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雄。
想到他,禁不住心格登一跳。
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那特有的傲气。
故意装出来的冷漠。
难道他真是楚天琪?
如果他不是楚天琪,吕公良为何要自己好好辅助他?
如果他是楚天琪,吕天良就一定死了。
她眼中滚出两颗泪水。
她决心揭开这个谜,却又不忍心去揭。
三个月来,她一直浸淫在痛苦的矛盾之中。
女人可怜,在矛盾和痛苦中的女人,尤为可怜。
她轻轻一叹,站起身来。
她想去看看怀玉。
她走到隔壁吴妈房中,没见到怀玉。
玉儿上哪儿去了?她环目四下张望。
后院小阁楼墙院里,传来了怀玉格格的笑声。
怀玉在小阁楼禁地里?她不觉一愣。
她思忖片刻,冒着细雨,走进了小阁楼院墙。
笑声从假石山的竹林中发出。
她悄悄地溜进竹林。
透过稀疏的竹枝叶,看到假石山洞里吕怀玉正拍着小手格格直笑,他身旁站着凌天雄。
她心弦陡地一震,赶紧跨前几步,贴身躲到假石山壁的竹叶下。
石壁一块凹处正好藏身,壁上一个小洞眼恰将洞内景物尽收眼底。她透过小洞眼望去。
“嘘——”凌天雄手指压住嘴唇道:“轻声点,我告诉过你了,要轻声点。”
“对不起,我忘了。”吕怀玉鞠着躬笑道。
“你还想玩什么?”凌天雄轻声道。
“我要骑马。”吕怀玉道。
“骑马?那不行。”
“我要骑嘛。”
“我给你做马行不行?”
“行啊!”吕怀玉拍手道。
凌天雄趴到地上:“吕少侠请上马。”
吕怀玉爬到凌天雄背上,小手在他屁股上一拍:“驾!”
凌天雄驮着吕怀玉在洞中爬行转着圈子。
“咴一一咴——”凌天雄不时地低声装马叫。
“嘻嘻嘻嘻,真好玩。”吕怀玉开心得前俯后仰。
泪水簌簌地从杨红玉眼中落下。
还有什么要揭的谜?
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凌天雄一定就是楚天琪。
吕天良肯定已经死了。
她忍耐不住,差一点大声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洞里,楚天琪突然停止了爬行:“有人来了。”说着,反手将吕怀玉从背上抱下。
楚天琪刚刚站起身,陈青志出现在洞口:“禀庄主,丐帮洪小八来了,说是有紧急事要见庄主。”
楚天琪沉声道:“我不是说过,鹅风堡已不再管江湖之事吗?”
“可是,”陈青志顿了一下道:“他说非要见你不可。否则就……”
楚天琪道:“就怎么样?”
陈青志道:“他就要放火烧庄。”
楚天琪拍拍手,吴妈从另一个假石洞中走过来。
楚天琪抚摸着吕怀玉的头道:“吴妈,你将他带回房去吧,记住,不要让他妈知道。”
“是,庄主。”吴妈抱起吕怀玉。
“伯伯,”吕怀玉道:“晚上我再来玩。”
“嗯,”楚天琪点点头,“不要告诉妈,否则我就不与你玩了。”
“我知道。”吕怀玉向楚天琪挥挥小手。
吴妈抱着吕怀玉急匆匆地走了。
“庄主是见他,还是不见?”陈青志问道。
楚天琪沉思片刻:“走,我去见他。”
此时,洞外响起一声厉喝:“凌天雄,你别以为躲着,我就找不到你!”
杨红玉一听声音,便知道是洪小八找上门来了。
胡玉凤急步进入洞中:“庄主,洪分舵主闯……”
楚天琪眉头一皱,打断她的话,大声道:“有请洪分舵主。”
洪小八气呼呼地闯了进来:“凌天雄,你敢不见我?”
