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扬起声调轻哼了一声,凑过去一些:“奴婢可是忍着端过来的,太医说这药要趁热喝下去才能发挥功效。皇上您可得全喝完了,不然就辜负了奴婢的一番辛苦熬药了……”
高演似乎还笑了笑,却被陆贞用药碗堵了嘴。自昭君的角度望过去,只见两重轻纱之后隐隐憧憧的映出那两人的人影,高演大概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对待,瞧上去却是十分甘之如饴,就着陆贞的手抿了一口汤药。不知是被苦的,还是被烫的蹙了蹙眉,却还是想要逞强的继续喝完那碗汤药。
陆贞一把将药碗端了回来,凑近嘴边吹了吹了,又用指腹摸了摸碗壁试了温度,才又重新递到了高演的嘴边。
轻纱幔帐之后,昭君仿佛能看见高演眼中漾出的盈盈笑意。
那头是春意缱绻无穷,昭君自然也不便上前去打扰,只觉得高演瞧上去已经好了许多,便索性携了青蔷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殿门外是深秋胜景,殿前院落之中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落了满地的落叶,秋叶然后半座宫城。
一前一后踏出了仁寿殿的殿门,青蔷才蹭过来一些,不知怎的开始扯起闲话来,说的是她从前未曾进宫之时的一位闺中密友。据说这位密友曾经生了一种痨病,所有瞧过他的大夫都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但后来她娘亲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行脚大夫,如今这个姑娘能跑能跳,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已经活到了二十又五岁的高龄之上,委实不易。
青蔷主动请缨,表示她可以出宫去找这位曾经给她密友瞧过病的行脚大夫。
昭君面容淡淡眸光微沉,遥遥的望着远处疾步而来的明黄色身影,长裙曳过满地金黄落叶,她能听见鲛绡软底鞋倾轧过枯叶的声音。几乎是在昭君瞧见那人之时,她也抬了头瞧见了昭君。许久不见,昭君只觉得这个从前嚣张自傲的姑娘她有些瘦了,可这个姑娘却还是十分凛然的扬了下巴回望着昭君。
因方才瞧见高演面色尚佳,昭君眼下心情也还算不错,并不欲与萧唤云计较,只同她展颜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擦身而过之时,却听见萧唤云冷哼了一声:“你儿子眼下正躺在床上病着,你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本欲擦身而过就罢的昭君脚步顿了一顿,脚下枯叶发出碎裂的清响,殿前一落有双螺鬓的宫女扫起了落叶,竹扫帚划过方正的青石路面簌簌作响。昭君还未开口,青蔷便是十分善解人意的伸手拦住了萧唤云的去路。
萧唤云眼角余光微微一转,落定在青蔷身上,良久,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昭君稍稍偏了头去看着她,眼角徐缓的上扬起一抹笑意:“演儿现在……怕是没功夫见你。”
萧唤云面色沉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不远处扫地的宫女似乎被她这蓦然扬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扫地的动作生生的一顿,继而转了个方向逃似的走了。宫里头但凡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儿做奴才的最好都别掺和进去,这是大家口耳相传的生存法门。
昭君含笑不语,略有深意的,轻飘飘的瞥她一眼,便同青蔷道了一声:“你别拦着她,里头是什么样的,她若是想看便让她进去看。只是……”嘴角笑意渐渐融进眼中去,饶有意味的续道:“……你若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别怨哀家没有提醒过你。”
萧唤云这一类的姑娘一向都是个倔脾气,你让她往东她就非得往西给你看看,你若是让她别去瞧瞧里头是副什么样的光景她便非得进去瞧一瞧。昭君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若是不进去瞧一瞧,那简直太对不起她的好奇心了!
