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从早上开始一直都有接踵而来的病患,到傍晚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的英治,端着一盘咖哩饭坐在宽敞的医院附设餐厅内,享用着迟来与早到的午晚餐。
「嗨,英治学弟。」同样也忙到现在的董新彰搬张椅子坐到他对面说。「怪不得人家说医生没有几个长命的,要是这样不规律的饮食天天持续下去,我看早晚我们的胃都会弄坏喔!」
英治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应和,一边将一口过辣的咖哩和着饭吞下去。
身后的超大型电视屏幕正放送着整点新闻,女主播用甜美的笑容播报最新消息,不外又是哪里失火、哪里遭抢、哪里又有人自杀了之类的。
董新彰边看边抱怨地说:「为什么新闻总是报些让人吃不下饭的消息,就不能报点好事吗?除了政治八卦外,人生就没别的东西可以端上台面当新闻了吗?唉。」
「坏事传千里,自古的俗谚。」英治头也没抬地回他一句。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你瞧,又是一个斗殴枪击事件……嘿,是谁那么大胆,竟敢袭击那个全宇盟的盟主?……真是不要命喔。这么一来不管黑道白道都别想再混下去喂,欧阳,你饭吃到一半要去哪儿?」董新彰愕然地看着英治突然扔下餐盘,神色发白,匆匆地离去,连回句话都没有。
「该不会突然想拉肚子吧?」纳闷地看着桌上的咖哩,抚着胸口暗叫一声好险。今天吃排骨饭,董新彰暗暗决定,他绝对不点这里的咖哩饭来吃了。
有人袭击夏寰?该死,怎么会……
想来那些不断打来的电话,很可能就是有关夏寰的,而自己竟闹一时之气,冲动地关掉手机,英治不觉有些懊恼。一走到空无一人的逃生间,他立刻就打开手机,说来也巧,正好就有一通电话响起。
「喂!夏寰你……」
「啊,治哥,你的电话终于通了,我打了一个下午说!」电话彼端传来的是阿超的声音。
「夏寰他、他的情况怎么样?」
「就是这件事啊!」阿超焦急地说。「夏哥现在需要动大手术,可是没有任何一家医院肯收,要不就是说没床位,要不就是说开刀房没空。一个个都躲得像老鼠一样,气得我们这班兄弟都想拿枪去将他们毙了。但你也晓得夏哥的规矩,他不许我们对不相于的小老百姓下手,你说,我们急是不急!」
「那他现在在哪里?」
「暂时在总部这边,有一位熟识的老医生来出外诊,只是那位医生说夏哥需要大量输血,他实在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我来安排,你们立刻将他送过来。」
「是,英治哥!」
当救护车嗡嗡嗡地鸣铃,在三十分钟内将夏寰送抵医院的时候,他还保持着一点意识,甚至举起一手朝英治打招呼,宛如昨天他们才刚见过而做的。
「这笨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英治一见到他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就有气,破口大骂说。「随随便便就让人给摆平了,你还在混什么?快点离开那个圈子算了。」
「小声点……」仔细看,才能发觉古铜色的脸庞透着惨淡的青白,夏寰无力地扬起唇角说。「你瞧你把身旁的人都吓着了。好歹对一个病人要温柔一点,否则小心人家投书告状,说你是个态度恶劣的医生。」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英治咬紧着牙关说。
「正是这种时候,才更需要开玩笑啊!」一副「这你都不懂」的眼神,夏寰眨一眨左眼说。「吶,不过是中了两枪,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一副我快死了的样子,放轻松点。」
普通人中了两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什么叫做「没什么大不了」,医生可不是万能的神,也有做不到的事啊!他以为这是被蚊子叮两下而已吗?罢了,再和他斗嘴下去,只是更耗损他的体力而已。
「闭嘴,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都不准说,给我好好地撑过去!」
英治才不管其它人会怎么想,他只知道不管要花多大的力气,他绝对不会让夏寰死在自己眼前!哪怕从现在开始要跟上帝抢人,跟死神搏斗,他都不允许夏寰被祂们带走。
「密斯谢,进行X光照射。密斯陈,脉博、心跳、血压检测。还有立刻通知麻醉医师到七号开刀房,先准备十个两百五十CC的输血袋备用,我要马上替患者动手术。」
「是!」
望着止血绷带下渗出的大片鲜红血迹,英治摒除一切杂念,他必须一心一意灌注在这联系着夏寰的生死的手术上,绝不容许丝毫的差错。
阿超与小汪等人在开刀房门外边为里头的人祈祷,边等候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从进入开刀房后分针与时针已经绕了一圈又一圈,等得他们心急如焚,却又使不上力。
「夏哥不会有事吧?都已经五个钟头了……」
「说什么傻话,夏哥吉人天相,哪会那么简单就被一、两颗子弹打倒?况且里头还有英治哥在,就算夏哥人走到鬼门关前,被英治哥一吼也会乖乖回头的。」阿超搂着哭丧着脸的小汪,为他打气。「你瞧,夏哥向来最怕的就是英治哥变脸,所以说什么也不敢这样一去不回的,安啦!」
「嗯……我相信夏哥和欧阳医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的小汪也终于振作起来。「一定会有好消息传出的!」
「对,这么想就对了。」阿超自己又何尝不是靠这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默默地在心中祈祷着夏哥能度过这难关。对帮内的弟兄来说,谁都无法想象少了夏哥之后,他们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登!」开刀房的红灯终于熄灭,里面鱼贯地走出几名护士与医师,他们两人冲上前去,刚好看到最后一个走出来的英治。
「欧阳医师,夏哥他怎么样,没事了吗?」、「英治哥,手术、手术怎么样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满面倦容的英治夹在中间。
「手术很成功,算他命大,虽然中了两颗子弹,其中一颗直接穿透了他的右腹部,到了手术中途才发现还有另一颗子弹卡在腿部的大动脉中,花了点时间取出缝合,但最重要的是没有伤及内脏,也称得上不幸中的大幸。」
「那么,也就是说夏哥现在已经没事了!」小汪喜极而泣地说。
「当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这么说,但只要他肯好好地静养,又没有什么并发症的话,照他身体强健的程度,应该可以复原得比普通人快上许多。」
英治自己的脸色也像是打完了一场艰辛战争般苍白,一袭蓝色手术服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半。阿超可以想见方才在里面,他有多么努力地抢救夏哥……夏哥,你真是交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生命的知己!
