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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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深深处-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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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想,但这种浪费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抹不掉的耻辱,我记得自 
己吃过的一次最愉快的午餐是我与罗比在索霍区一家小咖啡馆的 
那一次,那次午餐花的先令大约与我和你一起吃饭花的“英镑”一 
样多。那次午餐还使我得到了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谈话。 
我们谈到思想、标题、形式,而所有这些都是仅以3法郎50分茶饭 
的代价取得的。我与你一起吃过的那么多午餐,留给我的记忆只 
是我们吃得太多,喝得太多。我对你的要求的屈从对你产生了很 
坏的影响。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屈从常常使你变得贪婪,有时简 
直是肆无忌惮,当然这一直是不体面的。在许多情况下,作为你的 
主人意味着接受你太多的需要而享受太少的欢乐和特权。而你却 
忘记了对此感谢——我不是说礼节性的感谢,因为流于形式的感 
谢只会伤害友谊——我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优雅的甜蜜的伴随, 
富有魅力的愉快的交谈,以及所有的那些使生活变得可爱起来的 
温柔的仁慈——这些都是生活的伴唱,就像音乐那样,使万事万物 
和谐一致,使嘈杂的或静谧的地方充满美妙的音乐。虽然你可能 
会觉得奇怪,像我这样一个处于可怕境地的人,还要念念不忘要在 
这种和那种不体面之间寻找一种差异,但我仍能坦率地承认,那种 
把所有的钱都扔给你,让你浪费掉的做法,是既伤害了你也伤害了 
我的愚蠢行为。在我看来,我们的恣意挥霍就是造成使我备感耻 
辱的破产的原因。我是为其他东西而生的。 
 但我最该谴责自己的是我允许你带给我彻底的道德堕落。性 
格的基础是意志力,而我的意志力则完全受你的意志力的支配,这 
听起来好像很奇怪,但却是千真万确的。在沉迷于持续不断的肉 
体享乐中,你的思想连同肉体都被扭曲了,你慢慢变成了一个看起 
来和听起来都同样可怕的东西:你从你父亲身上继承了那种可怕 
的躁狂症,疯狂地写了一封又一封令人厌恶、憎恨的信;你完全不 
能控制你自己的感情,有时你会因为仇恨而长时间闷闷不乐,一声 
不响,而有时又会突然爆发间歇性的、几如癫痫病似的狂想。你的 
所有这些病态的症状,在我给你的某一封信中都提到了,那封信被 
你随手扔在了萨瓦或其他某个旅馆里,后来在法庭上由你父亲的 
辩护人出示出来,作为控告我的罪状的证明之一。我在那封信里 
恳求你,如果那时你能够认识到什么是怜悯或其他表示方式的话, 
那你就不要吝啬怜悯——我的意思是说,这些就是我那致命的、屈 
从于你每天越来越多的要求的根源和原因。你是一个不可救药的 
人,你对我的胜利是小人物对大人物的胜利,是弱者对强者的专 
制,这种专制我在某个剧作中描绘成“惟一存留的专制”。 
 而且,我对你的屈从是不可避免的。一个人,在他与生活的每 
一种联系中必须找到某种“生存方式”,就你的情况而言,人们或者 
是屈从于你,或者是放弃你,此外没有别的选择。就我来说,因为 
在你身上寄托了不该寄托的厚爱,因为对你的脾性和气质上的缺 
陷的伟大的同情,因为我自己的众所周知的好品质和凯尔特人的 
慵懒,因为艺术家对粗俗争吵和丑言恶词的宽容,因为我当时的性 
