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周易拔长音调,尖锐的嗓音古怪而沙哑,“她要青春我给她青春,银货两讫,我怎么坑她了?”
“银货两讫?你可没告诉她你要的报酬是她将来每一世的青春,你也没告诉她以后无论哪一世她从出生起就只能保持八十岁老人的容颜!”
“我可是提醒过她,至于她没有问清楚,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与我无干。”周易懒懒地答。
“老太婆,你……”肌肉男还想说些什么。
“苍龙,你不会了解那些愚蠢的人类,”周易低低地说道,“你也不了解人类所谓的爱情!对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只想赢回丈夫心的女人,哪怕我告诉她我要的是什么,也不会有任何更改。”
“老……”
周易轻轻挥了挥手,店门吱呀一声合上,“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苍龙本还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壮硕的身躯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周易叹了口气。烛光中,只见她的外形渐渐佝偻、腐朽,随后变黑,宛如一截人形的枯木,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开裂声,枯木猛然崩开,枯木内安然睡着一名十一、二岁的美丽女孩。青春之树,不是吗?给予人青春的青春之树,靠人类的青春延续生命和青春的青春之树。
快来,快来哟!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博美集,只要在黄昏时分沿着夕阳西下之路寻去,必可到达!第二章 琴心
姓名:车弦 性别:男 年龄:外貌40多岁职业:琴行老板 住址:博美集东市街52号
这世界上有许多流浪汉,餐风露宿,沿街乞讨,有的作践自己博取同情,蓬头垢面亦无谓,有的憎恶社会,仇恨人群,指天骂地才开心;
这世界上有许多卖艺人,人前欢笑,人后凄凉,有的只求三餐温饱夜归有处,匠人姿而不思进取,有的才华横溢孤高清傲,颜面扫则郁郁而终;
他算哪一种?
他是流浪汉,他不会装可怜博同情,不会扯起嗓子狠狠地骂娘吐口水;
他是卖艺人,他不甘燕雀小巢,碌碌于上顿下顿,不愿抱才求死悔终生;
他是流浪汉,他也是卖艺人;
但他看不起流浪汉,也看不起卖艺人;
他两种都是又两种都不是;
他两种都不想做,两种也都容不下他;
他就是一个怀才不遇的音乐家,他告诉自己,他是音乐家!
“快来买哟,热烘烘的包子!润肺止咳,活血补钙,益寿延年,返老还童啊!这位先生,您要不要来个包子?”矮矮胖胖的点心铺老板殷勤地推销着蒸笼里的食物,那包子冒着香喷喷的热气,看得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摸了摸衣兜,只剩一枚一元的硬币和三枚一角的硬币。
“先生,小店的包子不要钱。”老板看着他犹豫的样子,乐呵呵地解释着。
“真的?”他两眼放光。音乐家?音乐家也是人,是人肚子饿哪个看到食物不流口水?
“当然,您要点什么?肉包,菜包,叉烧包,素三鲜包,要什么有什么。”店主抄起纸袋,利落地揭开层层的蒸笼。蒸汽浮上来,白胖的包子在若隐若现间带着种肥嫩的美感。
“真的不要钱?”他不相信,骗人的事情碰多了,可谁也不会有闲工夫欺骗流浪汉。
“当然不要。”店主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地乐呵样。
“那我每种都要五个,不,十个,不不不,十五个,肉包再多给五个。”
“没问题。”店主快速地移动着双手不一会儿就在他面前叠起了一摞纸包,“一共是六十五个包子,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店主双手下垂,恭送他离开,心里开始打小算盘。
不要钱。不要钱有两种解释,第一,免费;第二,不收取钱财但收取其他等价物品。一个肉包抵一个月生命,一个菜包抵一个月健康,叉烧包、素三鲜……这笔生意他稳赚不赔,小算盘打得不利落可亏了他这块黑店的招牌。
“哎,这位小姐,您要来点什么……”迎来送往,不过一个过客,于他便如路上石子再无别他。
他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在心里盘算着之后整整几星期的餐费。不卖艺,没钱吃饭,但他不愿降低身份当自己做屠夫毡板上的猪头肉;去卖艺,曲高和寡,不拉喜庆歌曲、不奏通俗歌曲,高山流水无人问津。山也穷了水也尽了,只有壮志犹存。
我是个不得志的音乐家!我是个音乐家!他自豪告诉自己。
音乐家,何等了不得的名词!就这个一个“家”字,身份、格调高下立现,只有他当街卖艺拉帕格尼尼,只有他知道Antonio Stradivai,那些匠工知道什么?勃拉姆斯,贝多芬?他们只知道爱你爱我,腻腻歪歪,是的,他和他们,云泥之别,也许更远!
