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自深深处-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名昭著的罪犯,而是从一种永恒的名誉堕入一种永恒的污辱,而且 
我自身有时候已经表明——如果确有表明的必要——名誉与不名 
誉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有这样的一步的话。 
 况且,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出我、了解我的全部生活。 
从我在生活中做过的蠢事中,我可以发现某种对我有益的东西,这 
种东西将迫使我必须重新肯定自己是一个艺术家,并且越快越好。 
如果我能创作出哪怕只一部更美好的作品,我将能从恶人手中夺 
去他的毒药,从怯懦者那里夺去冷笑,连根拔出诅咒者的舌头。如 
果生活对我来说确实成为一个问题,那我也是生活的一个问题。 
人们必须对我采取某种态度,用这种态度来评价我、也评价他们自 
己。不须说,我不是在说某个特殊的人,我现在只想与艺术家和有 
过痛苦的人在一起,与那些知道什么是美的人以及那些知道什么 
是悲哀的人在一起,除此之外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对 
生活提出任何要求。总之,我已说过,我只关心自己对整个生活的 
精神态度!我感到,不对自己受过的惩罚感到羞耻是我必须达到 
的第一步,这是为了完善我自己,因为我是如此不完善。那么,我 
就必须学会怎样才能幸福,我曾一度本能地知道了,或以为自己知 
道了。我的内心曾一度一直是春天明媚的阳光,我的性情与快乐 
相亲相伴。我给自己的生活中注满了欢乐,正像一个人给杯子注 
满葡萄酒一样。现在,我是从一种全新的起点接近生活的,对我来 
说,甚至想像幸福也常常是极其困难的。我记得在牛津大学的第 
一学期,我在佩特的《文艺复兴》一书中——那本书对我的一生产 
生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影响——读到但丁如何把那些固执地生活于 
忧郁中的人放到地狱的底层,我于是便跑到大学图书馆,翻到《神 
曲》里描写在荒凉的草泽下躺着那些“在甜蜜的空气里忧郁着”的 
人们的那一段,他们永远叹息着说:“在太阳制造出的;陕乐的甜蜜 
的空气里,我们只有忧郁。” 
 我知道,教会是谴责“浮荡的”,但这种思想对我来说似乎是很 
奇怪的,我想,这也许只是那些对生活一无所知的牧师发明出来的 
一种罪恶吧!我同样也不理解,说出“悲哀重使我们归于神”这句 
话的但丁,怎么会对那些沉迷于悲哀中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 
——那样冷酷。我当时不知道有一天这也会成为我生活中一种 
最大的诱惑! 
 当我被囚在旺兹沃思监狱的时候,我渴望去死,当时这是我惟 
一的愿望。在病房里消磨掉两个月之后,我被转送到这儿,发现自 
己的身体状况逐渐变得好起来了,这使我心里充满了愤怒,我决定 
在自己离开监狱的那一天自杀。当这种恶劣的情绪过去以后,我 
决心要生活下去,但就像国王穿着紫袍一样,我也罩上了一层忧郁 
的外衣,决不再微笑了,我把自己走人的无论什么房子都变成一所 
悲悼的所在,让我的朋友带着悲哀陪着我慢慢行走,教会他们知 
道,忧郁是生活的真正秘密,我是在用别人的悲哀刺伤他们,用我 
自己的痛苦去伤害他们。现在我的感觉就很不同了,我明白了,当 
我的朋友来看我时,如果我拉长了面孑L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而他 
们为显出对我的同情会将脸孔拉得比我还长,或者说,如果我想使 
他们高兴起来,邀请他们沉默地坐在苫草上和对着只有在葬礼上 
