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周家又恢复了平静。三伯毕竟也是经历了几代的人了,在周家的位置就像徐肃在朝廷的位置一样,他说的话有的时候比我还要管用,因为,我对于他们来说毕竟是幼主。想到这,不禁叹了口气,小小的周氏一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万里江山呢?子蹊比我更年幼,也比我更难走。
今天又下起了小雨,站在回廊上看着外面如碧的青草和已经逐渐显出翠色柳树,算计着回京的日子,不知觉中已经快一个多月了。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见了慕容天裴,一身家常的湖色绸衫,头发扎起一根辫子用青玉扣住,到也清雅。这几日总也看不见他,虽是住在周府,可天决门在京城有分舵,想必他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过来了?这些日子住的怎么样?
很平淡的问话,我却很是惭愧,本来想是要照顾他的,可自己的事情已经乱成了一团,对他算是很不尽心的。
很好呀,……,周府就是周府,……
说完这话,他突然笑了。
前面有些混乱,三伯要张罗着给你说亲事,结果很多媒人都上了门。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本以为三伯也就是随口说一说的,谁承想真的如此。
老人家总是很热心的,……,他又是长辈,随他去好了。对了,你去过郊外吗,那里有一片梨花很好看的,也不知道现在谢了没有。
他很轻巧的坐在回廊上,看着这里院子中的牡丹。
你喜欢那种花吗?我不是很喜欢的,原来新洲的家里也有很大的一片,结果被我砍了,我总感觉那种花很是轻浮。
知道他说的话带了一些旁边的意思,我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那你们家里的收成可要少了很多。
他果然转过了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什么意思?
那些果木秋天可以结出水果,卖了或者自己吃也可以省不少的开销。再说,那些树干,枝叶什么的用来卖钱或者自己烧制成碳,可以在冬天取暖的时候节省不少。
我说的很认真,但看他的脸色有些改变,想来他也知道我消遣他呢。我低头浅浅一笑,想着的到是,慕容怎么就给我他是一个孩子的感觉,总是不自觉的拿他来开玩笑。我总是忘记,他曾经几次三番的差点要了我的命。
想到这里,披了衣服,转身要回屋,他到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去?
我停下来,看着他。
你要去吗?
不去问你做什么?
不去也可以问呀,……
看他有些要发怒的样子,我赶紧笑了笑,并住了嘴。
马上,我换件衣服就出去。
那我在这里等你。
那到不用,如果你真的还有时间的话,麻烦去前面和三伯讲一声,午饭和晚饭都不用等我们了,……,哦,还有,你也换一件衣服,一会我们要骑马,你这样的一身衣服让人家还以为是去相亲的呢,……
然后在他再次发怒之前躲进了屋子里。
其实我也知道他没有真的动气,不然以他的身手,我极有可能血渐五步。
回到房里叫来一个小童把我的衣服拿了过来,然后就让他下去了。除去外衣的我,身上纠结的都是极其丑陋的疤痕,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左手虽然不甚灵活,可一般换衣拿东西什么的都还是可以勉强应付的。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有些枯竭的细瘦手臂,那是连我自己也不忍看的。
衣着整齐后,这才拿起梳子,可是比划了几下,竟然无法梳成可以出门的样式,不是松散就是很凌乱,细密的发丝总是在我的手边轻巧的打着转,就是不肯规矩的被束缚。所以梳了很长时间,那头发依旧披在身后,仿佛嘲笑我一样,沉沉的,犹如墨染的丝。放下了梳子,看着镜子中的人,眼前却很清晰的浮现出曾经很习惯存在的那个人。柔软的手很轻易就可以绑定那些丝滑而沉淀的头发。我的手不自觉的轻轻触到了镜子的面,但是冰冷的感觉让我感觉好像被蝎子咬了一口,赶紧缩回了手,那面镜子中只有一个苍白色的人影,何曾看见任何的温暖?
你在做什么?
忽然门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转身一看,慕容天裴倚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有丝丝的凉意,看来门开的久了些。
你来做什么?
我不答反问他。
不是曾经和你说过的,这里不能随便进来的。
语气很轻,然后我放下了手中的梳子,叫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小童过来。
大人。
他很乖巧的站在我的面前,微微低着头,只可以看见光洁的额和粉色的脸庞。
你,……,会梳头吗?
他还是没有抬头,轻轻回答,会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镜子前面,把桌子上的那把梳子递给了他。
扎的紧一些,今天要出去骑马的,怕松散。
也许是还在少年,他的手也如女子一般的温柔,翻转的玉梳只几下就把那些松散的发丝整理在他的手中。
看向镜中的人,一绺青丝缠绕的垂在了额前,想抬手把它顺回去,可这个时候发现,左手的确酸软无力,暗自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动。
他的动作很快,这个时候也经为我扎好了辫子,但那绺头发已经垂在了眼前,竟然让我看起来有了一些柔软的感觉,索性也就不去动它了。
然后转身对他说,很好,……,对了,你去后面的酒窖里,看见那种封了红色封条的小酒坛,就拿一个过来。
他还是那样低低垂着头,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倒是慕容仿佛不甘寂寞的样子插了句话。
你要酒作什么?
