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匆匆而去的身影,少女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喃喃自语,“真是的,怎么跟那个人一样呀,问完就走了!还没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样呢?”说着转过身来向回走去,忽然眼睛一亮,“不过,他们长得是有点像呢!难道外面的人都一个样?那多没意思,不是分不出彼此了……”
可没走多远,却被空中降下的身影下了一大跳,抬眼却是远去的少年。少女正欲发火,但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来找我要白绫的吧?”
“不是。”异羽略带歉意地摇摇头,“我是想问问你有没看见与我一同下来的一位姑娘?”
“没有什么姑娘,我看得清清楚楚,就你们两个从万仞塔上下来。再说这里除了我和我娘再没有其他女子了!”
“哦……”眉间隐约有些失落,异羽行礼谢过后,再次飞身向远处的岛屿而去。
脚下,海浪滔滔,不似先前那般激荡,却起起伏伏宛若少年不宁的心绪。海风猎猎,牵扯着莫名的愁思一缕一缕地飞扬开去,抽不完也散不尽。
媚儿,你没有跟着我下来吗?是不愿还是没能赶得上?也许,相比这里的神秘莫测,留在外面可能更好一些吧!虽然我曾经伤害了你,但其实我最不愿的是看见的,是你因为被伤害而失去笑靥的脸庞……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哭
还未接近夜哭岛,就感觉一片覆压来的阴霾。从高处望去,偌大的海岛虽云雾缭绕、多有地势起伏,泛白的海滩如银沙般闪耀着柔和的光晕。海浪声细细碎碎地传来,犹如母亲的摇篮曲让人恬静地想安然入睡。
花团锦簇的大地上,漆黑的巨大礁石兀立着,落上透过云层缝隙射来的阳光,闪出深沉而静谧的光泽。
而岛上空翻涌回旋的阴云,则是由从岛中央最大的一块礁石上腾起的雾气所致,厚重的雾气来源于礁石中央的深洞,涌泉般不知倦怠地向上鼓动,本该纯净得轻盈缥缈,但在礁石群中环绕许久,也不免沾染几分沉重的色泽。
果然是个好地方!难道师傅就隐居在此?不知道十方到这里又是要见谁?难道会是师傅吗?
异羽心中蓦地激起一阵兴奋,迫不及待地飞身而下。在他看来,原本仙境一般曼妙似幻的海岛平添几分诡秘的败笔,虽然感觉并不是完美无憾,但仍是令人神往。只是他尚且不知缤纷恬淡的外表下潜藏的,却是至深的幽暗。
踏上海岸的瞬间,异羽忽然感觉一阵来自地底的震颤,隐隐听见一声深沉的叹息顺着震颤激荡至心中。诧异之下,少年回转身看了看身后,正是惊涛拍岸,纷扬起无数白玉般的碎花,飘零至岸上、海面又瓣瓣碎裂而散,壮观而凄美。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只当之前的叹息是错觉,异羽继续向岛中深处走去。
逆着雾气飘散的轨迹,少年径直来到正中央高过十丈的巨型礁石前。
直觉没有错,礁石的背后阴影处果然藏着一个不易发现的洞口,不时有寻错出口的寥寥雾气从中蔓延而出。
虽然感觉到除了静谧没有其他任何异样的气息,异羽想了想还是将穿云弓握在手中,小心地探身进去。
不料洞中却是另一番光景。除却洞口一段幽深,还未走过多远,眼前豁然敞亮起来。从脚下沿着洞壁直至顶端全是白璧饰面,似乎应该是人为铺设而成,可看去却是浑然天成般,全无人工雕琢的痕迹。壁廊上每隔半丈就有一簇明石闪耀,突兀出来恰似火焰的形状,既是装饰又是照明,明石外围镶嵌着无数璀璨的宝石,在明石的照射下浮现出多彩绚烂的光华。远远望去,真的好似一排火焰跳闪,只是比起寻常的火光更多了一分如梦似幻的奢华。
眼中闪过惊艳的神色,还未来得及赞叹,忽然目之深处,走廊的尽头忽然闪过一个黑影,瞬时就将目光痴惘的少年拉回过神来。
“等等!等等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异羽顾不上细想就被心底迫切的企盼驱使着向前追去。
转过一个弯,黑影早就不知踪迹,倒是眼前更加辉煌。白璧尽用玉石点缀,分外斑斓得几欲夺目。随着呼吸的一窒,异羽突然发现,每簇明石之下竟然多了一具森森白骨,虽是覆满珠宝玉翠、绫罗绸缎,可这享用不到的奢华对于逝去的人来说只是加重悲哀而已。
黑影未作停留,异羽自然不敢再多流连,一前一后的身影就这样在幽深而静谧的洞中旁若无人地追逐来去。只是白骨身后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透过墙壁的缝隙静默地观望着,露出一丝阴邪的笑意。
怎么绕来绕去周围都没什么变化?从外面看去该没有这么大才是,难道是个迷宫?
