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有那么大的偏差?
他不想马上回去,他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听到奔跑声、娇叱声和兵刃交鸣砸击声。
那娇呼声有点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急忙一掠上一个小土岗,岗后是一条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径。一个妇人蹒跚向小岗上奔来,另一个女人在小径上和一汉子动手。
高凌字目力过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视物,他觉得奔上来的女人很像铁梅心,甚至于还挺着个大肚子,这工夫似已力尽,躺在地上。
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谴责,这孩子不是我的吗?到目前为止,我为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么?
那少女尖叫了一声,似已受伤,那汉子狠狠进攻,似想尽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铁梅心。高凌宇义忿填膺,疾掠下来,发现正是铁梅心,似在低声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颚道:“梅心……你受伤啦?”
她的表情很复杂,是怨恨、悲哀抑是绝望?无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拨开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这孩子是你的?”
心头一沉,他肃然道:“我没有说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来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临盆了……你却漠不关心,要不是怀疑我的贞操……那就是喜新厌旧……嫌孩子累赘……”
心头一酸,他道:“梅心,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始终没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来主要是找舍弟的,没想到他
痛苦地蠕动痉挛着,她指指下面喘着道:“快去救小翠……小丫头和我情同姊妹,……她为了我受了几次伤……快……快去,她不是柳怡斋的对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满面、额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负伤六七处之多,不过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进步很多,要不,柳怡斋早就把她摆平了。高凌宇气极而笑,道:“又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柳怡斋一听到这口音就发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点穴镢。
知道厉害,柳怡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这个帮闲陪衬的杂碎,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干啥?”
冷冷一晒,柳怡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断肠刀比起来,的确是不成气候,可是你这么威风,连个怀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里这个孽种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也大成问题。你说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来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来一个,而由你去投胎托生……。”
柳怡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这女人的关系,也不过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不会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气,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时间还早,你今夜能不能逃离这个小山岗,你有把握吗?”
鼠目疾转,柳怡斋道:“姓高的,你现在没有闲工夫作别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欢这女人,真的欢迎这孩子降临到世上来,目前最重要的是协助这丫头帮她把孩子生下来。”
果然,铁梅心在那边大声呻吟,小翠也没有经验,只是慌张无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点……待会高大侠回来,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斋笃定地笑笑,回头就走,道:“高大侠,请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难关,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别忘了带几个红蛋来……”
高凌宇真不想放过这小子,可是现在的确没有时间收拾他,眼见他扬长而去,他奔到铁梅心身边,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着,道:“怎么,你……你难道还不信?”
男人碰上这种事十个有九个抓瞎,他搓着手道:“这……这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去找收生婆?”
喘着气,而且浑身抽搐着,铁梅心道:“当然要找……还要尽快……哎哟……我要死罗……”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来,道:“小翠带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侠,收生婆是预先认准了一两个,可是有件事我们不能不防着点……”
高凌宇道:“小翠,有话快说,万一半途中孩子出来了怎么办?”
