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有了庇护之后,谨小慎微的壳子脱掉,就是骨子里的愚蠢和放肆。
穷困潦倒的人如果一朝一夕翻起身,那么反噬恩主的可能性,不低于七成。
没有经历过沧桑的打磨,就不懂机遇总是伴随危险,短浅的目光让他们为了蝇头小利就足以择木而栖,不顾恩情。
没有文化、没有奋斗之财的人,往往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的执行力度最大。
泛轻舟心生懊恼,他连这一点都忽略了,过去连林则余的本性竟然没有看透。
不过如今醒悟也不算太迟,清楚林则余的秉性如何,他也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林则余大口喘息之际,垂眸的一抹冷光。
喂不熟的白眼狼,宰了就是。
“带我去见另一个。”
泛轻舟踢了一脚蜷成虾米的林则余,冷冷道。
“是,师兄。”
林则余忍着屈辱爬起身子,没有经过多少挫折的他,很轻易就将怒气显露在了眉宇间。
他知道泛轻舟指的是何人。
“不就是生在大户人家,有什么了不起?”
林则余走在前面,出了房门,面上的狠厉尽数隐匿,但心底的怒骂却没有丝毫停歇:“没有了家族的凭仗,还不是一个废物?救了我又如何?还不是有着救人求恩的心态,恶心!”
泛轻舟救他一次,当然有目的。
但恩情永远是恩情。
谁助人为乐没有目的?
只不过大多数求的是内心的安然和舒坦罢了。
院子内,耳聪目明的桑相和那名抱碗的青年低眉顺眼,不敢出声,脑袋缩得跟鹌鹑一样。
“看我笑话,迟早有一天我要全部报复回来!”
林则余看着院内低头的二人,响起屋内方才的动静定是被他们悉数听去,顿时觉得脸蛋火辣辣的,心底的屈辱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
他走过二人的身旁,阴毒的目光似是不经意间瞥了过去。
那种犹如毒蛇蛰伏起来的冰冷窥伺,让俯首的二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们二人各忙各的去罢。”
泛轻舟跟随在身后,他对林则余的小动作置若罔闻,走过桑相身边,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是,师兄。”
二人如释重负,敬畏道。
走在前面的林则余,垂低的面容上闪过艳羡,他默默攥紧了拳头:“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这般耀武扬威!”
他没有察觉到泛轻舟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戏虐和玩味。
外院比内院小了许多。
林则余和泛轻舟只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就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途中林则余这个本应受到众人敬畏视线聚焦的瞩目之辈,却因低眉顺眼的模样,让背后闲庭信步的泛轻舟尽数占了风头。
林则余被夺走了所有光环,只觉牙痒痒,他心底一边默念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一边却恨不能将泛轻舟直接铲除。
殊不知,他往日的所有荣光,都是拜他咬牙切齿之人所赐。
“原本还心有不忍,不愿与那位云阳少年合谋。
但没想到泛轻舟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企图挟恩图报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说,刚来外院就让旁人看了我的笑话,夺了其他人原本属于我的崇拜与敬畏,你该死!死有余辜!”
林则余阴沉如水的脸庞微微扭曲,他站在道边,听着泛轻舟和青衣青年相谈甚欢,再感受到周遭审视打量过来的目光,心底恨意滔天。
“你怎么在这里劳役?”
泛轻舟看着额头薄汗一层的青衣青年,明知故问。
“我没有办法联系师兄,并不知千雪师姐所言真假,更何况我也不曾有大恩于师兄,因此师兄庇护下的恩宠,师弟受之有愧。”
青衣青年故意瞟了眼一边受到冷落的林则余,意有所指道:“再说得寸进尺,可不是常人之为。”
泛轻舟闻言不语,却是笑了。
林则余气得浑身发抖,额头青筋暴起,指桑骂槐不要太明显!
“你叫什么名字,家世如何?”
泛轻舟眼底露出满意之色,语气变得缓和些许。
“回禀师兄,师弟乃短安城布衣出身。”
青衣青年垂眸道:“青衣沽酒,是名青沽酒。”
“看不出来你也是贫寒人家。”
泛轻舟挑眉,讶然道。
青沽酒一怔,余光瞥到林则余未及收敛的狰狞神色,顿时了然道:“师兄此言差矣,秉性如何与家世无关,富有米虫穷有蛆,一切只在个人心性罢了。”
二人一唱一和,让竖耳聆听始末的外院弟子们恍然低笑,也让林则余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再听周围低低嗤笑,面色顿时涨得通红。
“闲聊到此为止。”
泛轻舟看到林则余的狼狈,暗道差不多了,便露出正容,道:“青沽酒,你可愿与林则余一般,成为我的仆从,前去内院?”
