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皮就将马车停在后院外墙边,她若是从后院角门进去烧水,也不会担心有人发现了。
就这样,云端一行人架着陈皮回到马车上,连翘去烧水,沉香找纱布,陈皮就着水将她自制的“麻醉药”咽下去,待药效发作,云端很快就将陈皮脚掌的铁钉取了出来,并且缝了针。
“啊!”纵使有麻醉药也减轻不了全部的痛苦,陈皮经那剜肉之痛,咬碎树枝惨叫一声,最终还是昏了过去。
他脸色苍白,为忍那切肤痛楚,竟然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惨不忍睹。
吩咐连翘赶着马车将陈皮送回去后,云端在沉香的陪伴下来到正殿,跟在众人后面诵经祈福,祭拜那位老爷爷。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
慈心大师排在首位领着众人诵经,低他一列的是位年老的僧人,鹤发童颜,孩子气的举动衬得他越发和蔼可亲,他似乎感到诵经很无聊,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泪意泉涌,趁着大伙闭目念经以为没人注意他,抠着脚慵懒躺在圆座上呼呼入睡。
除过这位特立独行的老僧,整个正殿跪着的人都安安分分的诵经,看这架势,仪式一时半会停不了。
“哎呦,我的膝盖,疼死了。”在云端前面跪着的一个小沙弥以掌撑着地,来减轻膝盖的负担,抱怨道,“桃林里关着的可是朝廷钦犯,平日里就闹腾的不得安生,如今他死了,也不让人好过。”
紧挨着他的另一个稍长一点的小沙弥听到他的抱怨声,怕他被住持抓住念经偷懒,压低身子偷偷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慎言,你小心一些,上次刚被住持抓住偷吃那位老施主的饭食,抄了二十遍《妙法莲花经》,怎的还敢偷懒?”
《妙法莲花经》整本经书共有六万九千五百五言,将近七万字啊,仅抄了一遍,慎言就抄断了十根毛笔,废了五个砚台,手都快毁了,更别说整整二十遍,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啊,提起这事,慎言就恨的牙痒痒,“慎行师兄,你也别在这假惺惺,明明是你跟我说的那老家伙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死人还能吃饭啊,他不吃还不让我吃啊。”
“嘘,此话确实不假,可你也不能说出来啊。”叫做慎行的稍大一点的小沙弥闻言大惊,慌忙瞧着周围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俩,这才赶忙捂住他的嘴小声告诫,“你忘了住持是怎么交代我俩的?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死都不能说出来,若是让人知道那位老施主是被我们涂安寺苛刻致死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场法事足足举行了三个时辰,云端也跪了三个时辰,她一直跪在不起眼的角落,加上僧人沙弥身量都高于她,将她堵得严严实实的,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因此,云端从头到尾听完那俩人的对话,还能不被人发觉。
“原来如此。”走出涂安寺后,云端望着西边云间的亮光,放佛能够看到太阳,照亮世间黑暗,令人恍然大悟。
沉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东边灰蒙蒙一片似要下雨,西边却仍有晕黄轮廓,说是阴天却有晴天,好生奇怪。
第三十二章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二人刚出寺门,就瞧见鹿鸣靠在那辆低调奢华的紫檀木马车边,低头抱臂环胸不语,目光涣散盯着脚下发呆,不时抬头望着日头估算时间,似是在等人。
见她二人出来,收敛神情迎了上来:“先生听闻云小姐的车夫受了伤,将马车染上了血,想着一时半会儿洗不干净,便吩咐属下前来接云小姐回府。”
“真的吗?那真是太及时了。”沉香朗声一笑,在地上老老实实跪了三个时辰,膝盖都跪麻了,陈皮又受了伤,正愁着怎么走完这二里山路呢,可巧他就来了。
云端感到很意外,明显呆滞了一下,她不曾想到竟是那位被称作既明先生的少年交代的。
虽说她为那少年针灸治病,有七八天的接触时间,只是,几乎每次她去,那少年都是昏迷的或是睡着的。
真要说来,二人似乎并未正式见过彼此,完全可以说得上是陌生人。
那么,既然是陌生人,为何会特意吩咐贴身侍卫候在此处专程接她呢?
