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炼 (炽色战记)- 第22部分

“从上一次虫灾以来，今天是最平静的一个夜晚了。”间极雪轻揉了一下自己象血琥珀般酷毙了的鼻尖，微微一笑道，“确实……”

叶莉茜很隐蔽地掩饰了自己的赧色，她之所以一直竭尽全力地完成右将军的每一项苦难重重的任务，就是为了能长久地跟在他的身边，能在最危急的关头看到他嘴角极自信地微微扬起那片刻，那镇定自若的表情仿佛天塌地陷也不过尔尔。每每都在叶莉茜的心底漾起一阵涟漪。

“我去城东看看。”间极雪忽然转过身子，淡青色的大氅旋起一阵风自阿莉茜身边行过，向塔下走去。

叶莉茜疾速而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怅然若失，转身跟在后面。

一个仿佛一把已出锈了的铁锯在生铁上撕扯的声音怵然响起。

“别过来，蠢丫头……你只会碍事……”

仿佛是一种自脊椎深处刺出肌肤的寒冷，猛地将叶莉茜的下一个步伐瞬间冻结住了。

恐惧是如此真实！

叶莉茜觉得自己的心脏险些停止了跳动。

在间极雪身边形影不离地跟随了近三年之久，她仍旧无法习惯这个幽灵般的存在。

她从心底里憎恨和厌恶这个魔鬼！

如果不是他，间极雪绝不能被放逐到这个邪恶的荒漠来苦守这样一个破城。

如果不是他，间极雪怎会屈居于虎牙。血色炼符之后，以他的能力，甚至恐怕还能取代符脊－石眼成为仅次于大督军的上将军。

可是……

她偷偷地向眼前修长的背影看了一眼。

间极雪自信满满的步伐噔噔地在塔楼走道的黑石台阶上缓缓传来。

“叶莉茜，你去检视一下阿箭他们那里岗哨的情况吧……”

这个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让叶莉茜从莫名的压抑中缓过气来，她定了定神，应了一声，转身便从塔顶西侧的窗口跃了出去。

一个如天鹅般优美的身姿伴随着衣袂飘飘的轻响，女符术师缓缓地从近百丈高的折日塔上飞了下去。

间极雪慢慢地从塔上向下走。

他的步子很稳健很惬意，行走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

但若戟烈在这里，一定会对这名东源大藏第一射手的节奏感发出由衷的钦佩。

在看似毫不经意地轻踱下楼的几步间，间极雪已经把身体各处关节提升到一个最佳的防御状态。

第十六层至第十五层那狭长扭曲的塔楼里，隐匿着的三位杀手霎时失去了偷袭的第一次战机。

事实上对史上最优秀的星虬族高手来说，“偷袭”这两个字不过是一句仅能止步于嘴角边的空谈。

间极雪的“猎手之眼”把星虬族独一无二的天赋发挥到极致，方圆九十丈内的任何生命波动都逃不过那颗浑然天成的墨色晶体。

杀手们无比清晰地明白，眼前这名将军背负着的双手绝不可能让他们第二次抢到先出手的战机。

没有再容下半次呼吸的间隙。

左前侧的石柱是第一个开始变形的。

却只来得及显露出一个凸起的异状便被一抹暗金色的光芒径直射了个透穿。

石柱喀喇喇地一声轰然倒塌，然后竟变成了一具蓝肤黑发的男子尸体。

间极雪一点也不觉得讶异，他的双目牢牢锁定住右前侧的一座青铜兽雕的头上，一张冰蓝冷酷的脸孔在那上面淬然显现。

同时里锈迹斑斑的暗绿色前爪暴扬，竟一把抓住了一支几乎无法用眼睛看见的闪向自己眉心的暗金色短箭。

天花板顶悬下的一个水晶吊灯可能是这三个神虚氏刺客中变化最快的高手。

两条瘦削的手臂几乎是在另两名同伴的变形尚未开始时的刹那便已全然伸了出来，闪电般向间极雪的顶心刺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

