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放心,这都不是关键,地库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谁的手谁倒霉,现在国内大权在握的是江孝全,东北军那边现在还不安定,其他的各个派系也都对江孝全并不服气,安家这个时候找到了苏家的地库,那不是自找头疼吗?不管里面是空空如也,还是金山银山,都落不到安家的手里。”
经齐昱这么一分析,白琳这颗心算是放回肚子里了,可是又觉得还有疑问,就顺道一起问了:“昱儿,咱们还要不要回国啊?”
“”齐昱良久没有回答,默默起身倒了一杯威士忌,慢慢呷了一口,“恐怕回不去了”
叁伍肆·苍苔满地无人扫()
回不去了
这四个字如此苦涩的念在嘴里,恰如哽咽着的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连带着心里也被扎的千疮百孔。
别说白琳心里过不去这样的坎儿,就连齐昱自己也都不愿去想这事。已经给苏淳严定下了墓地,算不算客死异乡?是不是白琳,傅含秋,还有邱珍今后都要葬身此处,再也不能回归故里。
此种悲凉与伤感,也只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才能悉心体会了。白琳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眼角的泪水无声落下,到底在哭什么,自己也不清楚。难道不应该庆幸,再这样的乱世之中,自己的有生之年还活的衣食无忧吗?
齐昱也并非在这个时候给母亲心中添堵,他能做的就是让家里的这些长辈们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希望太大失望越大。
“父亲,过年了,给您拜年。”齐昱在零点时分给齐庚泽燃了香,上了供,烧了纸,磕了头,然后嘴边一抹并不分明的笑意就那么挂着,怔怔的看着他的遗像良久。随后,将齐庚泽的照片搬下了神龛,跟自己面对面,而他就盘腿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顺手倒了两杯酒,竟然是陈年的女儿红,在美国实在不多见。
一杯先放在照片的对面,一杯放在了自己的跟前,“父亲,好久没有这么跟着你一起喝酒了,来到这里习惯吗?今天大年三十,咱们爷俩好好喝一杯吧。郡格又怀孕了有点困乏,先去睡了,母亲也不想熬夜,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不用担心她们唠叨,咱们尽兴吧。”跟前面的酒杯碰了一下,齐昱一饮而尽。
“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太难了,也可能是这边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我怕这一家子跟我回去之后就没有现在的安生日子了。孩子还小,母亲也上了年纪,国内什么样子,您在天之灵应该也是知道的。我能受得住,他们就怕不行。长这么大,头一回做了一个窝囊废,做了一个缩头乌龟,祖宗的基业都让我给扔下了,愧对您,愧对齐家列祖列宗”
齐昱咽下杯中酒,咽下眼中泪,都噎在心口处堵得整个人都发疯了,?可他还是抑制住,那些沉寂多年的话而今都这样被自己说了出来,此种悲伤自责里所凝聚的畅快淋漓,矛盾又纠结,还好,他一直都控制的不错,一直都没有让别人为他担心过。
