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过是表面维持着合作关系,慕嵩胆量虽小,但亦不是委曲求全之人,见司空夫人如此相逼,自然也心生了几分不悦。他慕嵩手握大权更身兼皇族,与司空家本就平起平坐,如若太过惺惺作态,反倒是失了地位。
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茶盏,缓缓吹了吹,慢饮了半盏方道:“如今,令千金可是一心要救君墨。”
司空夫人知他话中意思,司空焰始终是个变数。她微微闭上双眼,良久才重新睁开,道:“焰儿从小跟着君墨练剑,与她师父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我明白,可因此失彼,未免赔得大了些。日后,可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这个机会指的自然是搞垮君家。
慕嵩笑了一声,继续道:“所以找个适当的方式禁锢她,也是为了她好。”
司空夫人看了他一眼,道:“焰儿是我自小带大的,她性子淡漠,与皇城中人素无交集,想救君墨,没那么简单。”
“别忘了,”慕嵩眯起眼睛,“她还是风神。”
“未获灵力的风神。”司空夫人补充道。
慕嵩看着司空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时机不待人啊。”
“我会设法让焰儿安分。”司空夫人冷冷道,“待得此事处理完,我自当动作。君家的军权迟早要交出,我已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几日。”
慕嵩眯起眼,“夫人想如何处置?”
司空夫人挥袖而起,“我想要做的事,你不是也已让慕锦做了么。”
风谷之中,四季如春。慕忘独自来到病欢处,只见几间木屋平整地排列着。院中种着各种药草,只角落处有棵红叶树,可多数枝桠都是空落落的。也唯有这一棵红叶树,让人恍惚想起,这里仍是风城的地界罢了。
院前放着一张木桌,病欢坐于桌前。他的手边放着一堆药,正对着书籍仔细分类。院前的木栏本是围着,但慕忘进来时,丝毫没有受阻。
“温绥在我风城肆意妄为,你最好管住自己的东西。”慕忘双眸一收,“把司空焰还回来。”
桌上还放着一支香,飘着淡红色的烟。
病欢眉眼微动,道:“病欢虽居于风城,然早已不涉足世事。”
“孤说了,把司空焰还回来。”
四周的花草满地残落,病欢却纹丝不动,冷清的声音从面纱下透出来:“幻蛊已开启,纵是我,也无法阻止。”
慕忘看向屋内,司空焰和温绥二人同榻而卧,双目紧闭。
“幻蛊的宿体,是温绥,不是司空焰。而孤要的是司空焰。”
病欢拦住了想要入内的慕忘,他的声音很淡,却有着极强的魄力:“温绥不能死。”
那些窜动的风已经聚集到了慕忘的手心,只微微一弹,病欢便觉得整条手臂尽皆麻木。
“司空姑娘体内蛇尾幽兰的余毒尚未痊愈,”病欢拦住慕忘的手垂了下来,嘴角却扬起,“至少病欢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
“她的命”
“她的命如何,你我都了然于心,何必遮掩。”
慕忘微怔了片刻,随即道:“那你也应该知晓,她对风城的重要性,她绝对不能死。”慕忘沉声,“还是,你想以此威胁孤?”
“不敢,病欢不过一介布衣。”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连四面的风都开始冷下来。桌上的香已经燃了一半,淡红色的烟直直地朝上浮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三章 作凄别(4)()
双镜阁的逆川清澈干净,缠绵而动。原本的水流喧嚣已被灵力给抑制住,似有静水深流之势。天空不断有风鸟飞过,有几只落在红叶树上,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知春秋。
宽阔的院内有茶有酒,有人有雾。
“慕锦对温绥用了幻蛊”苏幽眉头皱起,他举起茶水的手生生悬在空中,“而后司空焰为了拉住温绥,强行渡了灵力,结果遭到反噬,自己也陷入了幻境之中?”
苏幽微微吃惊,慕锦此次还真是下了大手笔,意图置司空焰于死地啊。幻蛊这种东西,会让人陷入无穷无尽的幻境之中,逐渐与现实脱离,故而命脉与魂气就会愈发薄弱。所谓人活一口气,与现实牵挂断绝之时,也是命丧之刻。如若想要脱离幻境,那么,宿主必死。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灰白烟雾在风中微微晃动,栖迟拿起酒水仰头饮下,一滴不剩。水入其口后,很快也化为水烟,混入雾气之中。栖迟继续道:“只不过,病欢将二人都带走了,王也追了过去。”
听闻他提及病欢,苏幽啜了一口茶水,嘴角翘起,笑道:“栖迟大人如何得知带走他们二人的,是病欢?”
栖迟微微一愣,低头略加思索,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苏幽套出话了。他摇摇头,无奈道:“苏相早已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却仍故意让我复述一遍,心机深沉啊。”
“在你来之前,早已有人来报。只是他说的却是,司空焰二人是被蒙面者带走的。”苏幽摇了摇手中的茶水,“不知栖迟大人,是如何确定那人就是医圣病欢的?”