酣酒梨花,当是人间一件美事。没有酒,那花就逊色多了。
哼,多事。
他忽然走到了我眼前,伸手按住了我左边的臂膀。
一会你坐轿好了。
我轻微的挣扎了一下,他就松了手。
不用,只要你拿着酒就好。我的骑术也不至于烂到一手无法持缰绳的地步。
……,你真的要去赏花吗?
我笑。
不然,你以为要去做什么呢?
他也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总是很奇怪。
好了,随便你说什么都好。可那酒你一定要拿着,不许偷懒。
好了,随便你说什么都好。可那酒你一定要拿着,不许偷懒。
等一切收拾停当后,慕容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刚才你对着镜子看什么?
接过了那个小童递过来的酒,然后递给了他,一笑说。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故人。
毕竟还是久病初愈,全身总感觉有些乏乏的,虽然我和慕容骑的都是百年一见的良驹,可还是缓缓的前行。他的坐骑甚至是蒙古草原上珍奇的汗血宝马。据说这马可以日行一千里,全身犹如沉夜一样的暗黑。他从新州来的时候也带上了这匹马,还有那一直裹在锦缎中的剑。
怎么,喜欢我这匹马?把它送给你如何?
也许他看我自从第一次看见这马开始就一直用一种很有兴趣的目光看着它,这才玩笑一句。
不了。谁都知道得一好马对你们武林中人是多么的重要。我只是个书生,这些对我没有用的。再说,……,就是我想要,你也未必肯割爱。
说到这里都想起另一件事,你的那只白鹤呢?
他拉了一下缰绳,然后看了看周围。我们身处市井,今日虽不是集日,可街上还是往来很多行人。这次轻装简从,就我们两个人而已,所以没有开道的卫士,所以还要注意周围。不过他的这个动作到很明显是做出来给我看的,我等了半晌他也没有回答。
……,在这里吃的还习惯吗?我让周府的厨子学了几个新州的菜式,让他给你做了你也尝一尝,……,很多时候吃的好了,感觉也好很多。
我随便说些什么,然后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感觉一滴凉凉的雨点掉到了我的鼻梁上。
下雨了,……
那鹤已经死了,在我来之前死在新州了,为了救我而替我挡了一箭,……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其实我恨你,是你们弄乱的新州,但是苦的依然是我们这些百姓。
他忽然勒住了马,而这个时候雨也逐渐大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开始着急找地方避雨四散开来,街中央仅余我们二人。我忽然有些后悔,他的情绪阴晴不定,平和翻脸也仅仅一念之间。
雨就在这个时候从天际倾盆落下,那种天幕一样的水气被激荡了起来,氤绕在我们的周围。此时的他心中一定在计较,就是不知道他的那一念究竟什么。我不应该提及他的往事,但是我们是如此的陌生,随便哪一句话都可以让他想起那些可以引发杀机的回忆。
也许大雨的关系,原本秀美的他此时到很是惨淡,眼神也很是阴郁。雨水顺着他可以称得上俊秀的脸庞淌了下来。忽然他把手中的酒坛放在马鞍上,伸手扯了自己的披风,然后就在酒坛将要落地的时候接住了它。
他拉马走到我的进前,把披风给我披在肩上,软语说了一句,怎么也不懂躲一下,看你都已经湿透了。
慕容,我不想再这样了,我曾经说过在我的身边没有我无法掌握的人,你是例外。既然我们都还保持了这样的平和,……
我明白,……,你知道吗,刚才我的心情根本就无法形容出来。你让我想起了浩劫中的新州,可,……,更奇怪的是,你的眼神,一瞬间是如此落寞。我问你在镜子中看到了什么,你并没有回答。
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如此。
他的眼睛,为什么出现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原来我只在子蹊的眼中才见过。有些落寞,有些自嘲,可更多的是,竟然是温柔。
雨这样大,还去赏花吗?
我拿过他手中的酒,撕开了封喝了一口。清冽香醇,不负所望。身上顿时感觉暖和了起来。
当然要去,雨中的梨花最是清艳。
其实最重要的是,暴雨后的梨花剩下的也就是落败和残破了,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好看的?
