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
“事不宜迟,立即动身。”
“是。”
但是,吕天良虽然嘴里应着,脚却没有移动。
杨玉站起身:“为什么还不走?”语调不高,但十分威严。
“我……”吕天良支吾着,欲言又止。
杨玉正色道:“你想说什么?”
“师傅,你……”吕天良深红了脖子,终于迸出一句话,“你这样做很不应该!”
杨玉不知他所指,顿感愕然。
吕天良一语出口,心中的话如闸水泻出:“你既然爱她。就不应该瞒着她,不必要作这种莫名的牺牲……”
“不,我不……”杨玉企图截住他的话。
“你爱她,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吕天良激动地道:“三年来,你为治她的病,劳碌奔波,历尽千辛万险,呕心沥血,耗尽了功力和精力,头发白了,背也驼了,变成了一个干枯的老头。”
“住口!”杨玉厉声喝道:“我叫你住口!”
“难道这就是你应该得到的爱情的报偿?”吕天良全然不顾师傅的斥喝,继续道:“这是不公平的报偿,太不公平了!我要将真相告诉宋艳红姑姑,要她知道你还深深地爱着她……”
“天良!”杨玉猛地抓住他的肩头,“你敢……”
一股又咸又腥的液体涌入口腔,他闭紧了嘴唇,将话和血液一同堵在喉管里。
“师傅!”吕天良反手抓住杨玉的肩头,象是豁出去了似的,盯着杨玉道:“不管你怎么惩罚我,如果这剂药能治好宋艳红姑姑的病,我就要将真情告诉她,并说你打算娶她!”
“你……”杨玉的话音在喉咙管中打转转。
吕天良犀利的目光盯着杨玉的脸道:“恕徒儿无礼!琪哥说得对,你一直爱着宋艳红,却不娶她。你一直是凌云花的丈夫,却二十年未与她同房,你在痛苦折磨自己的同时,使两个女人同时为你痛苦!这是极不应该的事!”
“哇!”杨玉扭过头去,喷出一口鲜血。
血珠落在地上溅开,象片片桃花花瓣。
“师傅!”日天良急忙扶住杨玉,“徒儿该死,徒儿不该惹师傅生气,请师傅惩治我。”说着,扬手就欲自行掌嘴。
“算啦。”杨玉抓住他手腕,“我不怪你。”
“真的?”吕天良杨起剑眉,“师傅真原谅徒儿了?”
杨玉转目天空,叹口气道:“唉,也许真是我错了。”
“您没事吧?”吕天良从袖内掏出手帕,揩去杨玉嘴角的鲜血。
见到揩血的手帕,当年在广济寺后山道上,为宋艳红也就是那受伤的百合神教教主石啸天,揭下面纱的一幕又在他眼前闪过。
他的脸扭曲了,心象刀绞似的痛。
他用力推开吕天良:“救人如救火,你快去救她。”
“您……”吕天良放心不下他。
“我只是内力消耗过多,调息一下就没事了。”其实,他心中明白自己已是功力尽失了,“你快走吧,千万不要误了事。”
吕天良注视他片刻道:“既然是这样,弟子就告辞了。”
杨玉轻声道:“路上小心。”
吕天良拱起双手:“弟子明白。”
吕天良穿过崖坪,没身崖壁洞中。
杨玉缓步走到崖沿右角的四座墓穴前。
三块墓碑跃入眼帘。
爷爷白石玉之墓。
此墓碑原刻的是“断魂谷门令主白石玉之墓”。
归宗认祖,他已认了这位异姓的爷爷。
南侠杨凌风之墓。
他虽然已经宽恕了他的罪恶,但仍不肯认其为父。
杨玉母吴玉华之墓。
他对母亲的死仍抱着一丝疚意,那紫貂血原是为救娘的。
第四个墓穴的墓碑已经拆去。
此墓碑原刻的是:“杨玉爱妻宋艳红之墓”。
宋艳红没有死,但却不是他的妻子。
他痴立在崖坪,往事如烟似梦。
他耳边响起了儿子楚天琪的声音:“你应该和我一样,也该作出最后的选择了。”
这是楚天琪选择进京担任御林军统领时,对他说过的话。
是的,自己也该作出选择了。
但是,这剂药能救活宋艳红吗?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如果能,自己就向凌云花说明,然后与宋艳红携手而去,找个没有血腥只有花香,没有争斗只有友情的温馨山村住下来……
他眼中一丝亮光,微微一闪,迅又隐去。
这种可能性极小。若与失败相比,恐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百分之一总比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要好。
他眉头微微一皱。
他没听到,但却意识到有人在无果崖洞外,截住了吕天良。
他有一种天生的极其敏感的意识,这与功力毫无关系。
他脸色顿时异样阴沉。
他并非为吕天良担心。
凭吕天良眼下的功力和精绝的剑法,武林中已没几个人能胜得过他。
他担心的是自己。
无果崖外有人在暗中监视。
是谁?
为的什么?
难道江湖还不能忘掉飞竹神魔?
