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二少爷找杜老板什么事啊?”邓松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怎么能看不出来杜莲娥的意思。他眼角都没有瞅一下温红红,径自吃着点心喝着茶水。
“一些陈年旧事,邓管事也知道的,我们都是外地人,从北平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全靠林堂主的面子这才在上海落下脚,可是原来在北平的时候也是有些事情的。邓管事应该听说过北洋军苏淳严遇刺的事情吧?”
“听说过,怎么了?”
“都是靠着祖师爷赏饭吃的,自然也有些瓜葛,当年沪军少帅齐昱恰好还是北洋军的女婿,出这事的时候正好人在北平,咱们这些人就被一一审问过,安董事说是听着班子里有人唱腔跟当时晏泽坊的人有些相似,于是过来问问。”
“问问怎么了?莫非是真有人当初逃出生天了?刺杀北洋军大元帅,这可不是小事啊,论罪当诛,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们就这么害怕了,莫不是心里有鬼?”
“这话可不敢说,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可没有杀人越货这样的胆子,就是害怕被人误会,这就说不清楚了。”
“呵呵,杜老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这么点小事您未必小题大做了。”
眼看着邓松吃饱喝足这就要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杜莲娥想着可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其实是这样的,今儿晚上吧,还是四郎探母,不过是新人,我给搭了杨四郎,可是外面的牌子上就没有写新人的名字,怕是安董事识破了这才央着班主去求承少的,可巧,是您过来了。”
杜莲娥一把将问温红红拉到面前,推在邓松眼皮子底下,“这就是新人,温红红,您瞧着还挺水灵吧。先前搭戏的总觉得不合适”
邓松摆了摆手,甚是不耐烦,“你们戏班子的事与我无关,别什么破事都来找我,忙着呢!”
没有任何的好脸色,不胜其扰的一通嚷嚷完全把杜莲娥给吓住了,最后虚点手指,皱着眉头跟杜莲娥说:“小聪明有点,可以,但是不要随随便便什么人的身上都用,承少很忙,我更忙。”
温红红看着杜莲娥怅然若失的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反应,她也只是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敢稍微动作,顺手拿来蒲扇给扇了两下。
杜莲娥这下算是明白了,自己的一片苦心全都付诸东流,林承这个靠山是压根靠不住的,人家也没有打算让自己靠着。
邓松对于温红红的就没有任何想法,自己失策。好在安楚辰也只是怀疑,自己抵死不认,然后班子里重新拍戏,再也不演四郎探母,就此安生下来便是了。
“你这本名实在是不怎么出彩,以后换个名字,就叫温婉卿吧。”
“是,多谢杜老板。”
杜莲娥却不知,邓松愿意要三个女儿,与有没有儿子压根无关,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太孤单,就像是苏郡格,纵然身份贵胄,却只有自己一个,双拳难敌重手,多了些姊妹自然不会孤独了。
叁叁玖·花簪犹拂洛阳尘()
狗急跳墙什么样,没见过,兔子急了也咬人什么样,更是甚少见到,只是约翰李急了什么样倒是现成的。眼看着苏郡格是不能到手了,约翰李能做到的就是强取豪夺。
弄死齐昱自然苏郡格也就到手了,约翰李送谭芷檬登船回国的时候就这么下了决心,然后将一把枪塞进了口袋里再去找几个人,非得灭了他不可。
谭芷檬走之前,约翰李一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看着她这个不争气的样子,满肚子都是气,可是看她那个样子,垮着一张脸,跟霜打了的蔫茄子一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无处可以宣泄。
好啊,这个齐昱真是功夫到家了,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谭芷檬知难而退,比着自己的母亲和姨夫苦口婆心都要管用多了。而自己这边还没有一剂猛药下去,逼着苏郡格就范,那边就全无了制衡她的筹码。
“谢景居,你最好还是老实点,以后不要总是打他们家的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是看上了苏郡格吧?”谭芷檬把话就这么说到了绝路上,没有给约翰李任何反驳的余地。
“做人不要太过分,喜欢可以光明正大,但是总用些下三滥的伎俩,真是丢够了我姨母的脸面,至于谢家和米勒先生的脸面你是不是要给保留几分,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奉劝你安分守己吧。要不然我就把你那边破事都告诉我姨母去,看你到时候怎么办,我就不相信了,姨母还能这么由着你。哼!”
又是一番锥心刺骨的说辞,让约翰李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这个表妹到底是怎么了?自从从齐家回来就跟被策反了一样,原来心心念念非齐昱不嫁的那个谭芷檬哪里去了?