才吃的食物,这都是不知情理、太不仁慈了。我必须学会如何去快 
乐和幸福。 
 在最后两次我被允许接见我的朋友的时候,我尽可能显得快 
乐一点,并且用这种表现出的快乐来使这些从城里远道跋涉来看 
我的朋友得到些许快乐和补偿。我知道这种回报是微不足道的, 
但我敢肯定,这是最使他们高兴的回报。我在星期六与罗比在一 
起待了一个小时,我尽力把我见到他时真切感受到的快乐全部表 
达出来,就这样,我用自己在狱中形成的思想和观点,使我自己自 
入狱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生活下去的真实愿望。事实证明我的尝试 
是对的。         
悲哀神圣   
 我面前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如果我在被允许完成这 
些事情中的一小部分之前就死掉了,那才是一种可怕的悲剧。我 
看到了艺术和生活中的新进展,其中的每种发展都是一种新的完 
美的形式。我渴望生活下去,这样我才能去探索对我来说已是全 
新的世界。你想知道这个新世界是什么吗?我想你能猜出它是什 
么,因为它就是我一直生活于其中的世界。 
 悲哀,以及悲哀教会人的一切,就是我的新世界。我过去全然 
只是为了快乐生活,我回避任何一种悲哀和痛苦,这二者我都憎 
恨。我决心尽可能忘掉它们、对付它们,也就是说,把它们看做不 
完美的样式。它们不是我的生活计划的一部分,在我的哲学中也 
无立足之地。我的母亲懂得生活的全部意义,她常常引用歌德的 
,话让我听——这句话写在几年前卡利勒送给她的一本书 
一我想也是他自己翻译的:   
永远不在悲哀中吃面包的人 
永远不在哭泣和对明天的期待中 
度过午夜时光的人 
天上的神力啊,他们是不知道你的   
受到拿破仑粗暴残酷地迫害的高贵的普鲁士女皇,在流亡和 
羞辱中也常常引用这些话。我母亲在晚年生活的愁闷中,也常引 
用这些话,而我那时是绝对不愿意承认和接受这些话的含义。我 
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是如何常常告诉她我不想在悲哀中吃自己的 
面包,或在哭泣和等待苦楚的黎明中过夜的。 
 我不知道这是命运为我储备的一件特别的东西。实际上,在 
生活中的这整整一年里,除了悲哀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做,但我已 
经得到了自己应该有的一份。在最近的几个月里,经过了可怕的 
困难和抗争之后,我已能够理解痛苦的心灵里隐藏着的一些教训 
了。教士们以及空谈的人,有时把痛苦说成一种神秘的东西,其实 
痛苦只是一种启示,只有痛苦,人们才能发现自己以前从未发现的 
东西,才能以一种不同的出发点来接近历史的全部。就艺术来说, 
从前人们通过本能模糊地感觉到的,现在不论是在感情上还是理 
智上,都能用完全清晰的理念和绝对强烈的感悟去认识到了。 
 我现在悟到,悲哀是人所能表现出的最高贵的感情,同时也是 
一切伟大艺术的典型和试金石。艺术家一直在寻找的是灵与肉既 
合又离、外表现内、形式自我表现的存在模式,这样的存在模式并 
不多见。青春以及以青春为主的艺术有时可以成为我们的榜样, 
我们可以想见,在对印象的微妙和敏感方面,在对外界事物内部隐 
藏的灵的表达方面,在为地球和大气、雾气和城市裁剪彩衣方面, 
在对情绪、声音、色彩的病态的同情方面,现代风景艺术都形象地 
为我们揭示了古希腊人创造的这种造型艺术的完美达到了什么程 
度。音乐,这种容纳并表达了一切不可分的主题的艺术形式,就是 
一个复杂的例子,能传达我想表达的意思的简单例子是一朵花、一 
个幼童,但生活和艺术的最终形式是悲哀。 
 在欢乐和欢笑的后面,或许还有粗暴、生硬和无感觉的东西, 
但在悲哀之后始终是只有悲哀。痛苦与欢乐不同,它不戴面具。 
艺术中的真理不是本质的观念和偶然的存在之间的任何对应,它 