栖迟知晓遮掩不过,便如实道来:“看那人的身法与灵力,便可确定。”
苏幽眉毛一挑,“你好像和病欢很熟?”
“故友罢了。反倒是苏相,”栖迟微微一笑,“似乎对栖迟的旧事很感兴趣?”
“栖迟大人若是愿意回忆往事,我自然洗耳恭听。”
栖迟深深叹了一口气,“往事,皆忘得差不多了。”
想来栖迟与病欢交情不浅,苏幽知他不愿透露,也不直言,只道:“世人皆知,病欢医术高超。”
“是啊,苏相生辰宴上,我能在明湖边救治帝姬,也是多亏往日从他那偷学了些歧黄之术。”
“王受了蛊毒,如今风城又动荡不安,我倒是想请他前来一看。”
“病欢向来不问世事,”栖迟眉眼低垂,“苏相这是想着法子,令他前来内皇城啊。”
苏幽摇扇道:“医圣非凡,若能见上一面,自是苏幽之幸。”
二人正聊着,慕央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她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因着急而未加梳理。她一跨上台阶,就直直扑在了苏幽身上。淡淡的香味迅速绕上苏幽的鼻息,他一低头就对上了那双灵动的眸子。
“苏幽哥哥!”慕央揉了揉撞疼的脑袋,“你知不知晓,焰姐姐被人带走了,还中了幻蛊!”
苏幽的头微微一抬,指了指栖迟,“他刚刚说了。”
慕央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团雾,她瞪了栖迟两眼,又转头看苏幽。她拍了几下苏幽的手,焦急道:“那你还等什么,快去查啊”
“你皇兄不是已经追去了吗?”苏幽看着她道,“这事你倒是上心。”
“我”慕央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是自己私自放了司空焰,如今却闯下大祸,要他搭救吧不行不行!慕央猛地摇了摇头,那样苏幽又要对自己好好说教一番了。再说,她当初又怎知晓事态会如此发展。慕央那双明亮的眸子转了几圈,方道:“我是担心焰姐姐与皇兄!”
一旁的栖迟突然嗤笑一声。今日他路过牢房时,正好看见慕央鬼鬼祟祟地在周围走动,后来便出了司空焰闯入赏清轩之事。不用想,也知是这个小家伙帮了司空焰出逃。
栖迟掩嘴道:“还不是你,偷偷把司空焰放了出来。”
栖迟话音落下,苏幽的眉头便微微皱起,紧盯着慕央。慕央未料到栖迟竟然当着苏幽的面,将她的小动作一一道来。她生气地拿起案上的杯盏,直接朝栖迟泼去。水流击在他身上,将灰白烟雾打得四散,栖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央的愤怒之音在双镜阁高声回荡:“臭栖迟!”
司空焰缓缓睁开眼,自己正陷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上。海浪的声音在耳畔起伏,咸涩的海风吹在她脸上。她的手微微一动,柔软的沙粒便滑入她的掌心。她一侧头,看到一旁坐着的温绥。他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笑意,两只耳朵朝她动了动。
她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眼前浩瀚无边的大海,心门似乎突然被打开了。仿佛受到召唤,她无意识地朝海水处走去。温绥也站来,跟在她身边。
“焰儿你以前常说,风城都是风和红叶,想来看一看更广阔的大海。”温绥毛茸茸的尾巴露在外面,若有若无地触着她的手。
是了,他还记得。也大抵,只有他记得了。
二人走在海边,柔软的砂砾滑过司空焰的裸足。温绥难得安静了下来,歪头看着她,他出神道:“焰儿,不如我们就在此处隐居可好?”
司空焰的红唇微颤,抬起眼来与温绥平视,目光有些模糊。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四周寂静得只剩海浪与风。温绥被她盯得心里发憷,只好将大尾巴绕住自己的脖子,故作沙哑道:“好吧好吧,我不问了。”
司空焰蹲下身,将手浸在水中。随着浪潮的起起落落,冰凉的水浸没她的掌心又再次滑下。
我们就在此隐居可好?这句话突然瓦解了司空焰心中的防备,触及那块柔软的地方。渴望温暖的她有些失神,她想放下执念,放下那些纷纷扰扰,不管不顾地离开。风城兴亡荣败,与她何干?
浪潮声哗啦啦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漫长的催眠曲,美妙而安宁。她多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她便是她,不用去牵挂任何人。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小小的木屋出现在眼前。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依旧散发着咸咸的海水味。这个木屋空荡荡的,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她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苍白又带着些憔悴。
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去,穿过那光洁的平面,直抵镜中人的心口处。她的手颤抖着,一把探入镜中人的心脏。镜中的她,神情依然平静,目光中带着一丝悲悯。那是她自己的心,从那颗心里她抓到了什么
司空焰的手朝外用力一扯,镜子“哗啦”碎裂一地。一枚血玉金叶的簪子明晃晃出现在她手心——红溯。它微微泛着红光,仿佛响应着她的每一次心跳。
一阵强烈的痛意袭上她的心头,如同被霜雪逐渐包裹,让她刚刚柔软下来的心再次变得冰冷无比。她紧紧拽着手心的红溯,一个名字猝不及防地窜入她的记忆中,那个暗自在心底流连过无数遍的名字。
她眉头紧蹙,艰难道:“慕、慕忘”
司空焰明白对她而言,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但她不愿意走那条路。
她早已失去了放下的机会。太晚了。
温绥有些难过地笑着,叹道:“还是不愿么”
那柱香终于燃尽,余灰被风轻轻一吹,就失了形态,散在桌上。病欢也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看温绥,眼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那棵几乎空了枝桠的树上又掉了一片红叶。病欢轻吸一口气,继续整理他的药材。
“王可以回去了,司空姑娘很快就会醒。”
慕忘蓝瞳一动,收回暗浮着灵力的手。病欢却又突然开口:“你中了心蛊?”