是以,昭君回了昭阳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得了仁寿殿那头的消息回来。
据说是萧唤云进了内殿,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样的一副情形,饱受刺激,将仁寿殿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还将正殿之上作为装饰用的一把长剑给拔了出来,追着陆贞跑了足足一条宫巷。
那时宫巷幽深寂静,西风卷着几片落叶从这头刮到那头,萧唤云同陆贞,一前一后,一个逃一个执剑追赶,鸡飞狗跳,忙的不亦乐乎。
这场丢人的闹剧最终以高演亲自从床上爬起来,被元福搀扶着赶过来阻止萧唤云为终结。眼线汇报之中所述一切皆是昭君所能预料的到的,所以并未曾觉得有什么吃惊的。只听他说,萧唤云那时大约是真的伤心了,眼泪自她眼眶滑落,可她没功夫搭理它,只是冷冷的质问高演:“你当初娶我的时候答应我什么的!你说这一辈子,就娶我一个人!自从你做了皇帝之后就左一个妃子右一个美人的接进宫来,这些我都忍了!可你现在在做什么?高演,你竟然拉着一个宫女的手在仁寿殿里白日宣淫!”
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她哭得是那样的伤心,她大约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的连她梁国永世公主这么尊贵的身份也不管不顾了。
高演扶住一旁宫墙,面色苍白无力,却依旧坚持将陆贞护在身后。他虚弱的喘着气,站在萧唤云面前不过三步的距离,眼底凉凉的皆是失望,几近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萧唤云,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清楚!”
这件事就此了结,高演牵着陆贞的手离开之时,萧唤云依旧立在空荡的宫巷之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不能回神。
就此之后,萧唤云躲进含光殿之中称病不出,只留了王璇一人继续于内侍局苦苦支撑。青蔷对这件事感到疑惑:“那陆贞心上人不是傍山王吗?怎么又跟皇上在仁寿殿中白日宣淫了……”
昭君觉得自萧唤云口中说出来的事情皆不能相信,她大概是醋疯了,才会将陆贞与高演瞧成了一对儿。昭君会这样子觉得,是因为此前高湛出宫的前一日眼线曾经来报,说是陆贞同高湛一起在御花园后头的一座假山边上起了争执,大意是因为陆贞觉得高湛隐瞒了他的身份欺骗了她,而高湛则是觉得自己是情非得已不得不欺瞒她,并大谈特谈娄太后是何其阴狠恶毒的一个女人。
陆贞被气的踩了他一脚,接着便被高湛一把抵在了假山之上,两人不知怎地就打成了一团,继而咬成了一团,再继而就滚成了一团。
虽说高湛离宫之时,陆贞朝他丢了块小石子,舔着她唇角被他咬出的一丝血迹扬言不会原谅他。但高湛却是笑的如同春风拂面,揉了揉自己手上被她掐青了的一处伤痕一边后退一边柔声道:“等我回来。”
由此观之,陆贞的心上人的确是高湛无误,她委实不大可能爱上高演。
昭君将这件事说给青蔷听,青蔷便画了个鱼骨图与昭君分析了一遍,分析出来的结果便是陆贞其实只是将高演当成了一位蓝颜知己,觉得自己跟他之间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所以可以坦坦荡荡……。
作者有话要说:QAQ
今天发生了很悲伤的事情。。。。。。。。
所以请允许顾大人做一个很悲伤的表情。
接下来的节奏会加快一点,之前一拖再拖是因为剧情没有撸顺,昨晚顾夫人帮着撸了一个小时终于把逻辑撸顺了,所以,大家懂得【拍肩
☆、第68章
霜去秋叶落尽;枝头悬上初冬的溶溶积雪,一夜北风凛冽呼啸;翌日一早推门一看,整座王城皆陷入银装素裹之中。
农历十一月初八,一年一选的女官进阶考试于这日清晨进行在内侍局的侧殿之中,屋中生起几只暖炉来,鲛绡窗外映入苍茫雪景;鹅毛大雪自天纷纷而落,万籁俱寂。
十一位坐于桌案边上考试的一等宫女之中空缺了一个位置;身为主考官的王璇于考桌之前徐徐缓缓的踱了两圈;嘴角隐约挂了丝笑意。
那空缺的位置,是陆贞的位置。
这件事证明了杜司仪何其的高瞻远瞩,听闻她曾经勒令陆贞在考晋升女官考试之前不得与宫中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情郎打情骂俏。如今这个局面恰恰证明了杜思仪的一番话说得十分对;也可以瞧出陆贞她并未曾将杜司仪的话放在心中。