走南串北考音乐学院,落榜!一次又一次!听听那些考官说什么?你的技巧很成熟,你的感情很欠缺,你的旋律很冰冷,对不起,请你下次再来!
他是音乐家!不得志的音乐家!那些盘踞业界高位的不过是过时的老古董,他们不懂,这个世上没人懂他。梵高死了,爱迪生退学了,哥白尼被烧了,他也是天才,天才注定孤独!
“这位先生,您要不要进来看看,本店专营各种中西乐器,档次高低,样样皆有。”中年男子的店主穿得很有品位,旧式的表链荡在笔挺的西装内,偶尔银光一闪,仿若时光倒转,重回30年代,那个年代格里高利。派克英俊潇洒,奥黛丽。赫本高贵动人,费雯丽飘荡在南方庄园,多少人尊敬音乐家!可现在呢……
“这位先生,我看您是位音乐家吧……”店主说着恭维的话,“瞧您那双手,十足艺术家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柔韧而富有力度,一定是拉小提琴的!”
他心花怒放,表面装作不在乎,敷衍着:“唔唔,差不多,你猜得很准。”不想想自己随身带着的破旧琴盒,又有几人看不出个中来由?
“那您可来对了,本店刚进到一把举世无双、旷古烁金的绝对好琴,多少人来了我都不肯卖,您瞧这门槛磨的。宝剑赠英雄,好琴配好主,这把琴您看看怎样?”
柜台中拿出一把破破烂烂掉漆的琴,看那弦那弓,无一不显寒碜潦倒。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店主莫非看在下穷,故意戏弄于我!”琴盒哐地砸到桌上,震得铙钹一阵嗡嗡。
“买鞋挑合脚的,选琴难道不拉过就能下定论?”店主递上弓、琴。
他将信将疑接过,搭弓上弦,音阶滑动,瞬时痴迷。高歌激昂而不尖锐,低吟幽远而不涩沉,一曲奏罢,兀自深陷而周遭不觉。
“这琴……”好半晌回过神来,大惊。此等好琴,岂非天价,欲购则无银,舍之若焚身。
“人选琴,琴选人,既然您与这琴有缘,敝人自当双手奉上,分文不取。”说得多好,叔齐伯牙不过如是。
他满心欢喜,自以为天赐鸿福,福星高照,今儿个好事多得车载斗量,不绝于身。
“那,谢过!改日定当备厚礼以筹先生赠琴之恩。”
“好说,好说。”拱手作揖,让出门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琴,是把好琴!拿着这琴的都成了名家,悠悠长河,星光璀璨,谁能猜出背后原委实为提琴一把,甚非活物?
