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切都消失在远方,幽冥境重新陷入混沌虚无之中,慕央的神情才突然落寞起来。她对着空荡荡的幽冥境呆滞了许久,下意识轻声唤道:“哥哥”
风谷的草木皆蒙上了一层霜冻,春生秋替,种类换了一波又一波。这片土地中深埋着无数种子,春夏秋冬,各自生长,它们在死亡与新生中相互交替,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生命时,从不争抢。
今朝枯离的那些花草树木,亦会在来年的寂静中归来。这大抵就是风城最有秩序的存在。
栖迟立于一棵松树下,缓缓抬起手,他的面前出现一道宽阔的雾墙。那灰白薄雾之中,一个红色的人影若隐若现,笑靥嫣然。她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荒之间,四周皆是沧桑的黄色土地,她孤身一人,看起来极为渺小,却又是满目单调中的唯一美景。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她即是天地。
画面越靠越近,栖迟的指尖轻触那面雾墙,几圈涟漪荡漾开。她的面庞只咫尺之遥,那熟悉的笑意似乎打破光阴桎梏,翻山越水而来。他的手探入雾墙中,牵起她的手,轻轻拉出来。风姝的形态便从那面雾墙脱离,随着栖迟的脚步缓缓舞动。
她通身由红色的雾气凝结成,但那模样很是粗糙,只有个大概的形态,远不如栖迟的本体精致。
这么久了,他都快忘了她的模样。
周围很安静,只有叶片随风而动的声音。风城遭了红叶之祸,但风谷的草木依旧没有枯亡。此地与降神殿一样灵力充沛,他如今已去不了降神殿,只能到此处进行化灵,凝出记忆虚像。每一次化灵都需消耗栖迟极大的修为,但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救不回风姝了。
两个雾影漂浮在空气中,于纷飞花雨间旋转而舞。此时的风谷,自然无人前来见证这惊鸿一幕,除了风谷边界的那间小院。
病欢远远朝风谷之中望了一眼,便知晓那是谁。他看到无数草木仿佛活了一般,扬天而舞。那股强大的灵力激荡到院落中,让院角那一树枯萎的红叶尽皆坠落,他手下的药草也被吹到了地上。
病欢摇了摇头,“痴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场惊鸿之舞方才停息。周围的花草树木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夜风很轻,像是催眠曲般,让风谷安然睡去。
栖迟再睁眼时,眼前什么也没有了。天地间,只有他孤身一人,就像千年之前,风姝的模样。近乎令人窒息的失落与痛楚笼罩了他,一点点将光阴碾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四章 终究百算成空灭(2)()
苏幽与众人候在天和殿中。他手握一盏清茶,放在鼻尖处轻嗅。
据城卫来报,近来民心愈发不稳,甚至有不少人考虑迁出风城。
自慕忘继位以来,风城看似处于内忧外患中,但百姓的生活都还算安稳,且百业也比前朝强盛不小。所有的阴谋与争夺,皆藏在海晏河清之下。
百姓们过着安稳的生活,不会明白有多少人为平复那些暗流汹涌付出了代价。所以他们会不满,会抱怨,会不安。当那暗潮再也压制不住时,百姓们就会看到**裸的黑暗本身。更为惨烈的结局,便是他们为人所利用,一拥而起将这个王朝推翻。
如今红叶枯死这一着,是前所未有的。当下形式又这般紧张,许未待得灵力垮掉,就先自乱了阵脚,那慕忘与苏幽真真要成千古罪人。
风城的数量代表了这个朝代的繁荣程度,自那年起,慕忘就背负了“盛世风城”这个枷锁行事。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一步步将风城带向繁荣,却因慕央与栖迟的一个举动而退回原点。无论是慕忘,还是辅佐慕忘的苏幽,都是不甘的。
苏幽悄然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还有一事”城卫俯首道。
“嗯?”
