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大师也不知听没听见,只是挡在二人中间,闭眼转着手里的佛珠念念有词,“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朱二爷见他这般不识抬举,心中暗骂慈心大师的八代祖宗,朝他啐了一口,手上指使着打手继续莫停。
那几个打手绕过慈心大师,朝男子步步紧逼,那人被逼至如此地步,不再隐忍,拔出宝刀挥刀而去,只是以刀背击退他人,却并未伤及那些打手,可那些打手都是发了狠的,招招致命,那人有心避开其要害,倒是没有留意他们下黑手,生生挨了几拳。
眼看其中一个疤脸男子就要将刀刺入那人背后,云端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她奋力挣开沉香的保护,将药篮子砸向执刀之人。疤脸男子马上就要得手,冷不防手上吃痛,刀掉在了地上,功亏一篑。
扭头瞧见坏他好事的云端,竟不顾她还只是个孩子,拾起刀发了狠朝她飞身而来。
“啪,”一颗小石子打在刀上,那刀在距离云端胸口一尺的地方改了道,却仍然是擦肩而过,云端的肩上划过一道口子,立刻见了血。
“小姐,您怎么总是这般不听话呢。”沉香见机行事,将云端拉出这个是非之地,伸手用帕子覆住伤口,带着哭腔无奈说道。
那些看热闹的人早在朱二爷大开杀戒之前跑得没影儿了,就连慈心大师也被小沙弥护着离开,此时涂安寺门前只剩下云端主仆,那位年轻男子,和朱二爷的人。
因此,云端就算退到安全地带,也能清楚看到眼前混乱不堪的战局,在那个帮她逃过一劫的青衣男子加入后,出现了明显一边倒的局势。
很快,朱二爷等人败下阵来,恶狠狠地撂下话,夹着尾巴逃走了。
临走之前,那个要杀云端的疤脸男子特意回头瞪了她一眼,云端却握紧小小的拳头,双眼一眯,要报仇随时奉陪!
年轻男子拾起裹刀的长布条,朝她走来,“小小年纪就该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添什么乱!”
沉香本就心疼云端无辜受牵连,肩上划拉了道口子,这人不但不道谢,反而倒打一耙,嫌她们碍事!气急道,“你这人好坏不分,忠恶不辨,活该被人打!”
说完还不解气,朝他背后扔了那团带血的帕子,尽管不疼不痒。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话可就重了,佛曰:施恩不求报,切莫强求,善哉善哉。”突然冒出来的慈心大师在鹿鸣的搀扶下施施而来。
云端显然认出了鹿鸣就是当日与她在铁匠铺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哥,如今又救了她一命,冲他点了点表示谢意。
而鹿鸣也很意外,能在此处见到她,但他很快恢复平静,颔首回复。
“女施主此次上山,莫非又是为了求姻缘?姻缘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事强求不得。”慈心大师对沉香印象很深,因为那日求姻缘的只有她三次摇签筒,求得都是同一支下下签。
沉香一听,为云端包扎伤口的手顿了顿,侧身偷看云端的表情,见她一脸平静,好似并未听到,这才偷偷松口气儿,心里不禁埋怨慈心大师多事。
“大师还是跟我回去吧,先生已收拾妥当,派我来请大师回去聊表感谢。”鹿鸣看见沉香脸色依然不好,及时截住慈心大师未说出口的话。
慈心大师一听,果然跟着回去了。
“沉香,将你身上的银子都给我。”云端站起身朝那人走去。
“小姐,为何非要管这白眼狼。”沉香嘴上抱怨着,却是拗不过她,乖乖掏出所有的银子。
云端大致一数,零零碎碎也不过二三十两,不晓得够不够?咬唇想了会儿,摘下头上所有白玉饰品,褪下腕上的镯子一股脑儿全塞进那人怀中,看见他那紧皱的眉头,以为不够,犹豫了会儿,咬牙掏出脖子上挂着的深埋衣间的半块白玉玉佩,“这玉佩虽说只有半块,却是上等的羊脂玉,兴许值几个钱。”
那是“陶华”的,既然是诚意伯府带出来的,想来不是凡品吧。
说完,拉着百般阻拦的沉香跑了。
待跑到山底下,确信那人不会追来,云端猛然停住脚步,转头问道,“那姻缘签是怎么一回事?”