楚天琪镇静地道:“洪分舵主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望乞恕罪。请洪分舵主到前庄客厅叙话。”
“不必了。”洪小八摇摇手道:“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楚天琪点点头:“也好。请问洪分舵主前来敝庄,有何指教?”
洪小八道:“请鹅风堡主持正义,替丐帮去太湖英贤庄向贾古方父子,讨还个公道。”
楚天琪微微一怔,随后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妻子小娟,被贾土力带人在天鹫峰轮暴后杀死了,还有岳神风、姚阿毛和王春雨也被他们打落了万丈深渊……”洪小八说着,哇地放声痛哭起来。
杨红玉心一凛,江湖又出事了。
楚天琪眼中闪过一道刺人的光芒。
胡玉凤一旁道:“别哭,有话慢慢说,咱们庄主一定会替你讨还公道的。”
楚天琪脸转向胡玉凤,目芒再闪。
洪小八哭泣着,断断续续地将天鹫峰顶发生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杨红玉咬紧了嘴唇,心在急剧跳荡。
贾士力这伙人也过于凶残了!
楚天琪的脸冷如冰块,毫无表情。
胡玉凤愤怒、同情之心溢于脸面,噙着泪花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真凭实据?”
“有。”洪小八从怀中掏出玉佩道:“这是小娟临死前在挣扎中,从凶手身上扯下的玉佩。”
胡玉凤看过玉佩,惊呼道:“不错,这正是太湖英贤庄贾士力的玉佩,我见过!”
洪小八瞪着血红的双眼道:“眼下丐帮人员散在四处,二老归天,帮主染病不起,这杀妻之仇我不能不报,因此只好前来求凌庄主相助。”
楚天琪沉吟着道:“我怎能帮你?”
洪小八道:“请凌庄主下鹅毛令,邀请十大门派在太湖英贤庄评论此事,让贾士力和六名凶手为我妻小娟与岳神风、姚阿毛和王春雨四人偿命。”
楚天琪沉声道:“我很想帮你,但很可惜我无法帮你。”
“为什么?”洪小八瞪眼问。
楚天琪缓声道:“鹅风堡已退出江湖,永不管江湖之事,怎能再下什么鹅毛令?”
洪小八摸了摸后脑勺:“既然是这样,就请凌庄主带人和我一起去太湖英贤庄,要贾古方交出凶手。”
楚夭琪摇头道:“恕在下爱莫能助。我既已退出江湖,又怎能与你一同去太湖英贤庄过问此事?”
“庄主,我看……”胡玉凤一旁开口道。
“住口。”楚天琪厉声道:“本庄主在与洪分舵主说话,你休要多嘴。”
胡玉凤扁了扁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话咽回肚中。
洞外的杨红玉蹙紧了眉头。
这个难题,楚天琪确实不好处理,若是换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洪小八高声道:“这么说来,凌庄主是不肯帮我洪小八了?”
楚天琪道:“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无法帮。鹅风堡宣布退出江湖,不能言而无信,在下又体弱多病,不会武功……”
“放你的狗屁!”洪小八怪声道:“你还想骗我洪小八?现在江湖上,谁不知你就是曾经帮楚天琪夺密蜡丸的蒙面人,武功之高不在吕天良之下。”
“洪分舵主,”陈青志躬身在洞外道:“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我和庄主说话,还轮不到你放屁!”洪小八报仇心切,火气之上,逢人便骂。
陈青志还待说话,楚天琪手一摆:“陈管事,不必与他计较。”
“是。”陈青志低头退后数步。
洪小八盯着楚天琪道:“凌庄主,洪小八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楚天琪冷声道:“我想帮也是无能为力,洪分舵主。你还是请回吧。”
“妈的!”洪小八爆发地骂道:“忘恩负义的小人!咱丐帮为救鹅风堡,三十万弟子上京城劝说楚天琪,爷爷洪一天和花布巾与楚天琪、凌云花同丧命在百花山深壑,我十万丐帮弟子在琢县遭官兵袭击,死伤过半,丐帮元气大伤,至今尚不能恢复……”
楚天琪脸如冷铁,心中却掀起阵阵巨浪。
按理说,洪小八这个忙不能不帮,但此事只要一沾手,便陷入江湖血腥杀戮之中。
他厌倦了杀戮。
他已连累了爹、娘、吕天良和丐帮二位前辈及近十万丐帮弟子。
他决不能再干傻事,连累鹅风堡。
他已发过誓,要保护鹅风堡和杨红玉母子。
他暗地里咬起了牙关。
洪小八继续忿声道:“咱洪小八为鹅风堡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你居然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坐山看虎斗,见死不救!”