他感觉到自己象一只坠在了蛛网中的小虫,怎么也无法摆脱那些要命的蛛丝。
他想起了一句江湖人常说的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感到茫然和不安。
夕阳已完全坠入山谷。
阴影将无果崖坪吞没。
石岩在阴影中,开始尽情地喷射着一天积郁下来的高温。
崖坪上热浪滚滚。
滚滚的热浪给杨玉一种不祥之感。
二、 王麻子烧饼店
陡削如刃的石壁四处,有一处干涸了的石泉。
石泉上方的石壁上,刻着两个潇洒苍劲的大字:石潭。
石潭旁乱岩丛中,隐蔽着一个窄得只能客人侧身挤入的小石洞。
洞口的一块巨石缓缓移开,吕天良从洞内挤身而出。
他目光扫过四周,弹弹衣襟上的尘土,踏步跨上山路。
洞口的巨石缓缓移回,又将洞口封住。
他很放心。只要杨玉本身不出问题,无果崖洞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石潭洞口的巨石机关在洞内,没人能从洞外移得动封洞的巨石,而且洞口石壁上的“擅人者死”四个字,能使武林任何一个人望而却步。
谁敢触犯飞竹神魔杨玉的禁令?
脚踏在碎石子上,沉缓而有力。
“沙沙沙”的脚步声,滞重而令人心悸。
吕天良的脸,象已经昏暗下去的天空一样阴沉。
他发觉在二十步外的石丛中,藏着一群人,人数至少在八人以上。
昏暗的石丛里散发出一股阴森的杀气。
在这荒凉的山脊里,根本就没有商队和行人,因此也就没有剪径的强盗。
他意识到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或是冲着师傅来的。
他们是谁?
想要干什么?
他慢慢地咀嚼着这一疑问,走得很慢。
不管他走得多慢,二十步距离很快就走完了。
他停住脚步,卓然挺立,等候着石丛中的不速之客露面。
然而,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
天上夕阳的游光在点点闪烁。
他冷声一哼道:“朋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刷刷刷刷!风声响处,热风窜流,数束人影从石丛中跃出。
人影迅即展开,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将吕天良堵住。
从人影动作的敏捷上可知,这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从人影配合的熟练上可知,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惯将。
这群人不是一般的江湖草寇!
吕天良攒起了眉头。
他并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只是不知对方的企图。
目光前后一瞟,一共是九个人。
九条精壮汉子,短衣、短裤,白罗汉巾缠腰,八把刀,一柄长剑。
正中路上的一个汉子,瘦高个,瓦刀脸,一双细眼,手中横着一柄长剑,神色几分倨傲。
不用问,光看这模样便知,这使剑的汉子就是这群人的头领。
吕天良炬电似的目芒盯着使剑的汉子,冷声问道:“你们是谁?”
使剑汉子斜视着吕天良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吕天良并来恼怒,却含笑问道:“此话怎讲?”
他在动手前,力图想弄清对方的企图。
使剑汉子沉下瓦刀脸:“如果你能据实回答我两个问题,也许我能放你一条生路。”
“请问。”吕天良仍未动气,但脸上已失去了笑容。
使剑汉子道:“杨玉可在崖中隐身庙?”
吕天良没有犹豫:“在。”
杨玉虽然封闭了无果崖坪,但他住在无果崖坪隐身庙中,这对所有人来说并不是个秘密。
使剑汉于犀利的目光射到吕天良脸上,似乎要看守他此话的真假。
吕天良坦然迎视,静待着第二个问题。
使剑汉子抿抿嘴唇,声音从唇缝里迸出:“杨玉可让你去送一件东西?”
吕天良心格登一跳,手不自觉地捂向腰囊。
糟!这伙人难道是要抢腰囊铜壶中的这剂救命药?
他们怎么会知道师傅炼有这味奇药?
吕天良这并不引人注意的细微动作和神色表情,没能逃过使剑汉子的眼睛。
那东西果真在这小子身上!
使剑汉子手腕微微一抖,眼中闪过一道喜悦与贪婪的光芒。
这光芒也未能逃过吕天良的眼睛。
吕天良深吸口气,斜瞟了一下肩背上的剑柄,准备迎敌。
对方目的已明,是为了这剂救宋艳红性命的奇药,除了交手之外,已别无选择。
使剑汉子阴沉的声音中,透上了几分冷厉:“留下腰囊里的东西,放你一条生路。”
吕天良冷着睑,从牙缝里透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休想!”
夜幕迅速往下扯。
使剑汉子不愿罗嗦,猛然挥手下令:“拿下!”
拿下?这是官府衙役、捕头们惯用的官话,这伙人究竟是什么人?
吕天良心念疾转。
闪念之间,八人八把钢刀,已从不同的角度和高度,交叉劈至。
“退!”吕天良爆出一声厉喝,肩上长剑如瀑流泻出,闪幻出无数道光影。
光影淬闪即逝,八名精壮汉子齐声惊呼后跃。
吕天良屹然挺立,形若天神,肩背上的长剑依然插在鞘内。
天空最后一丝游光,照亮了八张呆木的脸。
八名精壮汉子都没受伤,但他们的眉心都溢出了一颗鲜血铸成的红痣。
好快、好准、好狠的剑法!