四下张望一阵,小翠低声道:“这个柳怕斋,是个出了名的阴险家伙,他也许在附近窥伺,我们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紧要关头,他万一带了人去捣乱……”
果然有此可能,要说柳怕斋就此走了,连他也不相信,可是铁梅心在哀号,他和小翠都在不该冒汗的季节中流汗,而天空却已飘落着雪花了。
怀中人在尽量忍着裂肤椎心之痛,使哀号声压低,但是第一胎生产,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头痛、牙痛那种痛苦可比拟的。
这时小翠道:“生产最好不要进城,再说也太远了!在附近找个尼寇什么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铁梅心上气不接下气,道:“佛门净地……怎么可以去生产?快……快别出……出这馊主意哩!……哎哟……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个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静,低声道:“我们分头去办事,小翠抱着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没有?西南方向约三里处一片竹林中就是,我进城去请产婆。”
焦急地抹着汗,小翠道:“高大侠,万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点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还少,道:“你别的不要管,尽快的到尼庵去,我在进城中也会打听,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进城,那就更快了,我会马上把她带去的。”
不由分说,高凌宇低声道:“跟我走……”他抱着铁梅心奔向进城方向,由此进城约五六里,去尼庵约三里,而且进城更危险,但为了引开可能在暗中监视的柳怡斋,他们奔向进城方向,越过山岗。
小山岗挡住了柳怕斋的视线,高凌宇把铁梅心交给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梅心……忍耐点……当你听到孩子‘呱呱’哭叫声时,你就不会把痛苦当一回事了。”
铁梅心痛得满头大汗,却尽量忍着不哼,道:“凌宇……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我已经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乱想……小翠,快走!记住,尽量走树林和山沟,别让柳怕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别让他听到声音……”
小翠的腿都软了,她希望能分担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于这肚子让她来痛,但却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烟稠密的村镇,略一打听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种人是不伯夜半敲门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纸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买纸马,那是给死人骑到阴间去的。
收生婆是个五十左右的村妇,世故地问长问短,听说在尼姑庵中生产,立刻表示不愿意去。
高凌宇抹抹额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产是件很麻烦的事,迟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钱自管说。”
收生婆见他身上有刀,皱皱眉头,道:“哟!尼姑生孩子……咱们可没听说过……万一是中年尼姑,骨盘都硬了,来个难产或血崩什么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么人生孩子?‘有收无类’,给什么人收生都不会犯法的。喏!这是给你的酬劳……”二十两纹银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费是三至六七两,二十两纹银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产,伯有麻烦,磨蹭着不肯收钱。
高凌宇以为这个老东西没有救人济世的心肠,一个收生婆,应该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难,居然在这当口穷磨菇拖延时间。用两根指头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还是去收生?”
两条小腿悬空蹬踢不已,道:“爷……快放手……老身这就跟你去……不……不要这样嘛……”
尼姑庵还算合作,老尼以为我佛慈悲,在此生产不会污了佛门净地,这是善举,所以还帮忙烧开水,拿些干净的布出来备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内间忙活,小翠探头看了一下又缩回身子,面孔有点苍白,由那呼叫声可以知道正在紧要关头。在这当口,是大人死还是孩子生出来,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扭着手指头,高凌宇对小翠道:“你身上受了伤,我来给你上药。”
小翠摇摇头,道:“这点伤不要紧,我好怕!”
故示轻松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么?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道:“不是为了这个,昨天午夜我作了个怪梦,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红色的轿中台出门去
高凌宇以为这太迷信,但这迷信他也听说过:娶媳妇吉(抬进),嫁人不吉(抬出)。他正要驳斥她,忽然发现了院中出现了两个人。看到这两个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额头及鼻尖上渗出来。
他向小翠低声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后请老尼藏匿她一下,来人交给我了。快去准备,但暂时别告诉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诉她有大敌到来
他急忙迎了出去,这尼底的院子不小,对方似也知道生孩子这档子事儿并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顺利生下来,孕妇也不能马上逃走,所以他们很笃定地不急于进屋。
韦天爵和柳怕斋站在院子一角,噙着诡笑,柳怕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这辰光吃你的红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乌龟——硬碰硬,只要柳怡斋去缠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韦天爵一个人也够他折腾的。所以,要想使她们不受干扰,要尽快把柳怡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听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乡吧?那么,你的出身不是剃头,必是捏脚的对不?听说你们老乡干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传言,你是把马公子侍候舒坦了,捶背捏脚你全包哩!他才把你当作心腹的……”
柳怡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却也忍不下这口气,阴阴地一笑,道:“姓高的,爷们是怎么起来的,对你说也是对牛弹琴。有韦大侠在此,你能折腾多久?我看哪,韦大侠的巨剑够利,摘下你的瓢儿,给你未来的小杂种当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斋,上次八招半,叫你显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爷再夸一次海口,只须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衬褂叠起来(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斋道:“娘格细皮!你少吹大气,不信和韦大侠折腾几下试试看。斤两够吗?”