格还无力忍受对任何人的憎恨,因为我不愿意因我的原因而使生 
活变得酸苦和不美好,也因为我当时的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所以 
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只是小事一桩,最多也就是能引起我瞬间 
的注意或兴趣——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尽管这听起来很简单,我 
才一直屈从于你。因此,自然地,你对我的要求,你要支配我的努 
力,你对我的挑剔也越来越变得不合情理了。你的最卑下的动机, 
最低级的欲望,最世俗的激情,对你来说都成了至高无上的法则, 
根据这种法则,别人的生活都要受你支配,如果必要,你可以毫无 
顾惜地牺牲掉别人的生活,因为我知道,你依赖自己的坏脾气可以 
一直按照你自己的生活方式走下去,所以,非常自然地,我也几乎 
是无意识地就相信了你应该继续按你自己的方式沉迷于每一种过 
于粗俗的欲望。这样下去,最后你会不知道自己这样忙忙碌碌到 
底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你根本看不到自己活着有什么目的。你已 
经从我的天才、意志力及财产中获得了你自己所需要的,但你还因 
为一种盲目的无穷的贪婪,而要求占有我的整个存在。你确实如 
愿以偿了。在我一生中的一个高贵而悲剧性的关键时刻,就在我 
开始采取那悲惨的愚蠢的行动之前,一方面,是你父亲在俱乐部留 
下恶毒的明信片攻击我,另一方面是你用同样令人厌恶的信攻击 
我。那天早晨我收到你的一封信,信中,你可笑地让我去警察局, 
要求他们保证逮捕你父亲,那是你写过的最坏的一封信,是出于最 
可耻动机的信。夹在你们两人中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的 
判断力离我而去,只有恐惧占据我的整个头脑。坦率地说,我找不 
到任何一种可能使我逃离你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方法。我像一 
头跑进屠宰场的牛一样到处乱撞。我犯了一个巨大的心理上的错 
误。我一直认为,我在小事情上屈从于你是无所谓的,而一旦发生 
重大的事,我就可以重新获得我那天生优越的意志力。事实并非 
如此,因为在那种重大时刻,我的意志力常常彻底背叛了我,在生 
活中确实没有什么小大之分,一切事物都有同等的价值和大小形 
状。我养成的对你百依百/顷的习惯——刚开始主要是由于不在 
乎——已经不适当地成为我性格的一部分,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 
下,它已把我的气质定型为一种永恒的、致命的情绪。这就是佩 
特为什么在他的第一本散文集的优美后记中说“失败会形成习 
惯”。他说这句话时,愚钝的牛津人还认为这句话只是对阿里斯多 
德那篇有点令人厌烦的《伦理学》的一种巧妙的改写,但这句话却 
隐藏着一个奇妙的、可怕的真理。我曾允许你把我的性格力量消 
耗殆尽,对我来说,这种习惯的形成已经不仅证明了我的失败而且 
还证明是我的毁灭,你在道德上对我的破坏性比在艺术方面还大。 
 一旦我们获准控告你父亲,你理所当然地就指挥一切了。在 
我应该留在伦敦找一个精明的律师,静心思考我允许自己陷进去 
的那个可怕的陷阱时——现在你父亲称之为傻瓜陷阱——你却坚 
持让我带你到蒙特卡洛,这是一个会聚了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 
上的一切丑恶的地方。你没日没夜地赌博,只要卡西诺的门开着, 
你就从不停手。至于我——赌博对我毫无吸引力——却被孤零零 
地留在赌场外边。你甚至不愿意用五分钟时间谈谈你和你父亲把 
我带进去的那种处境。我的使命只是为你付旅馆费,替你还清赌 
输的钱。哪怕我只是最轻微地暗示你我正面临着可怕的折磨,你 
也会感到厌烦。你对别人向我们推荐的一种新牌子的香槟酒更感 