“近日风谷灵力波动频繁,常有草木凌空而起,不知是何故。我担心是有灵兽作乱。”城卫明显有些苦恼,若是在往日,灵兽之乱根本不值一提。但此刻形势未明,不好分派兵力去风谷探寻。所以,他才跑来请示苏幽。
苏幽眉头皱起,风谷灵力充沛,确实时常有灵兽出没。然而他却不认为此事是灵兽作乱,风城百物皆枯,但风谷不受影响。何况如今灵兽大多预备冬眠,不会如此躁动。能让草木凌空而起,反而很有可能是
不过风谷有病欢在,也起不了什么乱子。
苏幽正思量着,一人突然来报,打断了他的思绪——“王召您过去。”
茶香四溢,白气逐渐模糊了视线。案上那枚犀角,却只余留灰烬。慕忘醒时,手中已然握着枯心。司空焰几乎与他同时醒来,她没有询问他遇见什么,也未对他手中之物感到好奇。她本来要求去幽冥境,就只是想再看一看北溟,虽然没有人相信这一点。
即便是幻境,她的心愿也已达成。
她醒后,只做了两件事,起身,然后走出去。
这一次,慕忘没有拦她,许是因为方才在幽冥幻境中,看到的那一片红色花海。
他沉默着,悄然拽紧手中的枯心。
苏幽步入,对着慕忘行了一礼。慕忘微微颔首,二人相对而坐。
慕忘拿起杯盏,小啜了一口,却发觉茶虽润喉但过于苦涩。
慕忘将经过与苏幽详细说了一通,大部分情况都与苏幽所想相差无几。他只在听到“弑神仪式”时微微皱起了眉头。沉默片刻,他方才道:“王想要杀栖迟?”
慕忘颔首,道:“所以,孤要你寻出栖迟如今人在何处。”
苏幽一见那把名为枯心的匕首,便觉脊背一阵寒意起。他只摸了几下,便置于案上。
苏幽兀自踱步了一阵,方道:“栖迟可能去的地方,定然与他和风姝的过往有关。而且之前祭天仪式消耗了栖迟大量灵力,他需要补充。”
“孤要知道准确位置。”慕忘道。他会集结风城所有可以调动的兵力,去捉捕栖迟,因为成败在此一举,不容有失。
暖香在殿中静静飘动,悄然无声。苏幽止住步伐,微微叹了口气,肯定道:“风谷。”
风谷的灵力最为充沛,四季如春千年不衰,是休养生息的最好选择。加之方才城卫的回报,联系一想,早已佐证了他的假设。他只是,有些遗憾。
苏幽想了想,又道:“根据慕央所言,枯心需要整整一个月的月华浸沐,现今还无法杀死栖迟。栖迟行踪不定,先将其囚禁,方为妥当。可是王之前曾在蛊疫之时承诺过温绥,风城兵戎不得踏入风谷。这”
慕忘沉默了片刻,而后下定决心道:“此一时彼一时。孤,君墨、楚怜司空焰,全数参战。用尽一切代价,誓必要抓住栖迟。”
双镜阁的水流已经彻底停了。没有灵力的驱动,每一滴清流都在这个冬天,凝结成了冰霜。一些水波还微微泛起,四溅成美丽的花雕。今日的双镜阁却不似往常寂静,苏幽抬首之间,看见了红衣飘扬。司空焰的突然来访,让他有些吃惊,却也是意料之中。
“你已完成了最后的愿望。”苏幽平静道。
司空焰颔首。她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苏幽,所以今日举止便是前来坦诚之意,也是为了确定他的立场。他们二人,都默契般没有再提慕宝之事。
她口吐白气,在空中缓缓四散,“再无牵挂。”
“你确定不后悔?”苏幽翻动着自己手中的书页。
司空焰再次颔首。
“司空姑娘未免也太高估自己在王心中的地位了。”苏幽并非想刺激她,也并非希望她收回想法,他只是需要确认,司空焰是真的下定决心。因为未来这条路,一旦选定,便退无可退。
司空焰愣了一瞬,没想到苏幽会说这番话。默了一会儿,她突然笑起来,那笑容很是苍白,却也带着一抹从容。
她承认他说的都对。可就算一切都是对的,她还是宁愿做一个错的人。天下奉一道,惟我独弃,那又如何?