却不知道此时,门外,苏郡格正听得清清楚楚,她才明白在齐昱的心里这些年的时光在美国他熬的竟然这般辛苦。掩住口鼻,才能掩住哭声,如若不是为了她,现在上海的第一把交椅应该还是他齐昱的,甚至北平的第一把交椅,全国的第一把交椅,可能也都会收入他的囊中。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所思虑的还是家国情怀与儿女情长,却不知此时这些早就已经落了伍,过了时,有些人的举动早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他们所伸出的魔爪可不仅仅再是小打小闹,而是整个亚洲
所有的在日驻华人员都清一色的大换血,山本领事是个有着狗鼻子一样灵敏嗅觉的人,自从发现了日本国内的动向非同一般的偏激发展之后,他也闻风而动,立马就跟织田御香一个鼻孔出气了。
至于织田御香是谁,自然就是那个金香雪了。她现在剪了短发,而且成天一身男士装扮,甚至出席社交场所也都是长裤马靴,搂着那些香艳的女人跳舞,虽然身材娇小,可是气场上却不输任何一个男人。
至于这些风月场上的女人们,谁给钱她们就跟谁跳舞,甚至有点羡慕这个女扮男装的织田御香,可以如此的潇洒自如挥金如土,甚至很多有头有脸男人也要对她礼遇三分。
而且同为女人,她对于这些舞女交际花们的态度更为的尊敬和礼貌,出手也阔绰,所以风尘女子们自然不会排斥织田御香,反而更想与她亲近。
只是她们不知道,织田御香绝对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风月场里传来所有的信息都是她要收集的情报。比如拿章言致被炸死的事来说,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最好例子。
章言致的姨太太跟这些舞女中的一个打牌,无意中说到了哪天离开北平的时间,恰好就让这个舞女聊天中透露给了织田御香,再加上赵衡辉又发现了安家货轮吃水深浅的玄妙之处,于是成就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上海那边鲁祥龙也不过就是个办事员一样的人物,因为着手镇压游行示威的运动,所以分身乏术,对于日本人在上海各种高调的行事风格也就疏于防范。
比着声势浩大的学生游行,工人罢工,日本人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
黄桐廉这人真是得力,直接成立了一个工人纠察队,一个游行规范队,帮派里的人统一黑裤黑衫手持长刀,斧头,甚至还端着长枪就这么时不时的站在上海的街头,一脸横肉,贼眉鼠眼的时刻关注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们。
鲁祥龙对于帮派的这些行为甚是满意,当下又是年节,于是正月初六就在汇贤居摆了一场,杜家的海龙帮,黄家的金刀门,林家的一言堂悉数到场。上海滩的最大的三个帮派齐聚一堂,甚是热闹。
相互之间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最近沪升银行股价飞涨,对于一些游行队伍的镇压成效显著。另外就是谁家的风月场子里又新来的舞女拔了头筹,或者是再露骨点的话题都能让这些人或者窃窃私语,或者捧腹大笑。过年,图的就是一个热闹祥和。
“说件事啊,那个杜莲娥真的是我本家?”杜盛峰一脸的不相信,林承警告过他对杜莲娥少打主意。
“都姓杜,你说呢?”林承瞥他一眼,一脸的嫌弃。是有几分姿色的都让杜盛峰给染指了,整个上海滩的女人真是悲哀。
“少糊弄我。”
“我给你说,杜莲娥你最好还是不要碰,否则你偷运大烟的事情我要是说给你父亲说了,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行行行,我听你的,不碰她,可是也不能便宜了日本人啊。那几个小日本有事没事就去听戏,他们那个死德性的,听得懂吗?懂得什么叫做唱念做打啊?真是白瞎了。”
杜盛峰满脸遗憾,却忽然又赚了话锋,“不过那个温婉若倒是挺可人的,看着比杜莲娥可要招人疼。”
“她?”