兴趣。 
 当我们回到伦敦时,那些真心希望我幸福的朋友恳请我到国 
外去,不要面对一个不可能取胜的判决。你却说他们这样劝我是 
出于卑鄙的动机,说我如果听他们的话就是怯懦。你迫使我留下 
来厚着脸皮应付这件事,说如果可能,你可以在证人席上发那种混 
乱的愚蠢的假誓。最后,我当然是被捕了,你的父亲成为那一时刻 
的英雄:实际上他不仅仅在那一时刻成了英雄,你的家族现在也因 
他而奇怪地跻身于“不朽”之列。因为这件事具有了那种奇怪的、 
似乎成了历史上的哥特式因素的,并使克利俄成了所有缪斯神 
中最不严肃的一个神的效果,你的父亲将会一直生活在“星期日学 
校”作业里描写的那种仁慈、心地纯洁的父亲们中间。你的地位 
等同于婴儿撒母耳,在马拉巴热最卑贱的泥潭里,坐在吉莱斯· 
德·雷和马凯斯·德·撒德之间。 
你的粗俗玷污了我的高贵 
 当然,我早应该摆脱你,我应该像人们掸掉衣服上的刺那样把 
你从我的生活中清扫出去。埃斯库罗斯在他的一部最奇妙的剧中 
告诉我们,万能的上帝在自己的房里抚养了一只幼狮,他很爱它, 
目为他一呼唤,它就会欢快地跑到他面前,为得到食物而摇尾乞 
怜。但它长大后就露出了兽性,不但吃掉了主人,也毁灭了他的房 
子及他所有的一切。我觉得自己就是他那样一种人。但我的错误 
不在于我没有与你分手,而在于我过于经常地与你分开,因为往往 
是每隔三个月我就决定结束我们的友谊,这已形成了一种规律,而 
每次一旦我这样做了,你就不断请求,发电报、写信,让你的朋友出 
面干涉,也让我的朋友进行干涉,从而设法诱使我同意你回来。 
1893年5月底,你离开我在托盖的房子时,我已决心再也不与你 
说一句话了,或无论如何再不准许你与我在一起了。你在离开我 
之前的那天晚上,曾大吵大闹了一场。你是多么令人厌恶啊!你 
很快就从布里斯托尔写信、拍电报,请求我的宽恕,让我答应与你 
见面,你的老师一他没同你一起走——告诉我,他认为你有时对 
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非常不负责任的。大多数认识你的人, 
尽管不是所有人,都有相同的看法。但我还是同意见你,当然也就 
宽恕了你。在回托盖的路上,你请求我带你去萨瓦,而对我来说, 
那实际上是一次致命的访问。 
 三个月后,也即是6月,我们已在格林了。你在牛津大学时的 
一些朋友来找你,一直从星期六待到星期一。他们离去的那天早 
晨,你又大发脾气。你是那么可怕!那么令人伤心,以至于我不得 
不告诉你我们必须分开。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们站在棒球场的 
平地上,周围簇拥着美丽的青青碧草,我向你指明,我们彼此在伤 
害对方的生命,你绝对是在毁灭我的生活,而我也明显没有使你感 
到幸福,我们所能做出的惟一不可避免的、明智合理的选择就是分 
开,彻底的分开。午饭后你带着一脸愤怒离开了我的房子,并且留 
下一封恶毒的、令人厌恶的信,让男仆在你走后交给我。三天还不 
到,你就从伦敦发来电报,请求我宽恕你,让你回来。我已成了供 
你取乐的工具,成了随时听从你吩咐的仆人。我一直为你有那种 
可怕的脾性深深遗憾,因为你实际上是这种脾性的牺牲品。我喜 
爱你,所以我又让你回来了,并且宽恕了你。但竟然又是在三个月 
后,即9月,你又多次大吵大闹,起因是我指出你试图把《莎乐美》 
译成法文是小学生式的错误。你现在已是一个相当好的法语专家 
了,你一定也知道了翻译不值得你去做,就像不值得任何一个普通 
的牛津学生去做一样,因为这是一部寻找自我表现的作品,你当时 
当然不会理解它。你就这个问题给我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说 
你对我没有“任何思想方面的义务”。我记得当我读到这句话时, 
我感到这是你在我们交往的全过程中给我写的信中的惟一一句实 
买在在的话,我明白了,你实际上更适合与文明程度较低的人交 
往。我这样说没有一点怨恨的意思,我只是说出我们友谊中的一 
种事实。我总以为,归根结底,一切交往中的义务——不管是在婚 