可是这柄匕首在离右将军头顶约还有三寸的位置就被一道根本未及看清自何处射出的暗色金光打了个粉碎，震的这名刺客两手虎口尽皆裂开，一时竟不及做任何反应。

一直到了此刻，间极雪他的双手依旧动也不曾动过地背负在身后。

可是他的防守反击却从未停止。

头顶的那名身材矮小的刺客猛地再次见到一束光——

刺眼！

那耀眼的色泽刚让他的瞳孔在瞬间里的收缩开始了一半，这束要命的光便已直接穿透了他脆弱的鼻骨。

那个青铜兽头上显现出的面容杀气四绽，手中捏下的短箭由于速度太快将他的手心磨擦出一路血痕。

但是任何一个一流的刺客都不会为这点小伤迟缓半分自己的攻击速度。他急遽恢复原状的矫健身形在两丈的距离间幻成了一抹诡谲的残像。

手中一尺二寸长的弯刀已经按到了间极雪的咽喉。

也许没有任何可以用语言形容的速度能超过这样迅捷的行动。

而间极雪的双手仍然骄傲地背负在身后。

只是脚步在这时停止。

刀在喉头。

但竟再也按不下去了！

这名刺客忽然发现自己的咽喉上钉入了一柄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暗金色短箭。

身体的力量于是骤然消失。

他极艰难地用左手探到脑后，摸了摸已从颈椎处穿出的箭尖，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直挺挺地倒在了右将军的脚下。

间极雪若神色凝重，眼神象两把蕴在静湖里的刀。

刚才死的三个人不过是探路的石子。

他额前的猎手之眼表面升起一圈耀眼的白色光华，探查着每个角落里的生命波动。

这一刻，哪怕是墙缝下的一只耗子都躲不过他的感应。

他站立良久，才缓缓地踏下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

他头顶的猎手之眼猛地绽放出滚烫炙热的异样！

心口象猝然触到一根针。

“不对！”

脚下的台阶陡然开裂，一只虎口足有一尺长的大手暴然自砖块里伸出，一把捏住了间极雪的右足。

听到自己的骨头被格格捏裂的感觉令人如坠冰川炼狱。

地面的台阶继续突起，一个宽大的身影抡臂一扬，间极雪6尺高的身形被甩成半个大圈，轰然砸向塔身。

若非及时射出了两枚玄金矢，间极雪的胫骨恐怕已被捏碎。

两道暗金色的短芒在这人低首闪躲的霎那刺开了他的头巾，头顶两道碧色的血箭顿时飞溅出来。

一个粗重的声音淡然响起：

“猎手之眼，无相之射……真难对付呵！”

这个高大男子与刚才那两个刺客一般的黑发，双瞳如同嵌在淡蓝色皮肤里的两颗雪钻，在暗灰面罩下散发出淡然却裂骨的杀气。

他高出本已身形修长的间极雪两头，裹着一身暗里透红到发黑的劲装，双肩宽得离谱，只是左袖空垂，把他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尽数聚焦在那条整个裸露出来垂过膝下七寸的精壮右手里。

第五章　身体里有个恶魔

　间极雪的身子在石壁上撞出一个大坑，巨大的石塔微微发出低沉的悲鸣。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姿态，右脚足踝痛得已几乎无法动弹，只能将重心全移到左脚上，不禁愤得咬牙切齿，道：“裂客。神虚狂伍？”

高大的对手唇角微扬，算是给了个默认。

任何一个世间流传着的传说都在向世人证明，如果不是裂客。神虚狂伍少了一条左臂，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字十之八九不会是雪枫蓝。长古荆棘。

这时的两个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

或者说他们更喜欢用各自的手说话。

尤其每到这种时刻，彼此的沉默更如是一种无声的海啸。

间极雪的手轻轻空握，好像捏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黑暗中，裂客的双眸象烁烁的鬼火。死死地盯着间极雪的双手。

他的右臂出奇的长。

右手掌则更是出奇的硕大。

那条与身材极不成比例的长臂上靛筋肆意虬突纠结，倾诉着一股遮天蔽日的力量。天快要亮了。

可裂客的耐心显然不愿意支持到黎明以后。

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你们，还在等什么？！？”

“你们？！”