洪小八气呼呼,将肚内能抠得出的一切词汇,抛向了楚天琪。
胡玉凤抿抿嘴道:“庄主,属下认为洪分舵主这桩事,咱们不能拒之门外。”
楚天琪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多嘴。”
洪小八挥舞着手道:“想咱们丐帮与杨大侠和凌云花的关系,是生死相依……”
楚天琪冷声截他的话道:“你不用多说了。丐帮与杨玉、凌云花和楚天琪的关系及交情,与我凌天雄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鹅风堡幸得皇上赦免其罪,我不想再让鹅风堡卷入罪孽之中。”
洪小八怒声道:“你真是条铁石心肠的冷血狗!”
楚天琪沉静地道:“洪分舵主,恕我不能相助,若真是贾士力杀害你妻子及三个门徒,我想江湖自会有公论。送客。”
“你……”洪小八瞪着泛血的双眼道:“常成全说你一定会帮我的,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绝情寡义。”
陈青志跨前数步,躬身摆手道:“庄主已下令送客,洪分舵主请。”
“送,送你娘个屁!”洪小八劈手一掌击向陈青志。
“嘭!”一声闷响,假石山洞砰然颤栗。
洪小八登登登地连退七、八步,背抵着石壁才站住脚跟。
他只觉得右臂酸胀发痛,胸中气血翻腾,一口血涌上口腔。
陈青志躬身在洞旁,右手缓缓收回,左脚仅斜移半步。
洪小八大惊失色。
妈的,人倒霉到处都是对头,这个鹅风堡的管事,功力竟远在自已之上!
“洪分舵主请。”陈青志又做出个送客的姿势。
这是逐客令。
洪小八吞下涌上口腔的血水,狠狠地跺跺脚:“哼!”
洪小八甩袖,呸痰,大步出了假石山洞。
陈青志躬身跟在洪小八身后。
假山洞里,只剩下了楚天琪和胡玉凤。
杨红玉贴在石壁上,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他想起了吕天良那夜所说的,他在小阁楼见到“凌天雄”和胡玉凤的那桩事。
他俩真有那桩事?
她想走开,但又怕他俩发觉,只好硬着头皮站着没动。
“庄主,”胡玉凤声音甜得腻人,“我斗胆说一句话,今日就是你不对了。”
楚天琪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胡玉凤贴身过去:“丐帮对你可谓是恩重如山,你不帮洪小八,日后传扬出去,鹅风堡还如何立信于江湖?”
楚天琪沉声道:“鹅风堡既已退出江湖,还何言立不立信?”
胡玉凤秀眉高挑:“你真打算退出江湖?”
楚天琪点头道:“我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
胡玉凤盯着他道:“你不打算替丁香公主和儿子报仇了?”
杨红玉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口。
凌天雄果然是楚天琪。
楚天琪喟然叹道:“星移月转,逝者如斯。红叶遍地,几度秋风。善恶到头终有报,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胡玉凤睁大了双眸:“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样?你娘死了,吕天良为你死了,花布巾、洪一天也为你死了,你竟然会无动于衷?”