在周遭一阵羡慕的目光中,青沽酒淡然一笑:“乐意之至,今后愿为师兄排忧解难,赴汤蹈火。”
而一旁听到是成为泛轻舟仆从的林则余,眉头狠狠一拧。
那天在修道院外,他可是说了要敬泛轻舟为兄。
而今,泛轻舟却要他做自己的仆从,这种落差让他觉得自尊心受辱。
林则余正欲反驳,却想到云阳少年抛出的橄榄枝,顿时敛了心思,顶着众弟子的异样目光,走到了青沽酒的身边,在泛轻舟似笑非笑的注视中,重复了一遍青沽酒方才的承诺。
“我说过了,敷衍了事不好。”
泛轻舟玩味道:“不过,这次就算了。”
旋即,也不关注林则余难堪的处境,与青沽酒径直扬长远去。
只留下一句淡漠的语声,却是说给在场弟子的:“如果看到桑相,记得告诉他,林则余和青沽酒,我泛轻舟要了。”
这就是内院弟子的权力,带走外院弟子只需一句话。
“果然当初救我是不安好心,现在图穷匕见了?想让我感恩代谢,然后做牛做马?”
林则余死死盯着走远的二人背影,暗呸一声,道:“别以为我是青沽酒那个蠢货,可以任你摆布!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他冷冷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在白眼狼的世界里,自私与贪婪是全部,他们永远只会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坏,却永远不会在意别人带来的好。
“青沽酒,到了内院,你的任务就是时刻注意林则余的动向,不论发生什么,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走远的泛轻舟,目不斜视地传音道。
青沽酒闻言一惊,他诧异地看了眼面色沉稳的泛轻舟,暗暗传音道:“明白了,师兄。”
“另外,你和我的结交关系,是起于那一次的传音,如何被外院之人知晓?”
泛轻舟微微颌首,问道。
“回禀师兄,是内院的千雪师姐,她派人告知外院有关你的详情,并大肆宣扬师弟以及林师弟与师兄的关系。”
青沽酒斟酌着言辞,沉吟少顷道。
“又是她。”
泛轻舟面色一凝,步伐微不可查的一顿,旋即再次恢复如常。
只是他的周身,莫名多了一股冷意。
背后的青沽酒,不禁哆嗦了一下。
第二十四章炸至金黄色()
泛轻舟接回青沽酒和林则余一事,本应风平浪静。
奈何某些安插于外院、隶属于云阳少年的眼线们,火急火燎的上报了这个消息。
于是暗流涌动之间,就衍生了很多不可抗因素。
泛轻舟发誓,他真的只是想低调行事,否则也没必要想着大清早趁人少才出去。
云阳少年安排眼线,他知道。
正因如此,他才尽量选择了人少的早晨,还避开了人多的大路。
遗憾的是,泛轻舟小觑了云阳少年对于找茬挑衅的执着。
“所以这位师兄,你挡着我们的道是什么意思?”
泛轻舟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倨傲少年,扯了扯嘴角,“须知那啥是不挡道的。”
“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边云阳少年还没搭话,他身后的走狗就急不可耐地蹦了出来,一脸的不善:“云阳师兄得知师弟喜获奴仆,特地前来恭贺,师弟不识好人心也就罢了,这般恶劣的语气是瞧不起云阳师兄,瞧不起王长老的弟子?”
泛轻舟脸色微变,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跳出来的少年,这少年身材如瘦猴,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偷奸耍滑之辈。
“此子倒是有些心眼,劈头盖脸一番话,不但损了青沽酒和林则余,让二人心生怨怼,更是扣下来一顶大帽子,瞧不起王长老的弟子,就是瞧不起王长老,这话要是传出去,免不了会被内院其他弟子不喜……”
泛轻舟暗道一声,旋即便露出一抹诧异道:“师弟这话是何解?”
“且不说大清早,这小路上人迹罕至,周围又是密竹环绕,突然窜出来几道人影,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来者不善。”
不待瘦猴弟子回答,他扫了眼脸色发黑的云阳少年,继而说道:“况且这位云阳少年自打出现至今,便始终沉着脸,一副师弟乃负心汉的阴毒表情,若不是师弟是男人,可能都觉得自己辜负了一片深情啊。”
一席话不谈其他,单单揪住云阳少年等人的现身,先是盖棺定论为来者不善,后又调侃暗讽,让对面几人脸色齐齐一变,忽略了方才那瘦猴弟子的诱导措辞。
三言两语,将对方的侧重点偏离,令瘦猴弟子的话语无形间失了意义,那顶大帽子自然而然便没了用武之地。
但对于瘦猴弟子的“奴仆”一说,泛轻舟刻意不曾提及。
不曾提及就是没有反驳,就是默认。
内院弟子可以招收外院弟子为仆从,负责打理自己的日常起居。
但仆从是仆,而奴仆是奴,二者压根不能相提并论。
乍一听这话似乎没什么,但稍微一琢磨,林则余就知道瘦猴弟子的意思,是讽刺他堂堂七尺男儿,手臂齐全,却偏生做了泛轻舟的奴!
站在身后的林则余,本来还期待着泛轻舟能够反驳或解释两句。
结果泛轻舟侃侃而谈的顺溜一段话,却没有丝毫提及到“奴仆”和“仆人”的区别,没有半分解释的意图。
这让林则余对于瘦猴弟子冷嘲热讽的怒和恨瞬间转移阵地,直接对准了泛轻舟。
他觉得泛轻舟就是故意不解释,就是故意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其他人认定是泛轻舟这位高高在上的内院弟子的一个卑贱“奴隶”!