轻轻摇了摇头,云端莞尔一笑,笑自己太过敏感,既是好意,接受了便是,何必非要将人想得如此龌龊不堪?
“有劳了。”云端说了句客套话,便提裙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只顾得上脚下,倒是没来得及看清鹿鸣眼底的愧疚。
许是跪的时间有些长,云端乏了,一上马车,就自发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就连回到杏林苑,都是沉香叫醒她的。
“小姐醒醒,我们到家了,回到四宜园再睡吧。”沉香心疼她昨夜没睡,不忍叫醒,可毕竟不是自家的马车,总归有些不便的。
云端揉着惺忪睡眼,咕哝应了声,迷迷糊糊随她下了车,还是有些不清醒,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沉香肩头,闭眼走路。
只是,刚过荷花池,就被白芷截了下来,松了口气说“小姐,该是时候为既明先生扎针了,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奴婢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沉香扭头看靠在她肩上困极了的云端,出声建议白芷,还是先让小姐换了那身白色孝服再去不迟。
“这”白芷有些迟疑,刘云特意吩咐她等在这里,见到小姐立刻请去杏林居。
刘管家的话她是定要听从的,只是,沉香说的也不错,总不能让小姐穿着一身白衣,去见一个刚从鬼门关逃出,捡回一条命的人吧,这不是给人找晦气么。
“无碍,先去杏林居吧。”云端伸了个懒腰,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拒绝了沉香的建议,又说:“你也忙了一天了,就先回四宜园歇息吧,我把脉扎完针,很快就回来。”
说完,领着白芷来到了与她住的四宜园方向截然相反的杏林居。
杏林居,顾名思义,就是周围杏树成林的居所,听刘云说,这里以前只种了三五十棵杏树用来观赏着玩的,徐文买下杏林苑后,效仿汉末三国名医董奉,硬是从别处移栽了上百棵成年杏树,将这西边土地都种满了杏树,并将这里唯一一处园子取名为杏林居。
杏树成林,若是三四月份杏花盛开,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在这春日里红云朵朵,倒也壮观动人。等到六七月杏子成熟,果香飘远,找一处树荫乘凉,再吃着美味的杏子、杏脯,喝一口珍藏的杏花酿,那倒是其乐无穷,算得上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只是入了秋,又经过前些日子风吹雨打,落叶枯黄,随风纷飞,树干光秃秃的,整个杏林有些萧瑟衰败。
当初云端安排他住在这杏林居,是想着这儿僻静,有利于养病。如今再一看这满园的秋风萧瑟,又有些不确定了。
“云叔,你怎么也在这儿?”云端穿过拱月门,竟意外见到大忙人刘云也在这儿,有些惊讶的问道。
“这杏林居平日无人入住,也不怎么打理,如今既明先生住进来了,这才发现什么都没备好。老奴考虑不周,险些怠慢了客人,虽说有鹿鸣在身边照顾着,可他毕竟一个人忙不过来,况且他一个大男人的,再怎么精心照顾,难免有些疏漏,老奴仔细想了想,这才送来几个勤快伶俐点的丫鬟奴才照料先生起居。本该等小姐再做定夺的,是老奴逾矩了。”
刘云早先就吩咐了白芷等她回来,所以在这里见到她,并不像她那般惊讶。一如往常一般,规规矩矩行礼,然后回答她的话,便告退了。
有问有答的,很正常的一番对话,只是云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她又说不上来。
不知道为何,她总有种感觉,自打这位既明先生来到她这杏林苑,沉香和刘云二人对他特别上心,凡是关于他的事势必亲力亲为。
刘云是管家,这人又是他亲自开门放进来的,当然要处理得当,这也就罢了。
沉香就另当别论了,一个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该是跟这事没关系的啊,却是有事没事的几乎天天往这里跑,这可就有些奇怪了。就拿这送药来说,她不是正好有空帮连翘送药,就是借口顺路一起捎过去,难道她云端的四宜园没什么事让她忙吗?再说了,四宜园在东,杏林居在西,哪来的路让她顺?