琴,是把好琴!拿着这琴的荣于舞台,废于舞台。琴能吮吸出身体中的才能,作一处喷薄,惊艳世人,然才能榨干沥尽,精气尽失,或暴毙或疯癫,终至惨淡收场。那些才,那些情,饱了听者的耳,滋养了琴的心,琴遂成天下第一琴,此地吮干,再寻他处。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不过如此,而已。
店主放下报纸,黑标题粗体字“今世绝代风华:帕格尼尼再现”,他拿着琴,装扮考究,笑容得意。
三月桃花一时红,风吹雨打一场空。
他于他,不过路过而已。
“这位太太,请问您要些什么……”整整衣冠迎上前去。第三章 枪之魂
姓名:苍龙 性别:男 年龄:外貌四十左右职业:武器行老板 住址:博美集西口街3号
穿黑衣服的男人举起手中冰冷的铁器毫不犹豫地扣下去,乌黑的枪管中连续发出几声轻微的噗噗声,地上迅速流出了红色和黄色的粘稠液体,他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有无遗漏、疏忽,转身从容地走了。一直走到离那个荒诞的集市很远的地方他还在想那个倒下去的店主最后的容颜,似乎挂着一抹笑。
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探进来一张圆圆的小女孩的脸。偌大的店铺内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一副魁伟的身躯躺卧在血泊之中,他的身上开了五个洞,脑袋上两个,一枚子弹从后脑勺斜穿入又自太阳穴迸出,还有一枚嵌在脑壳里。
“喂喂,起来!”小女孩跑过去踢那具尸体,手里面晃着一只巨大的塑料袋,“想赖账是不是?”补上一脚直取尸体的软肋。
那尸体“嗷呜”一声翻坐起来,拼命地揉着被小女孩踢痛的地方。
“呐,你要的十瓶番茄酱和五盒蛋麦粥加上上次那七件衣服一共是十五个灵魂。”
“这么贵!!”苍龙急得大叫,“你家可够黑的。”
“切,不要拉倒!”小女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就要走。
“要要要!”苍龙忙不迭地抢过口袋,爬起来走到一口黑色的铁柜前打开门捧出一堆瓶瓶罐罐。
“我说,我们家的番茄酱和蛋麦粥你就这么用啊!”小女孩嫌恶地看着一地红、黄相杂的狼藉,“你的客人都好恶心,喜欢看这种东西!”
“没办法,”苍龙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用镊子从一个大玻璃瓶中夹出一团一团暗红色的光球,“我的客人口味都比较独到,所以我也只能牺牲自己娱乐大众。你瞧我又是挨枪子挨刀又是被摔掐撞揍的好歹算便宜些行吗?”
“没门。”小女孩瞥了苍龙一眼,“十商九奸听过没有?哎,那把抢回来了?”她指着一长列武器架上一把锃亮的檀木握柄点45口径勃郎宁手枪,“这把枪出去也该有……六十多年了吧,我还记得那个小家伙长得不错……”她歪着头努力地回想着关于那个少年的往事。
“人死了枪当然就回来了。”苍龙头也不抬地回答,盖好瓶盖将一个玻璃小瓶递到小女孩的手上,“拿好,十五个灵魂,收据给我,省得你下次耍赖。”
“那你也收了他的灵魂?”小女孩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张收据放到宽大的手掌中,心里暗自咒骂这大块头心思倒远比外貌细腻。
“抱歉,不送。”苍龙开了门做个请的姿势。
“哼,不告诉就不告诉,下次别买我家的东西!”小女孩跺跺脚,撅着嘴消失在空气中。
苍龙待她走后阖上店门,从铁柜的最深处拿出一口铁皮匣子打开。匣子里是一只晶莹的白玉小瓶躺在红绸之上,瓶里面隐约有一团淡蓝色的光芒在闪耀。
“老朋友,我又来看你了。”苍龙轻抚着瓶身道。
“我的枪能够感知未来的危险并在那之前将造成威胁的事物毁灭,我的枪也能够做到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命中你想要打击的目标,但我的枪必须依靠敌人的血和你的灵魂供给养料才能发挥效用,也许在你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前你已经被它给吞吃了,就算这样,你也要吗?”苍龙耐心地讲解着关于自己商品的一切,眼前这名十五岁的少年是他所有顾客中唯一几个有耐心听他讲完介绍的人之一,多数的顾客,那些杀手、流氓、间谍在听他说到这里之前多半已经将他“灭口”了。
“我要成为上海滩的传奇!我要把名字留在历史中!”少年握紧拳头,黑色的眼眸中是熠熠神采。那种程度的决心是意志坚定的人才能有的,那种决心也是单纯热血的年轻人才会有的,有了那种决心,人会变得什么都不怕,哪怕吃苦遭罪也勇往直前!这是人类才具有的特征,也是苍龙所不明白的东西。
“好吧,那我就把这枪托付给你。”苍龙将檀木握柄的手枪交到了那年轻的手掌中。
“苍龙,我被杜爷收下了,现在是二十三堂的三代弟子了。”
“苍龙,我的枪法越来越被赏识了!”
