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焰步入殿内,中央的那块玉案,已经被摆上了柔软的毛毯,上面亦铺了一层红叶。它们泛着微微的红光,摆成一个“焰”字。
慕忘左手抚摸着司空焰的长发,顺至尾梢,右手从白毯上拿起一片红叶,缓缓卷起,扣住她的长发。他的食指沿着司空焰的脸廓滑下,轻轻勾住了她的下巴。司空焰的头微微抬起,他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喜欢吗?”
她不知他指的是满地红叶,还是这个吻。
“嗯。”司空焰顺着慕忘的目光笑起来。
她微微侧身,抚摸着那些红叶,一阵冰凉。他环抱着她,低声道:“十年风雨有相候”
她的唇动了动,烛光浸没她脸上细微的苦涩。司空焰的手在红烛轻轻一挥,烛灭,连形体也随缕缕青烟散去。她对言道:“一灯明灭照白头。”
黑暗中忽然传来慕忘的一声轻叹,他声音飘浮道:“焰儿可曾怨我?”
月色温柔,落在他棱角分明的眉梢。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眉间所承载的,是风城的过去与未来。
可曾怨恨?自然是有的吧。但她一直想问的那句话,却是非恨。
那夜在司空夫人坟前,她问了他是否爱她。
他后来一直没开口,她也就没再提过。因为她是害怕的,害怕也许是利用,是同情,是愧意,但独独不是爱。害怕答案会打破现下所有温存。而现在的她,再也经不起任何毁灭了。
所谓痴人,大抵如此。
司空焰闭上眼睛,在炽热的吻中缠绵深陷。
生性凉薄,奈何情多。慕忘啊,此生,焰儿已把一切都给了你。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章 寂寞弦歌烈烈(2)()
皇城之内,各处皆是一片洁净,今日落下的红叶已被侍女们收拾完毕。一位身姿娇柔,冰清可人的女子正倚在九曲桥上,低头看着潺潺流水。水面上倒映着她的脸,慕央拿着一把红木梳,顺着长发轻轻梳下。
昔时那个稚嫩的少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中并不会让人感觉到魅惑,反而仍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帝姬心情似乎很好。”
慕央听见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栖迟。她微微颔首道:“栖迟大人。”
“上元夜将至。”栖迟笑着,“婚期不远了。”
言罢,一小团灰雾飘到慕央眼前。慕央眉间微微一颤,伸手探向那团雾气。冰凉感蔓延至她的指尖,她轻轻一抓,提出来一个精致的锦盒。
“这是什么?”她将盒子来回翻看,好奇道。
灰雾飘回了栖迟身边,与他融为一体。栖迟道:“这就算我提前给你与苏幽的贺礼吧。”
慕央把锦盒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片完整的红叶,与树上那些飘动的嫩叶毫无差别。慕央本来兴致勃勃的脸顿时垮下来,微愠道:“一片红叶有何特别,栖迟大人未免太小气了些。”
栖迟笑而不语。
但当慕央的手触碰到那片红叶时,整个人顿时一怔,试探道:“这是神树风炎之叶?”
“大荒之中,生神树风炎,久育女体,自名风姝。”栖迟缓缓道,“这段风城史卷的故事,帝姬倒是不忘。”
慕央脸上再次现出笑意,而这笑意却是与先前的天真大不相同。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行礼道:“多谢栖迟大人。”
风谷中的花草皆换了一拨,远远望去,一片苍翠。自从温绥死后,她便再不曾来过风谷,也不曾见过病欢。
“吱呀”一声,司空焰推开门栏,走入院中。地面上生出厚厚一层青草,柔软而干净。
他坐在院子里,日复一日地整理着新摘采的药材,神色平静。虽然病欢常年带着青纱,但司空焰知道,他的容颜丝毫未变,似乎岁月在他的身上是完全静止的。他与世隔绝,在这个院子里与药长伴。
病欢知晓她来了,也未抬起头,仍旧专心做自己的事。司空焰没有直接在石桌前坐下,而是绕过病欢,进了屋中。
这屋子不算大,也很简易,只放着几个药柜与两张床。看着那空荡荡的床,司空焰有些落寞,那其中一张床,本是温绥的。上面铺着一层竹垫,虽然简易,却也未蒙过尘。
她朝那些木柜走去,药香扑面而来。那木柜的格子虽极小,但数量却是不少,如若每间格子放上一个,那少说也存得下上百种药材。她伸手拉开几个格子,里面又只有零星一点。反言之,病欢存药虽多,但药量却是少而精,皆是用完再补。
她轻轻将格子推了回去,走出木屋。她重新步至石桌旁,朝病欢行了一礼,方才坐下。
“看来你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病欢朝她伸出手,司空焰顺从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一股暖流轻轻在她指尖流动,泾渭分明。病欢的目光微变,却很快恢复了常态。他轻声嗯了一下,又道:“果然好多了。”
司空焰收回手,颔首道谢:“多谢医圣,司空焰这数月间,都在给您添麻烦。”
“他在时,你陪着他嬉闹。如今他不在了,你反而跟我如此客气起来。”病欢道。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指责的意味。就像一个长辈对后辈的几句家常,似亲切又恰到好处。
司空焰微怔,略带歉意地笑笑。她知道病欢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温绥。
“你今日来是想问温绥的过往。”病欢道。他一语道破了她的想法,而且是以肯定的陈述,而非疑问。
司空焰点点头,她对病欢猜到她的来意并不惊讶。因为她跟病欢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很清楚他窥破人心的能力。他每时每刻都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这种平静与司空夫人不同,司空夫人是处世泰然,而病欢更像是漠不关心。他隐藏在深山中,只是为了避世而已,只要他想,在风城之中,定能有一番作为。不,也许他曾经已有过一番作为。只是这个过往,她不必去深究。
她道:“温绥虽是狐妖,可他身上的灵力奇特。而且,当时在皇城中遇上飘蛊,他的血还有异效,居然点燃了那些蛊虫。我想知道,那真是因为他自小接触药草吗?”