“凤嫂,”楚天琪冷声道:“你不要忘了你在鹅风堡中的身份,你将洪小八带进小阁楼禁地已经是犯了庄规了。”
胡玉凤眼中棱芒一闪即敛,改作笑脸,低头道:“庄主,实在是对不起,请原谅奴婢的一番好意。”
欲速则不达她明白要控制住这头猛虎,切不可操之过急。
楚天琪摆摆手:“你去吧,今后没我吩咐不准随便到小阁楼来。”
“遵命。”胡玉凤莞尔一笑,甩袖退出假石山洞。
她目光瞟过四周,从袖内摸出两片树叶捏在手中,暗自道:“楚天琪,咱们走着瞧,我不信你能过得老娘这一关!”
杨红玉目送着胡玉凤走出小阁楼院墙。
她脸上罩起一层严霜。
这个江湖艺女死赖在鹅风堡不走,究竟有何目的?
她是真爱上了楚天琪,还是另有企图?
楚天琪走出假石山洞。
杨红玉闭住呼吸,贴紧了石壁。
楚天琪从竹林旁走过。
他没停步,也不回头,但口里却抛出了一句话:“外面有雨,当心淋湿了身子。”
杨红玉怔怔地呆立在原地,良久,都不曾移动脚步。
看来,楚天琪已知道自己识破他了。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蜈蚣镇口,城隍庙。
与所有的城隍庙一样,蜈蚣镇的城隍庙里,千篇一律供奉着城隍爷、判官、无常和鬼卒。
城隍庙的香火永远不会冷落,因为这年代,所有的人,不论贫富都信神。
求神保佑平安,求神饶恕罪过,求神赐福,只要人有所求,城隍庙就永远热闹。
热闹的地方就会有乞丐。
有乞丐的地方就一定会热闹。
因此,几乎所有的城隍庙全都是丐帮的秘密联络站。
蜈蚣镇口的城隍庙,也不例外。
洪小八抱着个酒坛子,面色通红,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城隍庙后天井院。
他步履踉跄,口中含糊不清地仍在骂。
鹅风堡不肯帮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天下哪还有“义气”二字?
他从鹅风堡出来之后,便在镇上一家小酒店喝了一通闷酒。
千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他想用酒来安静一下自己,暂时忘掉心中的烦恼。
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愁更愁。
没想到一坛酒下肚,心中烦恼更甚,犹似烈火在燃烧。
“冬!”他一脚踹开了天井院杂房的房门。
“洪分舵主。”常成全和四名丐帮弟子从小桌旁站起身。
洪小八一双醉眼盯着小桌,嘴张得老大,眉毛弓成了一个问号。
桌旁端身坐着胡玉凤。
洪小八结巴了好一阵子:“你来干……什么?”
胡玉风神情肃穆地道:“我奉庄主之命,前来帮你。”
“凌天雄叫你来帮我?”洪小八扁巴着嘴道:“你没骗我吧?”
胡玉凤正色道:“我用不着骗你。”
洪小八走近桌旁,手中酒坛子往桌上一啊:“既然你们肯帮我,为什么凌天雄在鹅风堡中要说那些话,还下逐客令?”
胡玉凤沉声道:“我说你真笨。”
“我笨?”洪小八瞪起了眼,“丐帮除爷爷和花布巾,谁也没咱洪小八聪明。”
“小八,”常成全提出不同看法,“你也不想想看,这事虽有玉佩为证,但这种太湖山水图的玉佩,也并非只有贾士力才有……”
“哼!”洪小八恨声道:“还有九铃大环刀和他们在洞口说的话,足可证实贾土力就是凶手。”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见过他们?没有。还有谁见过九铃大环刀,听到过他们对活?也没有。光凭这些是不行的,所以凌庄主不能答应帮你。”常成全道。
“喂,你是帮凌天雄,还是帮我?”洪小八晃着头道:“你曾经说过凌天雄是一定会帮我的。”
“没错。”胡玉凤道:“凌庄主确是要帮你,但方法不同。”
“方法不同?”洪小八拍着脑袋,不知所云。
胡玉凤抿抿嘴唇道:“贾士力在天鹫峰的行动计划周密,对后事也必有准备,你若要找他评理,纵是咱们庄主出面,也决讨不回公道。”
“哪该怎么办?”洪小八瞪眼道。
“以其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