耸肩一笑,高凌宇道:“斤两够不够,待会动手便知,只是韦天爵在这场合上不会和你联手……”
柳怡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为激韦大侠不和我联手,人家就会听你的哩?呸!作你娘的春秋梦!”
高凌宇道:“你知道韦天爵为什么不和你联手吗?”
柳怡斋鼠目精光四射,道:“为什么?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个剃头捏脚的货色,混身都是臭脚牙子味道,不管韦天爵作阉货余党的走狗是否明智,毕竟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岂能和你联手?身份要紧哪!”
一贬一褒,韦天爵听起来云飘飘地颇受用,柳怡斋过去听人背后说他阴险狡诈,却没听人说他是剃头捏脚的,一身的脚牙子味道。再阴沉也咽不下这口气,撤下点穴撅,道:“韦大侠,这小于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斋心目中,这个目高过顶的韦天爵的确有点嫌他身上有那种味道的架式,内心就更加窝囊了。
柳怡斋一扑上来,高凌宇就等于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儿。他说过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内使他挂彩,无法兴风作浪才行。
点穴蹶如天边流星般地一泻而至,就像一条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样,瞬间噬出七八次绕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没有撤出白骨断肠刀,这固然是无情的轻蔑和藐视,柳怕斋却也不点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爷?
估计三招都过去了,高凌宇运用“盘古旋”一味闪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韦天爵在一边攘熊话,道:“高凌宇,你没忘了四招半这句话吧!……”
在韦天爵说话这辰光,已是三招半刚过,高凌宇在上风头上以手扇鼻,柳怡斋这才恍然他闪闪避避地是怕那脚牙子味道,瞬间一腔子怒火差点气炸了肺。
人在怒极、恨极或悲极时,都会因情绪的过于激动,使思维与动作失去正常的运作,就在这么瞬间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现一丝残酷的笑意,刀芒微红而暴涨,人瘪成一张人皮,自几乎不可能的空间泻过,沉喝一声“去”!在柳怡斋的惊魂尚未回窍,已是镢落人滚,“嗽”——惨嗥划破夜空,一条约尺半长的血槽自背上裂开。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总算把这个阴森的家伙摆在那儿,至少一个月不会兴风作浪了。高凌宇这才面对韦天爵,道:“姓韦的,一个自负的人,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相信不论到了什么地步,你都没有三思的必要吗?”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把我也当作了柳怡斋哩?”
高凌宇肃容道:“绝不,在下相信你还未失去灵智才要说几句话……在波浪涛天的大海中,坐在船里的人并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觉得此船有翻复的危险;在大厅广众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观者为之咋舌。这就是当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当置身事中以对事,而心却要超然于事外,这是远祸近福的不二法门。现在的局面,你并非看不出来……”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说完了没有?”
吁口气摊摊手,高凌字道:“韦天爵,进步处应思退步,以免触藩之祸:著手时先图放手,才无骑虎之危……”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呱呱”婴啼之声。高凌宇忽然体会到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脸上泛现出一片祥和之色。这应该是世上最最悦耳的声音了吧?
但是,韦天爵却无法体会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马上逮住高凌宇和铁梅心或者当场处死,因为他的巨剑业已出鞘。
不必再说任何一句话,高凌宇知道,这是一场苦战,只是他很耽心为了对付刚生产的铁梅心,会不会还有他们的人分头下手?
柳怡斋蠕动着爬起来向屋子移动。他已不大可能产生什么破坏力,但偷袭还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着,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斋还没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应该听到,除非她们不在那屋中了,但却没有反应。
这工夫韦天爵却冷笑着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会卖弄小聪明了!你以为缠住了我们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趁机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这辰光八成都已经料理啦!”
这一惊连心尖和发梢都在痉挛,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多余了吗?他掉头狂奔进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断断续续出屋而去。鹅毛大雪在无风的苍穹落下,由后门延续到屋外的血渍已被大雪掩盖了。
他大叫着:“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远山上回应着,韦天爵双手拄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这种事他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会产生痛痒相关之感,反而觉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点婆婆妈妈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间屋子,连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见了。难道韦天爵的人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