「是,多谢你,欧阳医师!往后小汪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以后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我,不管怎样,我都会飞车赶到帮你效劳的。」
「英治哥,我们兄弟们都欠你一份情。」阿超深深地一鞠躬说。「夏哥的事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英治愣愣地看着他们,这群平常只知惹是生非、爱开黄腔、玩命当笑话看待,一看就给人不良印象的兄弟们,竟为了夏寰如此严肃认真地向自己道谢,由此可知他们对夏寰的敬爱……口口声声「夏哥」、「夏哥」的叫,绝对不是随便拍拍马屁而已。
有这么多人爱着你呢,夏寰,你要是不早点好起来,可会对不起这些人喔!
英治也正色地点个头说:「我会让他受到最妥善的医疗照顾。请安心交给我吧!另外,关于这件枪击案,犯人已经找到了吗?」
「嗯。」阿超一提到犯人,脸色马上转为阴沉地说:「因为先处理夏哥的伤势要紧,所以暂时放着不去管。不过既然知道夏哥已经平安了,我们也可以放手一搏,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慢着,你们打算自己复仇?不去跟警方报案?」英治立刻蹙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啊?欧阳医师,你该知道交给警方去办的话,顶多被判个几年就放出来了,我们兄弟可不会服气的。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就该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远了!」小汪愤慨地说。
「以牙还牙是我们道上的规矩,英治哥,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阿超虽然口气平静,但目中显露的凶光依然说明了他们的本质,绝非善类。
英治默默地想了想。「无论我怎么说,你们都坚持要去寻仇吗?」
「……」他们两人对看了一眼,没有回答他。
「去寻仇,受伤的就不只夏寰一个人,你们兄弟中也会有人挂彩,你们这么想帮医院增加上门的生意,替死神开路吗?你们能保证双方火并的时候,不会有无辜的人遭殃吗?想想那些平白无故被你们牵连到的人,个个都是有家、有亲人的,这样你们也不愿意再考虑一下?」
他们还是无言以对。眼看劝说无效的英治,正努力想着其它法子劝退他们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插嘴说:「你们就接受这位小医生的好意,乖乖打退堂鼓吧!小子们。」
「喏,你谁啊?糟老头,这儿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小汪瞪着身穿破旧西装外套,里面则是绉绉的汗衫,看来就像在街头流浪的失业欧吉桑说。
欧吉桑也不理会他,摘下头顶那已经旧得起毛边的呢帽说:「小医生,那个夏寰什么时候会恢复清醒,可以会客?」
「您是?」英治看着老人家一双混浊却不失精光的锐眼。
欧吉桑一笑,露出满口烟熏黄牙说:「中山分局刑事组,我姓廖,大家都叫我一声老廖或阿伯。我是来做笔录的。袭击夏寰的人已经到我们分局自首了,不过为了了解详细的案情,还是想请受害者作证。」
「咦?已经捉到犯人了吗?」英治马上追问。
「呵呵,听说是因为自己的爱车赌输给了受害者,不甘心之下,买收了些小混混,想给受害者一点教训。犯人自己也没想到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吓得跑来投案,就是怕让兄弟们找到后,会被处以私刑。」
廖刑警摇着头说:「这年头真是乱啊!人命竟比不上一辆车子,唉!」
「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你就立刻躲到车身之后寻找掩蔽了,是吗?」老廖以原子笔搔搔十几天没洗的头,再含一含笔尖,将重点记录在那木小小的记事本上,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只有本人才认得出的文字。
「没办法,这也是种职业病吧!对于枪声特别敏感,绝对不会把它当成在放鞭炮的。」腿上和腹部都被重重的绷带包裹住,不到三天就已经恢复红润气色,一点都不像是才从鬼门关前观光回来的夏寰,耸耸肩说。
「既然已经躲好了,那又怎么会中枪呢?莫非他们打的是能转弯的子弹?」老廖纳闷地问。