先行进入的十方终于决定按捺住心底的冲动,暂缓下脚步。转身走向一直未变的墙壁,敲击了几下,只是“咚咚”的闷响,似乎墙壁后并没有想象中的空洞。
迟疑间,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十方脸上闪过惊色,急忙用剑挑起白骨身上的毛毡,覆身匿于角落中。
扑鼻而入的是腐朽的异味,毛茸茸的流苏垂挂在眼睑上格外瘙痒难耐,十方几乎是强压住性子等着身后追来的人。过了许久依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唉,这么躲着何苦?如果不对就杀了算了!
摇摇头,正欲掀开毛毡跳出来,忽然微微抬起的手停住了——
原来奔过来的只是位执弓的白衣少年,气息并不平稳可感觉不到任何杀意,鲜活的喘息和洞中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透过流苏的缝隙虽是看不大清楚容貌,不过看他那狂奔的动作,似乎只是想冲进最里面探个究竟而已。
不如……我就跟在他身后,让他在前面试路也好。
想罢,待那个身影跑远,十方站起身来,屏住呼吸不急不忙地跟了上去。
但见两人如此,一直躲在暗处的那双眼睛又露出略带兴奋的诡笑,口中克制不住地喃喃起来,“哈哈,开始了,开始了,后面就有趣了,哈哈哈……”
跟着少年的身影转过一道回廊,十方忽然发现走道竟然到了尽头。少年早已不知影踪,而眼前不远处赫然一道石壁封住去路。
咦?他去哪了?难道穿过石壁而去了吗?
十方小心翼翼地向走廊尽头的石壁靠近,狐疑地打量起来。石壁和走道的墙壁一样也是铺饰着玉石珠翠,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仔细看去白玉饰面似乎比周围的白璧多了几分滑润之感,润泽得就像浅水刚刚流过一般。
难道这里有一扇门?不过这样厚重的石门闭合之际应该会传出声响才是啊!
伸出的手在触及石壁的瞬间又抽了回去,十方迟疑了下,倒转手中的法剑,用剑柄轻轻触击过去。
并未施加几分力道,石壁竟缓缓开启,毫无半点声息,相比之下倒是手中剑柄处传来的嗤嗤声在静谧的走廊中显得尤为刺耳。转眼光泽如镜的铜制剑柄尾端已有些泛黑。
门上有毒?!
十方心中一惊,却还未来得及痛惜手中的爱剑,只觉得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惊异的眼中反射出自门洞幽深处闪现的耀眼光亮,十方面上闪过惊色,随即下意识地向后倒伏下去。背弓仰面的一瞬间,一道骄纵的白芒从洞开的石门内呼啸而出,几乎是贴着十方的咽喉掠过!
好险!
颈脖间似乎还能感觉到锋芒擦身而过的阴冷,十方倒吸一口凉气,转过头去,只见背后的墙壁上,铮铮一枚箭羽!箭头早已嵌入墙壁几寸,只剩下尾端的白羽挂着一缕削落的发丝微微颤动着。
想起之前那个执弓的身影,十方心中涌起一丝疑虑:难道我看错了?那个少年就是这洞中人?想要致我于死地?