也不是形式与阴影的相似或镜子上映出的形式与形式自身的相 
似;它不是空山的回声,也不是峡谷中以月映月、以那喀索斯映那 
喀索斯的清泉。艺术中的真理是物与物自身的相一致,是内部的 
外在表现,是灵魂的化身,是肉欲本能的灵化。因为这个缘故,没 
有任何真理能与悲哀相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悲哀对我来说是 
唯一的真理,其他东西则可能是眼睛或贪欲的幻觉,只是用来使这 
十人盲目,使另一个人吃得腻饱,但世界却是从悲哀中创造出来 
的,所以在婴儿诞生或星辰被创造出来时便有痛苦存在。 
 不仅如此,悲哀还有一种强烈的、异同寻常的真实。我曾经说 
过,我自己是一个处于与我的时代的艺术和文化的象征联系中的 
人,可是与我一起住在这不幸的地方的不幸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和 
人生的秘密处于象征的关系中的,因为人生的秘密就是痛苦,这痛 
苦潜藏在万事万物的背后。当我们开始生活时,甘甜的东西对我 
们来说是如此地甜蜜,酸苦的东西又是如此地辛苦,所以我们不得 
不把所有的欲求都指向欢乐,不但只寻找以甜蜜为食的一个月或 
两个月,而且要在一生中都不再品尝别的滋味,以至完全忘记了某 
个时候我们的灵魂也会感到饥饿。 
 我记得曾有一次我就这个问题与一个我所知道的有着最美的 
人格的人谈过,她是一位妇人,她在我入狱的悲剧前后对我的同 
情和仁爱,实在是我无力描写出来的。她自己虽然不知道,但她确 
实比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更真心实意地帮助我承担了我的困 
苦。从她的存在这个简单的事实,从她一直保持着本色的样子:一 
半是理想,一半是影响,就可以暗示出一个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 
人,并且能真正帮助人成为这样的一种人。她的灵魂能使平淡的 
空气变得甜蜜,使精神的东西变得像日光和海水一样简单和自然, 
对她来说,悲哀和美是一双孪生姐妹,具有同样的意义。当我现在 
思考的时候,我清晰地记得我是怎样告诉她说:伦敦的一条狭窄的 
小巷内就有着无限的悲哀,能表明上帝是不爱人的。凡是有悲哀 
的地方——哪怕仅是一个小孩子在一个花园里因为他犯过的或没 
犯过的过失哭泣时的一点点悲哀,创造物的整个面貌都会受到损 
伤。她说我完全错了,但我不相信她,我当时的处境使我还不能相 
信她的话。现在,对我来说,只有某种爱才能解释世界上存在着的 
那么多的痛苦,我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东西了。如果世界就像 
我说的是由悲哀创造出来的,那么,建造这世界的一定是一只爱的 
手,因为人的灵魂——世界就是为它们而创造的——不可能有其 
他的途径来达到其充分完美的境地。快乐是给美的肉体的,但痛 
苦是给美的灵魂的。 
 当我说我相信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是带着极大的骄傲的。人 
们可以看见,在遥远的地方有着一座上帝居住的城市,它就像一个 
完美的珍珠。它是如此地奇妙,似乎孩子们在夏日伸手就可以够 
到,是的,小孩子是可以够得到它的。人们可以在刹那间得到某种 
东西,但在以后铅一样沉重的漫长时光里,我们却失去了它,因为 
人们要维持住“灵魂能够到达的顶点”是那样的困难。我们是在 
“永恒”里思想的,但我们却是慢慢地度过“时光”的。对我们躺在 
监狱里的人来说,时光是怎样缓慢地过去的啊!我也不必再说倦 
怠和绝望是如何渗透进监牢里、进人人的心房里,并且带着某种奇 
怪的固执的要求,好像人们为了它们的到来还必须装饰和打扫自 
己的房子,就像对待一个不速之客或一个冷酷的主人,或一个碰巧 