萧唤云剑劈陆贞一事传出之后,宫里的人大多都会啧啧感叹一句陆贞委实胆肥,竟然敢同皇后抢皇上,叹完之后又嗟叹着羡慕陆贞的好福气,虽被皇后剑劈了,却得了皇上的青睐。照着这个情势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唤陆贞一声娘娘了。
在这流言纷纷的当头,离宫多日的傍山王高湛终于一日寒风肆虐的冬日午后踏进齐王宫的城门。
据修文殿那头的眼线回报,说是高湛前脚刚刚到了修文殿,萧唤云后脚便匆匆忙忙的离了含光殿赶了过来。青天白日,大门紧闭,将所有的伺候的宫女都赶了出来,就连素来跟在他身边的元禄也侯在了门外。两个旧时情人在殿内不知是谈及了什么,双双的语气听上去都十分的激动,激动的那部分语调略高,所以被安排在修文殿扫地的那位眼线稍稍的听清楚了一些。听上去是因为萧唤云觉得高湛心里头还有她的位置,觉得他在宫外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便急忙忙的赶了回来,这便足以证明他对她的心意。
但,这一点高湛不承认,所以萧唤云便逼得他承认。
这实乃天大的冤枉。
高湛回宫确实是为了这件事,但是他却并非是为了萧唤云而回宫的。须知道高忠派人递给他的消息之中有一句说的是陆贞那日脑门上似乎还挨了萧唤云一下,也不知是砸了什么东西,都砸的头破血流了,后来躲进青镜殿便死活不肯出来了。高湛在宫外得知这个消息,便顿时慌了神,什么也顾不上就急忙忙的奔回宫来了。
向昭君汇报的眼线表示里头说的温柔缱绻的情话他并未曾听清楚,只是揣测高湛是跟萧唤云解释了什么,导致萧唤云十分愤怒的打断了他:“高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你不会一听说我跟高演闹别扭了就急巴巴的赶回来看我!你不用再骗你自己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忘记我!”
两个人离窗户的距离有些近,萧唤云说完这句话之后,鲛绡的白窗纸上就映出了一对交缠在一起的身影。矮一点的那个是萧唤云,似乎在死死的抱着高湛,而高湛有些不大情愿的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这一日,是女官晋升考试的前一日,高湛一身玄色华服风尘仆仆的从宫外回来,为的便是见一见传闻之中被萧唤云砸的头破血流的陆贞。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入夜,他一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匆匆的披了件墨色披风,踏着朦胧夜色出了门。元禄传的话里头约好两人相见的时间以及地点,是花园一隅临水而架的凉亭。
亭下池中夏日芙蕖莲蓬枯败成一片,是一派零丁凄苦的模样,一侧的梅花林倒是风景煞好。北风催花开,一簇又一簇拥挤熙攘的红梅堆叠在枝头。偶有积雪压断枯枝之声传来,这是一处寂静的偏僻之地,适合杀人抢劫私会等秘密行动……
于此之前,将青蔷当做是闺中好友的陆贞出门之前曾遇上了路过她门口的青蔷,青蔷随口问了两句,陆贞便笑的一脸甜蜜抱紧了怀中一只小黑布包跑走了。青蔷由此断定,这丫头必定是去会情郎了。
是以,青蔷便十分欢快的携了一向与她臭味相投的腊梅一起去偷看人家幽会。
陆贞的小黑布包之中裹得是她绣给高湛的一条腰带。大齐是个豁达的国家,有着十分开放豁达的风俗,说是一位姑娘喜欢上一个好儿郎,想要与其成就一段好事,就会亲自缝制一条腰带送给这个男人作为定情信物。
青蔷只想到陆贞今晚应当是出来幽会的,却未曾料到这个姑娘与高湛竟已发展到了如此地步,依照他们见面的次数而言,他们的感情进展简直是飞速!陆贞双手捧着腰带递到高湛面前,扑红着一张脸娇羞道:“我,我做了一条腰带,想要送给你……”之时,青蔷觉得这个是好机会,她应当看清楚一些上头的式样,日后轮到她自己送人腰带之时也可以作为参考用……
是以,她便朝着陆贞的方向迈了一步。
可她这一步还未曾完全迈出去,便听见鞋底倾轧过积雪发出咔嚓碎响于静谧夜色之中响了起来。思前想后,终觉得这样的声响会惊扰到凉亭之中的这一对野鸳鸯,抬起的脚生生顿在一半,默默的收了回来。
半晌,高湛的嗓音缓缓传来,听上去并不像是收到心上人送的腰带之时的欣喜,冷冰冰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下这条腰带?”