她记得当时沉香说,人太多了,没来得及求上一签。如今听那慈心大师一说,好像还不止一次求姻缘?不想再听她在背后碎碎念了,就拿这事堵她的嘴。
沉香一路都在心疼那些银子首饰,突然被问及此事,含含糊糊支吾着,装傻充愣:一会儿说根本没有此事,慈心大师记错了;一会儿又说她忘了放哪了,许是丢了。
云端本就是随口一提,她却这般拿话搪塞,事出反常必有妖,双手抱臂,抽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摸着下巴,瞅了她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嗯?
沉香低头叹气:小姐太聪明不太好糊弄啊。
知道自己瞒不住了,索性全盘托出,“那日奴婢替小姐求签,手气极差,抽中了支不太好的签,奴婢不信邪,又摇了两次签筒,结果是同一支签。怕您瞧着心烦,索性给扔了。”
“不太好的签?中下签么?”她这人不信命,又不信佛,自然不会在意。
沉香抬头偷看了一眼云端无所谓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从牙缝里声音小小的挤出三个字,“下下签。”
“什么?我没听清,下下签,在哪儿,让我看看!”云端本以为运气再差,也不过是个中下签,哪知还有最差的下下签!她有些着急上火,不太相信,想要眼见为实。
“随手扔了。”语气淡淡的,还有些讨好。
“扔了!”咬牙切齿重复一遍,很生气。
确实是扔了,只不过又让人捡了,那三只一模一样的竹签,此时正并列躺在涂安寺偏院的一张桌子上。
上书:山河万里路崎岖,历经生涯走四夷。凿石淘沙空费力,良金美玉更无取。
签文不难理解:山河万里,行路崎岖。历经生涯,流逐四夷。凿石淘河,千辛万苦。良金美玉,淘金不见。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缘,姻缘有善缘也有恶缘,此签呈辛苦之象,是下下签,结的是恶缘!纵使执着追求,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既明斜靠在桌边,一手扶额,一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竹签,轻轻描摹竹签顶端刻的“云端”二字,微不可见的长叹了口气。
眯眼歇一会儿,他似乎听见阵阵脚步声,便将那三支竹签全部收入匣中,迎接来人。
若是有人此时掀开那匣子,必会惊讶:里面放着的是四根除名字外一模一样的姻缘签!
第二十六章黄昏风雨打园林()
云端肩上有伤,本该早些回杏林苑的,只因怕刘云问起不好回答,索性领着沉香在附近的镇子上转了转。
“小姐,这儿有家成衣铺子,进去换身衣裳吧。”沉香总这么护着也不是个法子,还是得换身衣裳啊。可巧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她拽了拽心不在焉的云端,出声建议。
云端此次上街,又并非真的是为了逛街而来,心里装着事,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声。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走走走,没钱买什么新衣裳啊。”成衣铺的老板娘两手叉腰,赶苍蝇似得将她二人撵了出来。
一大早的,刚开门,迎这两人进来,瞧着那身打扮,满心欢喜的以为是位贵客上门,哪成想竟然是个打白条的主儿,没钱买什么衣裳,也不打听打听她凤娘子的名号,就想赊账!