她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便说明她不相信那仅是因为药效。而如若温绥的血天生有奇效,那它必然不是普通狐妖,也就意味着,也许真的有机会可以救他。况且如今诸事已定,她正好想看看是否有线索可以查下去。
“不是。”病欢眉眼微落,面纱轻轻晃动,“不过我给不了你什么线索。我遇上它的时候,它便已是风谷间的一只小狐妖了。”
司空焰的目光暗了下去,这么说,连病欢也不知晓温绥的身世。
“那医圣是如何知晓,他的血可以解飘蛊之毒?”
外皇城发生蛊疫时,是病欢让温绥前来,用他的血泡了荷根,才解了那场灾祸。
“只是推断罢了。”病欢淡淡道,“他的血能燃飘蛊,荷根可攻蛊毒,二者配合,也许会有奇效。”
“原来如此。”问不出个结果,司空焰面上虽仍保持着平静,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天色渐晚,山间浮现出一轮明月。晚风轻轻吹过这个山间小院,更显此处寂静。
司空焰突然想起什么,道:“多谢医圣,那日请栖迟大人前来开导。”
当时司空焰被禁足两月,万念俱灰,如果没有栖迟的那一番话,她不可能那么快振作。
“多谢二字,你已说了多次。”病欢缓缓道,青色的面纱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我知道你心中一直疑虑,我为什么会帮你。不止是你,即便是栖迟和慕忘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司空焰看着他,目光亮了几分。病欢继续道:“其实,我帮你不是因为温绥,也不是因为你是风神,而是,仅仅因为你是司空焰而已。”
“仅仅因为我是司空焰?”她疑惑道。
“我救你,就如同救这世间的其他生命一样,只是因为你是你,只是因为我想救。”
因为他是医圣,所以他一视同仁。
司空焰有些迷糊。她以前,常听人形容病欢性格怪僻不通世情,但自己没怎么感觉到。如今听他这番云里雾里的话,确实觉得世人所言不差。
病欢又道:“有的时候,人们所看到的,所认为的,皆非真相。”
这一点,司空焰以前也许没有体会,但自从经历了司空夫人一事,她便深刻了然,确实如此。再证据确凿的表象,也可能会有翻案的一天。只可惜,她没有提前看破一切,她没有苏幽的智慧,也没有栖迟的敏锐,更没有慕忘的决绝。由始至终,她都太被动了。
病欢看着她,桌上突然现出一个棋盘,黑白棋子看似凌乱地分布在上面,实际却是个暗藏杀机的妙局。
病欢抬手之间,一枚白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将棋子按在棋盘上,落子极轻,却是杀意大盛。即便是司空焰这样不谙棋道之人,也能看出黑子一方在白子落下的那一刻满盘皆输。
病欢的面容仍是平静,道:“以后月缺之时,都来这陪我下棋吧。”
司空焰微怔,有些受宠若惊,慌忙作揖道:“焰儿棋艺太差,怎敢与医圣对局。”
月光落在桌案上,将整个棋局照得明亮。凉风轻轻拨动病欢的衣袖,他莞尔笑道:“不急,我慢慢教你。”
司空焰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片刻后,方颔首道:“多谢先生。”
她向病欢行了一礼,便起身向外走去。远处的风谷笼罩着一层薄雾,山间的草木在月下若隐若现,安静如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章 寂寞弦歌烈烈(3)()
上元夜的风城,又是一片灯火通明。
“恭贺苏相与帝姬喜结良缘。”
一拨又一拨的人前来道贺,在品红轩的长桥上排了满满一条长队。栖迟一边收着贺礼,一边在账上记着。众人探头探脑地朝殿上望去,却只看见慕忘与司空焰二人。
慕忘扶着脑袋,似乎不太想承认那个带着新郎逃婚的人是他亲妹妹。
临走前,那个死丫头还朝他做了鬼脸,说什么这种形式上的仪式,不用太在意,苏幽居然也就由着她胡闹。慕忘不知该说苏幽重色轻友,还是慕央女大不中留。
司空焰面容虽是平静,但眼角的笑意已将她看戏的心态显露无遗。慕忘处理国事时,常与苏幽商议,可如今他这个国相也被人拐走了,他找谁商量去?