林承确实知道这个人,倒是比杜莲娥还要会勾人,假以时日估计要超过杜莲娥。听说新的驻沪日本参赞们是个新派来的武官是日本军部直接指定的,最喜欢的就是听戏。
恨不得一天三顿饭能免了,一天三场戏都不能省。
杜莲娥对于旁的人基本都是笑脸相迎,可是对于这些武官们她实在是提不起应付的精力,总是带着各种的猥琐和下流的意味。从第一次他们来看戏,杜莲娥就知道这几个东西就没怀着好心思。
一场终了,这几个日本武官把所有人都撵走了,然后就看着演员谢幕,甚至登上了舞台对演员动手动脚,不是敲敲鼓就是打打锣,甚至撩起来戏服
把杜莲娥给气的,当时就要翻脸,后来还是班主出来各种打圆场,才算平息下来,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叁伍伍·虚堂淅淅掩霜清()
叁伍陆·东风吹落战尘沙()
这片黑土沃野千里,积淀了千年的尘埃与历史,那种笃定与厚重谁都不能替代。冬天的白雪更是给了这种积淀以非同凡响的气质。春节一过就是初春,可她丝毫没有在这里露脸的机会,白雪皑皑依旧覆盖着整片大地,密不透风的感觉有着被保护被包裹的踏实感。雪太厚,踩上去甚至没有咯咯吱吱的声音,只有闷闷的回响,许久不散
谢景居口中的大战终于首发在了这里,在这白雪厚重包裹下的东北。一声声隆隆的炮响撕裂了沉寂的气氛,被白雪严密守护的大地就这样轻易的被刷上新的颜色——红。原本这样的颜色应该是热情奔放的,可现在只剩下了凄惨和悲凉。
这一天,章戍州约了几个人在听评书,台上正好说到罗通扫北的时候,说书人的嘴里口沫横飞着“哒哒哒”的马蹄声。
这个时候,有勤务兵慌忙跑进来在章戍州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就看他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不过还是收敛了表情,压抑了呼吸,沉稳的站起身来大踏步的出了戏楼。
随从虽然不明就里,可都还是抓紧跟上章戍州的脚步,不敢丝毫怠慢,回了司令部才知道原来是东北出事了。
一个裂缝被撕开,就像是一匹绸缎被剪子冲开了一个小口,紧接着刺啦一声,拦都拦不住。然后就是更大规模的进犯,所到之处的烧杀抢掠正正符合侵略者的所有行径,整个民族悲泣的声音随之响彻大地
战火燎原能带来的就是血腥的残杀,疯狂的掠夺,能想到的,不能预料的,全部摆在世人眼中,瞠目结舌。
日本人很是庆幸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引以为豪的到处炫耀他们铁蹄所践踏之处给这个曾经是他们主子的古老国度带来的人间惨剧。
对于当政者来说,这时候他们却有点不知所措,江孝全甚至不能相信日本人竟然能真的对中国下手,各系军阀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懵,何去何从也都一概没有了明确的目标。一盘散沙的时间太长了,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团结一致抵抗外敌。
鄂系饶印刚在湖北,发现了日本人在长江流域的军舰,他倒是有血性,第一个就开了火,丝毫不客气的跟日本军舰有了短兵相接。山东的韩德喜也不是第一次跟日本人打交道,青岛那个时候基本上就划给了日本人管辖,他司空见惯一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旧在那一亩三分地当他的土皇帝。
至于其他的人,虽然不想眼睁睁的被欺负,可是却都盯着江孝全的姿态,怕就怕自己这边真的与日本人大动干戈,万一那边被江孝全借机渔翁得了利。
所以暗地里相互牵制着,虽然大家都对日本人恼火着,却又被束住了手脚,不敢妄动。
倒是鲁祥龙挺干脆,这边镇压住了游行与罢工那边立马就整合了沪上驻军,严密封锁港口,甚至在城内都筑起了工事,架好了机枪,这样的架势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楚,那就是防着日本人的。
原本留在上海的军队里就有以前齐昱麾下的旧部,因为齐昱卸任,有些被调离,有些被遣散,自然也有一些是被留下来。鲁祥龙是个聪明人,他一直都是与人为善,所以跟这些沪军旧部的关系也就没有那么的紧张,他知道这些旧部比他更了解上海,自然也就更容易控制上海,包括在上海的日本人。
眼见着日本人在其他地方的所作所为,鲁祥龙知道他们对上海的觊觎也就不远了。
战役正式打响自然是天下皆知,犹如瘟疫一样蔓延,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长久以来的经济萧条已经让全球都陷入了一种犹如瘴气弥漫的环境中,消极而滞怠,糜烂而颓废,唯有战争这个东西能迅速的让这种疲倦感消失。
嗜血能让人精神焕发,充满斗志。战争则是最好的唤醒嗜血本能的方式。于是很多国家一起加入了进来,全都疯狂了
齐昱自然知道了东北军被袭的事件,当时就一巴掌拍碎了书桌上的钢笔,登时墨水四溅,飞出一片漆黑,将报纸上的铅字全都盖住。
邵震在一旁赶紧拧了抹布过来擦拭收拾书桌上的残局,同时劝慰,“少帅,别生气,气坏了不值得。”
“章言致要是活着怎么会让日本人在东北这么猖狂?章戍州这小子,从美国走的时候我怎么给他交代的?不要跟日本人有合作,他倒是听话没合作,可是净忙着回去跟东北军的那些遗老遗少们争权夺利去了,就不能防着日本人下黑手?!”
