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思念,天葬赶在脸蛋发红之前单膝跪地,勉强维持住了冰冷的声线。
“起来罢。”
泛轻舟抬手挥出一道气劲。虚扶起天葬。
“吾主唤天葬前来有何事?”
天葬贝齿轻咬丹唇,凤眼冰冷中蕴含着柔情万种,仿佛冰山下的一泓秋水,风情诱人。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泛轻舟对天葬的诱人风情视若无睹,他酝酿了一下措辞。遂道:“我一直想要个妹妹,我觉得你挺合适。
你以后就是我妹妹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噗!”
远处刚喝了一口茶的青沽酒闻言,直接一口全部喷了出去。
“咳咳咳!”
呛住的他赶紧放下茶杯,腾出手拍了拍胸膛。旋即一个轱辘滚到地上狂笑不止:“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吾主,你有毒啊,有剧毒啊!哈哈哈!我的天,要笑死了!”
“啊?”
天葬先是不明所以地怔了怔。随后她很快反应了过来,顿时面色煞白起来。
“吾主……天葬的年龄和您相差无几,做妹妹恐怕有些不大合适。”
天葬听懂了泛轻舟的弦外之音,顿时芳心巨颤,整个人彻底慌了神。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语无伦次道:“更何况,天葬只是一个臣子,何德何能做吾主的妹妹?”
说着,她的玉足轻点地面,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起来。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逃脱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做我姐姐也是可以的。”
泛轻舟走上前来,补充道。
“吾主……科技文明那边问题还很多,天葬先行回去,此事请稍后再议。”
天葬眼眸泛红,与惨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她站在风中,犹如一朵即将凋零的雪莲,美艳而凄楚。
“我不喜欢你,一直不喜欢,从来不喜欢。也无法假装喜欢。”
泛轻舟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她一个人。
从那一天开始,无论过去,现在,亦或未来,心里都只能容许她留下痕迹。”
远处的青沽酒,这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他正襟危坐,面目严肃,看不清悲喜。只能看出怜悯。
“其实您可以不说出来的,那样我还可以继续等下去。”
天葬清泪簌簌落下,她哽咽道:“至少我还能继续相信,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这一瞬间,天地为之哀伤。为之动容,为之寂静,为之落雨。
雨线冰凉彻骨,朦胧了泛轻舟的视线,也模糊了天葬的心弦。
“既然不爱。当初又为何要救我?”
雨水打湿了天葬的如瀑长发,鬓角的青丝绕着脸颊,妖娆中尽是凄悲,歇斯底里的呜咽,将雨声淹没。将雨色倾覆。
泪痕花了胭脂水粉的妆容,也融了一颗炙热的心。
泛轻舟怔怔地杵在原地,任凭风吹雨打,任凭爱恨纠缠的苦楚迎面,这一刻,他无比悔恨曾经的自己。
倘若坦白早了那么些岁月,或许她不会那般痛,他也不会这般疼。
然而往昔中的自己,从未将天葬当做一回事,也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
奉为主,甘为仆,对她来说,从倾慕到爱慕,消耗了无尽的年华与执念。
而对曾经的阴君之主来说,那只是一笑了之。
曾经有多么残忍。如今就有多么不忍。
或许,或许当初救下她之后,让她自生自灭会更好罢?
至少,无须面对这样迟来太久的残忍。
泛轻舟抬起头,雨点冰冷地砸落。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久远岁月之前,那个衣服破旧,却满脸桀骜不驯的少女音容。
第一百一十四章何为天葬()
很久很久之前,在牧之章刚刚改头换面,成了枳幕张的那段时间里,整个北国覆灭了。
牧之章李代桃僵的宗门,在那场浩劫中灰飞烟灭。
虽然修道宗门和修炼世家在北国拥有超然物外的地位,就算是皇室中人,连同那位高座龙椅的至尊男人,都不得不笑脸逢迎。
在当初久远的年代里面,皇权只是奴役普通百姓的镣铐,对于任何踏入修途的人来说,众生可望而不可及的皇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普通修道人都是如此,更遑论在北国首屈一指的修道宗门了。
但是。修道宗门不可能自产弟子。
因此虽然瞧不起皇权,却也要仰仗皇权搜罗民间的天赋之子,为宗门提供长久的新力。
所以这种不平等的相互依托关系,就从古至今延续下来。
皇权为宗门提供新鲜血液。而宗门为皇权提供震慑,维持整个国家体系的长治久安。
于是当别国大举侵犯的时候,别国的宗门自然不甘落后。
而作为北国背后的宗门,亦是不能落后。
一场国与国的战争爆发。从普通人到修道人,打得天昏地暗。
别国似乎得到了某种不可描述的靠山支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北国覆灭。
与北国同样灰飞烟灭化作历史的,还有北国背后的宗门。
也就是牧之章身处的宗门。
牧之章以前一直以为,那是一场强权之间的政治交锋。
直到这一世,泛轻舟才隐约明白,那是一场为他的身份做掩埋的举措。
既然李代桃僵了,就要彻底不能够被人看出,所以斩草除根最合适不过。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天命眼中的苍生,是多么的卑微,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悲哀的是,自诩万物之灵的人,大言不惭地叫嚣着人定胜天,叫嚣着逆天改命。
可惜,他们不懂什么是命,也看不透什么是天,所以最后只能活在盲目自大里面,被天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无数的人被其他人残忍杀戮的时候,无辜的人在恨,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恨。
这就是天命的高明之处了。
借刀杀人,不惹尘埃。
人类吃它的,喝它的,就人类那点浅薄的智商,能在它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大浪?