自己还被教训了一顿,可是做的事情又不是光明正大,还只能被动听着,这份气啊,约翰李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而这个时候齐昱丝毫没有察觉,他正在应西点军校之约赴学校参加校庆,章言致把儿子送进了学校之后本打算就此回去的,可是恰逢母校庆典,他就算是故地重逢,也乘机看看美国总统换届的格局,眼看着杰弗逊家族是十拿九稳了,可是不到最后一刻他是怎么都不可能放心的。
于是说是不期而遇也好,说是偶然邂逅也罢,总之章言致是在校庆上看到了齐昱,齐昱也看到了章言致,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远远对望,然后颔首一笑,这算是非正式的打了个招呼吧。
两方都在思量着是不是要进一步接触一下,毕竟异国他乡,这也算是熟人,可是看台上人太多了,挤不过去,再者就是接下来有精彩的队列表演,谁都不想错过那就等着结束了再聚到一起,闲聊几句权当叙叙旧情。
约翰李这样的身份能进到军校校庆的典礼自然不是难事,可是里面人太多了,而且还有要员在内,他就算是愤怒冲动莽撞也不会这个时候动手。要做就要做的干干净净,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能连累带父亲和母亲的头上,总统换届还没有尘埃落定,杀齐昱一定不要掺和在其中。
这边庆典刚刚散场,齐昱就已经察觉身后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了,不过想着可能是章言致,于是也就没有多上心,邵震因为和艾丽斯正在热恋中,齐昱更是不必时时事事都把他拴在身边,也觉得虽然孤身一人可是光天化日的也没必要草木皆兵。
就是这一时的大意,恰恰就如愿了约翰李,一把匕首就这么直直的捅在了齐昱的后背上,正值盛夏,衣衫单薄,感觉到了非比寻常的痛疼的同时,殷红的血液也跟着飞溅开来。
约翰李是没有逮到正面的机会,要不然这一刀直接就抹在了齐昱的脖子上,而不是他的后背。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觉得腰上又是疼,热辣辣的,还有些钻心,胸口立马就感觉被闷住了,张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抬了抬手也觉得没有力气。
眼前一片模糊,那种疼痛好似蜘蛛布网一般在周身都密布的紧实,齐昱压根没有支撑的力量就这么直直的一头栽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带着消声器的枪这回直接就给了腰上一枚子弹,约翰李见得了手,自然就是赶紧走人。剩下的就是等着齐昱死讯传来,他坐收渔翁之了,等着苏郡格孤身一人。
“齐兄,齐兄”
章言致自一旁紧赶慢赶大力拨开拥挤的人群,然后一把扶住齐昱,整个人都给架在了自己身上,而后招呼所有随从,三下五除二就给直接搬到了车上。人多眼杂,绝非久留之处。
“多谢,章司令”齐昱强撑着一口气,没有疼晕过去,“麻烦回我的家,在”
“好好好,你不要多说话,我知道。”章言致救人心切,也就毫无顾忌,他自然是有备而来,齐家住什么地方他怎么会不知道。
苏郡格见到齐昱和章言致的时候简直是要瞠目结舌,齐昱满身是血,章言致也是衣沾鲜血。被吓得手足无措,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了主意,要不是管家提醒,她还真的就愣在当场了。
“章司令,多谢。”苏郡格好容易安顿好了受伤的齐昱,还得腾出时间来应付一下章言致。“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您,真是荣幸。”
“齐夫人客气了,同在异乡,举手之劳。”章言致很是周到礼貌,可是本应该就此告辞了,他却有些舍不得。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已经无从记起,但是见到了就不想离开却是不争的事实。
已经没有了任何留下的借口,然而人不留他,天遂愿,突然的狂风大作,一场劈头盖脸的暴风雨就这么直直的灌了下来,章言致竟然一时欣喜。
“这么大的雨,章司令先到客房休息,如果一直不停,还望章司令不要嫌弃,在家里暂且住下留宿一晚也是可以的,等雨停了再回去。”苏郡格跟章言致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忍不住的往房间里面看,医生护士忙得团团转,齐昱在床上疼得咬牙切齿总是哼哼,邵震紧急暂停了约会,赶回家里,守在齐昱的身边。
“齐夫人不用担忧我,自然有管家可以安排,你去照看齐兄吧。”
“好的,好的。”
苏郡格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必要跟他再客气了,她的心里满满当当都是齐昱现在的伤势,可是说实话她却没有那个胆量进到里面。
曾经在察哈尔一战中,她见到过那么的伤员,断了胳膊少了腿的,可是都没害怕过,依旧忍着血腥气息和溃脓腐臭跟着忙前忙后,可是现在她竟然没有这份胆量了,生怕自己在他面前掉下眼泪,怕他见到会担心,取子弹的手术会不顺利。
后背一刀,需要消毒缝合,腰上一枪,需要剜肉取弹,齐昱用了麻药却还是能感受到这刮骨之痛,麻药用量要恰当好处,过量了会影响神经系统,齐昱自然是宁少勿多的。
那种疼痛就像是被蚁啮咬,一点点的在自己身上咀嚼着自己的骨肉,甚至每一颗牙齿咬下去的力道自己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豆大的汗珠接连不断的从额头上滑落,将整个枕头浸湿,前面门牙咬着的毛巾都已经将棉线嚼断,后面的槽牙都要给磨平了。
什么样的伤自己也都受过,多少也不差这一次,只不过他齐昱心中愤愤不甘,真是好日子过惯了,自己连这样的警觉性都没有了。
要是有朝一日,自己回去了中国,是不是也要这样的反应迟钝,成为别人刀俎上的鱼肉
他自问,自己还是那个曾经的沪军少帅吗?