她恢复平静道:“你还真是一针见血。不过低估了人心。”司空焰伸手接住从树上坠落的一片死叶,“并非情深,不甘而已。”
有很多选择,很多结果,都并非是起于情终于情,更多的是终于不甘。岁月漫长,情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但终会心有不甘。不甘拱手他人,不甘天各一方,不甘求而不得,不甘得而复失。
离开他,她就能够活下去。离开他,她唯有死路一条。前者是江湖不见的离,后者是生死分别的离。天地苍茫,七界辽阔,她眼中只见此一道光明。
其间差别,苏幽很明白,但他未多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她没有发现,她的心里确是动了一丝彷徨,源于那份不甘。但苏幽没有说破她心底的那点期望,即使他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得很清楚。
苏幽见她心意已决,叹道:“其实你是他的例外。”
他此言中的例外,自然指的是司空焰于慕忘而言。
司空焰微怔。她不知道苏幽这么说,是真的如此认为,还是在安慰她。司空焰摇摇头,道:“那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司空焰松开手,那片枯死的红叶轻轻浮起,飘至上空。它旋转着,摇晃着,就风中越升越高。随着那片枯叶的滑落,树上的许多枯叶也开始晃动起来,纷纷扬扬的一场叶雨将两个人影与世界隔开。
红尘落定,青玉桌旁只剩苏幽安静地翻着手中的书页。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五章 终究百算成空灭(3)()
风谷之中,大雾弥漫,灰白的烟雾里夹杂着几抹红色游丝。周围寒极,地面和树梢甚至结起了霜冻。慕忘见此情形,既松了口气又警惕起来,栖迟必然在此。
若隐若现的雾气中,恍惚有一个黑色暗影在飘荡。
慕忘手持古琴,缓缓走入迷雾中。冰凉的雾触到皮肤上,如丝绸滑过。他坐于枯树下,信手一拨,琴音大动。似有拨云开物之势,面前顿时一片清明。
地面积满了冰凉的露水,有风旋转而起,但也只是吹了片刻,便被一股更强的灵力冻住。积水还保持着风的形态,顷刻凝成冰霜。
“哈哈哈哈——”栖迟的笑声在周围响起,此起彼伏。雾气中魅影掠过,景象婆娑。
琴音愈急,雾动愈速。慕忘与栖迟的灵力在风谷中交织四溢,抖得四下草木皆不断摇晃。慕忘闭上眼睛,感受着灵力变化,琴音时而激昂奔腾,时而低沉诡谲。
栖迟的声音越飘越远,就在雾影要逐渐消散时周遭树动,众多人影早已悄然包围了那团浓雾之地。雾气顿时被困于其中,移动渐缓。众人往雾中一探,声音又从别处响起,难以捕捉踪迹。
“如今风姝已复活无望,你们又来寻我,是想连我的命也拿去吗?”栖迟的声音中满是嘲讽之意。
慕忘目中寒意逼人,不可直视,高声道:“是又如何?”
“你们想启用弑神仪式来解决红叶之祸?”栖迟咯咯笑道,“慕忘,你会后悔的。”
慕忘冷道:“孤不会。”
栖迟眉间微舒,没有继续与其争论。慕忘身影后退,一把长剑径直逼出,骤然破开那道灰白之影。地面百道草木根系破土而出,如长鞭舞动,在空气中打出爆裂之音。与此同时,苍穹被无数红色剑影点燃,如天火骤降,精准地砸在那雾影深处。
杀意迭起,逼得周围的雾影逐渐混乱起来。
君墨从浓雾中走出,眉间凛冽,他沉声道:“红叶之祸是你与慕央一手酿成,如今因果轮回,便是你偿还之时。”
栖迟摇头嗤笑道:“慕央那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快便出卖了我,当真无情啊。”
君墨双眸微缩,手中的银锋锐意难挡,喝道:“那也是你作恶多端,自食其果!”在君墨的眼中,如今风城只有一位王,那便是慕忘。而栖迟的所作所为,自然是背叛风城之举。
“不过是所求不同,你们便认为这是恶。”栖迟掩嘴一笑,“世间本无恶,何以证善恶?”