间极雪双目中深如清潭的冰蓝不易察觉地一荡。

——他一怔！

电光火石地一怔！

没有任何的迟疑，裂客一个踏步欺入间极雪身前一丈！

同时那只与身体极不成比例的大手已然蓦地探出，一把捏向间极雪的顶门。

近五丈的距离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一尺。

那只蒲扇般巨大的手掌，一翻便遮蔽了一整个天空。他一个跨步便跃出两丈多远的距离，把整条左臂都蕴起一团约有三尺见宽的暗紫色元息波动，照着间极雪的脑袋搂头抓下。

间极雪眼也不眨，指件一颤，金芒电射而出，直奔裂客的面门。

裂客粗壮的手指已然快触到间极雪的白发，右将军的脸上仿佛被压住了一块巨石般沉重。

几欲窒息间，那力量陡然折返，啪地拨掉了已射到胸前的小箭，反手一挥，又格开了第二把。

但是第三把竟已疾至咽喉！

裂客大惊中猛一侧首，龙皮面巾已险至巅毫地被全然扯去，若非是有这样的极品护具防御，只恐脸颊都要被撕裂。

间极雪这时才见到这位裂客。神虚狂伍的真面目，浓眉大眼，银眸如电，只是在左边面颊上从唇角至左眉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是什么人？竟能在他的脸上留下这样丑恶的印记。所幸未伤及左目。不然裂客就不仅仅是失去一条左手那么简单了。

这次受挫后裂客脚步微滞，不敢再轻易欺近，眼睁睁看着间极雪连连横撤。

英俊的右将军右足受伤，鬼魅般的移动却仍毫不客气，双手十指怡然晃动，仿佛在拨动着一把看不见的琴。

数枚玄金矢在无声的韵律中连连飙射，再次地奔向裂客的咽喉，胸腹，腰腿及肩膀头部各处要害。

裂客抡开长臂，仿佛开动了一架单臂大风车，浓重如墨的元息如一团不见天日的飓风，劈啪连响，将电般闪入身前的玄金矢打得穿墙而出。

折日塔的第十五层石壁发出嘶哑的哀鸣，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高耸入云的塔身难以自己地开始微微颤动。

间极雪面色如火，没容下片刻由对手喘息的间隙，左脚尖一弹，竟自脚上又闪出一道金芒直射裂客胸前。

这次的力量前所未有地刚猛！风声沉稳，象引发了一枚天雷坠地的炮火。

裂客眼神被凝固了！

他显然急躁起来，整条右臂上肌肉怒挣，那非人类的元息波动仿佛又大了数圈。

他一声暴吼，反手——

重重压下一拳！

这一拳象是一场山洪爆发。

令人窒息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奔泻开来。

裂客在丈许范围内扯出一股崩山裂石的劲力。

轰隆隆地一声巨响，石塔仿佛突然遭到一整座小山的轰压，整个第十四层被碾得寸寸碎裂。

这样的重击，百丈高的红石高楼哪里抵受得了！中间两层主梁顿时爆裂，立时发出喀喇喀喇的巨响，矗立了近百年的躯干当即折断，缓缓向脚下的建筑物压了下去。

刚到城西的叶莉茜被这震耳欲聋的动静吓了一大跳，不顾一切地回头飞返来。

远处折断的塔内。还隐约见得到两个在残墙断壁上狂舞的身形纠缠成一团令人目眩神迷的叠影。

风在耳边擦出雷鸣般的声响。但这速度恐怕仍比不过阿莉茜的心跳。

两百尺……

一百尺……

白衣天使般的女符术师在天空中的飞行戛然而止。

背面侧对着他的间极雪大氅被风拉得笔直，雪色长发散在空中仿佛缕缕斗志凛然的战羽。

那情景融入东源大藏第一俊秀的侧脸，令人觉得战争也可以很美。

可叶莉茜却忽地一阵颤抖。

间极雪飘散在脑后的一头银色乱发丛中，妖谲地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丑恶面孔。

大小不一的两只怪目眯缝成两条长短各异的弧线，不住透射着凌厉夺魄的毒芒。炽红夺目的肤色在这里隐约散发着令人发怵的气息。那几乎难以辨认清晰的鼻头只是一个不规则的小肉球，一张触目惊心的大嘴中，参差不齐的尖牙在翻开的两片厚唇里错落成一堆锐利的极小凶器。