一股清冷的幽风穿过门洞而出,白影似乎又在不远处再次闪现。十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毕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不是吗?
回廊不知道绕过几重,视野尽头的白衣身影也不觉虚幻而更加不可信起来。就这样跟着他到底要追到何处?而他难道一直都没有发现我吗?十方越来越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思绪缥缈间,眼神一个涣散,身前的白影忽然模糊在一片白雾之中。
虽然一路过来,不时有些雾气萦绕擦身而过,但是眼前这般浓雾弥漫的景象,却是第一次见到。
警觉起来,十方立刻收住脚步,用剑尖挑起路边的一截白骨,抛向眼前看不透的白雾中。
枯槁得几近发黑的白骨顺着剑刃挥出的弧度,悠然滑入雾中,却是泛出点点白芒格外清晰,映射的光晕中轮廓却似消融般的缩小、圆滑开去,未及触地已是溶成点点闪出磷光的齑粉,闪烁着在白雾中渐渐隐去。
好生厉害的东西!
只觉得心底一阵阴冷,十方骇地瞪大双目,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追逐这一路过来,身前的少年似乎有意将他引入一个个陷阱、结阵之中。虽然阵法并不难破,但是每一处都招招毙命,无比显出施加者险恶、阴毒的用心。
好吧,再这样绕下去,稍有松懈定会着了你的道。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家都现身做个了断算了!
恨意涌现,十方的目光顿时凌厉得流露出阴毒,抬手一弹指,只见一道火符自指间跃出。雾气沾染上火光随即燃成一片炽烈的白芒,很快又委顿下去。空荡荡的回廊转眼又恢复之前的状态。
眼见毒雾散尽,十方一个箭步直冲上前,因为不再刻意隐藏,几乎可以看见周身杀气翻涌形成的气浪。
可再追逐至一个弯道处,眼前却是蓦地黯淡下去,伸手不见五指。
“是谁?!”
距离不过三丈的少年终于感觉到身后紧跟着的锋芒。
第一百二十章 父子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十方忽然犹豫了一下。那样单纯的问话,实在不像一个心怀叵测的人发出。但顾虑却是稍纵即逝,眼中随即恢复了冷郁。
呵呵,既然处心积虑地带我回旋于伏击之中,何必要装作这般无辜的声音。
一道神火嚣张地直奔少年而去,杀意翻涌。
呼吸一窒,异羽下意识地侧身避过。火光明灭地一瞬间,一对英挺的眉眼浮现至眼前,却又旋即被黑暗吞噬。
“是谁?”看不清来者,少年紧张地发问,可心中莫名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不是惊惧,也谈不上欣喜,只是对潜藏在黑幕下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种迫切的渴望,口中的喘息不觉也重了许多。
可是来者并没有回答,依旧循着少年的呼吸声一次次伺机出击。
飞沙、炽翼、霜刃……凌厉的攻势逼得异羽疲于防守,身体已几次被幻术的气焰灼伤。
其实,少年也并非没有空隙出招,只是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招式,和绚烂、明灭的光影中偶尔闪现的侧脸、眉眼,他几乎已克制不住心底的冲动。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贸然唤出那个萦绕在心中十余年的称谓。
“是……是不是……十方?”
也许是因为战斗的疲惫,但可能更多是因为心怯,少年在聚成寒冰护盾得以残喘的瞬间,断断续续地念出。
与此同时,对方挥出的是精气凝成的凌杀。
奇异的是,万千冰刃逼杀而来,撞击到至寒的寒冰护盾上,竟然激起电光石火的焰芒。短暂的明艳光亮中,异羽分明看见对方眼中清晰地流露出惊色,变幻的手印瞬间滞住。
“你又是谁?”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句低沉的发问,冷淡得全无温度。
“嘿嘿,是时候了……”静默在石壁背后的那双眼睛狞笑起来,手指扣下早已按住的机关。
“咔咔咔咔——”伴着一阵诡异地摩擦声,静止的两个身影同时下沉。惊惧随即传遍全身,那是整个地面崩裂沉坠下去!