风骤然变了,吹得慕忘咳了起来。他看着那些残败的花草,在风中四处飞舞,好像仍旧好好活着。可谁都知道,它们早就失了生命。慕忘看了一眼手心的那块黑点,愈发深了。
他轻咳几声,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
幻境之中,那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白狐温柔地笑着。忽然,周围的地面猛烈地抖动起来,海潮翻天而起。无数记忆之流如同洪水一样,灌入她的脑海中。司空焰猛地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温绥,强烈的恐惧蔓延至她的每一根神经。
不对,不对,这里不是真的!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温绥中蛊的样子,她想起了自己奋不顾身扑上去,她想起了慕锦的蔑笑、慕忘的冷漠,她想起了他们是在幻境之中!
他要做什么?
温绥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司空焰拼尽全力冲上去——她眼中满是泪水,想要死死抓住面前的人,然而手心的温暖却在不断散去。
“温绥!”司空焰听见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反复震荡,“温绥——温绥——”
墙壁开始碎裂,房顶开始崩坏,海浪层层盖过,天地颠倒
一切都化为粉齑,卷入风里。万象归无,魑魅灰飞。
我要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四章 初心后意双难抉(1)()
吾归矣。
温绥!
温绥!
恢弘的景象在不远处分崩离析,她眼睁睁地看着温绥的身体随之裂开、漂浮,碎片像被放慢了无数倍朝她飞来短短的距离,却似经历了半生半世那样漫长。碎片触及到她的那一刻,时间突然被拉回原速,它们飞速穿透她的身体——剧痛蔓延,将她整个人,包括那颗心,狠狠割裂!
“别走!”司空焰大喊着从梦中惊醒,泪水早已浸湿了被褥。
小素急急推门进来,见司空焰转醒,赶忙上前查看。
她掀开被子,踏在冰冷的地上,似乎早已料定了什么,心中却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温绥,我要去找温绥!”
小素连忙阻住司空焰,手指紧紧嵌入她的手腕,急道:“小姐,你别这样”
“放开我!”司空焰红着双眼,沙哑地朝小素吼着。她拼尽全力一甩,将小素推到地上。
房门突然急促地弹开,一个影子跨了进来。楚怜没走几步,就撞上司空焰。司空焰的身子此刻弱得像是枯叶,碰一下就会碎掉。
司空焰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颤抖地抓住楚怜的双臂,双唇惨白道:“师娘,温绥呢,温绥在哪?”
“他”楚怜见她如此,目光垂落着,喉间哽咽,不知如何作答。
她怔住,悲哀与悔恨交织,瞬间淹没了她。司空焰的身影晃了一下,楚怜及时扶住。
“焰儿,你听我说。温绥的狐身在病欢处,医圣用药护住了他的躯体,但他的魂魄已碎,所以”楚怜眉目间染上悲痛之色,却仍是安慰道,“不过他是妖,也许还有机会”
司空焰整个身子像落入冰窟,不断瑟瑟颤抖。妖魄散了,还有多少救回的机会?
她紧紧抓着一旁的木案,手指深嵌其中。无数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回放,时而殷红,时而灰暗。她红着双眼目视前方,冷声道:“我要杀了慕锦!”
话音方落,司空焰便冲了出去。楚怜一时不察,没能拦着。
外头冷风凛凛,红叶片片迷了眼。灵力在她手心暴露无遗,长剑也颤动不已。
一个身影落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她抬头时分,枝上的露水正好落入她的脖颈,一身寒凉。
剑锋“噌”地划裂空气,直指慕忘。她目光如炬,狠道:“让开!”
他没有动,亦未释放灵力。焦灼在她心口的痛意更加明显,带着几分残忍,几分恨意。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她看不清那双蓝眸之下的情感,也没有力气去细究。
刚跟上来的楚怜还未及阻拦,红光就在刹那间刺入慕忘的胸膛,血花四溅。司空焰的手抖了起来,下意识避开了他的心脏。
慕忘眉间微皱,仍旧纹丝不动。他伸出手去,抚上她拿剑的手指,“焰儿。”
被触碰的一瞬间,她仿佛恢复了几分神志,手顿时缩了回来,剑也随之抽出他的胸膛。慕忘捂住伤口,面露无可奈何之意。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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