把酒递给他,然后我拉了一下缰绳,双腿夹住马腹一用力,那马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放纵自己一回,雨中纵马想来从我出生至今也仅有这一次,也许,此生也仅有一次了。
策马到了那片想象中的梨花前,朦胧的雨已经将浮躁和尘世特有的污浊洗涤一净,唯有快要凋零的白色清艳之花还可以开出满树的繁华。可,那状似的锦盛也只在旦夕之间。
勒住了马,一下子跳了下来,看向身后的时候,慕容却端坐于上面,没有动。
下来吧,到了。
我说了一声,而他望了一眼这里,探身对我说,不要去了,这花,早就不能看了。
不,这是最后的梨花了。你知道吗,这个春天我都没有出来看过花呢,转眼间这些都快要凋谢了,恐怕要等到明年才可以再看的。所以,……
你下来,前面有个亭子可以避雨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的执著这些,况且在这样的大雨天,我还是旧尚未愈,不过,既然心中有所想,那就跟着去做好了。
把马随便拴于此处,拨开了掩饰于前面的枝叶,走进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地方。身后是他的脚步声,看来他还是跟了过来。
原本想着就这样寻到那个亭子后,两个人对着这花,这雨把酒喝完,可谁承想听见了一个声音在那里吟诗,我仔细听来,却有一种悲壮在里面。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慕容天裴仿佛有些吃惊。
是屈原的《天问》,怎么在这样的天气还有人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吟诗?莫非他是你约出来的?
不是,我原本只是想我们在这里喝酒赏花的,不曾想到还有人捷足先登了。谁呢?
说着,沿着这条小路转出了花丛,眼前出现了那个原木搭建的凉亭。亭子的顶四角飞翘,下面用了四根结实的桐树做的柱子。这里的一切都力求要和周围的山水花草合成一体,所以连桐树上的树皮也保留了下来。
那个人一身轻蓝色长衫,黑色的披风,正仰坐在亭子的栏杆上,倚靠着一根柱子。手中同样拿了酒坛,一边喝一边继续说着同样的一句诗。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我一看那人,心中闪过惊喜,不自觉地已经叫了出来。
璐廷,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已经有三分的朦胧醉意,原本睨着的眼睛无神的看看我,然后自嘲的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说着站起了身子,把我们让了进去。
快半年了吧,伤好了吗?这位就是新州的慕容公子吧,……,少年英雄,果然风度不凡。
慕容,这是文相的公子璐廷。
我介绍了一下。
可慕容看了看他说,有些眼熟。
璐廷一笑。
我在新州当过监军的。然后他看着我,在杨大人到了新州后就给我旨意让我回京了,所以再也没有见过你。
然后我看见他用一种很伤感的眼神看着我,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我的左手。
璐廷,恐怕我要食言了,我不能给你用左手写长恨歌,它,……,已经废了,……
不过,我认为我的右手的书法更加精进,如果你还想要,给你抄一部楚辞如何?
他把手中的酒递了过来。
暖暖身子,这是贵州的茅台,降香醇厚,和你喜欢的酒味道不一样。
然后他转过了身子看着外面凄迷的雨。
过去都过去了。
原来想要你的书法,只不过想你好好保重,……,不过,也许最精致的花纹其实也是最容易破碎的地方,好的东西总是无法久远的,……
我喝了一口,果真浓厚,不觉得皱了一下眉。
不好喝的,你不喜欢这样的酒。
慕容突然把我的酒坛拿了过去,把口上我喝过的地方擦了擦然后递给璐廷。璐廷看了看他,有些了然的笑了一下,不过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拿了过去。
最近,……,有没有什么,……
我想问,可我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他点了点头。
有,郑王已经正式通告天下,撤了你内阁首相的职位,改为副相,位在家父之后。
为什么?
身后的慕容天裴冲动的问了一声,而璐廷也只是笑而不答。
倒是我拍了慕容一下,摇了摇头。转而拿了他手中的酒,递给文璐廷。
他接了过去。
这是,……,状元红?
二十年的珍藏。原本带了几坛到新州的,结果都丢了。
我见他灌了一口,然后问,如何?
酒当然是好酒,名不虚传。不过,……,这酒也许因为太过清冽而显得不温和,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还有,总感觉这酒带了那么些送别的味道,陆大人是这样,这次,也许我也是这样,……
说着说着,他又灌了一口,然后笑了,可我分明看见他眼角中那晶莹的泪水。
永离,你可曾妥协过?可曾感觉有志难伸?可曾感觉身边的龌龊而无力自拔?可曾绝望?可曾,……
我就站在这里一字一句的听着,他越说越伤心,然后伸手拉过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肩上。被外面的雨淋得湿透的衣服带着一股寒意,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温热的潮湿。
……,我也想凤玉,……,可我什么也不能做,不能娶她,不能保护她,甚至在今天都不能去看看她,……
胸中一阵剑刺一样的尖锐,拼命压制的热气让眼睛显的辣辣的。我伸出了右手,轻抚上了他的背。
璐廷,……,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活在一个干净的世界中?
你也说过,太过清冽就太过尖锐了,……,也许我们都不喜欢的。
想哭就哭一场,然后擦干了眼泪回去,继续作你的事情。还有,茅台虽好,毕竟伤身,不可再如此。
替我向你的父亲祝贺一声,无论任何原因,毕竟位及人臣是每个朝臣的梦想。十年寒窗,二十年的宦海沉浮,他日青史留名,也不枉此生了。
他慢慢的抬起头。
永离,你可曾妥协过?
我嘛,……,这很平常,不要把这些看成多么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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