“既然道不同,又何须多言!”君墨银锋闪动,再次猛地朝栖迟刺去。剑意锐利果决,银锋不断将前方的雾墙斩碎,但雾墙碎裂之时,又迅速软化缠绕上他的剑。栖迟以柔化刚,亦不落下风。君墨掌心发力,银锋灵力大盛,将雾影弹开。
司空焰右手一抓,绯影剑骤现。她踏步而起,红色的身影随风而动,在君墨被逼退的间隙,她以风云弑直破栖迟。这招剑法没有多少华丽的修饰,是最为基础的一招,却又是最为直接的一招。所有灵力都集结在这最强的一把剑上,朝栖迟刺去。
那是恨,是对眼前之人的恨。
她很清楚慕忘为何让她参战,因为她要亲手了结此恨。
雾影没有接下,而是闪身避开。他手起之间,凝起一把雾剑,侧划过司空焰的绯影。两剑骤然相交,一道尖锐的兵戈摩擦声响彻天地!
那雾剑到达绯影剑剑柄处,又骤然变成一条毒蛇。等司空焰意识到那是变幻无穷的风灵兽时,已是慢了几分。就在她分神之际,栖迟一掌打在司空焰身上,红色的身影顿时如枯叶般飞落。
司空焰整个人摔入树影中,呕血不止。但她还没等身上的痛楚消退,便强撑着站了起来。战场之上,她已无法心如止水。沉淀多日的平静,终于在今天一朝碎裂。她再次拾起绯影剑,纵身而去。
楚怜只在外围控制着根系,与其他士兵一同防止栖迟逃脱。慕忘琴声急迫,君墨与司空焰牵制栖迟,三人合作无间,也只是勉强与栖迟打个平手罢了。
栖迟的身影愈发诡谲,他不同君墨与司空焰直面冲突,反而以守为主,开始闪避。一旁抚琴观战的慕忘不禁皱起眉头,是受伤还是诱敌?
栖迟边战边躲,很快退到慕忘那处。慕忘双眸一缩,当机立断将体内的灵力尽皆释放。无论栖迟有什么想法,现下他们三人已将他包围住,正是囚禁他的绝佳时机。
然而,就在此时,栖迟一个转身,挥袖之间将司空焰与君墨的攻击化去,并竖起一道雾墙。在这短短的一滞间,栖迟突然发作,一掌朝慕忘打去。那一掌寒意惊天而起,似乎使出他绝大部分灵力
栖迟故意给他们三面夹击的机会,是因为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慕忘!慕忘是风城最为重要之人,所以他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他要用慕忘的伤势,为自己制造脱身的机会。
司空焰与君墨很快就可以破开栖迟立起的雾墙,甚至可以用灵力伤到栖迟,但却无法阻止他对慕忘的攻击。那犹如拼死一击的力量,强大得可怕。
慕忘准备起弦抵挡,但琴身忽然一亮,他的手指瞬间被割出一道伤口。他只看了一眼,便发现古琴上早已布满无数道透明的雾丝。方才慕忘的注意力一直在栖迟身上,竟然不曾发觉手下的古琴已被雾丝缠绕,完全动弹不得。他疾退几步,挥掌而出,准备接下栖迟的灵力。
忽然,一个红色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慕忘心下一惊,急忙收势,犹然反应不及,灵力气浪仍将那个身影推出几分,恰好撞在栖迟的攻击上。
“轰”声巨响响彻云霄,如若司空焰不是风神之躯,恐怕早已当场四分五裂。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唯有苏幽的神色复杂。
栖迟亦是讶异,司空焰分明在身后,又如何会到他身前来!
只是一刹那,司空焰顿觉寒意席卷全身,血液几乎静止。但也是同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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