按说刘云往这里送来了丫鬟奴才,解决了人手不够的问题,可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算了,云端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省得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她最怕麻烦了。
进屋洗手,接过白芷递来的帕子边擦手便问鹿鸣:“你家先生今日如何?”
“多亏云小姐妙手回春,先生的病渐好了,刚服了汤药睡下。”鹿鸣答道。
鹿鸣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低头害羞脸有些红的白芷,十分惊喜,还未开口打招呼,就被她这么一问,只能收起心思一本正经的替他家“装睡”的先生“瞎编乱造”,“欺骗”一无所知还时时挂心先生的云小姐,他本就对捏伤云端手臂一事有些愧疚,第二天去请罪,云端却说她理解他当时的心情,没有怪罪他,反而嘱咐他好生照顾先生,她的安慰让他愈发觉得有愧,如今帮着自己先生这般“隐瞒真相”,让他良心何安啊!
一无所知?云端哪里一无所知?他别忘了,云端可是医生,只是把脉,通过脉象便知这人早已病愈,如今这般虚弱,只不过是因为病了多年,气血两亏,稍微调养一下身子,养个十天半个月的,过了春,就完全大好了。
云端坐在他床边的圆凳上,光看他呼吸的频率,就知道这人是在装睡,还把什么脉?
这个臭小子早不睡晚不睡,偏偏每每在她来把脉扎针时故意装睡,摆明了是不想见她!
他和她萍水相逢,为何千方百计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收了收心底暗暗升起的不悦,云端尽量平静心情,找准穴位施针,只是施针时,悄悄地在确保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伤害的前提下,“失手”在同一个穴位连续扎了好几针才算扎进去。
没有见到预想的效果,云端撇撇嘴,嘟囔了声无聊,带着依然脸红的白芷转身出去了。
鹿鸣送她出了杏林居,回来后看见自家先生坐在床上抱臂冷吸气,不禁摇头,何必呢?
第三十三章借问酒家何处有()
云端从杏林居出来,兴致缺缺的,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蔫儿吧唧趴在浮桥护栏上,望着半亩塘中仅剩的几株荷花发起了呆,忽而闻到一丝淡淡的酒香,整个人精神一振,倒是来了兴致,想要小酌几杯。
“白芷,你可有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味么?”云端双臂撑着护栏,扭头问她,见她点头,又高兴问道:“那你可知这酒是谁家酿制的?”