姻中还是在友谊中——都是一种交流,而交流就必须有一种共同 
的基础,而在两个教养迥然不同的人之间,惟一可能的共同基础必 
然是在最低层面上的。在思想和行动方面,微不足道的事是有其 
魅力的,这也是我在剧本和论文中表述的那种卓越哲理的基石。 
但我们生活中的空谈和蠢事常常令我感到非常厌烦:我们只能在 
“泥坑”里才能达成一致。尽管你在交谈中谈论的一个中心话题很 
吸引人,确实非常吸引人,但对我来说,久而久之,与你一直不变的 
交谈话题就变得单调乏味了,我常常为此厌烦至死,感觉接受你的 
这种谈话就像必须接受你去音乐厅时的那种激情、或在吃喝上那 
种疯狂浪费的癖好、或你身上的任何对我毫无吸引力的性格一样, 
我只是把这种谈话当做一种东西,也就是说一种我不得不忍受的 
东西,是为认识你而必须付出的昂贵代价巾的一部分。我们离开 
格林后,我单独去迪纳德住了四天四夜,你非常恼怒我不带你一起 
去,并且在我离开那儿之前,又为这件事在阿尔贝玛勒旅馆大发了 
几次脾气,令我很不高兴。更有甚者,你还把一些同样令我不愉快 
的电报送到我只暂住几天的乡下房子里。我记得我曾告诉你:你 
有责任与自己的其他朋友一起呆上一小段时间,因为整个冬天你 
都没与他们在一起。我现在可以完全坦白地告诉你,实际上,我当 
的·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与我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有好 
几个星期了,我需要摆脱你的陪伴给我带来的紧张,我需要休息和 
自由。独处一段时间对我来说是完全必要的,也是我思想上必需 
的,因此,我承认,从我谈过的你信中的那些话里,我看到了一个结 
束我们之间那种致命的友谊的绝好机会,而且可以毫无怨恨地结 
束,就像我早在三个月前,在格林的那个明媚的早晨想做的那样。 
坦率地说,我的一个朋友——他理解你的困境,你也向他谈起过你 
遇到的困难——曾对我说,如果你的译文像一个小学生做的练 
习那样被送回去,那会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或许会使你感到耻 
辱;他说我当时对你思想上的期望值太高了,而且,不管你写什么、 
做什么,都是绝对完全地献给我的。我不想在你刚在文学之路上 
蹒跚学步时成为你的第一个障碍或使你丧失信心的人。我非常清 
楚地知道,没有任何译文——除非是诗人翻译的——能够充分表 
达出我作品中的色彩和节奏,但对我来说,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在现 
在,敬献都是一种奇妙的事,是不能漫不经心就扔掉的东西,因此, 
我就接受了你的译文,并让你又回到我身边。整整三个月后,在经 
过了一系列争吵之后,终于有一次,当你在星期一晚上带着你的两 
个朋友来到我这里时,我们之间爆发了那次比以往任何一次争吵 
都更令我厌恶的争吵。第二天,我发现自己为了逃避你们,实际上 
是飞一样地跑到国外去的。我向家人编造了一些奇怪的理由说明 
我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他们。我还惟恐你乘下一列火车尾随追来, 
就给仆人留了一个假地址。我记得在那天下午,我坐在驶向巴黎 
的火车车厢,想着我的生活已经到了怎样一种不可能的、可怕的、 
完全错误的状态:我,一个享誉世界的名人,竟然被迫逃离英国,以 
试图摆脱无论从思想还是道德角度看都是毁灭我身上一切美好东 
西的友谊,而我正在逃离的人,不是一个从阴沟或泥坑里站起来走 
进现代生活的、与我的生活完全纠缠在一起的动物,而是你,一个 
与我处于同一阶层、同一地位的年轻人,一个与我一样在牛津大学 
读过书、频繁出现在我家里的客人。而正当我思考着这些问题时, 
通常那种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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