云端稀里糊涂的被沉香领着进门,紧接着稀里糊涂的换了身衣裳,如今又稀里糊涂的被人撵了出来,整个人懵懵的,一双小鹿眼睁得老大,灵动温和,别提有多无辜了。
“都怪奴婢愚笨,怎的把这事儿忘了,小姐莫急,奴婢这就回去取了银子来。”想起涂安山上的事儿,沉香一拍脑门,后悔不迭。
“罢了罢了,有这功夫,咱自个儿都回家换了。”云端摆摆手,止住她的步子。
本不过就是染了道口子,这衣裳颜色深,看不大清的,换不换不碍事的。
见她无所谓偏头理衣裳,沉香无奈一叹,不忍心再说什么,只得上去搭手。
顾忌这是在大街上,云端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声极为重要,因此沉香拉着她退到角落,以自己的身子为她挡着点行人,也挡住了擦肩而过的那辆马车,以及窗边之人的视线。
“先生可是在瞧什么?”有风吹过,扬起深色的车窗帘子,鹿鸣伸手整理,却被自家先生拦住。
“无事,盖上吧。”既明淡淡答话。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看见了个像极了云端的女孩,想要看的更清些吧,都要走了,又何必再招惹她呢。
说到底,那些签文多多少少还是乱了他的心思,不然以他的性情,难得有个能入他眼的女子,怎会这般轻易放过呢?
既明捂着胸口,暗自告诉自己不痛的,终究不过自欺欺人。
见他这般脸色苍白,眉间紧皱,此时还护着心口,鹿鸣大惊,赶忙放下手中厚厚一沓账本,为他奉上参茶。
那茶盏还冒着气儿,任谁都猜想不到这是昨夜熬制的参汤。
昨日慈安大师终于出关,鹿鸣第一时间将其请来为既明把脉,却被告知,先生这病早已无药可治,早不过一两天,迟不过十来天,人随时都会走,让他莫再执着,尽心准备后事吧。
只是既明不肯留在这儿,心心念念着想要再回去看一眼蓬莱,他劝说无果,只能依了。
鹿鸣自己也明白,蓬莱至此相隔万里,且不说路途遥远,先生这幅身子能不能挺住尚且两说,更何况这一路山高水长艰难险阻,正常人都未必受得了一路颠簸,自家先生就更不用说了。
落叶归根,人之常情。
虽说事发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免不了手忙脚乱。不过好在鹿鸣这些年陪在他左右,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井井有条。
依先生所言,将那些沉重不便携带的金银玉器都捐给了涂安寺,只带了些银票和一箱子救命的人参。
“鹿鸣,你且先去趟成衣铺子吧。”忍了许久,既明还是开了口。
鹿鸣虽不解,却仍是依言下了车。
一路回到杏林苑,得知刘云还未回来,云端这才松了口气,换了身衣裳,去瞧那些她盼了好久的宝贝疙瘩了。
等她真正见到塞满一园子药材的场景时,整个人彻底疯了!
按她最初所想,那么后几张单子,上百种药材,本以为连翘白芷二人能带回来几样药材就已经不错了,哪成想她二人果真拉回了单子上所有的药材,甚至还有几样罕见的名贵品种。这么大的惊喜,云端能不疯吗?
这么一来,她杏林苑万事俱备,东风不欠,随时可以开门了!
“好,这次采购药草,白芷连翘功劳最大,猪头肉就给你俩了!”中秋前一天,刘云趁她出门,将那些“中秋礼”全送来四宜园了,在她这儿养了快半个月,肥了两圈不止,今晚正好用它来做——全猪宴!
主子都放话了,丫鬟仆人当然高兴,他们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一年到头也未必吃上一顿荤的,难得能享受全猪宴,他们欢喜之余,恨不得叫来七大姑八大姨,现在都不用云端吩咐,一个个的干活的劲儿十足。
人多力量大,总算赶在下雨前将药草分门别类放置好了。
就是这个雨夜,涂安山上,人迹罕至的桃林深处小木屋,忽然走水,无奈夜黑雨大,涂安寺几百号人竟无一人发现。
“驾!”