迅速得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虽然两人都是身怀绝学的高手,但还是难以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失重中控制住平衡。
眼看就要撞向十丈下坚硬的地底,少年心怯地扭过脸不敢再看,绝望之时肩背处又是一股熟悉的燥热。
“抓住!”身侧蓦地伸出一只手,那是已攀住旁边石壁的十方。他也不明白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为什么要对这个少年伸出援手,就因为他可以叫出自己的名字么?还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让自己莫名有了好感?
异羽毫不犹豫地握向那只手,和想象中的一样,坚实而温暖。
原来陷下去就是一间囚室,四个壁角团簇的明石让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清晰真实起来。
那张俯下来望向他的脸庞上,坚硬的棱角本应是生硬的冰冷,却在少年涣散的眼光中莫名柔和起来,似乎还带着暖暖的笑意。
而在十方看来,少年仰起的那张脸虽是因为惊骇,苍白得毫无血色,而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怯弱的企盼,纯粹得毫无戾气,哪里像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害他的人?
对视着,对视着……
少年的眼中湿润了,几乎不敢置信的欣喜颤动在整个眼眶中。我真的看见他的样子了,他真的是‘他’吗?
而男子的眼中锋芒亦渐渐褪去,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真的是笑意……
地裂的震颤过去,整座石洞又恢复了之前死寂一般的平静。头顶上崩裂的地面不知何时又复合起。
没有其他选择,十方踩踏着石壁上几处突兀,跃到囚室的最底端。随之而下的还有的异羽,几乎是紧跟其后,不差分毫地停住在他身侧。
“你是谁?”十方猛地扭过脸来,面上恢复无表情的冷漠。
异羽嘴唇微微张合了几下,又停住,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认识一位叫程遥的女子吗?”
“小……遥……”埋藏在深处的名字伴随着不愿触及的回忆被人从心中掘起真的是件万分痛苦的事情,眉头紧紧蹙起,十方为了掩盖失色垂下双目,低声道:“你怎么知道她?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娘!”迫不及待地说出这句话,少年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而紧接着到嘴边的下一句,却因为紧张而吞咽住,“我……你……”
“你是程遥的儿子!?”十方脸上的惊色不比异羽少几分,凝视了那张怯弱的面庞许久,脑中的疑问变化成万千种可能,让他不敢再做揣测,终于忍不住问起,“你,今年多大?”
“17!哦,不对,马上开春我就18了!”
十方眼中的惊色瞬间一窒,本已认定的事情,却在时间上似乎有些偏差,“你是春天生的?”
异羽想了想却摇摇头,道:“应该也不一定,不过娘说,她生我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是在二月初四才抱到我,而具体生我何日,她一时糊涂给忘了,便将这一天做我的生日。”
“17年前的二月……初四,不对,你的生日该是腊月二十九,是我第一个抱到你……而二月初四那是我……”话语到这里却停住了,仿佛心底被猛地击中,十方的眼中全是痛楚。但是,更多的痛楚怕是已渗入身体,撕绞着肺腑,割裂着柔肠寸寸碎裂开。
见他这般纠结的神色,少年心中隐隐有些犹豫,终归还是压抑不了心底的渴望,抬起明亮的眼眸,轻语,“我可以……叫你一声‘爹’吗?”
并没有许诺的回答,但迎接上来的却是温暖的臂膀。突如其来的欣喜让少年莫名的滞住,而在伏在他肩上的那张脸上竟是泪痕蜿蜒。瞬间,异羽已感到颈脖间的肌肤上尽是潮湿的温暖。
少年克制着心底的起伏,伸出双手紧紧拥住这个迟到了将近18年的拥抱……
积蓄了十余年的情感就这样平静而沉默地宣泄出来,但是怀中那可信的温度,让两个孤寂已久的人心底从未有过地踏实。踏实地几乎心跳的频率都已一致。
“小遥……她现在可好?”十方抬起头,凝视着身前的少年,眼光微妙地闪烁起来。再度提及这个名字真的需要些勇气,况且从少年刚才的话语中听出他并不清楚自己与程遥之间的纠结。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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