泛轻舟想到这里,身体有些发冷。
也或许,那些个逃出去到神道的人,只是混沌意志和天命故意放走的。
更或许,混沌意志早就超脱到了更高贵的天地,只是残余一缕意识,和自己创造的这群愚不可及的蝼蚁们玩一场妙趣横生的游戏?
生命本质的高度不同,注定了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包括泛轻舟。
当然了,天命当初为什么要掩盖牧之章是鸠占鹊巢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兴许是天命闲来无事,所以想捏死一群蚂蚁娱乐消遣,而牧之章恰好给了它一个理由。
于是,很多人就死了。
对于当时的牧之章来说,北国覆灭的背后和宗门灭亡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幕后黑手根本无足轻重。
反正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早在年幼的时候就看透了人世间除了卑微的怜悯之外,所剩余的残忍和冰冷。
幸好牧之章从未将修道人看做风餐露宿的世外高人。
他坚信飞天遁地的修道人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更有残忍自私。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修道人之间,因为没有律法的钳制,那份贪婪和疯狂是相当赤裸的。
修道,修仙,怎么可能潇洒飘逸?
人不可能活在梦里。得面对现实。
修道的是人,修仙的也是人,修炼需要灵气,而灵气是有限的。
所以单单是为了汲取灵气修炼。修炼的人就不可能心无旁骛,一心向道。
故而勾心斗角是无法避免的,口蜜腹剑自然也是家常便饭。
牧之章得以有先见之明,才能在宗门保住性命。也因如此,对宗门毫无感情。
冰冷的利益关系,让牧之章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人有多聪明。而是因为人被约束着。
所以普通百姓才能够和睦相处。
道德和律法,是体制强调的约束,因为这份约束,百姓才能在忌惮中安分守己。
但不得不说。体制的约束,是非常有用的。
因为仅靠人的自我约束,人就和猪狗一样了。
至少在牧之章眼里,修道人就是一群野兽。没有律法和道德束缚,修道人就是茹毛饮血的野兽,肆意妄为。
牧之章自认也是野兽,所以宗门被灭。他没有丝毫兔死狐悲之情,他偷偷摸摸地溜下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等到北国风波过去。牧之章已经是枳幕张。
枳幕张逃到了铃兰国,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少女。
一个少女,邂逅了她的救命恩人。
当时的情况很简单。
枳幕张心情不太好,因为他刚杀人越货。转头就被人围攻,险些和他偷袭的那个倒霉蛋一样,被杀人夺宝了。
而他险之又险躲过了一劫,好不容易得到的戒指就丢了,白胡子老爷爷也沉到深渊下面,不知所踪。
枳幕张很生气,非常生气,却又害怕得不行。
为了防止那几个王八蛋追上来。他特意隐藏了气息,假装自己是一个普通人,走在偏僻的小路上。
然后,半途中他就和一群强盗不期而遇。
强盗们刚屠完一个山村。满载而归,强盗头子心情大好,看着村里俘虏的水灵灵小姑娘,一时间动了心思。
在路上。就要来个一发入魂。
枳幕张很生气地走在路上,被强盗们挡了道,他就更生气了。
于是他就一口气把强盗们吹成了血淋淋的粉末。
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因为被强盗推到一边。因此躲过了一劫。
枳幕张杀了人,心情平静了一些,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声不吭地跟在了他身后。
“滚蛋,小心我弄死你。”
枳幕张回过头,恶狠狠警告道。
然而水灵灵的小姑娘并没有害怕,她的眼睛里布满了执拗和坚定,“我要跟着你。”
“你不怕我?”
枳幕张奇怪地问道。
“我也要杀人,我也要为所欲为。”
小姑娘答非所问,气势汹汹。
“行啊,跟着我可以,想杀人。想为所欲为都可以,但是以后你得付出代价。”
枳幕张阴阴一笑,道。
“什么代价?”