尽管大雨滂沱,天黑路滑,仍然有人赶着马车一路疾驰。
此人穿着黑衣劲装,以帕裹面,尽管夜如泼墨般黑沉,借着闪电,依稀可见那帕上似乎绣着一片沉香叶子。
同样是这个雨夜,杏林苑的大门被人敲响,声声震天。
只是雷声太大,好半天才有人开门。
“刘叔,什么都别问,快帮我扶着先生!”鹿鸣全身湿透,截住刘云的话,声音急促。
两人好不容易护着既明进了前院待客用的慎德堂,这下连刘云也是衣衫尽湿了。
“刘叔,事出紧急,万幸出来的是您。”小心褪下既明的外衫,替他捏好被角,鹿鸣边说边一匙一匙的喂着参汤。
“小姐有赏,全府的人都在大厨房那边,你也知道,我素来不荤的。”刘云擦了把雨水,答着他的话。又问,“倒是你,不在涂安寺好生带着,瓢泼大雨的,带先生出来做什么?”
“这事以后再跟您解释,当务之急,是给先生找个大夫。”鹿鸣再次截住他的话,恳求。
既明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淋了雨,即使盖着被子依然冷得直哆嗦,可他牙关紧闭,此时更是连参汤都送不下去,再不请大夫,后果不堪设想!
刘云嘱咐了声让他先别出慎德堂,便再次冲入雨中。
“哦?你是说有人避雨,歇在了慎德堂?”大雨突至,还好云端早有准备,此时捧着姜汤取暖,问连翘。
“是啊,还是刘管家亲自留的客。”连翘去给刘云送姜汤,不期然遇上这一幕,回来告诉云端。
“既然是云叔留的客,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你呀,也别太多心。”
“可那是两个男人啊。”连翘有些急了,说的更大声了。
“算了,看看去吧。”云端放下瓷碗,无奈说道。
连翘一听,小嘴嘟得老高,心中默言:哪是去看啊,奴婢是让小姐将那二人撵出去!
第二十七章却道原是故人来()
大雨滂沱,在突如其来的强风影响下,疾风骤雨所到之处,无一幸免,一片狼藉,肉眼可见其毁坏势力不可阻挡。
不过才一个时辰的光景,地上的积水就已经没过云端的膝盖了,裙摆尽湿,一双脚泡在冰冷的水中,寒从脚起直蔓延到全身,实在难受,不得已,她只能原路返回四宜园。
偏厅的小浴室雾气弥漫,白芷刚刚烧好了热水,贴心的在香汤里调进各种芬芳药料,还未摆好小姐沐浴所需的一应物品,就见连翘扶着云端推门而入。
“今儿一天都是艳阳高照,怎的到了傍晚,忽然下起了雨,还这般猛。”连翘嘟嘴抱怨,雨势太大,出去这一趟,她身上都淋湿了。
白芷递上一块干净帕子,小声附和,“谁说不是,我虽身在这屋里,可那雨珠落地的声音之大,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更别说白芷刚才关门,那风夹着雨扑面而来,险些没把她掀翻,好不容易关住了门,反而将她的前襟弄得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沉香从另一个门掀帘而入,将云端的干净衣裳放在浴桶旁的紫檀小几上,放下白色帘幕将浴桶围得严严实实,这才领着白芷连翘出了浴室。
“连翘你也真是的,下这么大的雨领着小姐出去做什么?”沉香有些生气,语气直了些。
她刚才替云端搭手脱衣裳,看见云端肩上的伤口浸了水,都有些发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她怎能不生气。
沉香性子温和,很少像这般严肃的对她俩冷声责问,倒是吓坏了白芷。
连翘却不管不顾,冲着她回话,“那是因为咱杏林苑来了两个陌生男子,这雨大风急的大晚上,刘管家非但没将人撵出去,反而将人留在了慎德堂。这万一传出去了,岂不是败坏咱家小姐的名声吗?”
“哦?竟有这等事?”沉香闻言拧眉,不再答话。
慎德堂在前院,是这杏林苑的迎客之所,刘管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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