“毕竟他还年轻,而且又是刚刚回国脚步还没有站稳,难免”邵震的本意不是为章戍州开脱,他的初衷还是劝齐昱切勿动怒。
“就为了那么点权利,争的你死我活?!”齐昱却丝毫没心情体会邵震的苦心,依旧是要把自己内心的不满嚷嚷出来。
邵震无奈,也就只能闭了嘴,任由他把脾气给发泄出来。其实邵震自己又何尝不是气愤难平。
任由一个弹丸岛国在自己的国家里肆意横行,谁都不会舒坦的。
“来,看看这个地图,如果日本人进攻上海,海军从吴淞口处登录,咱们的军舰应该在此处设防,万一挡不住,进入巷战,这里就是第一个要建筑攻防的地方”
齐昱将整张上海地图都平铺在了桌面上,扔给邵震一支笔,两个人就这么趴在偌大的书桌开始研究起来了作战图。
“缺个沙盘。”齐昱的红笔在整个地图上眼看都要给画满了,可是他还意犹未尽。多年没有上战场了,他这样的年纪若是说宝刀未老真是用词不当。可是赋闲在家,就这么将自己曾经驰骋疆场的锋矛利刃都掩藏的干干净净,当用不用,岂不可惜?那种壮志难酬的悲苦有谁能懂。
“将军空老玉门关”
“恪深,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慢慢说,不着急。”
“将军,将军空老,将军空老玉门关”
傅含秋趴在苏淳严的轮椅旁边听了好久,就是没有听清他嘴里念叨的是什么,唯有用老办法,找了一堆写好字的纸片让他用手一个一个字的给挑出来,可是就这样的一句诗词,“将军空老玉门关”到底苏淳严是什么意思,傅含秋也实在是不能体会。
回想了一下当时她推着苏淳严就站在齐昱书房外面的空地上,能看到的就是齐昱和邵震正趴在桌子上看地图。
傅含秋恍然大悟,问道:“恪深,你想回国是吗?”
苏淳严费力的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纸笔,傅含秋把他给推到桌前,看着他艰难却倔强的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早就不成样子,有的甚至划破的纸面,有的却只是淡淡的一道,很多字看上去就像是个鬼画符,上下文联系一起才能猜出个大概。
等苏淳严好容易劳心劳力的把这些字写完,整个人就累得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昏了过去,傅含秋给苏淳严收拾利索再去看他写的内容,整个人就哭的不能自已。
看着沉睡的苏淳严,傅含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的生前身后事全都托付在了这方寸白纸之上。
叁伍柒·对梅浑是苏堤上()
苏淳严病逝,就在这个春天刚刚起步的时候,冰雪融水还没有细腻的全部渗入冻土,娇弱的嫩芽还没有从枯枝中慵懒的抽出,阳光照射在身上还没有开始变得温暖,春寒让人更觉得凉意透骨。
苏郡格跌坐在地面上,就如当年她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坐着,只是那个时候脸上没有纵横的泪水。
齐昱跪在她的对面,一身素缟,满脸沉寂。
这里是美国,在美国丧礼的时候不穿白衣,穿黑衣,可是死的是中国人,中国的白事穿白衣,披麻戴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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