“苍龙,我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苍龙……我……杀了人,不过不要紧,”他抬起头来微笑,“死的那个是坏人,老百姓都拍手叫好。可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会想起他临死时的样子?那双凸出来的眼睛,惨白的脸庞和那一地的红色……”
“你如果想收手,我可以破例收回那把枪。”苍龙看着少年低垂的脸庞突然觉得有点不忍心,和他打交道的多数是血液温度很低的人,极少少年这个类型。
“不!”少年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实现我的理想,然后,终有一天,我要让大家都有好日子过,黑皮、阿毛、丫丫、张大婶、张大叔……我要让他们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每天都有好东西吃,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再也不用因为抢富人家的狗食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一定要变强!”少年的眼神里比起以前似乎多了一份沉重。
“苍龙,我升到堂主的位置了,”年轻俊朗的男子立在枪架前看着忙碌擦拭、调整枪支的魁梧店主,“这双手已经染满了敌人的鲜血,”男子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张大叔过世了,黑皮和丫丫快要成亲了,不用多久,我一定能够实现我的诺言,给他们最好的日子过了!”
苍龙看着那张年轻却沧桑的脸庞几次想劝说却开不了口。
“苍龙……”男子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原本洁白的衬衣上染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苍龙停下手中的动作,等他往下说。
“我刚杀了三个人,”他歇斯底里地笑,笑得疯狂,笑得神经质,笑罢又开始哭,“那个男人是来报杀子之仇的,他儿子是天爷手下的一员猛将,我上个月刚结果了他。”他开始拼命发抖,“老头大概有七十多岁了,拿着枪,手都在抖……”他痛苦地抱着脑袋,眼神恍惚。
“他骂我……他不停地骂我,我根本下不了手开枪,然后他冲过来……接着就……”
“我的枪能够感知未来的危险并在那之前将造成威胁的事物毁灭……”这是苍龙在多年前对少年说的话,经由无数次地验证从未出过差错,这次当然也不会。
“他死了,咽气的时候还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拼命摇着头想要忘记那张脸庞,“那种悲哀的眼神,后来那个女人带着孩子冲过来,哭着闹着向我要丈夫要公公,然后,她也死了……”男子无力地抬起眼睛看苍龙,“你的枪还真是名不虚传。”
嘲讽的口气却是悲伤的滋味。
“那个孩子……你为什么杀了他?”苍龙问。
男子愣了一下:“那么小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活不下去,与其像我这样,我宁愿让他躺在母亲的怀里永远的安睡!”
在这一连串的叙述中,只有这最后一句是坚定而毫不动摇的。
“你在后悔!”苍龙看着烛光摇曳中的年轻脸庞问,“还不肯收手吗?”
“怎么收?怎么可能收?”男子摇着手,像听到很可笑的事情。
“我可以帮你,隐姓埋名或者别的什么……”
“没有人帮得了我,没有人!”他摇晃着好象喝醉酒的人一样走出店门,消失在夜色中了。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
“欢迎光临,请问您……”
青年男子走进来,一身得体的西装,笑容和煦而斯文,但那张脸那双眼一如当年那个誓要留名历史的少年,一瞬间,苍龙只觉时光倒流几十年。
“您就是苍龙先生吧,”男子掏出纸袋,递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