“该死的泛轻舟!枉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着让我做奴隶!
若是今日默认一事传扬,我林则余就算不是奴隶,在众口烁烁之下,也成了你的奴隶!”
林则余原本好转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如水,他沉浸在愤怒和恨意的交织之中,戾气十足的眸子,不加掩饰地盯着泛轻舟的背影,仿佛要将泛轻舟的背影用目光戳透。
此时林则余并没有察觉,不远处云阳少年的视线,似是无意间,不偏不倚地越过了泛轻舟,直勾勾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果不其然,这林则余被泛轻舟厌弃了……”
瘦猴弟子和泛轻舟还在言语交锋,二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场上其他人的动静。
云阳少年默默收回了目光,眉宇间掠过算计的狠色,暗道:“泛轻舟,这次我便要你好生品尝一下背叛的滋味!”
原本听到线人上报,说是林则余被泛轻舟厌弃,他是不信的。
但想到泛轻舟刚来修道院,举目无亲无故,若是想要笼络势力,免不了要利用林则余这个有恩情牵扯的棋子来左右驱驰。
所以他还是决定前来试探一番。
瘦猴弟子的一席话,就是他的授意。
结果不言而喻。
泛轻舟默认了“奴仆”这个隐晦的说法,而林则余不见泛轻舟的解释,亦是面沉如水,眼底戾气遮掩不住。
“如此看来,之前拉拢失败的林则余,这次却是能够手到擒来了!”
云阳少年心底快速作出计较,他顾不及太多,只暗中不作声地向林则余传了声音,旋即装模作样地轻咳出声。
这是他的暗号,表示瘦猴弟子可以闭嘴了。
于是,和泛轻舟反唇相讥到上瘾的瘦猴弟子,瞬间缄默不语,只是看向泛轻舟的目光,仍旧带着志同道合的炙热。
“既然师弟不愿师兄道贺,师兄便就此作罢。”
云阳少年故作深沉地叹道:“不过师弟啊,请恕师兄多嘴,这外院弟子好歹也是弟子,你带到内院没什么,却不能亏待了人家啊。”
这句话说的那叫一个语重心长,要不是清楚云阳少年不怀好意,恐怕泛轻舟都要以为他是真心实意了。
“师弟的仆人如何,还轮不到师兄指手画脚。”
泛轻舟似是有些不耐,语气冷淡道:“如果师兄无事,还请不要继续挡路。”
“师弟既然有事,师兄自然让道。”
云阳少年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但想到自己的谋算,便硬是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让开道来:“师弟,请。”
“师兄,来日方长,告辞。”
泛轻舟嘴角微不可查地上勾,意味深长道。
“告辞。”
云阳少年没有看到那抹轻笑,敷衍地回了一句,在林则余和青沽酒走过身边的时候,向着他俩递过去了一道含笑的目光。
其间的意思,不言而喻。
云阳少年本不对青沽酒抱希望,此子自始至终低垂头颅,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一直面不改色。
但泛轻舟最后那句话,许是“仆人”一词再次被大庭广众提及,让他容忍不住,露出了一缕恼羞之色。
修道院可是偌大鸣州的顶尖修炼之地,能够加入其中无一是没有傲气的鼠辈。
泛轻舟收了他们二人为仆从也罢,当众却还要提及出来,任谁也不能轻易释怀。
故而云阳少年顺势也给了他一个暗示。
泛轻舟初来乍到,青沽酒和林则余都是他不多的手下,如今这二人如果神不知鬼不觉被他所策反……
“众叛亲离的滋味,可不好受……”
云阳少年目睹泛轻舟几人远去,蓦地冷笑一声。
他总觉得泛轻舟不简单,似乎隐藏了实力,或许悬赏任务只能使得此子吃亏,却不能让其丢掉性命。
所以他便要设计这一出的戏码。
他要让泛轻舟即使逃过悬赏任务的一劫,也要狠狠栽一个跟头!
而如此,才能勉强让他出一口恶气!
“当日辱我欺我之仇,夺我所爱之恨,就拿你的众叛亲离来补偿!”
云阳少年阴冷的脸上遍布狰狞,“我倒要看看,被信任的手下背后捅一刀,你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趾高气扬的嘴脸!”
在他的身后,不慎瞥到云阳少年侧脸的瘦猴弟子,这时不禁哆嗦了两下,心底不由犯了嘀咕:“我方才出于欣赏,给了那小子一句提醒,若是被云阳师兄察觉,会不会落得抽筋扒皮的凄惨下场啊……”
一念及此,他的额头冷汗直流。
与此同时,远走的泛轻舟,正与跟随的青沽酒暗中传音交流。
“不错,你刚才的表演,堪称完美。”
他目不斜视地赞赏了句。
“师兄料事如神,这云阳少年果然是怀着挑拨离间的意图。”
背后的青沽酒传音的语气带着一抹倾佩,奈何面上依旧是不怎么开心的僵硬之色,很好的欺骗了蠢蠢欲动的林则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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