是爷爷听到我的决定后,执意要跟我走。”
楚天琪扭过脸对凌志云道:“爷爷,您一定要离开鹅风堡吗?”
凌志云在行床上使劲地翕合着嘴唇。
行床旁的老仆人于忠道:“老庄主说,这的确是他的愿望”
楚天琪微微耸耸肩:“既然爷爷这么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杨红玉凝视着他道:“怀玉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他。”
楚天琪道:“你为什么不将他也带走?”
杨红玉道:“他是你的儿子,所以我将他留给你。”
楚天琪沉默无语,似在想什么心事。
杨红玉沉声道:“难道你连儿子也不想要了?”
楚天琪咬了咬嘴唇道:“那倒不是。不过,我能否问一问你为什么要离开鹅风堡?”
杨红玉秀眉一挑:“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楚天琪唬起脸道:“我很想知道,你要离开鹅风堡的原因。”
其实,他已经知道她要离开鹅风堡的原因,只不过是想听她从口中说出来而已。
杨红玉想了想道:“我想去京城和爹爹在一起,并请名医给爷爷治病。”
楚天琪沉静地问:“真是这样?”
杨红玉肯定地回答:“是的。”
“你骗我。”楚天琪平静地道:“你离开鹅风堡是想避开我。”
杨红玉眼中棱芒闪烁,深吸口气道:“不错。我是想避开你,就象当年你想避开我一样。”
“很好。”楚天琪点点头。
杨红玉惊诧地望着他,不懂他“很好”这两个字的含意。
楚天琪又道:“如果你是去无名谷,我就完全放心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须臾,才说道:“我和爷爷是打算去无名谷找杨玉和吕公良。”
他语气变得温柔,关切地道:“你满月不久,路上马车不宜过快,要多保重身体。”
她瞪圆着大眼,那神情仿佛根本不相信这是他所说的话。
她无法忖透楚天琪的心思。
凌志云在行床上使劲地眨着眼皮。
老仆于忠道:“庄主,老主人在催促尽快启程。”
楚天琪点点头,对站在厅门旁的吴妈和四名庄丁道:“吴妈,吕夫人和公子就托咐给你,你要小心伺候,你们四位要用心服伺爷爷。虽然你们离开了鹅风堡,但仍是鹅风堡的人,若有差错,唯你等是问。”
“是。”吴妈和四名庄丁躬身回答。
“一路保重。”楚天琪深沉地道。
“你好自为之。”杨红玉掷出一句话,转身走向厅外。
她没说破胡玉凤与他的事,但她猜想他心中一定明白。
吴妈抱着婴儿,四名庄了抬着凌志云,来到石坪上。
“叩见老庄主。”宋吉卿带领坪中庄丁,齐向凌志云行床单膝下跪。
凌志云眼中滚出两颗泪珠,嘴唇不住地翕动着。这鹅风堡,曾有几多风云,几多荣耀,几多辉煌。到头来仍是免不了聚散匆勿,风流云散。即使一辈子叱咤风云,喧赫一世,人到老残,白头便与伤感为伴了。
“众位兄弟免礼,老庄主吩咐各位多加保重。”老仆于忠一边高声发话,一边吩咐庄丁将凌志云抬入车厢。
杨红玉随着吴妈钻人车厢内。
“叭!”一声长鞭震响。
马车缓缓驶向庄门。
“老庄主保重!”庄丁齐声呼喊,不少老庄丁热泪盈眶。
杨红玉贴在车窗旁,目光盯着客厅的门。
她渴望能再看楚天琪一限,哪怕是匆匆一眼也好。
然而,楚天琪始终没有踏出客厅。
她咬牙低声骂道:“好绝情的男人!”
在低声的叫骂声中,马车驶出了鹅风堡大门。
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返回?
也许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真的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吗?
马车卷着浓浓的尘雾,消失在山坳口通向蜈蚣镇的大道上。
天有阴晴,月有圆缺。
该是晴天,天空却布满了阴云。
是满月的时候,月儿却不曾露脸。
楚天琪的心情就和天空一样阴霾。
他在后山坳娘和陈青志的坟前默然伫立。
他双眉紧蹙,冷冰的人皮假脸也拉起了一条条刻痕。
他在作最后的决定。
他原本是决心退出江湖,让鹅风堡过平静的日子,但是事实却粉碎了他的梦想。
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一句话所含的苦衷和无奈。
娘凌云花之死是个阴谋。
管事陈青志之死也是个阴谋。
他们都是自己的牺牲品。
该死的自己却没有死。
没死的自己,是否该挑起自己应承担的责任?如何才能对得起生者和死者?
他咬咬牙,两颊青筋突暴,浑身一阵颤栗。
他长吁口气,渐渐恢复平静,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这是无可奈何的笑,决心已定的笑。
他已拿定了主意。
横竖躲不过的事,何必再躲?
他决心为自己赎一份罪孽。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知道是谁来了,凝身未动。
“你原来在这里?害得我好找。”胡玉凤甜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阵撩人心扉的香风直钻鼻孔。
他没动,也没说话。
“你在想心事?”胡玉凤靠近身,一条白皙柔软的手臂搭上了他肩头。
他仍没动,目光凝视着坟墓。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对敌上上之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温柔地道:“你在想丁香公主,对不对?”
她明知他不是在想丁香公主,却故意这么问。
他喟然叹道:“是的,我在想念她。”
他明知她的目的,却有意这么说。
她手臂象蛇一样环紧他的脖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必这么死心眼,难道没人能代替她?”
他猛地挥臂拨开她的手:“没人能代替她,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代替丁香公主。”
他说的是真心话,所以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她垂下手,用一双风月情场老手的眼光定定地看着他。
她在捉摸他的心思、可捉摸不透。
他爆发地向她吼道:“滚!你给我滚开,我不愿意看到你!”
她并不害怕,却莞尔一笑道:“你怕我赶走了你心中的丁香公主?”
“滚!滚!”他挥着手,怒吼着。
“是,我这就滚。”她朝他鞠了一躬,退后两步,“庄主,自己保重。”
她转身轻飘飘地走了。
她走得很潇酒,很有几分得意。
她是个有经验的女魅,她害怕的是男人的冷静,而不是男人的狂暴。
她知道她很快就能驾驭楚天琪这匹野马了。
楚天琪面对着坟墓,归于平静。
山风劲吹,荒草瑟瑟。
一条人影闪掠到楚天琪身后。
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