若不是使剑者手下留情,八名精壮汉子早就没命了。
使剑汉子面如灰土。
他没想到对手竟会如此棘手。
他虽然未认为自己的“风雷剑”是天下第一剑,但常常以风雷快剑引以自豪,殊不料对方的剑竟比自己不知快了多少倍。
他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绝不是吕天良的对手,但是如果放走了吕天良,将如何向上司交待。
他本来已经冒汗的头额,立即汗如雨下。
“让开道,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轮到吕天良发话了。
他仍然站在窄窄在石路上没动。
吕天良能饶他一死,上司能绕他一死么?
“看剑!”吕天良一声告警,猝然挥剑扑向使剑汉子。
送药要紧,千万不能误了师傅的大事。吕天良已无心与这伙人纠缠。
使懒汉子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苏醒,直待吕天良的剑刺到胸前时,才本能地举剑横格。
“嗤!”剑光斜落,将使剑汉子腰间自罗汉巾削落,一块禁卫军腰牌坠落在地。
使剑汉子看准自天良的身形,咬牙挺剑急刺。
吕天良剑身倏横,往下一压。
“当!”一声金铁交呜之声。
使剑汉子登登登连退数步。
吕天良借着这一击之力,身如断鸢,飞向灰蒙天空,突然凭空消失。
使剑汉子痴立着,任凭汗水滚流。
八名精壮汉子默然地围到使剑汉子身旁。
良久,一名精壮汉子道:“宝强哥,咱们该怎么办?”
使剑汉子没答话,汗水流得更急。
另一名精壮汉子道:“纪队长,您若不替兄弟们拿个主意,咱们就死定了。”
原来这使剑汉子叫纪宝强,是京都禁卫军中的一个小头领。
纪宝强挥袖揩揩头上的汗,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沉声道:“想要活命,就当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弯腰捡起腰牌,边扎着削断的白罗汉巾,边道:“明白了吗?”
“明白了。”八人齐声回答。
山路上传来一声长哨。
纪宝强挥挥手,八人迅即散开。
纪宝强扎紧了罗汉巾,深吸口气,转身奔向路口。
路口,一人一骑。
人喘着粗气,马嘴喷着白沫。
纪宝强奔到坐骑前:“在下禁卫军八骑营百夫队长纪宝强……”
“哎呀!”马上的人道:“这里没外人,就咱兄弟俩,别来这一套了。”
纪宝强闻言,铁起脸道:“上司有何命令下达,让你跑得如此火急?”
马上的那人抹抹脸上的汗水道:“命令你等火速赶往蜈蚣镇。”
“蜈蚣镇?”纪宝强眯起细眼,“怎么回事?”
“嗯……”马上的人欲言又止。
“小栓子,”纪宝强凑过头去轻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看在兄弟的份上,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纪小栓添了舔嘴唇皮道:“头儿上当了。”
“上当了?”纪宝强细眼珠溜溜直转,显然没听懂他的话。
纪小栓在马背上俯下身道:“那东西还未到无果崖。”
“还未到无果崖?”纪宝强长长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
不管吕天良腰囊里带走的是不是上司需要的东西,今天这一难关算是躲过了。
纪小栓低声道:“那人原说是要将东西送到无果崖交给杨玉,但不知那人为何中途改变了主意,改道鹅风堡,使头儿的阻截计划全部落了空。”
“哦。”纪宝强若有所思。
纪小栓道:“头儿决定在蜈蚣镇截住那人,夺回那件宝物,因人手不够,所以令我飞马传令你等速去蜈蚣镇相助。”说话之间,他亮出了禁卫军中的兵符令牌。
“属下遵命。”纪宝强施礼接令。
纪小栓肃起面孔:“三日之内赶到蜈蚣镇外溪林,误令者斩!”
“是。”纪宝强朗声答应,复又低声道:“那人是谁?”
“你到溪林后,自然就知道了。”纪小栓挽起缰绳,拨转了马头。
“还有谁参加这次阻截行动?”纪宝强又问。
纪小栓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听说已身负重伤,这可是一桩便宜的买卖。””
纪宝强眼中目芒一闪,被吕天良赶飞的信心又回到了胸中:“很好,我马上带弟兄出发。”
纪小栓扁着嘴道:“立了大功之后,可不要忘了你的这位传令兵小兄弟。”
“不会的。”纪宝强肯定地点点头。
“驾!”纪小栓猛抖缰丝,狠狠地一磕马刺,向前冲出。
马铁蹄敲着路面的石子,迸出一溜火星。
眨眼间,纪小栓人马已消失在夜幕里。
纪宝强望着变得黑黝的路面,心中在想:头儿拼死拼命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吕天良腰上里带走的东西又是什么?
此刻,吕天良在前往黄山的道上,也在为同样的问题苦苦思索。
京都禁卫军来无果崖于什么?
他们提到的东西,难道真是这剂奇药?
他们要这剂药有什么用?
实际上,吕天良和纪宝强之间只是一种误会。
吕天良要护送的东西,和纪宝强奉命要找的东西,完全没有关系。
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