叁肆零·相对溪堂雪後山()
好在有惊无险,苏郡格等来医生一句话,“手术很成功。”
三个多小时没有白等,终于还是换来了他的平安无事,医生说幸好送治及时,也幸好子弹没有打偏,再多一点点就要到了脾脏,还有后背的一刀,也幸好没有再往里深入,到了大动脉就回天乏力了。
“哭了?”齐昱脸色苍白的看着苏郡格。
“嗯,担心死了。把我吓得不轻。”苏郡格坐在床边一脸愁容,“你别说话了,医生说你需要静养着,这些天都不能乱动,说话多了也会伤元气的。”
齐昱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麻药散去之后更是疼痛难耐,这还是夏天,暑热盛行,更是难受。
苏郡格转身出去,轻轻的闭上房门,她目光骤然凝聚一点,杀意外泄,约翰李!这笔账一定要血债血偿!
章言致自苏郡格身后款步而来,恰好就遇上她兀自怄气,昨日一番恳谈,自己见她已经是明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这会儿看她的样子,恨不得就连微颤的背影都能说出来四个字“有仇必报。”
从昨天下午就开始滂沱大雨到今天也没有停歇的意思,那种电闪雷鸣的阵势简直叫人觉得这雨下的是要天塌地陷了一般。苏郡格看着齐昱的手术做完自然也就放下心来,终归是客,还是上宾,更算得上是齐昱的救命恩人,章言致那边也不能一直就这么丢给管家。
苏郡格拉上管家一起就这么直奔客房而来,看到章言致的时候他刚进了房间,自打学校观礼回来,这一路上真是鸡飞狗跳的叫人心烦意乱。章言致扫了客房一眼,倒是干净利索的跟饭店房间有一比了。自己也不算是挑剔的人,这样的地方自然可以住的踏实。
“章司令,睡下了没有?打扰一下可以吗?”
是苏郡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得很是清亮,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该睡觉的时候,但章言致倒是有点疲累,可是来的人是苏郡格他就非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还没有,请进。”章言致理了理衣裳,就给开了门。
“章司令,实在不好意思,这个时候还来打扰,耽误您休息了。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急于了解,还望章司令海涵。”
“当然,我自然是知无不言,也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毕竟咱们都是中国人。”
“多谢了,这异国他乡的,能遇到真是几时修来的福分。”
“唉,只可惜,遇见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情况,还好齐兄没有大事,吉人自有天相。”
“章司令可是看到了是谁下的黑手?”
“看是看到了,可是就怕背后还有人,你们到底是得罪了谁,要对齐兄下杀手啊?”
“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可是我应该知道是谁干的了”
章言致听着苏郡格的话毫无头绪,甚至是语无伦次,一会儿问自己有没有看到是谁干的,一会儿又自言自语似的说自己知道了,到底他们一家在美国有什么样的经历,自己也无从得知了。
“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齐夫人尽管说,我虽然整日在国内待着,可是美国这边是我留学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认识的人,需要的话打个招呼就好。”
“还好,我们也算是有人手的,没有大碍就好,可是就怕那些人贼心不死,见不能得手,还会给我们下绊子。防不胜防”
“现在美国的局势也是混乱,总统换届,自然是有些人趁机裹乱,齐兄在这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跟哪一边站的比较近,所以遭了不测?现在看看选票应该是杰弗逊一家有了最大的把握,你们一家是站在了对立面?”
“都不是”
苏郡格突然觉得自己想简单了,到底是约翰李的手段,还是当年狙杀广田贞夫时候留下来的祸根,她有点懵了,想报仇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要是约翰李那还好办了,可要是日本人,自己该找谁去?
章言致看着她的愁眉不展,一下就跟着也揪心起来,一个闪电刺破夜空,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她坐在对面形单影只,深陷在沙发里的柔弱模样实在是触动心弦,自己突然想一把就将她拉在怀里抱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对她念念不忘,她跟着齐昱,分分合合,走南闯北,个中酸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要是当年,她跟了自己呢?会不会就能安稳度日,会不会就不要忍受这样的担惊受怕
只可惜,她不愿意。
她认准的人,她愿意为之伤心,痛苦的人,都不是自己。
不说就是混个脸熟而已,察省一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其实还惦记着苏家的地库之事,这会儿章言致都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真的关心苏郡格还是接机亲近打听地库的事情。
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愫也是弄不清楚,她嫁为人妇,更是不知道自己对她有着别样的感情,而自己是不是应该避嫌,或者抽身离去,曾经劝自己的那些话,错过就是错过了,怎么现在又不作数了呢?
人有的时候真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