这丝淡淡的酒香味闻着很像桂花酒的味道,却并没有她之前喝过的桂花酒那般醇厚柔和,余香长久,反而是一股沁人心脾,温甜柔和的酒香,若是非要形容,倒有点老白干风格。
她小时候长在姥爷身边,受姥爷的影响最大,会喝酒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姥爷没别的爱好,平日里就好喝那么两口,而他明明是那种一杯就倒的体质,却非要壮志豪情将自己锻炼成千杯不醉,而且一把年纪了跳过啤的,瞧不上洋的,直接用白的练酒量。
不管是酱香型贵州茅台酒,还是浓香型四川宜宾五粮液,亦或者是清香型山西杏花村汾酒,又或者是米香型桂林三花酒,还有其他香型的西凤酒、白沙液等等,只要是白酒,全都搬回家。
经过几年的酒量锻炼,姥爷的酒量由最初的只能喝下一盅自家酿的白酒,涨到最多能喝一两茅台,就再没进步了,而她云端,起初只是在冬天喝着暖身子的,最后却在镇子的祭祀典礼上,灌醉了整个龙头宴上的男人,自己还能再喝一壶。
从此以后,姥爷学会了烹茶养心这种不会伤自尊的雅趣,再没有跟她提过喝白酒的事,家里的白酒自然都换成了茶叶。
而她却是对白酒情有独钟,每逢镇子上谁家有喜事请客吃饭,或是过年过节,她都会喝上两斤过过口瘾。
如今身在这异世,纵然换了一副身子,她这爱喝酒的习惯还是没改,见酒就买,逢酒必喝。
在江陵的时候,无人管她,还能喝个过瘾,可是自打到了江都,她能见上酒一面都是奢望,更别提喝个够了。
就连那桂花酒,都还是因为她要上涂安寺祭拜,刘云才松口给她的。
陡然闻到了酒香,她当然十分激动,恨不能立刻飞过去喝过瘾。不过还是得循序渐进不是?万一吓着了白芷,失去了机会可就不划算了。
“若是奴婢猜的不错,这酒香该是从城郊渡口那儿传来的。”白芷被她那种猎人见了猎物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努力回想:“林记酒坊就在那儿,他家最有名的就是这种醇香清雅、甘冽丰柔的仙人醉。”
“仙人醉?我怎么闻着味更像是老白干呢?”云端怀疑。
“其实就是老白干,这仙人醉的名字只是引用了江都当地的传说而已。”白芷解释。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江都还只是个靠江吃江的小渔村,村里的男子绝大多数都是靠捕鱼为生的渔夫,他们日复一日的工作就是驾一叶扁舟撑一根竹蒿,带着破了缝缝了又破的渔网驶向广阔无边的溯水江上,漫无目的的撒网收网,凭运气吃饭,运气好的卖了鱼换钱买米运气不好的捞到泥鳅田螺就只能清水煮着吃,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就是这种赌博似得生存方式,终有一天为这个村子带来了灾难,渔民为了生存,大肆捕捞鱼虾,惹怒了溯水江的水怪,小渔村危在旦夕。为求得神灵庇佑渡过此劫,渔民们听从村长的发号施令,纷纷拿出自家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贡品,摆放在案头苦苦祷告了七天七夜,仍是请不来一位神仙。就在大家快要放弃的时候,林氏祖先奉上了一瓢不知名的酒水,竟然真的吸引来一位仙人出面,那仙人仅喝一口酒,整个人就醉醺醺的,可就是凭着那股醉意打退了水怪,小渔村恢复平静。
后来,小渔村发展成了村镇,又成了城市,物换星移,时移世易,唯一流传下来的就是林氏的那碗“仙人醉”。
云端听完故事,更加好奇这“仙人醉”有何魔力?竟能成为神仙击退水怪的力量源泉!
当下不顾天渐黑,缠着白芷带她去那林记酒坊。
“小姐,不是奴婢扫你的兴,只是,这仙人醉你怕是喝不上了。”难得见她这般执着,却无法实现,白芷惭愧,看着她疑惑的小脸儿,温声解释:“林掌柜得罪了人,酒坊被人砸了不说,制酒的那双手被人挑断了筋,尝酒的金舌头也叫人毒了,独门手艺就这样断绝了。”
“什么人如此大胆?”云端有些气愤。闻得到喝不到已十分难受,知道了却没了更是难受。
白芷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不过,小姐若是想喝,王婶酿的杏花酒也是十分不错的。听沉香说,那杏花酒酿制不易,王婶辛苦了多年,也才得了三四罐呢。”白芷不忍心瞧她失望,想了想,出声建议道:“刘管家讨要了多时,也才得了一壶酒。若是小姐想喝,王婶肯定不会吝啬的。”
王婶?云端记得沉香的娘好像就叫王婶,只是王婶常在大厨房里忙活,很少见人,她四宜园自从有了连翘的小厨房,她更是很少去大厨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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