叶莉茜开始剧烈地颤抖。

这个深藏在间极雪身体里的恶魔！

蛰伏在绝世容颜之后的邪灵。

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那张丑恶的血口里发出：

“别过来，废物……”

他恶毒地嘲弄她道：“你过来只会坏事……滚！”

没人见到——

被射入第十三层塔楼的一枚玄金矢这时正兜转上来，以丝毫不减的速度径直在裂客的左脚趾上穿了过去。

碧血飞溅，裂客猛遭重创，啊啊地连声惨啸，一把将那枚余势未消而飞至胸前的小箭捏成了一块乌金疙瘩。

他抬眼见到石塔的上半截塔身正横坠入两人的头顶触手可及的距离，暴怒中顺势反手，便拉住一截塔身，猛地向间极雪砸了下来。

间极雪右足不便，身悬半空避无可避，竟一个筋斗从断塔上倒翻下来。以巅毫之差，利用那下半段残塔，躲开了蕴着裂客强大力量的塔身残段。

两截塔身相撞的声响如同两头洪荒巨兽在仰天咆哮，在这大血漠的边缘之处，赤沙翻涌，某股不甘于平淡的力量被这样的战斗召唤出嗜血的本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蠢蠢欲动。

至此，折日塔已被毁剩了最后四层。

碎风堡里的士兵早已皆尽惊醒，纷纷提刀挂剑，从边防壁垒的各个角落里涌出来。

叶莉茜急忙挥手喊道：“右将军遇袭，兄弟们……快去保护将军！”

谁知她语音刚落，各处宿舍背后，矮墙角下，房顶上，甚至水井里都不断密密麻麻地钻出数百名暗红色紧身衣的陌生人来。

他们手中执着各式兵器，显然蛰伏已久，早有准备，且身手不俗，显然都是精挑细选的悍将。其中居然还有数十个是7阶位以上的各系符术师，皆尽面罩黑纱，衣着怪异。

一转眼，己方的士兵就被撂倒了一大片。

叶莉茜毕竟只是个副手，饶是她机智过人，一时见到主帅被袭，众将士死伤近半，不由娇躯剧震，手足冰凉。

“你们……卑鄙！”

间极雪目中几乎要滴出血来。但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得咬了咬牙，在最后半截断塔的顶处缓住身形。反手一捞搭住断开的楼板，滴溜一下钻了进去。

裂客如影随形紧跟而至，可他刚在窗口探了一下脑袋，一枚玄金矢就激射而出，他反应极快，即刻旋身闪躲，同时怒吼一声，居然还顺势向里轰出一拳。

尚不知里面的间极雪情况如何，喀喇喀喇地巨响声中，折日塔又矮了半截。

裂客打出这一拳，自己身体却也失去了重心，立时从近十丈的半空跌下来，左肩上碧血如瀑飙射，显然没全躲掉间极雪的这一箭，虽然没有命中要害，但是射中锁骨，半边身子顿然失去力气。

叶莉茜急中生智，疾施风行术，冲过去便左右开弓，连发两个飓风波。

她知道，如能趁对方主将不备将其制住，那么余下的虾兵蟹将就好对付了。

可是——

裂客左边的身子不能动，右臂的力量仍旧仿佛一场势难抵挡的灾暴。

他只猛挥一臂，便硬抗住了两个符术攻击，单手一撑，自地上弹起，反手一抡就把叶莉茜整个打得一个筋斗倒翻出去。

叶莉茜反应已经极快，召出一堵风墙抗下了大半攻击力。否则，裂客的一抡之力就能叫她血溅当场。

饶是如此，叶莉茜仍被这一挥手打得半身麻木，狠狠地撞进一堵石壁里，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一大口鲜血涌出喉头，半晌爬不起身。

裂客也不去管她，他仍转首望向石塔，这群夜袭队是专为此次行动千挑万选的精英，更何况在他与间极雪纠缠时就便已开始发动了偷袭，早杀死了不少还蒙在睡梦里的碎风堡士兵，此刻很快就控制了局面。

只是最想拿下的人，这时还不能让他放心。

间极雪隐匿在塔中。

用任何一种方式闯进去面对这样一名拥有猎手之眼的星虬族绝顶高手都是送死！

裂客只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