小姑娘没有害怕,沉着冷静。
“给我当炉鼎采补。”
枳幕张淫笑道:“就是让我上。”
“可以。现在都可以。”
小姑娘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遍体鳞伤,坦然道:“只要不嫌脏,随时可以上我。”
枳幕张愣了。
后来他问清楚了,小姑娘从小是孤儿,但容貌出众,所以被留在村里,任人采撷。
二八妙龄,对她来说是长达十年的折磨和摧残。
她坚持活着,是为了报仇。
而当村子灭了,她想活着,就是为了报复整个世间。
凭什么有人可以胡作非为,而她只能被折磨摧残。
枳幕张带走了她,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名字,备用炉鼎。
这个名字伴随了她百年。
直到一次生死危机后,枳幕张奋不顾身救了她,她才有了全新的名字。
那天,她的灵魂脱离了肮脏的躯体,入驻了枳幕张千辛万苦才制造出来的新身体中。
“从今往后,你一干二净,从今往后,你就叫天葬。”
枳幕张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的身体充盈着一颗澄澈的灵魂,轻轻道:“既然上天待你不公,那日后你就将这不公的天葬了罢。”
那一天,天葬干净地重生。
从那一天开始,她一干二净。
天葬并不想葬天,除非天挡住了枳幕张的脚步。
天葬,天葬,葬尽天下挡路枳幕张的一切,或人或物。
此为天葬。
第一百一十五章良辰美景虚设()
追忆到此戛然而止,毕竟似水年华就真的似水,流淌过去了,就无法倒流回来,再追忆伤感,也终究不过是泡影。
“不是我救了你,而是命中注定你应该活下来。”
泛轻舟避开了倾城与凄厉纠缠的丽影,缓缓道:“你曾问过我,何为天命。”
“那时候我也不懂,回答不上来。”
他的脸色露出缅怀,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必然。”
“没有为什么。”
“雨必然落地。你必然被我所救,这是法则之内的必然,没有原因,也不需要原因。”
泛轻舟如是道。
天葬渐渐平静下来。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记事起,她就失去了做小孩的资格。
哪怕是青葱般的稚嫩岁月,她也是成熟的。
歇斯底里的发泄,终归是任性的。是不成熟的。
天葬明白了,即使她再怎么歇斯底里,恐怕也无济于事。
泛轻舟不会有丝毫的宽慰。
自从他坠入爱河,宽慰就不属于她了。
认清了冷漠的现实后,天葬静静地端详着不远处的泛轻舟,想要把他的眉眼印入心底那般,认真而用力。
“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情,甚至……”
天葬幽幽一叹:“好一个绝情人,甚至连悲悯的可能性都付诸东流了……”
“救了我,就只是命中注定,而非任何情感。”
她清楚这不是真的,却也懂得这是必须成真的。
“属下明白。”
天葬面色恢复了冷清,一双蕴含了潋滟秋水的眼眸,消散了隐约的柔情万种,再无一丁点的波澜,似沉寂的古井,似无纹的死水。
她的内心想法如何不得而知,至少从表面来看,她已经放下了那段荒唐无果的单相思。
泛轻舟俯视着单膝跪地的天葬,许久没有开口。
而天葬在这沉默的时间中,亦是一语不发,跪地的姿势纹丝不动,脊梁笔直,似一朵屹立在山巅冰雪之间的孤傲雪莲,冷漠桀骜又凄美。
泛轻舟无由来地腾起一抹怜悯。
如果此时此刻,跪在此地的是青沽酒,泛轻舟早已搀扶起来,温声安慰。
但天葬不是青沽酒。
何况若是青沽酒,也不会有此刻这种沉默的诡异氛围。
但旋即,这抹怜悯就随风而逝了。
“原来尘世间的起起伏伏,因果循环。竟是这般奇妙,这般妙不可言。”
泛轻舟心底轻吟:“曾经的我,对她冷漠相待,而今,亦是如此啊。”
隐约间,他多了些许明悟。
“此次召你而来,是有重任委托。”
泛轻舟压了压思绪,将话题转到了重点:“科技文明那边暂时无需费心,你先回来,在苍茫大陆找寻一个叫泷泽的青年,暗中跟随,时刻保护,不得有丝毫松懈。”
“遵命。”
天葬毫不犹豫道,“吾主,泷泽此人是否有迹可循?”
“自然是有的。”
泛轻舟清了清嗓子,道:“拿去。”
说罢。他随手将一根发丝凌空送递了过去。
“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吾主期望。”
天葬接引过发丝,她深深看了眼掌心的发丝,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遁光。刹那不见踪影。
“青沽酒,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她又是否真的放下?”
泛轻舟目视天葬远去的方向,轻轻问道。
纵然是诸天之圣。面对人世复杂的红尘情爱,也会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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