至于栖迟,他只笑着将那些贺礼收入囊中,哪里会管苏幽和那小丫头。慕忘摇摇头,真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席上的众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开口询问。最后还是栖迟一声轻咳,宣布宴会开始。大家也就逐渐放松下来,很快就组成了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喧天。
司空焰本就不喜热闹之地,如今慕央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不在,更觉无趣。她思量了片刻,忽然道:“不然,我们也走?”
慕忘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有笑意浮上眉梢。司空焰很少主动跟他提要求,看来她是真有些耐不住了。他习惯性地抚着她的长发,温柔道:“现在回去未免早了些。”
她的视线垂了下去,微微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慕忘却又道:“不过,我们出去寻他们如何?”
“去寻慕央?”司空焰问道。见慕忘颔首,她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好像这个提议也不错,她已经很久没好好逛逛了。
“可他们会在哪呢?”
“上元夜,许是在放河灯。”慕忘猜测道,“即便寻不到也无妨,我们自己去。”未等司空焰回答,他便将栖迟招了来,略略吩咐了几句。
栖迟眉目颦蹙,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这风城的大人物全跑去逍遥自在了,独独他要守在这里看家,着实亏了!
红色的灯笼一路延伸,发出的光亮比那些红叶更甚。人潮涌动,一片笑语欢声。许多人站在灯谜前,望着那些纸条冥思苦想。
“婵娟、风筝、爆竹”慕央抓着手中的红纸,将谜底一一报出来,嘴角露出半丝讥讽,道:“这些谜题可真简单。”她哪里是真猜得出,只是早就问过苏幽答案了。
苏幽站在一旁,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静默不语。摊主面色一片煞白,委屈地把礼物都掏了出来,交给面前这位小姑娘。
慕央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堆礼盒,装作神情肃然的模样,摇头感慨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突然,一只手揪住了她的耳朵。慕央严肃的模样顿时垮了,她龇牙咧嘴地喊着疼,心里愈发愤怒,敢当街揪本帝姬的耳朵,不要命了?!回去让皇兄
“哥哥!”慕央看见慕忘,浑身一抖,假装惊讶道,“你怎么也出来了不好!那宴会怎么办?”
慕忘松开了手,蹙眉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慕央“嘿嘿”一笑,躲到了司空焰身后,心虚道:“你是王,你说什么都对。”
苏幽轻轻拍了拍慕央的背,似安抚道:“无妨,宴会上还有栖迟,出不了乱子。”
慕央闻言,顿时放松下来,撒娇地蹭了蹭苏幽的手臂。
慕忘摇摇头,道:“也就你还惯着她。”
正聊着,前方又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楚怜与君墨。
“楚姐姐!”慕央开心地跑了过去。慕忘等人见到君墨与楚怜,皆互相颔首示礼。
楚怜笑道:“原是在席上的,怎料你与苏相皆未出现。我们觉着时间尚早,便来街上逛逛。”看来,都是觉得宴会无聊而偷跑出来的。
几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慕央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低头一看,君梦泽正大眼汪汪地盯着她。慕央一阵欣喜,挽起袖子在君梦泽脸上用力捏了两下,愉悦道:“哎呀我的小梦泽,你现在都这么高了。”
他似乎被捏得有些疼,发出了几个含糊的音:“慕、慕阿姨”
“阿姨?”慕央眯起双眼,顿时露出危险的气息,“你叫焰姐姐都是姐姐,居然敢叫我阿姨,胆肥了啊,你个小兔崽子!”
慕央言罢,撩袖就要揉他的脸。君梦泽吓得赶紧躲到苏幽怀里,苏幽摸了摸君梦泽的头,而后道:“不如一同去放河灯,如何?”
“好啊好啊!”君梦泽顿时兴奋起来,他已是许久未放过河灯了。但当他瞥见慕央锐利的眼神,又开始瑟瑟发抖。
慕央张牙舞爪地吓了君梦泽两下,终于放过了他。
众人一同到街铺上挑了河灯,琳琅满目摆了一排,最后自然皆是慕忘付钱。慕央走在最前面,还不时回过头来催促他们“快些”。她张开双臂,在人潮间欢快地转着圈,裙角轻盈随风而动。
苏幽看着她,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但很快便被温柔取代。
河岸微风拂面,水声泠泠。有放河灯的,亦有放孔明灯的。天上地下,岸边水中,皆是一片暖光。
“焰姐姐——”慕央捧着一个花灯,朝她跑来。司空焰双手接过,低头一看,上面正歪歪扭扭写着她和慕忘的名字。慕央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催促道:“快许愿吧。”
慕忘侧头看了一眼,眉间便皱起,讥讽道:“这么些年,字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这样丑。”
慕央瞪着眼睛,不甘道:“我长得好看不就行了!”
众人皆是一笑。慕忘亦笑着摇头道:“不害臊。”
慕央做了个鬼脸,挽着苏幽的手就跑开了。她蹲在河边,柔软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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