陆贞讷讷看着他,良久:“啊?”
高湛的嗓音扬高几个声调,不知是想吼死陆贞还是想要说给别人听一样,重复道:“我问你,你觉得凭什么我会收下这条腰带?”他那样严肃的神情像是冬日里头被冻僵的池水一般,就连声音都冷冰冰的能掉出冰渣来。
这样的冰天雪地,他的话像一盆凉水,将陆贞满腔的热枕浇了个透心凉。
临水而立的凉亭之中沉寂良久,继而只听见隆冬深夜之中传来一声又一声高湛的质问声,陆贞被他说的节节败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无助且迷惘的望着他。
很明显高湛那些话都是有意说给别人听的,青蔷垂头望着自己露在草丛之外大半只的鞋尖子,心中十分苦闷的,羞愧的鄙视了自己一番。
因青蔷是局外人,高湛的话在她心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陆贞身在局中,所谓当局者迷,她竟将高湛说的话全都放到了心里去。许久不见的甜蜜幽会转眼成了无休无止的争吵,面对高湛一句比一句恶毒的话语,陆贞最终溃败的一塌糊涂,只能丢兵弃甲,颤抖的手覆上眼睛,身后抵上冰凉亭柱,压抑着让她自己不发出哽咽之声。
高演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转身匆匆的走了。
他瞧见了青蔷的鞋尖,所以不得不演了这场戏给这边听壁角的人看。可他不知道,青蔷早就晓得他与陆贞的这一段,他今日之话除了伤透陆贞的一颗少女心之外别无用处。
北风略显残暴,将亭角宫灯吹的几欲熄灭。高湛走后良久,陆贞犹立在亭中,因隔得远了些所以瞧不清楚她面容上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神情,只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立站那里,北风强有力的将她的衣摆吹的簌簌向后掠去,令人无端的要担心她那样单薄的身子能不能在这凌冽寒风之中站立住。
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瞧上去十分落寞。
良久,青蔷看见她似乎满不在乎的抬起手来抹了把面颊,仰着头迎着纷扬无声的大雪,疾步踱出了凉亭,踱进红梅密布的小林之中,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一片茫然雪色之中。
陆贞离开之后半晌,青蔷才从藏身的矮丛之中徐徐走出来,一旁的腊梅难掩心头惊讶,轻声道:“陆贞的心上人竟然是傍山王殿下,她平时跟皇上难道都是在逢场作戏?咱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太后娘娘?”
有雪缓缓自青蔷指间飘落,她望着那远去的单薄身影良久,才道:“不用,你以为他们这些小伎俩能瞒得住姑妈么?”收回来的视线瞥过凉亭之中地上的那条腰带之时,略略一顿。
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演变成了这个样子的,青蔷问了自己无数遍,可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在临走之前多事的拐了个弯拐进凉亭里头去捡了那条腰带,继而顾着低头研究上头陀罗花的式样,从凉亭里走出来,然后就不知怎地撞进了一人温暖的怀抱之中去。
唔,这样说可能会有点歧义,一般来说撞到一个人是不应当撞进他的怀中去的。
所以这里需得着重提一提的是,就在青蔷将将要撞上那人之时,脚下正好踩中结冰的积水,从而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往一旁结了冰的水池中倾倒而去。她一声惊呼卡在喉间未能发出声音来,便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人拉向一旁,跌跌撞撞的跌入了那人的怀中。那人斗篷之下的身体结实而温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