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英治也有同样的疑惑。
「呃……这个嘛……」难得说不出话来的夏寰,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最后还是屈服于刑警先生那一双温柔却具压迫性的智眼,大大地叹息说:「因为我后来又跑出去了。」
「跑出去?在明知有枪林弹雨等着伺候你的时候?」
「啧」地咋舌一下,夏寰满脸不快地说:「正当我趴在车后时,刚好看到有个蠢女人被吓得愣在当场,没办法,只好冲过去将她扑倒。」
「这才是嘛,既然做了好事,又何必怕人知道。呵呵……其实我们在盘问目击者时,就知道这件事了,你口中的蠢女人还是一名大腹便便的孕妇,所以你才会在明知有子弹的状况下,也照样拿自己去喂子弹了。顺道一提,那名孕妇因为受到惊吓,提早生产了,幸好母子均安,是个健健康康的白胖小子。」
夏寰一方面想骂这个混帐刑警,既然知道就别问那么多,一方面也很高兴听到那名孕妇没事。
「流氓是不会做好事的,笨刑警!我只是不想一个笨女人变成我的替死鬼,那多没面子啊!要也得捉个比我烂的家伙下地狱充数,如此而已。喂!你已经问完话了,就快点滚吧!」大刺剌地扭过头去,夏寰故意粗鲁地说。
拍拍屁股,老廖从椅子上起身说:「这话就不对了,小哥,身为一个执法人员,也许不该这么说,但连我这个干了三十年警察的人,有时都会怀疑法律真的是公平的吗?法律的那一套价值就是真正的正义吗?有时候它的确保护到弱者,或者只是给予一些强者更强大的武器?老实说,真正的正义不在法院里,而是在每个人的心中。我过去认识一个同样也姓夏的大尾流氓,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男人的男人,豪爽而有正义感,比起某些个被制度与权力所腐蚀的我的同跻们,更值得人尊敬。」
重新将呢帽戴回头顶,老廖走到门边,回头说:「但,我依然相信我选的道路没有错,即使它充满了坑坑疤疤,我还是愿意走下去。所以夏小老弟,你千万别犯错,要是有一天你杀了人,我也一样会将你逮捕到案的。」
「去,讲话不吉利的糟老头,我才没那么不中用,被你这种快退休的老东西给捉去!」夏寰咧嘴一笑说。
「那边的小医生,下次开刀帮他把嘴清一清,免得污染社会。」摇摇手,老廖在夏寰的咒骂声中,开怀大笑地走出门外。
「搞什么,这也叫条子?我看警察也差不多完了。」
「你真正想说的,应该是『想不到警察中也有这种好人』吧!」英治冷冷地回道。「从我这个第三者的眼中看来,你挺喜欢阿伯的。」
夏寰贼笑着说:「连那种阿伯都能吃醋,小治,你是怎么了?」
「笨蛋,谁在吃醋?」
「脸都红了,还逞强什么。嘻嘻。」
英治以最凶狠的目光瞪着他。「我这是被你气得脸红,混帐!」
「小器,就不能让我暗爽一下吗?」夏寰眨一眨右眼说。「吶,偶尔让我撒娇一下嘛!以我们这么久的交情,你总不好意思让病人伤心吧?哎呀,有人送我苹果呢!真想吃,可是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削它,不晓得有没有天使愿意帮我削苹果?」
看着他狡猾的目光溜溜地在自己身上打转,英治哼地走到他的床边,拿起水果刀,技巧纯熟地将苹果的外皮一圈圈地削掉,然后切成八小块,递给他。
「谢谢,人家是白衣天使,你是白衣天使王子,小治治。」
「要我说几次,那种难听的名字别再叫了,听起来简直像是种丢人的隐疾。」英治不愿将那种低俗的字眼挂在自己嘴上。
「别担心,你如果得了痔疮,我会负起责任帮你上药的。」夏寰用自大的口气,咬着苹果说。
「谁」这人的贱嘴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喂,小治……」三两下地解决掉一颗苹果后,夏寰勾勾小指,唤着他。
蹙蹙眉,英治靠了过去说:「你又有什么唔!」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拉扯向前,英治只知道自己的唇被掠夺了,相隔十多日未曾接触的滋味(想一想这似乎是他们认识以来,分离最长的一段日子),再次重温依然不减威力……那熟知英治口腔中每一处弱点的舌头,轻易地就攻陷他的意识,瘫痪他的理智。
自己就像被他吸入了一个甜美得有罪的空间中,双脚漂浮在虚幻之地上。
「好久没这么做了,你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诚实,已经有感觉了吧?」夏寰哑声地在他耳际吹气地说,大手则摸索着他的下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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