或选择做了奴隶的奴隶一样。而且,虽然目前你可能发现这是难 
以相信的事,但对我来说它是再真实不过了。生活于自由、空虚和 
舒适之中的人,是比弯腰屈膝洗濯牢房地板的我更容易得到人性 
的教训。伴着无休止的缺乏和限制的监狱生活,可使人变成叛逆 
者。最可怕的事不是在于它撕碎了一个人的心——心本就是为被 
打碎而造的——而是把人的心变成石头。一个人常常觉得,只有 
用了铜一样的颜容与嘲骂的嘴唇,才能把一天捱过去。用一句教 
堂里非常喜欢用——我敢说确实是喜欢用的——话来说,处在叛 
逆状态中的人是不能接受优雅的,因为,在生活中与在艺术中一 
样,反抗的情绪关闭了灵魂的通道,并且隔绝了天堂的空气。然 
而,如果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学习这些教训的话,我必须就在这儿—— 
在监狱里——学习。尽管我多次陷入泥淖,并且常常误入迷雾之 
中,但只要我的双脚站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我的面孔正对着“名叫 
美的大门”,我的内心就会充满快乐。 
 这种“新生”——因为出于对但丁的爱,我有时喜欢这样称 
呼——当然根本不是什么新生,而只是依着我的发展和进化而继 
续我的旧生活罢了。我记得在牛津大学时,我曾对一个朋友 
说——那是六月的一个早晨,我拿到学位之前,当时我们正在绕着 
马格达雷那狭窄的猎鸟道散步——我想吃尽世界的花园里所有树 
上的果子,并且我就是带着灵魂里的那种热情跑进世界中去的。 
果然,我是这样跑出去了,也是这样地生活过了,我惟一的错误,在 
于我过于把自己限制在花园里被阳光照射到的那一面,而忽视了 
有阴影和黑暗的另一面。失败、羞辱、贫穷、悲哀、绝望、痛苦,甚至 
眼泪,痛苦的唇里泻出的破碎的言词,使人行走在荆棘上的悔恨, 
使人谴责自己的良心,使人惩罚自己的自卑,使人自我折磨的、把 
灰放在自己头上的悲哀,以粗麻布为衣、把胆汁放进自己所饮的水 
中的苦闷,这一切都是我所恐惧的,尽管我已决心不想再知道它们 
了,但我还是被迫挨个地品尝它们。实际上,有一个时期我完全是 
以它们为食的,我根本不吃别的食物。 
 我一点也不悔恨自己曾经为快乐而生活,就像一个人完全做 
到了他应该做的一切事情一样,我那时也是把自己应该做的完全 
做到了。我体验所有的快乐,我把自己的灵魂之珠投进酒杯中了, 
我伴着轻曼的笛声走向导致我堕落的放荡生活。我是以蜂蜜为食 
粮的。但只继续着同样的生活是错误的,因为它是有限的。我不 
得不转换一种方式,花园的另一面对我来说也是有秘密的。 
 当然,所有这些都在我的艺术中预示过、预想过了。其中一些 
体现在《快乐王子》(指《快乐王子与其他故事》)中,也有一些体现 
在《年轻国王》中,主要体现在——个主教对一个跪着的男孩所说的 
一句话中:“创造悲哀的上帝不是比你更聪明吗?”在我写这句话的 
时候,似乎觉得它也仅是一句话而已,而其中的大部分则是潜藏在 
像紫色的丝线一样织人道林·格雷的金色衣服里的命运所说的话 
中;在《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里,它也用各种色彩表现出来;在《一 
个人的灵魂》中,它是用简单的文字写出来的,而且因为过于简单 
而使人读不出它来;它是许多迭句中的一句,这些迭句重复现出的 
“动机”使《莎乐美》像一曲音乐,并把它贯串起来成为一首民谣;它 
也存在于散文诗里,那个不得不从“瞬间的快乐”的青铜色幻象中 
创造出“永远悲哀”的幻象的人所创作的散文诗里;它不可能再是 
别的什么东西。在一个人的生活中的每一瞬间,人都只能是他将 
要成为的人,而不是曾经成为的人。艺术是象征,因为人是象征。 
 如果我能完全得到它,那就是我的艺术生活的终极实现,因为 
艺术生活不过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